那略帶一絲沙啞的聲音讓水墨前撲的動作一滯,她脫口而出的愛愛?被女人唇邊豎起的手指堵了回去。這時一個粗豪的男聲在帳外響了起來,水墨下意識握緊了匕首看向帳篷的入口處,那聲音分外響亮,可以想象那男人就站在門口,隨時會進來。帳外好像有一個女人在低聲說些什麼,聽口氣是要阻止其他人進來。
噓,女人迅速起身來到水墨跟前,看著那雙熟悉的,帶著三分驚喜七分緊張的大眼睛,水墨一時間有些迷糊,在這兒?赫蘭?碰上元愛?不等水墨多想,元愛一把拉住水墨的手,將她帶到一個大藤條箱跟前,掀開箱蓋,在裡面倒騰了幾下,示意水墨趕快進去。水墨本能的聽從了她的指示,剛剛蜷縮蹲下,衣服狀的柔軟布料已經鋪在了她的身上,有些分量,接著眼前一暗,箱子被蓋上了。
水墨使勁閉了閉眼,這才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她順著藤條箱的縫隙看出去,元愛已經飛快地坐回了原位。這時帳篷裡忽然一亮,有人掀開帳簾走了進來,是個身材壯實的赫蘭男子,衣飾華貴,但不是赫蘭巴雅,雖然看不清臉孔,可這人明顯比那妖瞳矮了一頭。一個頭發花白的赫蘭女人氣憤地跟了進來,她嘴裡依舊在嘮叨著,卻沒有人理會她。直到元愛對她做了個禁言的手勢,她才閉上了嘴,但還是非常憤恨地瞪著那些男人。
帳篷裡這時幾乎亮的是一覽無餘,那男子身後跟著幾個隨從,他們手裡的火把正熊熊燃燒著。男人狀似無意地將帳篷裡打量了一番,他轉過來的臉被箱子裡的水墨看個正著,粗眉深目,隆起的鷹鉤鼻顯示著赫蘭人典型的長相。不醜,但比赫蘭巴雅的俊秀差的多了呸,水墨在心裡啐了一口,長的越好看,心腸越黑!
二王子,您這是何意?等那男人和隨從把帳篷裡看了個清楚之後,元愛才冷淡地問了一句。水墨一愣,二王子?赫蘭克雅眉梢一揚,你還是不喜歡講赫蘭語嗎?這可不太好他語帶金石之音,水墨剋制住自己想要掏耳朵的衝動,心裡想著他的漢話說的可沒有赫蘭巴雅好聽。
您闖進我的帳篷就為了說這個?元愛不為所動,水墨聽得出,她刻意強調了闖進兩個字。赫蘭克雅微眯了下眼,接著又笑說,你誤會了,一個天朝的賤卒跑掉了,我怕你被那樣卑賤的人驚嚇到,特地過來看看。他轉回了赫蘭語,水墨聽不懂,只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殿下!一個隨從發現了什麼,他伸手指向某處,水墨的心登時一緊。剛才她鑽進來之後,只大概把破口處恢復了一下,還沒來得及仔細弄就被元愛發現了,咕嘟!水墨覺得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好像太大了。
好在帳裡眾人的目光焦點都在她鑽進來的那處破口,赫蘭克雅緩步走了過去,兩個隨從立刻跟上,兩人彎刀都已出鞘。殿下,應該是被匕首割破的,難道一人跪下檢查過後報告,他懷疑的目光立刻飄向鎮定自若的元愛。
赫蘭克雅用眼神制止了他,轉身看向元愛,目光灼然地盯著她問,這是怎麼回事兒?你沒有注意到嗎,安雅公主?不知為何,他這句話是用漢話說的。箱子裡的水墨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安雅公主?!
沒有,在你們進來之前我一直在小憩,元愛掃了一下那個被水墨割出來的破洞,語氣帶了點不耐煩,好像看那一眼都是多餘似的。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個隨從顯然很不滿意元愛的態度,他想要跨前一步,卻被赫蘭克雅攔住,多倫,不得無禮!
我知道?我只知道自從來到這個帳篷,二王子您一直在說,這地方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讓我什麼也不用擔心,什麼也不用管怎麼,現在又需要我擔心了?元愛語帶嘲諷地看著赫蘭克雅和他的隨從們。
赫蘭克雅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笑容,不如說是肌肉無意識地抽搐。但這些話確實是他說的,當時不過是想提點元愛,不用動逃走的念頭而已,誰知道現在卻被她拿來反諷自己。可現在絕不是跟這女人翻臉的好時機,等你落到我手裡那天赫蘭克雅暗自咬牙。
沒等他想好該說些什麼,元愛已經款款地站了起來,帳裡的人都緊張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水墨眼瞅著她朝自己的方向走來,身體愈發緊縮,吱呀一聲輕響,箱蓋又被打開了,水墨僵住不動,呼吸近乎停止。接著又聽見幾下響動,元愛冷冷地說,不相信就查吧,反正你從沒有相信過我們不是嗎?
水墨已經沒有勇氣再看向箱外,明明緊張到極點,偏偏腦中一片空白,連祈禱都忘記了,帳中一時間只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赫蘭克雅正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辦,一個赫蘭戰士忽然走進帳內大聲稟報,說是發現那個南人正朝著山谷方向逃走!說完,他很隱蔽的做了個手勢。
赫蘭克雅一愣,再看看神情淡漠的元愛,他眼珠一轉立刻說到,看來那卑賤的南人雖然割破你的帳篷,但並沒有進來,天女果然有天神保佑!說完,他一手撫胸彎了彎腰。元愛心裡一怔,跟著就明白了他什麼意思,卻什麼也沒說,只略彎身回禮。
打擾了,我會加強這裡的守衛的,請安雅公主放心,安心準備今日的晚宴吧,赫蘭克雅微笑著說完,率先邁步走了出去。帳篷裡瞬時恢復了之前的昏暗和安靜,元愛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那個站在帳篷門口觀察的老婦人對她做了個手勢,她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元愛走過去跟那老婦人貼耳說了幾句話,老婦人連連彎身出了帳篷,元愛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轉身跑到箱子跟前,把水墨從衣服裙子堆裡刨了出來。阿墨!她低促地叫了一聲。嗨臉色蒼白的水墨苦笑著對她搖了搖手,不知道是捂的還是嚇的,她身上已經溼透了,被汗打溼的頭髮,一綹綹的貼在額頭。
阿墨跪在箱邊的元愛跟水墨擁抱在一起,水墨能感覺到她的顫抖,一滴淚水忽然落進了她的衣領裡,水墨輕微哆嗦了一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為你禱告上蒼,希望不要因為爹的原因而讓你剩下的話元愛說不出口,在這個時代,指責長輩的錯誤乃是大不孝。水墨眨眨眼,你放心,我這人命硬的很,在你家就已經久經考驗了。
元愛被她逗得含淚一笑,她伸手摸了一下水墨的喉部,看起來還挺明顯的,阿墨,你的藥還剩多少?窩在箱子裡的水墨費勁地把脖領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錦囊,元愛看見了不禁一笑,這還是她幫水墨做的呢。水墨晃了晃,還有兩粒,吃過一次了。元愛點點頭,沒說話。
水墨慢慢地坐直了已經痠麻的身體,她打量了一下四周,低聲問,現在安全嗎?那個什麼二王子會不會殺個回馬槍?元愛一怔,突然笑了,水墨不明所以,就聽她笑說,回馬槍?好久沒聽你說這些奇怪的話了,真想念那段日子
水墨一扯嘴角,順嘴答道,要是沒你爹,我倒有可能會懷念一下話說一半覺得不太合適,剩下的趕緊生嚥了回去,嘴巴尷尬地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倒是元愛淡淡一笑,幫她解了圍,你放心吧,阿嬤在外頭幫我看著呢,再說赫蘭克雅現在不敢得罪我的。
赫蘭克雅?那個二王子?水墨眉頭一蹙,見元愛點頭,她跟著又問,愛愛,你怎麼會來赫蘭,還變成了什麼安雅公主?那老你爹呢?聞言元愛身體一僵,她沒有回答,靠著箱子緩緩坐了下去,同時摘掉了自己的面紗露出了美麗的面容。
那樣的孤寂毫不掩飾地從元愛的身上發散了出來,水墨這才發現她瘦了很多,跟當初那個體貼愛笑的女孩兒彷彿是倆個人。原本豐潤的臉頰也瘦削了起來,雖然清晰的線條讓她的五官更顯豔麗,但那份帶著一點童真的柔和卻徹底消失不見了。
想想之前她譏諷赫蘭克雅的那幾句話,如不是親耳聽到,水墨絕不相信這是溫柔的元愛說出的話。如果是自己上陣的話,殺傷力也不過如此了吧,水墨自嘲地想。看來這兩個多月,不光是自己,元愛也被迫成長了,殘酷的現實果然是最好的老師。
阿墨,雖然我不該這麼說,可是跟現在比起來,我寧願跟你一樣上戰場!沉默良久的元愛忽然開口說道,她看了水墨一眼,笑的很淡,淡的像在哭。水墨心裡有點發堵,卻只能怔怔地看著她,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也許是錯覺,水墨覺得她原本清澈的眼眸卻怎麼也看不到底了。
元愛垂下眼睫半晌,再抬頭已是微笑,我的事情一言難盡,如果有時間,我會一樣樣的告訴你,現在你先告訴我,你這段時間是怎麼過的,你怎麼被赫蘭人抓來了?魯維怎麼樣了?她一連串的問題讓水墨苦笑著撓了撓頭,魯維,應該很安全吧至於我,我的經歷倒是一言能盡,就四個字,四處逃命!哧!水墨說話的口氣讓元愛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又趕忙道歉,對不住,我不該笑的。說完她握住了水墨的手,阿墨,再見到你真好。
水墨微笑著點點頭,的確,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對,但還能見到朋友真是件好事,水墨言簡意賅地把自己這兩個多月的經歷說了一遍,兩人聲音都壓到了最低。元愛認真地聽著,水墨話音剛落,元愛就說,這麼說,如果能讓你溜進那些南人商隊裡,你就有可能逃走?
