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風吹拂過牧草的聲音很單調,襯得眼前的草原越發空曠寂靜。牛群三三兩兩的散佈在四周,無精打采地或站或臥,只有個別沒被傳染的牛還在啃食著青草。天邊漸漸被晚霞的顏色渲染著,絲絲白雲隨風飄過,形狀濃淡不一,水墨躺在草地上,嘴裡叼著草根兒,閉著眼仰朝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叔,赫蘭人在哪兒?援軍是不是不來了?一個年紀跟魯維差不多,長得很秀氣的男孩實在壓不下內心的惶惑,忍不住悄聲問。老卒子沒有回答,只如木雕石塑般一動不動地瞭望前方。
他們大部分人都躲在大帳附近的草窩裡,沒人敢睡進篷帳裡去。誰都知道,赫蘭人襲營最喜歡先用火箭燒掉蓬帳,然後把裡面跑出來的人一個個的一箭穿心!
在其他賤卒責難甚至憤恨的眼光中,那孩子瑟縮地低下了頭,再不敢多說半個字。現在所有人的神經都猶如壓在駝背上的稻草,甚至一個小小的疑問也會壓垮了他們,讓人發狂。
赫蘭人會被嚇退,援軍也會及時到來,這是所有人的希望。其實在某些時候,希望跟謊言沒什麼差別,只不過一個用來騙別人,一個用來騙自己罷了。閉目養神的水墨極輕地扯了下嘴角兒。
已經第二天了,赫蘭人依舊沒有出現,所謂的援軍也不知道到了哪裡。有人說過,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在前一刻賤卒們還暗自慶幸著赫蘭人一直沒有出現,也許是水墨這個假書生的計策生效了;可下一刻他們又忍不住地想,或許赫蘭人的彎刀會突然出現在眼前,冰冷無情地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所有的賤卒就這樣度日如年,在恐懼和期待的冰火兩重天中苦苦煎熬著。
阿墨,你怎麼看?老卒子忽然轉頭問了一句。水墨張開了眼,看著老卒子臉上越發深重的皺褶,低聲說,我不知道。不等老卒子開口,一個賤卒滿臉火氣的低吼,你怎麼會不知道?!這不都是你出的主意!其他賤卒也面色不善地瞪著水墨,重壓之下,人總想給自己找個出火口。
水墨卻冷笑了一下,毫不容情地說,我只知道我出的這個主意讓赫蘭人現在還未出現,你要覺得不好,自己想辦法啊!人想要長命,靠的可不是隻會抱怨別人!那賤卒被水墨噎得滿臉通紅,卻又無言以對。其他賤卒雖然對水墨不滿,但在現在這個情況下,也無心找她麻煩,畢竟,確實是靠她的主意,才撐到了現在。
老卒子卻對這些爭執毫不在乎,他轉頭張望了一下看起來很平靜的草原,喃喃自語般說,我覺得赫蘭人就在附近,我有感覺一句話迅速讓所有人都安靜了起來,賤卒們攥緊了為數不多的武器以及木棒,惶然四顧,彷彿下一秒鐘,赫蘭人就會衝到他們面前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壓抑凝固的氣氛忽然被竄進來的兩個人給打破了,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舉起了武器準備自衛。是,是我們!一個人忙低聲叫道,生怕被誤傷。之前不滿水墨的那個賤卒立刻埋怨道,吳四,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做出這種慌張的樣子來,被赫蘭人看到了怎麼辦?!
為了迷惑赫蘭人,老卒子和水墨商量之後,還是派了幾個人如同往常一樣放牛。這樣就算赫蘭人的斥候來了,看到牛群的狀況,再看看貌似平靜的天朝牧人,他們一定會更加疑惑,這樣做是不是故意要引他們上鉤,讓瘟疫蔓延到赫蘭族的牧場去。
反正越搞得似是而非,敵人越會害怕而裹足不前,這樣才能贏得更多的時間。這些主意聽起來合理也應該有效,可執行的時候卻遇到了不小的阻力。無他,賤卒們缺的是身份,但並不缺心眼,誰都知道這樣去放牛等於站在了第一線。
就算赫蘭人或許不會當時就把自己殺掉,可被當做喉舌被掠走,同樣是悲慘不過的遭遇。戰場上被俘的天朝戰士的下場,赫蘭人早就演示過了,一想到那等生不如死的慘狀,不寒而慄的賤卒們沒人肯站出來從命,老卒子的威嚴也暫時失效。
最後沒了辦法,只能用最簡單原始的方法來,抽籤,排班,一組六人,兩個時辰一換,除了老卒子。喂,假書生,該你了,還有你,小子!吳四毫不客氣地叫喚著,水墨二話不說,站起身往外走去,之前發問的那個孩子也緊緊地跟了上去。
什麼友愛,團結,戰友,在這裡全都成了狗屁。這裡每個人都只想著自己,而不在乎別人的死活,他們不像戰組的賤卒們是為了改變身份地位而戰鬥,他們千方百計,用了種種手段之後才能調來這裡放羊看牛,只是為了平安的活下去,然後回家。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來到這裡,卻要去死,似乎沒人能接受。
現在之所以還算團結一心,是因為他們沒有別的選擇,一旦有水墨自嘲地一笑,這樣也好,如果不是他們這樣,自己偷跑的時候還要良心不安呢。
阿墨,那孩子怯怯地叫了她一聲,見水墨回頭,他討好地一笑,我跟魯維玩的好,聽他那樣叫你,我能不能也說到一半,發現水墨只是沉默不語地看著他,他說不下去了,低了頭。
像他這樣的半大孩子,在其他人眼裡就是個累贅,上了戰場只會拖累別人。用盡了手段,甚至付出了極慘痛的代價,他才被分來看牛放馬,可沒想到想到這兒,他眼圈一紅,水墨就看見眼淚順著他臉頰滑下。
水墨暗暗做了一個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一個魯維她已經竭盡全力才將他送走,這個孩子,無論如何也管不了了。赫蘭人很快就該殺過來了吧,記得書上說牛瘟是急症,發作期很快,應該在三天左右,他們應該在等,三天過後,牛群的症狀沒有惡化,赫蘭人立刻就會明白。
放了數年牧的老卒子怎麼可能不明白,他剛才問自己的看法,無非是轉嫁一下眾人的不滿和壓力,以免有人情緒崩潰壞了大事。這老頭果然也不是什麼善主兒,怪不得別人都轉世投胎去了,他還活得挺硬實,水墨暗暗詛咒了一句。
阿墨!跟在水墨身後的孩子忽然低叫了一聲,然後抓緊了水墨後背的衣裳,他的顫抖順著水墨的背脊一直顫到她心裡,這是什麼味道?水墨在心裡默唸,不要心軟,千萬不能心軟,別說他叫你阿墨,就是叫你阿媽你也不能味道?
水墨突然停住腳步,聳了聳鼻子,一股鐵鏽似的味道正隨著愈見強勁的晚風而來。再嗅了一下,水墨臉色大變,這味道太熟悉了,戰場征戰數月幾乎天天聞到。
水墨腦子嗡了一聲,她下意識地轉身去看,一,二,三沒錯啊,六個人都在,那這是她邁步順著味道傳來的方向走去,嚇到的孩子也連忙跟上,水墨一個轉身將他按下,厲聲說,你蹲下,藏好!數到六十我還不回來,立刻回去告訴老卒子,跑!
面白唇青的孩子順著水墨的手勁一個踉蹌蹲坐在了地上,看見水墨彎下腰潛行而去,他張口欲叫,卻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直到水墨身影消失,他才想起數數兒的事情來,一,二,三三後面是幾來著,他哆嗦著舉起手,一個個往下掰自己的手指頭,好用來計數。
極度恐懼中,他模糊著數到了五十八,越來越接近水墨給出的數字,可他還沒有回來。孩子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一下下的捶打著胸膛,彷彿馬上要破胸而出,五十九,水墨他忍不住絕望地哀叫了一聲,同時,最後一絲晚霞消逝,天,一下子黑了起來。
啊!一道黑影突然出現,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孩子登時瞠大了眼,眼角欲裂,赫蘭人嗎!!眼前一黑,他險些暈了過去。被他氣個半死的水墨低喝了一聲,讓你默數,沒讓你出聲!
原本總想著魯維膽小又沒用,可跟眼前這位比起來,魯維簡直就是三好學生!見到水墨,那孩子大喜,眼淚鼻涕同時噴湧而出。不等他開口,水墨已經放開手,表情嚴肅地示意他噤聲,跟著自己走。
彎腰近乎於爬行在草叢之中,水墨心跳也快的不行,赫蘭人來了,真的來了!真不知道之前那些人是怎麼放牧的,發現不了敵人,難道都沒發現牛少了嗎?就那幾頭剩下來的,脫了鞋就能數清楚的牛少了他們居然沒人注意到,真可惡!