暫時只能如此,我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了,對了,愛水墨正想說,你呢,我們應該一起逃走吧。帳外那個老婦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水墨下意識地又縮回了箱子,元愛倒是很鎮定地聽她說完,又把箱子蓋上,才起身走了過去。
水墨熟練地從縫隙中窺去,元愛走到帳邊,那老婦人進來跟她說了些什麼又轉身出去了。沒等水墨琢磨過味兒來,元愛快步走了回來,唰的一下把箱子打開。水墨嚇了一跳,一抬頭,就看見元愛的表情充滿了喜悅,就如同以前她揹著元睿偷送東西給自己吃一樣。不等水墨開口,她強壓興奮低聲說,阿墨,我有辦法讓你離開這裡了!
謝謝你,嬤嬤,元愛接過老婦人手裡的東西,目送她把帳簾掩好,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轉過身來輕聲呼喚阿墨,可以了。一個苗條的身影聞聲從陰暗處走了出來,她正不自在地調整著脖子上的裝飾,盆中的火光映得她的臉龐或明或暗,一臉笑意的元愛微微一怔。
愛?水墨一抬眼,發現元愛正凝視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就試探地叫了一聲。元愛眨了一下眼睛,神情又靈活了起來,她婉轉一笑不掩欣賞,阿墨,自從我認識你,你一直是男裝打扮,今天看你穿著赫蘭女人的服飾,真好看!
是嗎?水墨忍不住又活動了一下頸項,好看不好看她暫時顧不上,脖子上面用絲絛纏了好幾圈,這讓她覺得窒息,元愛說是為了遮蓋她的喉結。一想到這兒,水墨就哭笑不得,一個女人,還得用飾物遮掩喉結好啦,如果你能順利逃出去,以後再也不用裝男人了,忍忍吧,元愛一看水墨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水墨勉強一笑,愛,這個辦法真的有效嗎?會不會連累你,還有,你真的不跟我走?元愛拉著水墨坐在了几案跟前,打開她已經長到腰部的頭髮,用角梳慢慢地梳理著。聽水墨再一次問起這個問題,元愛心裡暖暖的,她聲音輕細,放心吧,奴隸交易,在赫蘭再平常不過,至於我她頓了頓,與鏡中的水墨對視了一下才微笑著說,現在我留下,遠比跟你一起逃走要安全的多,畢竟還有我爹。
水墨眉頭一蹙,元愛不等她開口又加了一句,阿墨,相信我,好嗎?看著鏡中反射出來的,有些模糊的笑容,水墨咬了下嘴唇,點點頭,但表情依舊帶著陰霾。兩人不再交談,元愛好像很享受幫水墨打扮的樂趣,她甚至低低地哼著家鄉的小調。
你看看,怎麼樣?元愛邀功似的輕推了一下水墨的肩頭。正在發愣的水墨順勢掃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也有點吃驚。自從來到這個朝代,扮男人,上戰場,水墨甚至連臉都不敢洗的太乾淨,以免招來無妄之災。要知道那些在屍山血海裡拼殺,有今朝沒明日的兵卒一旦喝醉了,沒什麼是他們不敢幹的,男人還是女人有時並不重要,他們要的只是發洩。要不是有中郎將的庇護水墨打了個寒顫。
阿墨?元愛歪頭看向她,水墨趕緊一笑,好久沒把臉洗這麼幹淨了,都快忘了自己長什麼樣了。咯咯,元愛笑了出來,又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轉手拿過一幅面紗給水墨帶好,又端詳了一下,赫蘭人的衣服我一點也不喜歡,但是這面紗實在是個好東西。
是啊,也比較適合逃命,水墨低頭打量了一下身上的穿戴,元愛做了個同意的表情。也許因為赫蘭人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他們的服裝窄袖束身便於行動。水墨身上穿的是普通赫蘭女人的服裝,繁複程度遠比不上元愛那身華麗的禮服。
我給你的東西都帶好了嗎?元愛再次幫水墨檢查,水墨摸摸腰間的袋子,都在!元愛一笑正要開口,外面傳來了赫蘭人的聲音。水墨迅速和元愛交換了位置,她順手拿起面紗幫元愛帶好,幾個赫蘭女人已經走了進來。
水墨偷眼打量,其中兩個女人所穿的衣服比常人都要華麗,一個身形略壯的女人畢恭畢敬地跟元愛交談著。元愛又變成了之前那副淡漠的樣子,只簡潔地回答了兩句,就對水墨優雅地伸出了手,香兒,我們走吧。是,小姐,水墨將她小心地扶了起來。
那個赫蘭女人打量了一下水墨,水墨假裝不知道,埋頭幫元愛整理了一下裙襬。那個赫蘭女人突然問了一句什麼,元愛細眉一挑,香兒你也不認識了?難道二王子說過,我出席宴會不可以帶自己的下人嗎?這番話她說的是漢話,水墨心裡一硬,但表情很自然地看了一眼赫蘭女人。
赫蘭女人尷尬地一笑,安雅公主,您誤會了,只是當然可以,請!她知道一旦元愛講漢話,那就意味著她很不高興。這個女人對二王子太重要了,妮卡想到這兒,身子彎得更低,一切都是為了王子的大位,她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再抬頭,又是那樣謙卑的笑容。
算了,香兒,你先去把供奉的器物交給我父親,去伺候他吧,告訴父親,我這兒有人照顧!元愛話裡有話的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是,小姐!水墨恭敬地福了下身,又對那個赫蘭女人彎腰行了個禮,捧起早就準備好的托盤轉身往外走。果然如元愛所預測的那樣,那些女人一聽是供奉用的,根本就不敢攔她。
緩步走出帳篷,水墨不緊不慢地走著,直到一拐彎,元愛的帳篷已消失在身後,她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加快腳步,按照元愛指明的方向走去。此時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一堆堆的篝火燃燒著,烤架上牛羊滲出的油脂不時滴落到火中,嗞啦一聲過後,隨風飄來的是濃濃的脂香。
赫蘭戰士們三五一群圍著篝火,他們大聲嬉笑著,美酒好像水一樣被他們倒進嘴裡。個別的火堆之旁,還有幾個赫蘭族的女人正在載歌載舞,腰肢柔軟擺動,口中的曲調悠遠綿長,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這種祥和歡快,充滿了異族風情的歌舞讓水墨一時間有些恍惚。
呀!!不要!放開我!!一聲慘呼迅速拉回了水墨的注意力,一個衣衫破爛的天朝女子正跌跌撞撞試圖從幾個赫蘭戰士的戲弄中逃脫。那些赫蘭戰士哈哈大笑著,你推一下,我掐一把,水墨就聽著嘶拉,嘶拉的布料破裂聲不停地響著,那聲音幾乎撕裂了水墨的耳膜,可她只能眼看著那女子身上的衣物越來越少。
那女子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絕望,周圍的赫蘭人卻毫不在乎,有人還在大聲呼喝叫好。水墨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再顫抖,她握緊拳頭,硬著心腸扭頭看向它處,繼續前行。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為止,水墨學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這世上沒有救世主,一切都得靠自己,好運到無敵的聖母虛幻的甚至比不上一個肥皂泡。