水墨很想立刻就逃走,可一來藏馬的地方得經過老卒子他們藏身的地方才能過去,二來看樣子赫蘭人是剛剛才發現真相沒多久,牛血還都未乾,應該不會立刻就殺到,能通知還是得通知一聲,畢竟幾十條人命,能逃一個算一個吧。
一想到剛才看到的,水墨還有點反胃,那是兩頭被開膛破腹的牛,狀極慘。赫蘭人慣用的鋒利彎刀顯出了威力,牛頭幾乎是被一刀劈斷的,怪不得沒人聽到牛的慘叫聲。想到這兒,水墨立刻打了個寒戰。
自己那障眼法,只限於牛表面,一旦解剖就會發現裡面沒有任何病變,腸子絲毫無損,完全不同於牛瘟,也就是爛腸瘟會產生的結果。赫蘭人也不是傻子,雖然他們對牛瘟極度恐懼,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們肯定要親身驗證一下。只是不知道是因為他們的統帥是個聰明人還是個急性子了,三天未到,就下手了。
彎腰經過那幾個正在放牧的賤卒時,水墨只能默唸一聲抱歉,繼續向前爬行,現在顧不上他們了。啊!跟在她後面的孩子又是一聲驚叫,而且毫不放低音量,水墨簡直憤怒了,她刷地一下猛回頭,想要怒視那男孩兒。
可她看見的不是男孩兒驚恐的臉,而是一道影子迅疾的從自己眼前不遠處飛過,然後又一個正在放牧的賤卒倒了下去,一箭封喉,他們連呼叫的選擇都沒有,水墨登覺如墜冰河,赫蘭人,已經來了
啊!!一聲慘叫驚醒了水墨,剩下的兩個賤卒終於反應過來,轉身想跑,其中一個被箭射穿了臂膀,他痛叫了起來。接著馬蹄聲響起,幾匹被黑色軟甲包裹起來的戰馬如同從地下鑽出來的一樣,出現在那賤卒跟前。
寒光一閃,水墨唯一能做的就是下意識捂住了那孩子的嘴,然後緊緊地貼伏在草叢裡一動不動。儘管這樣,那賤卒人頭飛起的景象,還是如同卡壞的碟片一樣,一次次重複出現在水墨緊閉的雙眼中。
沒一會兒,水墨覺得眼前一亮,她睜眼開去,營帳處已是一片火光。水墨只能木然地看著那裡,果然小聰明還是沒用,赫蘭人來的怎麼這麼快?以前看見來去如風這四個字,水墨只當個形容詞來看,可現在變成了動詞,落到自己頭上,她只覺得全身都是麻的,不敢動,也不能動。
牧場上的燒焦味和血腥味越來越濃,赫蘭人進攻時特有的呼哨聲尖銳刺耳,而偶爾傳來的那些賤卒的慘叫聲更是讓人不忍卒聽。天色已暗,水墨所處之地暫時還算安全,她小心地估算了一下,赫蘭人來的不算太多,估計是他們的斥候前鋒。
被人戲耍的感覺當然不好,因此赫蘭人毫不留情地殺戮著,水墨只能默默祈禱,能有人跑得掉,哪怕是那個讓自己很難受的老卒子也好正想著,趴在她身旁的男孩兒突然蠢蠢欲動,水墨迅速地壓住了他,極低地說,別動!!
可那男孩兒還想掙扎,這時水墨也發現他為什麼想起來了,沉悶的蹄聲正向這邊逼近,顯然有更多的赫蘭人到了,如果自己不離開,那很可能會被亂馬踩成肉泥!水墨悄悄抬頭想要觀察一下,往哪邊逃走比較安全,沒等她看清楚,就覺得手下一空,那孩子實在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懼,他連滾帶爬地往草地深處跑去。
他這一跑,登時被不遠處正在搜尋的赫蘭戰士發現了,火把立刻轉向了這邊,馬蹄聲轟然響起。水墨大驚失色,忽覺勁風突至,水墨在戰場上練出的本能反應救了她,一個仰倒,那隻利箭擦著她額頭就過去了,順勢側翻,水墨玩命地往草叢深處滾去。
草叢雖然茂密,但是在草原長大的赫蘭戰士的夜視能力似乎都不錯,不管她怎麼跑,那催魂的蹄聲就在水墨身後,越來越近。忽然一聲刺耳至極的呼哨聲伴著寒風衝向水墨的後頸,水墨不是不想躲,只是那寒風已經貼上了她後頸的皮膚,冰寒刺骨。剎那間,水墨腦子一片空白
噹!的一聲悶響,水墨一個跟頭栽倒在地,呼,呼!她粗喘了兩口氣後,先去摸自己的脖子,還好,貌似還跟腦袋連著。再一抬頭,一個赫蘭騎士正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衝來,雪亮彎刀映射得他那張臉愈發兇惡扭曲。
不等水墨有所反應,一道黑影突然從她頭上一躍而過,跟著銀光一閃,那赫蘭戰士慘呼一聲,人已經摔落馬下,只有那無主的馬依然衝著水墨狂奔而來。方才已在生死邊緣溜達了一圈的水墨下意識地想要轉身避開。