慘叫聲終於還是消逝了,越往前走,篝火越明亮,一個巨大的白色蓬帳就矗立在不遠處,水墨嚥了下口水,那應該就是赫蘭族長的汗帳了吧。趙二,回頭別忘了再清點一下那些奴隸。知道了,馬老哥,你老是這麼小心翼翼的,那些貨全都給迷倒了,往哪兒跑啊!就是,有工夫想那些不值錢的奴隸,我倒覺得送給大爺的那幾個赫蘭女人比較有味道,嘿嘿。
幾句漢話隨風飄來,水墨扭頭看去,幾個穿著南人服飾的中年漢子正圍坐喝酒談天。他們所在之處並沒有篝火,只有火把噼啪燃燒著,光線比其他地方陰暗了許多,顯然那邊是商隊的臨時住處。
水墨眼睛一亮,元愛說的果然沒錯,這些商隊給赫蘭人帶來他們需要的鐵器,食鹽和衣物,而赫蘭人拿這些被他們俘虜的天朝百姓來做交換。跟我來!一句僵硬的漢話突然在水墨身後響起,水墨身體立刻緊繃,但入眼的花白頭髮又讓她悄悄鬆開了放在腰間短刀上的手。
元愛說過這老嬤嬤跟她淵源深厚,再忠心不過。一切貌似都很順利,老嬤嬤按照元愛的吩咐迷昏了一個奴隸,好讓水墨頂上。而真正的香蘭丫頭穿著跟水墨一模一樣的衣服,捧了托盤去找元睿了。一想起元睿那張永遠陰沉的臉孔,水墨巴不得現在就逃走。
老嬤嬤熟門熟路的領著水墨避開眾人,來到了奴隸們被扣押的地方,那些奴隸果然都是昏沉沉躺在馬車上,沒有任何遮蓋,任憑夜風侵襲。水墨心裡咂舌,商人重利,根本沒有什麼國仇之說。雖然這些奴隸都是南人,但在他們眼裡不過就是商品罷了。嬤嬤,謝謝你!水墨小聲地說,老婦人看了她一眼,乾涸的嘴唇咧出了一個笑容之後,迅速轉身離開了。
今晚是赫蘭族長的盛宴,聽說是因為顧邊城的驃騎軍遵循上令,全部撤退回了太平關,而天朝議和的消息更是讓這些赫蘭人開懷。這是因為這樣,南人商隊這邊並沒有太多人關注,更利於水墨的逃亡。
水墨並沒有急於換上那套奴隸的破爛衣衫,這裡離奴隸們所在的馬車還有段距離,為了以防萬一,水墨決定還是穿著這身比較保險。她開始悄無聲息地潛向馬車,那幾個負責看守的漢子仍在高談闊論,並沒有注意到這裡。
一步,十步,愈來愈近,奴隸們身上的味道隨風飄來,那令人作嘔的酸臭味道卻讓水墨欣喜不已,她離成功脫逃又近了一點。一個微笑剛要浮上她唇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水墨甚至來不及回頭,就已本能地抽出腰間短刀向身後揮去。
那一刀彷彿割向了空氣,一無所得,已回過頭的水墨髮現自己身後什麼都沒有。但戰場上鍛煉出來的直覺讓她非常不安,水墨下意識地做了一個決定,馬上離開這裡才安全,她拔腿就想跑。
啊唔!!水墨一隻腳還在空中,就被人從身後一把捏住了脖子,那聲驚叫也迅速被另一隻手捂了回去。水墨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壓力從那人身上發散出來,太可怕了水墨立刻意識到這是她遇到過的最可怕的敵人,她毫不猶豫地一肘砸向那人軟肋。
水墨?那人嘴裡的熱氣噴向了水墨的耳際,聲音沉厚,水墨的動作登時一僵,她根本就沒過腦子,只聽見自己脫口而出的聲音,顧邊城?水墨覺得後背緊貼的身體一硬,眼前花了一下,她已經被人轉了個個兒,男子面容頓時映入眼簾。
長眉,修目,高挺的鼻樑,方正的下顎,氣度沉穩如山嶽,如果不是那道幾乎劃過他整個左頰的傷疤,這男人可以說長得很俊秀,他,就是神將顧邊城?水墨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看顧邊城也打量著懷中的女子,那日在營門遠遠地就認出了他,還沒想好該如何跟他聯繫,就聽到了一個天朝賤卒逃走的消息。更萬萬沒想到的是,無意間發現的鬼祟人影竟然是他,這小子還穿上了赫蘭女人的衣物,顧邊城有點好笑。
你怎麼知道是我?顧邊城直問重點,他自十幾歲奔赴沙場而又受傷之後,除了極親密的幾個人之外,再也沒人見過他摘下頭盔的樣子,沒想到只說了一句話,就被水墨認了出來,他有些好奇。呃,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你的聲音,也許水墨吶吶不能成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下子就叫出了顧邊城的名字。
雖然被顧邊城無情的射了一箭,也許自己心底一直在盼望著他能遵守諾言來救自己,就像在牧場,就像現在這樣,溫暖的懷抱讓人覺得很安心懷抱?水墨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跟個女人似的被他抱在懷裡,就想掙扎,沒成想人沒掙脫出來,面紗卻被顧邊城薄甲的鎖邊兒勾了一半下來。
風吹雲開,月光如水般傾瀉在了水墨的臉上大王子殿下,請您放心,您需要的貨物我一定會及時送到的!一個語帶討好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打破了眼前的寧靜。大王子?赫蘭巴雅!水墨下意識地想掙扎躲藏,顧邊城輕聲說,別動!那麼多赫蘭人戰士,如果現在離開,無異於此地無銀。顧邊城看著僵在自己身前乖乖不動的水墨,忽然微微一笑,他無聲地帶著水墨往陰影裡又退了兩步。
赫蘭巴雅漫不經心地聽著商隊老闆的阿諛奉承,他的心裡卻想著那個阿墨到底跑到哪兒去了,蘇日勒確定沒有任何他已逃離大營的痕跡。雖然蘇日勒使計讓克雅他們誤以為那個南人逃到山谷方向去了,可是大王子殿下?商隊王老闆說的口乾舌燥,就感覺赫蘭巴雅並沒有在聽自己說話,故小心翼翼地喚了他一聲。赫蘭巴雅迅速收斂心神,他微笑著正要開口,無意間眼風一掃,他頓時停住了腳步。
那邊陰影裡站著兩個人,一個身形高大,另一個背對著自己的是一身赫蘭女子的裝扮。不知道為什麼,赫蘭巴雅覺得有些不對,那個身材細瘦的赫蘭女子看著有點他邁出一步想過去看看,可又立刻停住了腳。
不明所以的王老闆抻頭一看,立刻打了個哈哈,殿下,王上送出的女子果然不同凡響,我這侄兒一向寡情,竟然也男人就是男人,嘿嘿赫蘭巴雅眯眼看了半晌才轉回身,微笑說了句,這禮物你們喜歡就好,告辭,我們晚宴見!
殿下慢走,王老闆極殷勤地恭送赫蘭巴雅直到他上馬離去,背對著他的水墨滿耳聽到的都是他阿諛的聲音,一動不敢動。她終於聽到馬蹄聲漸漸消逝,立刻彎腰撫向自己膝蓋,嘶真疼,該死的顧邊城,這麼用力幹嘛!水墨肚裡暗罵。顧邊城看她齜牙咧嘴的樣子,嘴角忍不住一翹,這時腳步聲傳來,他立刻恢復了淡漠的表情。
邁著八字步顛回來的王老闆隔老遠就喊,王虎,你個臭小子,玩女人也不找個安靜地方,差點影響我的貴客!還得讓老子給你找藉口!他大聲叫罵著,走到一半又扭頭罵他的手下,你們跟著老子這麼緊幹嘛,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晚宴結束立刻出發,到時要是有什麼差錯,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那些圍著他的彪形大漢立刻唯唯諾諾地散開了,營地頓時熱鬧了起來。
揉著膝蓋的水墨心想,剛才在赫蘭巴雅面前還跟孫子似的王老闆現在突然變成了爺,看來是人就有雙面性啊正感慨著,王老闆已經來到他們面前,先高聲嚷嚷了幾句,然後掃了一眼水墨,低聲問,是他?是!顧邊城沉聲回答。王老闆又看了一眼水墨。
水墨被王老闆的再度變臉弄得一愣,還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就看王老闆一手插腰好像在訓斥顧邊城一般,實則口氣恭敬地低聲問道,大人,據小人觀察,赫蘭巴雅雖然不知道赫蘭克雅的計策,但他防備心很重,我們是否還按原計劃行動?