剛一發力,就覺得小腿劇痛,可能之前逃命時被被傷到了,水墨一屁股又坐了回去。眼瞅著那戰馬即刻就到眼前,突然肩膀一緊,眼花了一下之後,她的臉已經緊緊地貼在了一片冰涼之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著汗味衝進了她的鼻腔。
銀槍一閃,一條生命即被收割,水墨今天才懂得什麼叫做如入無人之境。水墨不懂武技,但也能感受到顧邊城的技藝非同尋常,他的動作變換很細微,彷彿在用最小的力氣完成最大的傷害,水墨只能看見一個個敵人如同被割掉的麥子一樣散落在顧邊城周圍。
她儘可能的抓緊顧邊城同時又不影響他戰鬥,水墨可不想因為這個原因,被他扔下馬,踹到敵人堆裡去。人生際遇真是難測,五分鐘之前還以為自己小命休矣,現在卻坐在他身後,和他一起戰鬥。魯維要是知道了,一定羨慕的牙都酸倒了吧。
想到這兒,水墨突然發現,自己在這生死一線的戰場上居然還有閒心胡思亂想。不知道為什麼,坐在顧邊城身後,感受著他的一舉一動,一呼一吸,水墨就覺得很安全,好像沒有人能靠近過來,能傷害到自己。
對於顧邊城來說,這場殺戮並不需要多長的時間,他很快突破了敵人的包圍,驃騎軍其他的將士早就衝殺過來,跟他會合在一起,無情地斬殺著敵人。顧邊城一催戰馬,迅速地來到了戰場邊緣,他反手一抱,水墨已經被他放在了地上。
盔甲遮面,就算周圍火光四起,水墨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下意識仰著頭看他。顧邊城低頭看著水墨,經過剛才那番生死掙扎,他看起來狼狽萬分,臉上血痕和髒土混在一起,但那雙眼依舊清亮,居然還直直地看著自己,很有膽量。
顧邊城微微一笑,你做的很好!說完調轉馬頭衝回戰場。水墨傻了,啊?他這是在誇獎自己嗎?沒等她想明白,阿墨!一聲興奮地叫喊傳來,水墨循聲看去,一個驃騎騎士正帶著魯維縱馬而來。到了跟前,魯維急匆匆地從馬上跳下,一瘸一拐的朝水墨跑來,水墨心頭一熱。
你沒事吧?兩個人同時問道,然後又是一愣,都笑了。魯維顯然很激動,水墨安好不說,他還能跟驃騎軍一起行動,這簡直讓他興奮到了極點。
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水墨很願意聽魯維囉嗦,這讓她感覺到自己確實還活著。聽著聽著,水墨眉頭一皺,打斷了滔滔不絕的魯維問道,這麼說,你們早就到了,那為什麼她轉頭望去,戰鬥已經快要結束了,營帳那邊依舊火光沖天。
魯維一愣,有些尷尬,但又振振有詞地說,阿墨,這是戰法,如果一早就開始攻擊,那就無法全部包圍赫蘭人的斥候先鋒!所以我們就該著送命嗎?水墨閉了閉眼,心裡有些不舒服。
阿墨,你生氣了?魯維小心翼翼地說,神將大人答應我了,他一定護你周全!水墨一愣,看著魯維擔心又表功的樣子,過了半晌,呼她長長地出了口氣,微笑說,謝謝你啦。在這亂世,在這戰場,誰能顧著誰,就算是自己,還不是一直想要偷偷跑掉,能怨誰呢?
見水墨笑了,魯維這才放下心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得神秘又得意,對了,阿墨,神將大人說,你的計策很好,拖住了赫蘭人,賞罰分明,要給咱們脫籍!說到最後魯維的聲音已經顫抖了,他所有的夢想都在這兩天之內實現了。
脫籍?水墨忍不住回頭看向戰場,找尋著那個身影這爛腸瘟是你弄的?一個口音有些奇特的聲音突然在水墨背後響起。她一驚,不及回頭,就看見那個一直守候在旁的驃騎戰士突然從馬上摔落在地,魯維一聲尖叫,阿墨!!水墨就覺得腰腹一痛,人已經被勒上了馬。
頭暈目眩之際,水墨還是不忘掙脫,可那人的手就如鐵箍一般扭住了她的手臂。掙扎中,水墨只能勉強轉頭看了一眼,跟一雙發亮的眸子對個正著,那人眼中帶著笑意。這倒沒什麼,藉著火光,水墨吃驚地發現,他的眼眸竟然是異色的,更要命的是,他一身赫蘭戰士的服色,難道他一直躲在一旁?