顧邊城也擺出一副彎腰受訓的樣子,聽到王老闆的問題只淡淡一笑,機不可失,赫蘭克雅為人陰險毒辣卻無遠見,赫蘭巴雅則不同,手段同樣狠辣但極會籠絡人心,而且經過這次交鋒看的出,這人機智謀略膽色皆是上乘,如果讓他入主赫蘭汗位,對我天朝實在是個禍害!小人明白了,王老闆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他忽然抬高聲音抱怨了一句之後說,行了,不想聽你解釋,既然你看上了這赫蘭娘們呃,姑娘,你就把她帶回去吧,我要準備去參加晚宴了,你別忘了再清點一下咱們貨物,隨時準備出發!是!多謝叔父!顧邊城彎身應道。
王老闆大搖大擺地走了,營地裡的熱鬧好像根本就入侵不到這片陰影裡來,水墨苦笑著想,顧邊城的氣場彷彿就是一層無形的牆壁。我們走吧,顧邊城低聲說了一句,話音剛落,水墨就覺得自己身子一輕,竟然是被他抱了起來。
要說水墨這段日子也算是久經考驗了,通常女人會有的驚叫早被她咽回了肚子裡,只是全身肌肉緊繃,她乖乖地靠在顧邊城懷裡。月亮在雲中時隱時現,烤肉的香氣,赫蘭人的歌聲隨著夜風飄來,兩人就這樣自如地穿越著赫蘭人的營地。水墨緊張個半死,顧邊城卻勝似閒庭信步,他只覺得自己好像抱了一個硬邦邦的包袱,只不過這包袱很輕又熱乎乎的,心裡不免有些好笑地想起剛才的事,讀書人就是酸腐。若不是親眼見過他的喉結,總覺得他某些舉動總帶了些女人氣。
那時赫蘭巴雅的腳步一動,他就察覺了,想都沒想就把水墨拉到自己懷裡,隔著他的面紗俯下臉去,其實也就是裝裝樣子。原本是隨機應變之舉,水墨下意識想躲開的臉也被他握住不能動,可沒想到這小子還有後手,如果不是自己反應靈敏,那一膝蓋早就頂上了自己的要害。
想到這兒,顧邊城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水墨的膝蓋,自己本能反擊回去的力道應該讓他很難受吧。忽然覺得有目光刺來,一轉視線,就看見原本表情僵硬的水墨正憤憤不平地瞪著他,顯然是看到了自己落在他膝蓋上的目光,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慘痛遭遇。
方才情況不妙,多有冒犯。不過,你的身手跟你的頭腦比起來,差的太多,需要更多的錘鍊才好。顧邊城本來不想說什麼,別說水墨就是一賤卒,就算是士卒,身為將軍的他也沒必要解釋自己的意圖,可話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他語調低沉平和,但膝蓋被撞得生疼的水墨反而更加生氣,聽他這口氣,好像自己活該倒黴一樣。人一生氣就容易衝動,她沒過腦子就回了一句,幸好小人錘鍊不夠,不然您就得清心寡慾地過下半輩子了!
顧邊城眉梢一揚,低下頭,水墨不及躲開的清亮眼眸裡好像盛滿了月光這小子的眼睛很漂亮,顧邊城腦海裡莫名地跳出了這麼一句。但征戰多年的本能瞬間就讓這個念頭煙消雲散了,顧邊城收斂心神默默地觀察了一下週圍,那個一直跟著自己的赫蘭探子貌似已經離開了。
正後悔自己胡說八道太沖動的水墨眼前一晃,人就已經放到了地上,難道顧邊城想揍人?!水墨剛要擺出防禦的架勢,就聽顧邊城低聲說,赫蘭人的探子已經走了,跟我來!水墨腦子一片空白,但還是下意識地服從了他的命令。
顧邊城好像對這營地很熟的樣子,他七拐八繞的避過旁人來到一個小帳篷前,示意水墨俯身等候,他嘴裡發出了類似蟲鳴的聲音。水墨睜大了眼,帳篷忽然打開了一道縫隙,顧邊城一把拉起水墨就閃身進去了。
你遲到了!一句僵硬的漢語迎面砸來,毫不客氣。帳裡只有一盞小小的燈火放在角落,那人就隱身在黑暗中,水墨努力眯眼,也只能看出那是個身材不高的男人,一身赫蘭服飾上閃著金屬微光,看來應該是個赫蘭貴族一類的。
顧邊城非常禮貌地握拳行禮,在下遲到是有理由的,您不是一直擔心如何讓大王子上鉤嗎?現在已經有辦法了,我叔父說定能讓殿下和大人滿意!喔?赫蘭男人好像不太相信顧邊城的說法,聲音裡充滿了懷疑。顧邊城微微一笑,大人您應該知道,大王子今天一直在找一個人吧?那人一怔,目光迅速落在了水墨身上,是她?不是吧,水墨忽然打了冷顫
哎啊草原遊牧民族的歌聲總帶著一種能夠穿破蒼穹的力道,一個身穿紅色紗衣的女人正在柔媚地搖擺著她的腰肢,纖細的手臂隨著節奏款款舞動,酥軟至極的身段與蒼勁的歌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她的面紗也是紅色的,上面綴著一些閃閃發亮的飾品,隨著她的動作閃出耀眼的光芒。
可那些光芒似乎也遮不住她雙眼的波光流轉,偶爾與她飄過的目光相對之時,水墨就有一種她在柔情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感覺。自己是個女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那些粗野的赫蘭男人了,水墨越發低下頭以掩飾自己厭惡的表情,可附近那些男人粗重的呼吸還是不時地傳入自己耳中。
水墨轉身看向不遠處的山坡,那裡有一座黑色的帳篷,聽說愛愛就在那裡向大神祈禱,水墨遙望著,她還好吧一陣叫好聲猛地響起,水墨回過身來抬頭看去,那紅衣女子正挽了花式向觀眾們致謝,赫蘭人說什麼水墨不懂,但看得出他們對於剛才的舞蹈正讚歎不已。水墨眼看著那紅衣女子搖曳多姿地走回紗帳,優雅地坐在了地毯上,伸出手,水墨趕緊遞上一方絲巾,她輕柔地在自己的額頭沾著汗水。
水墨好一通伺候,紅衣女子不是要喝茶,就是要吃鮮果,一會兒又說自己腿疼,讓水墨給她按摩。水墨咬牙低聲道,紅衣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啊!喔?瞧你這長相,我都忘了你是男人了,紅衣用手指繞著一綹頭髮玩,一雙如水妙目上下掃射著一身素白的水墨。
紅衣是邊疆地帶最有名的舞姬,遊走在天朝和赫蘭之間。聽說她的恩客既有天朝邊疆大員,也有赫蘭貴族,所以雖然她是一個弱女子,卻一直自如地在刀尖上跳舞而不會受到傷害。這次聽說是王老闆特意請她前來助興的。
面紗下的水墨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女人自打見到了自己,似乎就一直不相信自己是男人,直到動手摸到自己的喉結才罷休。真不知道顧邊城怎麼會認識這樣的女人,而且讓她來執行計劃,並讓自己配合。一想到這兒,水墨心裡又有點不舒服,顧邊城並不是特意來救自己的,自己只是個附帶的
算了,水墨再次告訴自己,他還記得來救自己已經算是難得了。想是這樣想,但水墨心底卻難免酸澀,她無意識地吞嚥了一下。喂,一股濃香撲面而來,水墨嚇一跳,忍不住往後縮了一下,卻被紅衣一把扣住,她似笑非笑地問,你跟王虎什麼關係?怎麼突然就出現了?
王虎?跟著水墨反應過來她在說顧邊城,水墨垂下眼睫,請姑娘親自去問比較好。碰了個軟釘子的紅衣哼了一聲,正要開口,幾個赫蘭女子走到了紅色的紗帳跟前,水墨立刻認出領頭那個女人正是之前在元愛帳篷裡打量自己的那個,她趕忙低下了頭。紅衣,請您跟我來。妮卡略彎腰,臉上表情甚是禮貌,赫蘭人一般沒什麼小姐,姑娘的稱呼,基本都是直呼名字。
你,去幫我準備吧,紅衣嬌媚地站了起來,語調萬分的不客氣。水墨低聲說了句,是,小姐。終於要開始行動了嗎?到現在也不知道顧邊城打的什麼算盤,身不由己的水墨只能選擇相信他,按照他說的去做。看著被赫蘭女人簇擁而去的紅衣,水墨知道,該輪到自己行動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撩起紗帳,走了出來。附近圍成一圈的赫蘭人,有不少都轉頭看向她的方向。當然,基本上都在看紅衣的婀娜背影。
我一定會護你周全!顧邊城的聲音又在水墨腦海中響起,這次並不是魯維的轉述,而是他當面的許諾,水墨信了。在那樣磊落的目光下,沒有豪言壯語,只是簡短的一句話而已,一直盤旋在水墨心頭的那隻箭被她壓回了心底赫蘭人那邊突然熱鬧了起來,水墨抬頭看去,原來是赫蘭巴雅和赫蘭克雅回來了。按照赫蘭人的規矩,在慶祝晚宴上,他們都要親自去打獵,並奉獻給他們的神和汗王以表示敬意。
哈哈哈!好,很好,你們都是我最勇猛的兒子,是我們赫蘭一族勇士!拿酒來!地上堆了不少獵物,赫蘭王很滿意,他笑容滿面地看著自己兩個兒子。接過酒的克雅神采飛揚,顧盼自雄;巴雅卻淡淡地笑著,接過金碗一飲而盡,異色的雙眸愈發奪人心魄。就聽著身邊為數不多的幾個赫蘭貴族少女壓低了聲音議論紛紛,似乎都被他迷人的微笑所傾倒。赫蘭王心裡忍不住又想起了國師的占卜,難道大神真的是這樣指點的嗎?一想到這兒,他迅速地祈禱了一下,希望大神能原諒他這個不敬的想法。
好在還有時間,赫蘭王決定明天要再跟國師好好地談一次,而今晚這個勝利之夜不宜想太多。克雅雖然出身高貴卻總是嫉妒巴雅的才能,這回巴雅的軍隊受了不少損失,希望能夠平息一些小兒子心裡的不平。不過這回與天朝之間的談判,應該讓誰去呢赫蘭王不動聲色的盤算著。父汗,我願與兄長摔角一場為今晚助興!赫蘭克雅突然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赫蘭巴雅眸光一閃,他沒說話,只慢慢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漬。赫蘭王顯然有些猶豫,赫蘭人極其喜歡摔角這項運動,一聽王子們要親自下場,頓時鼓譟起來。赫蘭巴雅覺得有些不對勁,正想找藉口拒絕,赫蘭克雅已經解下了帽上裝飾的尾貂放在了篝火之旁,笑中帶了些挑釁,大哥,你贏了這就是你的!旁人頓時嗡的一聲,赫蘭巴雅面色不變,眼中卻沒了笑意。
尾貂在赫蘭就是地位的象徵,赫蘭克雅是大妃所生,血統純正,而巴雅則是赫蘭王和一個進貢而來的異國女奴生的,所以他沒有權利帶上象徵著高貴純血的銀色尾貂。赫蘭人有時確實會用尾貂來做為比試的彩頭,但赫蘭克雅此舉完全就是嘲諷也是挑釁。
眼看著赫蘭巴雅明明憤怒至極,卻還是能剋制住自己不為所動,赫蘭克雅有點著急了。他藉著活動身體的機會偷偷使了個眼色,一個身材不高的赫蘭男子登時站了出來。他悄聲在赫蘭王耳邊說了兩句。巴爾格!赫蘭巴雅暗叫不好。這人名義上是赫蘭王的親信,一個小部族的首領,其實私底下早就跟克雅勾結在了一起。果然,赫蘭王搓了搓下巴,就微笑著說,巴雅,你就和克雅比試一下吧,我們赫蘭只有勇士,沒有懦夫!