水墨頓時給嚇個半死,可沒等她想出該如何逃走,隨著戰馬的快速跑動,一時間被顛的是七葷八素。正噁心想吐之時,忽然聽見赫蘭騎士大笑著說,顧邊城!聽說你箭法如神,不妨來試試!
他話音未落,水墨覺得身體一輕又一轉,再抬起頭,她目瞪口呆地發現,自己已被那赫蘭戰士擰到了馬後,正好幫他擋住了背脊。而不遠處縱馬追來的正是顧邊城,赤馬銀甲映著火光,就算隔著一段距離,水墨也能感受到他的殺氣。
不容水墨多想,她猛的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睜睜地看著顧邊城迅速彎弓搭箭,指向了自己。一時間,嘈雜無比,刀光劍影的戰場在她眼前沒了痕跡,消了聲音,她眼裡只有顧邊城拉如滿月的弓和那閃著奪命銀光的箭。
方才坐在他身後感覺的溫暖彷彿還在手邊,現在他真的會水墨眼睛突然瞠大,緊縮的瞳仁之中映射著一隻飛馳而來的利箭
神將大人說過,他定會保你平安水墨死死盯著那無情利箭向自己迅猛撲來,腦中卻突然迴響起之前魯維的話語來。一時間她如同被冰凍了一樣,一動不能動,除了極深的恐懼,還有一種沉甸甸的東西墜在心底,讓她不能呼吸。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只聽見咄!的一聲悶響,水墨眼前突然花了一下,那隻讓人心寒如冰的利箭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但同時她感覺到一股勁風從頰邊擦過,赫蘭騎士晃了一下。不等她反應,咿兒呀!那赫蘭騎士厲聲地打了個呼哨,登時弓弦聲響,水墨眼看著十幾只箭從自己身側急速飛過,向顧邊城射去。
啊!水墨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就看見在後面縱馬直追的顧邊城毫不慌張,轉手銀槍一抖,點點寒光所到之處,利箭四飛,沒有一隻可以近到他身前。可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赫蘭騎士已經快馬加鞭帶著水墨逃得更遠,幾個跟他同樣裝束的赫蘭戰士也迅速地騎馬跟了上來,他們就是方才埋伏在草叢裡射箭偷襲顧邊城的人。
隨後追來的驃騎戰士人人彎弓搭箭,準備射殺敵人,水墨卻看見顧邊城猛一勒馬,單手持槍一擺,驃騎戰士頓時停止了追擊,戰馬們猛然被止住奔跑,皆頓蹄長嘶不已。顧邊城那匹神駿的戰馬也小步幅地兜轉了兩個圈子,他卻始終面朝水墨離去的方向,直到他呼嘯一聲,帶著驃騎戰士縱馬向相反方向奔去,水墨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她忽然明白了那種沉甸甸的感覺是什麼。
是絕望,因為自己,被拋棄了
眼瞅著水墨被人抓走,魯維跌跌撞撞地想追,奈何沒有馬匹,就靠他那一瘸一拐的步速,水墨早就被赫蘭人帶出了很遠。好在他看見顧邊城反應極快的追了過去,不禁大大鬆了口氣,神將乃是萬人敵,這種印象早就深刻地烙印在魯維腦海中,水墨一定會被他平安救出可接下來他卻看見顧邊城彎弓搭箭指向水墨,登覺魂飛魄散,不顧傷處疼痛,徒勞的往前跑去,想要阻止。
一句不要!噎在喉嚨裡還沒喊出來,顧邊城的箭已經射了出去,目眥欲裂的魯維只能眼看著利箭向水墨射去而無計可施。啊!他忽然驚叫了一聲,處於生死邊緣的水墨眼中只有顧邊城和那隻冷冷的箭,魯維卻看的清楚,顧邊城的箭後發而先置,磕飛了另一隻射向水墨的箭。
他迅即扭頭尋找那隻暗箭射來的方向,雖然四周是火光閃爍,但夜色依然是最好的掩護。魯維不放棄的繼續尋找,忽然在一個隆起的土坡後發現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半跪在草叢中,他手中的弓尚未放下,雖然看不清他的長相,但魯維對這個人太熟悉了,一眼就認了出來。魯仲!魯維低喃了一句,然後不顧一切地向那個方向跑去,因為他發現魯仲想跑。
小腿的傷處讓魯維每跑一步,都覺得仿如刀割,可他依然咬牙向前衝。魯仲也發現了魯維,以及他的意圖,但只輕蔑的一笑,一個翻滾離開此處,開始朝著自己藏馬的方向快跑。他是被黑虎軍校尉派回來查探情況的,因為按照約定應該進攻的赫蘭人卻整整兩天沒有動靜。校尉牛彪不知所措,如果誤了燕將軍的大事,一想到自己會有的悲慘下場,他坐不住了,一方面派人給燕秀峰報信,問詢是不是赫蘭人改主意了?然後又派人來探察一下牧場的情況。
身強力壯的魯仲接了命令,迴轉牧場查看,他當然不知道赫蘭人會進攻的秘密,只是暗喜,也許有機會除掉眼中釘水墨。這個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白麵小子太可惡,擋了自己的好事不說,元愛對他也是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她從沒那樣對自己笑過。
打定主意的魯仲悄悄跑了回來,剛到外圍就發現牧場已經火光四起,他趕忙下馬,將馬藏好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沿途發現的賤卒屍身讓他眉頭緊皺,熟悉戰場的他一眼就看出那是赫蘭人彎刀造成的惡果。找了個安全的藏身之地,不明真想的魯仲開始盤算該如何溜走,好回去給校尉大人報信,發現敵蹤可是大功一件。
正想再觀察一下戰況,他突然發現戰場形勢大變,銀甲閃爍中,居然是驃騎軍裹住馬蹄,悄無聲息地殺了過來,正沉浸於殺戮中的赫蘭人在措不及防中被別人收割了生命。身為天朝戰士,魯仲自然樂於看見己方獲勝,直到他看見一個人為止。
那個自己最厭惡痛恨的水墨,居然坐在神將大人身後,被他保護著魯仲目瞪口呆地看著,顧邊城殺出包圍,將水墨放在了安全的地方。那一瞬間,粗魯如魯仲,忽然覺得顧邊城的動作很溫和甚至溫柔。
這個勾引了元愛心神的小白臉難道也勾引了魯仲的思緒迅速歪了,這在軍隊裡很常見,沒有女人,漂亮清秀的男人也是可以代替的。那個跟魯維差不多大的清秀小子,不就是靠著伺候校尉大人舒爽了,才被帶來牧場,遠離戰禍嗎。早聽同隊的士卒傳言,說上次水墨和魯維惹怒了黑虎軍最為冷酷的李校尉卻得以倖存,就是神將大人保下的,難道神將大人他
魯仲冷冷地窺視著跟魯維抱在一起慶祝的水墨,如果這小子有神將大人護著,那自己就不好下手了,心頭不禁一陣憋悶。可下一刻就風雲突變,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赫蘭人竟然殺了那個驃騎戰士,搶了他的馬還有水墨,一騎絕塵而去。
情況瞬息萬變,魯仲心跳如擂鼓,衝動比理智更快的讓他半跪起來,張弓搭箭對準水墨。他知道,或許這樣的機會,再也不會有了不容多想,他現在位於赫蘭人逃走的側方,對於自己的臂力和準頭充滿信心的魯仲,略略一瞄準,就毫不猶豫地鬆開了弓弦。
離弦而去的箭毫不留情地對準了水墨的脖頸飛去,那赫蘭人把她放在馬後,等於把她暴露在了任何一個人的箭下,在黑暗的掩護下,顧邊城也不會弄清楚是誰幹的。眼瞅著水墨的生命即將終結,魯仲咧嘴想笑,嘴角卻猛地僵住了。不可能!顧邊城怎麼可能射飛自己的箭,明明是自己的箭先
震驚,懊悔,憤怒種種情緒瞬間塞滿了魯仲的心頭,他眼瞅著水墨跟著那赫蘭騎士越跑越遠,一時間忘記隱藏自己的行蹤,登時被專心搜索的魯維發現了。踉蹌著衝過來的魯維驚醒了魯仲,他同時發現顧邊城沒有繼續追蹤水墨,而是返回了,不禁大驚失色。一個小小的魯維他並不放在心上,帶人奔回的顧邊城才是大忌。
心虛的魯仲現在顧不上什麼水墨,魯維了,他拼盡全力往藏馬的地方跑去。魯維依然不放棄地追尋著,可他終究跑不過魯仲,只能看著魯仲翻身上馬,掉頭逃走。魯維心頭怒火難平,他邊跑邊嘶吼著,魯仲!你這無恥小人,你
他的咒罵聲魯仲毫無在乎,但還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卻驚得他心膽欲裂,騎馬飛馳中的顧邊城正彎弓搭箭指向自己。魯仲只看見箭頭銀光一閃,然後一股極大的力量重重撞上他的肩頸,魯仲嗵的一下被撞下了馬,落地之後他才感覺到肩頸處彷彿被撕裂般的劇痛。
怎麼會有這麼快的箭,魯仲絕望地聽著身後的悶響聲越來越近
主人,南人沒有再追來了,一個容顏冷峻的赫蘭騎士追上了水墨所在的逃跑小分隊,跟那個赫蘭人報告著。他一直躲藏在戰場外圍,做最後的觀察,確定顧邊城沒有追來,也未故佈疑陣,這才迅速地按照同伴留下的記號追了過來。
水墨現在的處境比剛才好不到哪兒去,雖然不用墊背給人擋靶子,但卻跟袋糧食似的被那個有著異色雙眸的赫蘭人橫掛在馬前,胃部被顛硌得一陣陣地抽搐。但她始終保持著沉默,儘量不惹人注意,既然被顧邊城拋棄了,只能自救了,沒死,就不能放棄。一想到顧邊城無情離去的背影,水墨痛恨著又很想哭,她只能努力地剋制著自己的感情波動。