赫蘭巴雅知道自己毫無選擇,他微笑著彎身行禮,是,父親!圍觀的赫蘭人頓時一通歡呼。他們兄弟二人都是赫蘭族最勇猛的戰士,能看到他們比試實在是太難得了,大家都開始往前湊。水墨在圈子外眺望著,雖然不懂摔角,但她看得出,赫蘭克雅雖然動作兇猛,但一直無法真正的靠近赫蘭巴雅。啊!水墨輕叫了一聲,剛看見那兄弟倆纏鬥在了一起,忽然間風雲突變,赫蘭巴雅如泥鰍般扭腰低肩擺脫了弟弟的纏抱,跟著他大吼一聲,一個反手抱摔,水墨眼瞅著赫蘭克雅就要被狠狠的摔倒在地。
夠了!赫蘭王一聲怒吼,現場頓時變得很安靜,赫蘭人有些不知所措,個別腦子反應慢還在叫好的也迅速被旁邊的人制止了,喜慶的氣氛一散而光。呼,呼赫蘭巴雅重重地呼吸著,赫蘭克雅掙脫了控制,面色不善地盯著他。赫蘭王面色不愉,過了半晌才說,巴雅,他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敵人!好了!明天還有正事要辦,我要去見國師,大家散了吧!說完他起身就走,沒走兩步又回身說,克雅,你跟我來!
赫蘭克雅冷笑地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巴雅,得意地追隨父王而去,周圍的人漸漸散去。蘇日勒,齊格還有阿濟趕忙跑了過來,主人,這明擺著是圈套,您為什麼還阿濟話未說完就被蘇日勒冰冷的目光瞪了回去。赫蘭巴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是我一時糊塗,不用說了!剛才克雅抱住他的時候,低聲說了幾句話,赫蘭巴雅不在乎他如何貶低自己,卻不能容忍他侮辱自己逝去的母親,一時間失了冷靜。
殿下,我覺得有些不對勁,齊格和蘇日勒對視了一眼說道。沒錯,二王子雖然一向驕橫,可今天的行為實在古怪!按說他沒能除掉我們,若是以往,他會避退一時才是,怎麼反而當眾挑釁呢?蘇日勒接著說。赫蘭巴雅皺眉想了一會兒,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加倍小心,不能再留給他任何把柄,就如同剛才赫蘭巴雅的聲音忽然消失了,齊格他們一愣,發現赫蘭巴雅正定定看著某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遠處一個白衣女子正躲躲藏藏地向這邊張望。她好像知道被人發現了,一轉身,人已經消失在了黑暗裡。
主人?殿下?齊格他們被突然跑走的赫蘭巴雅嚇了一跳,立刻跟了上去。呼躲在草垛裡的水墨悄悄吐了口氣,赫蘭巴雅剛從她眼前飛奔而過,又等了會兒,水墨才從草堆裡鑽了出來,整理一下自己。赫蘭巴雅應該是追著另一個自己而去了,顧邊城說過,他早就派了兩個身體瘦小,輕身功夫好的手下穿著跟自己一樣的衣服,在營地裡遊移,擾亂赫蘭巴雅的視線。當然最終的目的,還是把赫蘭巴雅吸引到他該去的地方。
水墨端著托盤低頭快步走向王帳。站住!距離王帳還有一段距離她就被攔了下來,女人,馬上離開這裡!幾個高大的赫蘭戰士冰冷地看著水墨,如果她再動一步,立刻就會被彎刀劈成兩半。水墨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餘光看去,赫蘭巴雅和蘇日勒已經出現在了山坡上,顯然是被人引到這邊來的,如果自己再進不去王帳而被他抓住的話,顧邊城的戲唱不唱的下去她不知道,她自己鐵定是沒戲唱了。那該死的紅衣在幹嗎?!水墨心中大罵。
赫蘭巴雅的腳步聲已經隱約可以聽到,這時王帳裡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戰士們一愣,立刻給讓開了,水墨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去,掀開了帳簾。那個女人,你站住!赫蘭巴雅的聲音被放下的帳簾隔在了外面。水墨一手撫胸,真是千鈞一髮。帳裡除了那股濃濃的香氣之外,還帶了些異樣的氣味,水墨疑惑地嗅了兩下,忽然間反應過來是什麼味道,她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
咯咯,紅衣的嬌笑聲響起,水墨聞聲看去,她盤腿坐在塌上,衣衫鬆散,一片雪白的肩膀微露,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水墨忽然發現她身後躺著一個男人,再仔細打量,不禁大吃一驚,竟然是赫蘭王,他衣衫不整,看起來好像在熟睡。可不等她開口,帳外已經傳來了赫蘭巴雅的聲音,他好像在請求著什麼。水墨握緊了拳頭,顧邊城猜的沒錯,性格謹慎的赫蘭巴雅發現疑似阿墨的人竟然進了王帳,他是一定要弄個清楚的。
這時紅衣緩緩地站起身來,揚聲說了幾句赫蘭語,水墨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言笑晏晏地向自己走來。她會說赫蘭語並不奇怪,可詭異的是,她的聲音竟然跟赫蘭王一模一樣難道剛才讓自己進來的是她?水墨後知後覺地想著。後背處一涼,一個人已經掀簾走了進來,水墨就覺得自己的肩膀一痛,人已經被粗暴地反轉了過去,臉上的面紗被人一把扯掉,赫蘭巴雅又驚又怒,真的是你!