她儘量不露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剛才狂奔了得半個多鐘頭了吧。旁邊只有一個不大的樹林,很遠很遠的地方有著山巒起伏,赫蘭人會把自己帶回他們的營地去,還是.
知道了,神將顧邊城果然厲害,可惜父親不肯聽我的,不然我們不會損失這麼多斥候前鋒,那個赫蘭人有些無奈地搓了下臉。我早就說過南人靠不住,可二王子非相信那個燕秀峰!我看這就是個陷阱!王他一個身材魁梧至極的大漢憤憤不平地說。
貝古,閉嘴!那個容顏冷峻的赫蘭戰士打斷了他。好了,我們回去再說吧,這裡離咱們的宿營地不遠了。今天,敗了!赫蘭人回頭看了一眼遠處還隱有火光閃爍的牧場,一扯嘴角兒,顧邊城,真期待下次對戰,你,和我!
裝死的水墨自然是一句也聽不懂他們在嘀裡咕嚕地說什麼,就老實地掛在馬背上,但最後那聲顧邊城還是聽明白了。正暗自詛咒顧邊城長痔瘡一輩子騎不了馬的水墨不自禁地動了一下,那赫蘭人立刻發覺了,他笑眯眯地低下頭,喂,你是顧邊城什麼人?那個爛腸瘟真是你弄出來的?
突然被敵人問話,水墨緊張的肌肉都有些痙攣,她還沒想好該不該回答,又該怎樣回答才好,脖子一痛,已被人強行扭了下巴過來。一藍一墨的眼眸正不客氣的盯著水墨打量,剛才抓人的時候沒有細看,現在才發現這臉上髒兮兮的男人長得真秀氣,可惜喉頭的隆起表明了一切。
這小子長的真像女人!剛才大嗓門的戰士直接說出了所有人見到水墨的第一感覺。水墨雖然聽不懂,但是從他們的眼光裡也能猜出他們在說什麼,恐懼如蛇般不可抑制地在她心上爬行。如果讓他們發現自己是女人,那
喂,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異色雙眸的赫蘭人脾氣貌似不錯,水墨愣愣的不說話,他也不生氣,只是略略低頭,放慢了語速笑問,你叫什麼?話音剛落,他突然抬起了頭,向空中嗅聞了一下。那個容顏冷峻的戰士幾乎同時做了一樣的動作,然後立刻轉頭說,主人,好像有血腥的味道
不等他把話說完,水墨突然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不如我來告訴你他叫什麼名字吧?那赫蘭人瞳孔一縮,沉聲問,是誰?其他的赫蘭戰士立刻圍攏在一起,抽出彎刀,準備戰鬥。
掛在馬背上的水墨喃喃自語了一句,阿七
悶悶的馬蹄聲愈見清晰,土路旁邊的樹林里人影忽然閃現,數十匹戰馬穩健卻不失快捷的出現在赫蘭人面前,成半包圍之勢。領頭的一人放鬆的坐在馬上,身體隨著戰馬步幅節奏輕晃著,看似毫無戰意的一個人,卻讓赫蘭人愈發緊張起來。這邊只有一條路,如果現在赫蘭人逃走,必須冒著後背露給敵人,被他們從容射殺的後果。
懸掛在馬上的水墨緊抵著那赫蘭人的大腿,這會兒她能感覺到他的肌肉緊縮,堅硬如鐵,顯然在為戰鬥做準備,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淡然自若。水墨身下的戰馬也被這種氣勢所影響,不安的用蹄子刨了兩下,立刻被赫蘭人控制住了。
水墨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自從來到這裡,一步步地被逼上戰場,沒有半點依靠,只能憑藉本能和想回家的那一點點希望堅持,忍耐。今夜,當被顧邊城抱上馬,坐在他身後,和他一起衝殺的時候,水墨第一次覺得自己那樣放鬆,雖然周圍是刀光劍影,血腥四濺,冰冷的戰甲卻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安全。
魯維還說,他許諾過,要護自己周全。水墨不是小女孩了,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份,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是件多虛幻的事情。可她累了,也怕了,沒經歷過這一切的人不能體會,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兒在冷兵器橫行的戰場上活下去有多難,明明生不如死,可又不甘心放棄生命。
身心疲憊的水墨真的很想相信那個許諾,如不是那赫蘭人突然冒出來把自己掠走,如不是顧邊城毫不猶豫地想要射殺自己,如不是他放棄追擊水墨忍不住苦笑地看向那個曾調戲過自己的男人,他的出現,是許諾的開始還是終結呢?