父親?!他迅速抬頭去找赫蘭王,卻發現他老爹正無聲地躺在塌上一動不動,赫蘭巴雅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他藏在腰間的短刀已經出鞘,可人卻一下子摔倒在了厚厚的毛皮上,被他緊緊攥住的水墨也被他拽倒在地。赫蘭巴雅盡全力張大眼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可一陣陣眩暈襲來,他的舌頭也麻木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拉住水墨的衣袖不放。趁他不備下藥的紅衣笑嘻嘻地蹲在了地上,赫蘭巴雅的掙扎在她眼裡顯然很有趣,她忽然開始說赫蘭語。
水墨心想,如果不是被麻痺了,赫蘭巴雅的眼珠子一定都瞪出來了。紅衣的聲音化作兩人,一個是赫蘭王的,另一個,赫然就是赫蘭巴雅的。雖然她說的話水墨一句也聽不懂,但前後一聯繫,再看看赫蘭巴雅猙獰的表情,顧邊城的計策呼之欲出。水墨覺得身上一陣陣的冷,如果自己沒有出現,想必顧邊城也會另尋他法把赫蘭巴雅調來吧,只不過現在他為了追查自己而送上門來,看起來更真實。
紅衣用赫蘭王的聲音怒喝了兩句之後就閉上了嘴,赫蘭巴雅依舊是全身痠軟口舌麻木,他只能冰冷的盯著紅衣,目光恨不能穿透她。紅衣做了個害怕的表情,跟著從赫蘭巴雅的手裡把那柄短刀生摳了出來。欣賞了一下,她忽然用刀背戲謔地拍了一下赫蘭巴雅的臉龐,水墨下意識想攔,雖然動作沒有做完,但紅衣和赫蘭巴雅都察覺了,兩人眼中的神情各不相同。
紅衣站起身來朝著塌上走去,水墨不明所以,突然覺得自己的袖子一緊,低頭看去,赫蘭巴雅拼盡全力地在抓她的手腕,他一向從容的異色雙眸,此時竟閃動著祈求的光芒。水墨忽然明白了紅衣想幹什麼,她無聲地張大了嘴巴,眼瞅著紅衣扭頭對自己妖媚地一笑,雪白的手腕抬起,短刀在火光的映射下閃著寒光。水墨嘴唇哆嗦了幾下,猛的轉回了頭,就聽見哧的一聲悶響。赫蘭巴雅的眼睛忽然沒了光彩,他瞬也不瞬地盯著水墨半晌,失望,絕望還是怨恨,水墨無法分辨,只能看著他的眼神開始渙散,恍惚不定。
水墨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無力阻止,也無法阻止,幫了赫蘭巴雅,就意味著背叛了顧邊城,她,不能
這男人的意志力真堅強,中了我的迷香還能堅持這麼久,嘖嘖,紅衣若無其事地走了回來,水墨愣愣地看著她,如不是親眼所見,怎麼也看不出這個面容嬌柔的美女剛剛殺了一個男人,一個赫蘭族的汗王!行了,別傻愣愣地看著我了,一會兒二王子殿下就該來了,咱們得收拾一下,準備逃跑了!紅衣雖然壓低了聲音,依舊是字字帶笑。水墨!看著水墨一動不動,她低喝了一聲,水墨如被驚醒般哆嗦了一下。
她木木地想起身幫忙,卻趔趄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的衣袖還緊鎖在赫蘭巴雅的手裡。水墨用力拽了幾下都沒有成功,紅衣不耐煩地掏出一把匕首來,水墨戒備地看著她,紅衣沒好氣地說,放心吧,沒有錢,我才懶著殺人,再說,讓他活著,可是王虎的吩咐!說完她靈活的一劃,撕拉一聲輕響,衣袖被割裂了。兩人稍稍準備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面二王子的聲音響起。
紅衣一把將水墨推到了帳篷角落裡,然後尖叫了一聲什麼,水墨眼前一花,一堆人衝了進來,紅衣襬出一副驚恐的表情,哆哆嗦嗦地說著些什麼。一掃帳中情況,赫蘭克雅興奮之極,太好了,一切都和計劃中的一樣。父親也死了,巴雅的短匕就插在他的胸口!這老傢伙表面上疼愛自己,可心裡喜歡的卻是巴雅那個賤種!剛才還在背後責罵自己惹是生非,要不是母親的氏族強大,他估計早就宣佈讓巴雅繼承他的汗位了吧,哈哈哈!赫蘭克雅在心裡狂笑,父親總說自己沒有謀略,現在呢,他死了,他欣賞的那個有謀略的兒子還不是落在了自己手上!
赫蘭克雅壓下自己的興奮,他冷冷地瞟了一眼紅衣和縮在帳邊的水墨,這兩個女人也得除掉,還有那個商隊,他殘忍地一笑。對自己的手下說,先把這兩個女人帶出去!兩個赫蘭戰士立刻氣勢洶洶地逼了上來,毫不客氣地扯起紅衣和水墨就往外拖。紅衣慘叫著彷彿馬上就要拉她出去殺頭似的,水墨被她嚇到了,壓在心底那一箭登時又鑽了出來,難道顧邊城再一次騙了自己?
一瞬間,水墨感覺自己的心臟疼的彷彿要死掉。也許是憤怒給了她力量,水墨任憑那個粗魯的赫蘭戰士扛著她走,眼瞅著離人群越來越遠,水墨悄悄地拔出了纏在手臂上的匕首,你要是現在動手,就只能自己跑回天朝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水墨一僵,扭頭看向那個赫蘭戰士,他面容兇惡醜陋,可眼光卻平和甚至帶了一點笑意。水墨本想笑的,一滴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滴了下來。
帳裡的赫蘭克雅正歪頭欣賞著赫蘭巴雅的狼狽慘狀,身體和意識都處於麻木狀態的他被戰士們強行架了起來。帳外的人都聽到了他和父王的爭吵怒罵,這回他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戰士們毫不客氣地從地上把依舊半昏迷的赫蘭巴雅拽了起來,架著他。那個身材不高的赫蘭人快步跑了進來,殿下,蘇日勒我們沒抓到,還有守衛說,齊格還有阿濟帶著他們的親信,拿著汗王的手令出去找人了,就在半個時辰之前!
該死!赫蘭克雅怒罵了一句,趕緊給我找!不留活口!還有,讓那些部落首領貴族們乖乖呆在他們帳篷裡,事情緊急,別怪我無情!是!那人趕緊出去傳令。赫蘭克雅惡狠狠地盯著巴雅,他一步上前,一把揪起他的頭髮來,我親愛的大哥,你以為你還能逃脫?巴雅呆滯地眨了下眼,全無反抗能力。赫蘭克雅不屑地哼了一聲,彷彿摸了什麼髒東西似的甩開了手,大步走了出去。
赫蘭巴雅再次低垂下了頭,好像昏過去了一樣,只是嘴唇蠕動了一下,無聲地說了一句,水墨
這邊,這邊!一個身影突然從暗處竄了出來,水墨嚇了一跳,是個面目平常的漢子,穿的也是赫蘭服飾。他快速地做了幾個手勢,顧邊城毫不猶豫地扛著水墨跟他而去,另外一個假冒赫蘭戰士的人也抱著紅衣跟上。
沒半刻工夫,水墨覺得眼前豁然開朗,那些南人商隊早就做好了準備,人人都已騎在了馬上,馬蹄已被燈草包好,受過訓練的戰馬安靜矗立的等待著。大人,一切準備就緒!王老闆從馬隊中跑了出來。
很好,顧邊城利落地放下水墨,水墨皺眉按住了腹部,剛才這一路奔走,她被顧邊城的肩膀硌得有些反胃。赫蘭人呢?顧邊城一把拉過正在緩解胃部不適的水墨就走,一匹高大的戰馬主動從群馬中迎上前,它親暱地用頭頂了一下顧邊城的肩膀,顧邊城很自然地順了順它的鬃毛。
水墨仔細看了看那匹馬,看起來有點眼熟,但又不是顧邊城的那匹赤鴻,它通體黑亮,顯然不是後天染的。他們都在那兒呢,王老闆一句話拽回了水墨的注意力,她下意識順著王老闆所指的方向看去。
嘔原本就胃不舒服的水墨立刻乾嘔了出來,數十具屍體層層疊疊地被堆在了草垛旁邊,既有赫蘭人,也有那些衣衫破碎的天朝奴隸,他們都被殺掉了。顧邊城看了一眼那邊,忽然朝那方向低了低頭之後立刻翻身上馬,他向水墨伸出了手。
水墨把原本衝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她也朝那個方向低了下頭。在戰場上,通常沒有時間哀悼陣亡的將士,低頭禮已是最大的尊重了。她伸手握住顧邊城的,一股暖意立刻包圍了她整個手掌,顧邊城使了一個巧勁,水墨毫不費力地就坐在了他身前。做好準備!王老闆同時翻身上馬,右手伸向空中,重重地一握拳頭。眾人依舊悄無聲息,但緊張的氣氛已蔓延開來。
水墨命令自己不要再看了,可眼光像是被那些冤魂抓住了一樣,明明不想看,偏偏移不開眼,就那麼不自覺地哆嗦著。只覺得下巴一熱,顧邊城伸手將她的臉輕輕擰了回來,水墨忍不住偏頭看了他一眼。顧邊城並沒有看著她,而是把目光落在遠方,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水墨的抖顫忽然就停止了。
嘖嘖,那些奴隸只是拖累,我們帶不走的,再說現在給他們個痛快,總比回頭赫蘭人活剝了他們要好吧。不知何時已已穿上一套軟甲的紅衣策馬來到顧邊城身邊,看似在對水墨說話,一雙勾魂眼卻在兩人之間瞟來飛去。
顧邊城好像一無所覺,紅衣也不在意,歪頭對水墨悄聲笑說,嘖嘖,有時我真不相信你是個男人,心腸比我一個女人還軟。一直默不作聲的水墨突然轉頭看向她,淡淡地說了一句,女人的心本來就比男人的狠。紅衣笑容一頓,周圍的氣氛頓時有點詭異,水墨忽然覺得自己的脖頸後面被什麼弄得有點癢,剛想伸手去摸,砰!的一聲巨響,不遠處立刻火光沖天。
漆黑的夜空頓時被點亮了,無數赫蘭人的尖叫怒罵響成一片,驚馬羊群四處奔逃,整個營地瞬間亂成了一團。呵!顧邊城雙膝一用力,戰馬立刻向前奔去,其他人迅即跟上,悶悶地馬蹄聲如雷般響起。
眾人一路狂奔而去,沿途不時有驚慌的赫蘭人跑出來,有個別反應快的察覺不對,想要攻擊馬隊。顧邊城卻毫不在乎地策馬衝刺,手臂揮動之後,慘叫聲已被拋在了馬後。馬背上顛簸無比,水墨只能緊緊地抓住翹起的馬鞍保持平衡,沒辦法,雖然她逃命經驗豐富,但通常都是橫在馬背上,一下子坐在了專座上,反而有些找不到感覺。
啊!水墨短促地叫了一聲,剛才一個赫蘭戰士竟然騎馬衝了過來,森冷的刀光迎頭劈下,水墨下意識想躲,身子一歪差點掉下馬去,趕緊抓住了馬鞍。顧邊城一把勒住了水墨的腰腹,一手持劍,完全靠雙腿控馬。一切快的如同電光火石,他毫不退縮地揮起長劍反手一格,那赫蘭戰士差點從戰馬上被磕飛了出去。
水墨扭回頭看去,那赫蘭戰士憤怒地想要調整自己的身體,再行追擊。可後面跟隨而來的王老闆已一個俯身墜在馬側,手中的馬刀一揮,赫蘭人的戰馬登時被砍斷了一條腿。哀鳴聲頓起,赫蘭人被忍受不了疼痛的戰馬摔下了地。水墨眼睜睜地看見他想翻滾著逃走,卻隨即被煙塵四起的馬隊淹沒了。
水墨立刻迴轉了頭,煙火混合著血腥沒有恐懼,沒有嘔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抓住馬鞍。眼瞅著一處轅門近在眼前,守衛著的赫蘭戰士卻不是很多,他們先是大喊並做手勢,好象是命令馬隊停下,但發現這些人不為所動,立刻操起弓箭準備攻擊。
嗖,嗖,嗖!幾聲輕響從水墨耳邊劃過,那些赫蘭戰士神情大變,他們狂吼四散奔逃,可再快也抵不過雷火箭的彈射速度。啊!!!身上沾滿火焰的赫蘭戰士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其他想去救助他們的戰士也被馬隊裡射出的箭放倒了大部分。
赫蘭戰士雖然悍不畏死,但是人數太少終究不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衝破轅門絕塵而去。慘呼聲,怒吼聲就漸漸消失在了風中,一時間,圍繞著水墨的只有她耳邊炙熱的呼吸和她腰間那隻手。
恍惚中,水墨第一次什麼也不想的坐在馬上,任憑被帶到哪兒去
沉悶的馬蹄聲雜亂卻也起伏有致,水墨藉著夜色,隱隱重重的山影預示了他們奔走的方向,水墨翻檢著腦中的記憶,這似乎不是她來時的那條路。逃亡時凝固了的時間似乎也在衝出敵人包圍的一剎那解凍了,小半個時辰之後,馬隊已經來到了一條河流邊上。
如果不是遠處的火光閃爍,那這裡彷彿沒有受到任何戰爭的影響,安靜,平和。就連河水都不是澎湃激昂的,而是緩緩地流向未知的方向,水流砸在河邊鵝卵石上的聲音也是清脆的,潮溼清新的空氣讓水墨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顧邊城迅速打量了周圍的環境,河對面就是山腳,河邊蒿草叢生,原本有的蟲鳴也消失了。王老闆縱馬過來,臉上都是汗,卻是一臉笑意,大人,過了這座山就是我們的地盤了,我的弟兄已經按照安排引走了赫蘭人的追兵。
很好,王老闆,辛苦你了!該給你們的錢,我一分也不會少,顧邊城溫和地說。水墨心裡咧嘴,這王老闆之前的悍野表現好像是另一個人一樣,現在他又是一副商人的諂媚嘴臉。他剛要開口說些漂亮話,一匹快馬奔了過來,到了跟前一勒韁繩,老闆,咱們的探子發現了赫蘭人的蹤跡,應該是赫蘭巴雅派出去的隊伍,他們顯然見到了火光,正在往回趕!
顧邊城長眉一揚,一個嬌媚的聲音已經響起,應該是齊格和阿濟,赫蘭王給過他們手令。紅衣策馬上前,水墨吃驚的發現,這女人居然還是一副從容慵懶的樣子,絲毫也不像剛剛逃命出來的樣子。可惜啊,就算他們回去,也只是自投羅網而已,赫蘭巴雅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是吧,水墨?紅衣妙目一轉,就算有夜色遮掩,那閃亮之處的嘲諷也刺痛了水墨。
一雙異色的眸子立刻出現在眼前,祈求的,憤怒的,絕望的水墨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這種痛苦或許是一種懲罰。顧邊城看了紅衣一眼,紅衣只覺得心跳一滯,臉上依舊是笑眼盈盈的,偏偏含在嘴裡的嘲諷再也說不出口。
你去幫我弄點水來,我好把面具洗掉,顧邊城溫言對水墨說。他臉上的妝是王老闆用米粉摻加了一些特殊的東西製成的。之前還好,剛才一番打鬥,現在已經糊在了臉上,有的地方還開裂了。是!水墨低聲應答,接過顧邊城遞給她的皮囊溜下了馬,向河邊走去。
顧邊城低聲跟王老闆說著什麼,水墨全都不放在心上,她現在只能讓自己什麼都不想。拖著腳步來到了河邊,水墨先掬了幾捧水撲在自己臉上,冰涼的河水讓她哆嗦了一下,沉重的頭部好像也得到了緩解。
水墨拿起水囊灌水,想了想,覺得那邊水流更深,也應該更乾淨,她拿起水囊又往裡走了兩步。彎腰,汲水,隨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蒿草,手一頓。一股雖然很淡卻依舊能聞到的血腥味飄進了水墨的鼻端。
她維持著灌水的姿勢半晌,慢慢地轉動眼珠又看了過去,一隻雪亮的彎刀正斜指著她的脖頸
雖然河水流淌過的聲音遮掩了很多動靜,但也遮不住水墨耳膜如鼓般擂響。水流的波紋晃動著映射在蘇日勒的臉上,血痕和汙漬混合在一起,那應該是一張狼狽的臉,可他的眼眸依舊冷靜,一時間,水墨分不清是刀光寒,還是他的眼光更寒。
喊,不喊?逃,逃哪兒去!遠遠看去,水墨彎腰汲水的動作好像是凝固了,紅衣狀似隨意地收回了眼光,輕輕一挽散下來的鬢髮,一個男人悄無聲息地從馬隊裡退了出去。
王老闆,既然如此,在下先告辭了,顧邊城沉聲說,他望了望河那邊,水墨,走了!是!水墨趕忙直起身來應了一句。蘇日勒一動不動,只有手中的彎刀稍稍調整著擊殺的角度。水墨相信,如果自己亂喊亂叫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給赫蘭巴雅墊背。
水墨還沒想好該怎麼做才對,就聽見紅衣嬌柔地聲音響起,就這麼走了?輕輕淡淡地一句話,現場的氣氛卻一下子變了,也算久經沙場的水墨立刻感受到了這種變化,這變化裡帶著惡意讓她不自覺地摸上了腰間的匕首。
紅衣姑娘何意?顧邊城沉穩地問。也沒什麼,錢都沒付清就想走,不太好吧?紅衣笑嘻嘻地說。水墨突然發現馬隊不知何時變了隊形,對顧邊城和站在河邊的自己形成了包圍之勢。
紅衣姑娘,我和王老闆有協定,一旦我回到邊境,所欠銀兩即可奉上!我們交易已久,這點信任總是有的吧?顧邊城不為所動,微笑著看向王老闆。王老闆還是那副和氣生財的樣子,連連點頭,那是,那是!但他的手卻放在了馬刀的刀柄上。
你跟王老闆怎麼約定我不管,到現在我還沒拿到我那一份兒,王虎大人,你說該怎麼算啊?紅衣嬌聲問。顧邊城一笑,好說,雖然不知道王老闆請了紅衣姑娘助陣所需多少,回頭王某一定雙倍送上!
咯咯,紅衣輕笑了一聲,那好呀,我現在就要!她此話一出,馬隊頓時傳來了刀劍出鞘之聲,所有的武器都寒光閃閃地指向顧邊城。水墨大驚,扔下水囊下意識就想衝過去,蘇日勒極低地喝了一聲,別動!
水墨身子不自覺地一僵,就看見蘇日勒左腕向後面的蒿草叢裡一甩。悶哼響起接著撲通一聲,一個黑色的身影歪倒在了河裡,手裡還緊握著一把匕首,隱約可見他喉嚨上插著的飛刀。水墨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半趴在河邊的人,這傢伙什麼時候摸過來的?自己一點都沒發現。
水墨這邊弄這麼大動靜,岸上的人自然都注意到了,紅衣臉上的笑容變得有點僵硬。從一開始她就覺得水墨和這個所謂的王虎的關係不一般,本想派人悄悄抓住水墨多個威脅把柄,可沒成想反倒被水墨給幹掉了。
本來夜色暗淡就視線不明,水墨又站在了茂密的蒿草後面,再加上她剛才扔水壺甩了那一下,岸上一干人等都誤會了,因為他們都沒想到蒿草裡還藏著一個赫蘭人。水墨的高超武藝顯然激怒了紅衣,她冷哼了一聲,行呀,小子,沒看出你還有這一手!
水墨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就算蘇日勒剛才救了她,不意味著他對於自己就是安全的,現在顧邊城又被這些人包圍著,心煩意亂的水墨只勉強扯了下嘴角,一言不發。
水墨的無動於衷讓紅衣愈發生氣,不知道為什麼從一開始她就看這小子不順眼。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顧邊城,顧邊城還是那樣安然自在地坐在馬上,彷彿渾然不覺自己正被敵人包圍著。紅衣心裡的怒氣一下子被這兩個人點燃了。
王虎,你們背信棄義,竟然動手殺我的人!紅衣反咬一口。顧邊城微微一笑,紅衣姑娘,那你的手下偷偷摸摸溜到那邊又是想做什麼呢?你!伶牙俐齒的紅衣被他噎得咬了下嘴唇。行了,直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顧邊城輕撫了一下馬鬃。
也沒什麼,我現在就想要錢而已,不然的話,只能請你們先跟我走一遭,等錢到手了,自然任憑你們離去,如何?紅衣笑盈盈地說。不行。顧邊城一搖頭。他不留餘地的態度讓其他人感到不爽,個別戰馬感受到主人的怒氣,也開始奮蹄低嘶。
既然如此,那你就別怨我了,紅衣策馬前行了一步,其他人立刻擺了一個陣型出來,幾個彪形大漢縱馬站在了前頭,王老闆也馬刀出手,保護在了紅衣的身旁。
水墨迅速做了個決定,憑顧邊城萬人敵的本事,如果自己現在湊過去,只能是添亂。還不如保護好自己,讓顧邊城無後顧之憂,想到這兒,她突然反應過來,是不是顧邊城早就料到這種情況,剛才才讓自己來打水。
想到這兒,水墨決定了,兩害相較咱取其輕吧,一彎腰,我鑽!蘇日勒差點被她撞倒,他下意識地扶了她一把,兩人頓時擠在一個蒿草叢裡。跟蘇日勒大眼瞪小眼的水墨幹咧了咧嘴,低聲說了句,Hi!蘇日勒瞪著她不說話。水墨這一靠近才覺得他身上潮溼,不禁猜測難道他是順河逃脫的?
你要不嫌累贅就帶著我跑,要不然現在就是最好的逃命機會,如果你想殺了我,我保證你跑不掉。水墨壓低了嗓門說。蘇日勒眼睛一眯,水墨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草叢裡水墨和蘇日勒博弈著,岸上的顧邊城卻已經發動了攻擊。
剛才紅衣問了句,我最後再問一次,到底怎樣?顧邊城只微笑著說了一句話,我現在就來付錢!馬隊的這些人覺得,似乎他話音剛落,人就已經衝到了眼前,手中已是銀光閃爍。王老闆大喊,劉洪左邊,麻子右邊,保護好小姐!
一個滿臉麻子的漢子嘴裡大喊著,老子剁了你!他揮舞著巨斧就衝了上來。王老闆和另一個漢子也拿著各自的武器殺了過來,他們後面還跟著幾個體格強悍的親信。
這些人都是悍野之輩,常年在赫蘭和天朝之間遊走,要是不能打殺的,早就□掉了。剩下的不是武藝高超之人,就是有些特別的手段,方才活了下來。他們之間配合已久,戰陣嫻熟,一時間刀槍劍戟,呼嘯著向顧邊城殺了過來。
顧邊城卻毫不慌張,方才從馬鞍下抽出的銀槍輕輕一抖,瞬間在月光下綻出了點點銀光。麻子只覺得自己眼前花了一下,斧子好像砍到了空氣,然後就覺得一股力量重重點到了他的斧面上,咚的一聲,斧子一下子就盪開了。他面門登時暴露在了顧邊城的銀槍之下,槍上的紅纓如追命一般已到了眼前。
王老闆急喊一聲,麻子小心!麻子嚇得魂飛魄散,全憑本能一個歪頭想要躲過這奪命一槍。似乎剛做了這個動作,麻子就覺得自己的喉嚨處寒浸浸了一下,他彷彿絕望地聽到了鮮血噴薄而出的聲音,跟著他背上捱了一記,人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打下了馬,滿嘴都是泥土的味道。
顧邊城清越的聲音滑過,一條命!麻子勉強抬頭,只看到那匹黑馬從他頭頂上一躍而過。手持長戩的劉洪被顧邊城的手段驚到了,麻子的武藝在他們這群人裡是排前頭的,竟然不是那王虎一合之將,但事已至此,眼看著王虎朝他衝殺過來,他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前去。
仗著戩長身重,劉洪手腕運足力量,一個烏雲蓋頂就砸了過去,想要先先手為強,藉著自己的蠻力取勝。顧邊城毫無猶豫地揮槍相抗,當!的一聲巨響,劉洪慘叫了一聲,他的虎口已經被震裂了,鮮血直流。
顧邊城去勢不改,只一翻手腕,槍桿兒磕向劉洪的太陽穴,他頓時眼前一黑,栽倒馬下。顧邊城一扯嘴角,兩條命!他話音剛落,就覺得自己側面一陣冷風襲來。顧邊城仰面一倒,人已躺在了馬背上躲過那那一記偷襲,刀光從他眼前滑過。
顧邊城一探手,已經抓住了王老闆的手腕,他用力一扭一扯,王老闆竟被生生地從馬上扯了下來。他一個翻滾想要站起,銀芒閃耀,汪老闆大駭,趕忙縮頸側身躲過,只覺得脖子一涼,人又摔倒在了地上。三條命!顧邊城沉聲說。
紅衣定定地坐在馬上,臉色蒼白了許多,雖然想笑,可無論如何也扯不動麵皮。一杆銀槍,紅纓隨風飄動,雪亮的槍尖卻分毫不差地指著她的喉嚨。顧邊城微笑著問,你手下三員大將的命值多少錢?如果還不夠,再算上你的呢?紅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嘴角哆嗦了一下,槍尖的寒氣彷彿捏住了她的喉嚨。
水墨瞠目結舌地看著顧邊城的表演,雖然已經見過他的搏殺了,但再次看到他的勇猛無敵,水墨還是覺得自己心跳過快,快的快要停跳了。剛才顧邊城一開始動手,蘇日勒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逃走,水墨鬆了一口氣,一直攥在手裡的迷藥幾乎要被她手心的冷汗打溼了。
不管蘇日勒能不能救赫蘭巴雅,水墨都覺得自己不再欠他們任何人的了,大家兩清。麻子,劉洪還有王老闆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們不是摸脖子就是摸腦袋,然後才安心的發現,自己身上的零件都安好,顧邊城沒有傷到他們。
好,好,好!終於恢復正常的紅衣笑了起來,笑聲既甜又冷,她揮手示意那些明明懼怕顧邊城的手段又不得不上前的手下們散開。她妙目一轉,聲音清脆,神將大人果然名不虛傳,近日小女子竟有幸親見將軍大人神威,實是三生有幸啊!買賣成交,您付清了!
風娘過獎了,你的清風寨也是名不虛傳啊。顧邊城禮貌應答,他挪開了槍尖,垂槍於馬側。風娘?水墨眨眨眼。紅衣臉色大變,剛剛站起身的王老闆也驚疑不定地盯著顧邊城。
你知道我的底細?紅衣,不,應該是風娘臉色極難看的瞪著顧邊城。顧邊城一哂,如果不知道你是誰,我怎麼能放心跟你們合作,只不過當初真的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紅衣姑娘,竟然是清風寨的首領。
風娘銀牙緊咬,自己的身份是個隱秘,就是靠著這個她才能讓清風寨自如遊走在赫蘭一族和天朝之間,兩邊賺錢。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早就被顧邊城得知了,今天本來想打雁,沒成想卻被大雁啄了眼,危機感迅速浮了上來。
紅衣本來只是猜測這個王虎的身份是天朝大將,想要控制他,看看有沒有油水可撈,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神將顧邊城本人。紅衣動了殺機,她的身份不能暴露!想到這兒,風娘嬌笑了一聲,策馬移動了兩步,神將大人,既然你知道我們是土匪,那就應該知道,土匪從不打無準備之仗,也從不言而有信!
她話音未落,水墨就看見從旁邊的草叢裡站出數十個人來,每個人都拿著連珠機弩,其中三人還拿著雷火。水墨大驚失色,顧邊城再厲害,距離這麼近,還有雷火,他也很難抵擋吧。
水墨一時間腦子裡轉了無數主意,卻沒一個有用的,她一咬牙站了起來。反正顧邊城沒命了,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還不如跟他一起拼了。她剛站起身,身後突然轟雷一般地響起了馬蹄聲,水墨不自禁地回頭望向小河對岸,啊她張大了嘴。
土匪們驚慌失措地張望著,風娘再也笑不出來了,看著臉色慘白的女人,頭也不回的顧邊城淡淡一笑,我當然知道!河邊的水墨傻乎乎地看著一個人踏著月色縱馬而來,將自己籠罩在了一片陰影裡。馬上的人伏腰半倚在馬鞍上,笑嘻嘻地打招呼,小子,我們又見面了!
胸口憋悶的水墨這時才想起來呼吸,趕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如天神一般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偏偏是那個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