那男人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水墨,心裡不禁微微一頓,這個小白臉雖然塵汙滿面,但那雙清亮的眼睛卻彷彿會說話一樣。他直盯盯地看著自己,沒有驚慌,更沒有祈求,更多的是無奈吧,但又不是那種認命的無奈。
男人忍不住笑了,這小子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有意思,城哥那邊一定出了什麼事,竟然讓這小子被赫蘭人抓走了。該怎麼把他弄回來呢,男人想著,能想出那樣的辦法來,這小子絕不是一般的賤卒,決不能留給赫蘭人
你是誰?被手下保護在中央的異眸赫蘭人朗聲問。對面的男人收回目光,懶洋洋地說,要你命的人。大部分赫蘭戰士顯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他們只是怒目圓睜地死盯著敵人,唯有那個面色冷峻的赫蘭戰士微微皺了下眉頭。
哈哈,異眸赫蘭人卻不以為意地一笑,借用你們中原人的一句話,我刀下不死無名之鬼,你不會連名字都沒有吧?有是有,那男人對於赫蘭人的嘲諷毫無放在心上,不過你不用知道了,赫蘭巴雅,我知道你的名字就足夠了!
水墨一愣,赫蘭巴雅?她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那有著異色雙眸的赫蘭人。他表情看起來沒什麼變化,但是那抹掛在嘴邊的笑意沒有了,對面的男人也敏銳地察覺到了。
他微微一笑,我記得巴雅在赫蘭語裡第二位的意思,身為赫蘭的大王子,怎麼會取了這個名字話音未落,水墨就看他身形如閃電般一側身,他身後那些一直戒備著的驃騎戰士立刻張弓搭箭,亮出兵刃,赫蘭戰士們也毫不示弱刀刃相向,戰鬥一觸即發。
水墨就看見那個阿七緩緩扭回了身,她忍不住暗吸了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他的牙齒映著刀刃的寒光顯得越發潔白。伸手拿下口中的匕首翻看了一眼,阿七嘴角一扯,喂,還你!匕首帶著風聲地射了回來。
赫蘭巴雅忍不住叫了一聲,蘇日勒!面目冷峻的赫蘭戰士沒想到那人的手勁這麼大,又這麼準,話音剛落,匕首已到了眼前。他只能迅疾地一歪身,就覺得匕首擦著他皮帽飛了出去,咄的一聲插入了路旁的松木裡,整個匕身幾乎全部沒入到樹幹裡,而他皮帽上象徵著勇者身份的貂尾緩緩掉落在了地上。
看著染塵的貂尾,蘇日勒又驚又怒,顯然是被飛刀割落的,這對於草原男兒是最大的侮辱。赫蘭巴雅一伸手攔住了憤怒至極的蘇日勒,低聲說,冷靜!敵人就希望我們憤怒,然後喪失判斷!蘇日勒行動一滯,性格一向冷漠沉穩的他深呼吸之後,立刻恢復了理智,保護主人平安回去才是第一位的。
招呼打夠了!阿七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接著水墨就聽見一聲低沉的類似寶劍出鞘的聲音傳來,眯眼看去,他手上已經握緊了一把介乎於刀劍之間的武器,略彎,刀背厚重,很像抗戰時期騎兵使用的馬刀,刀光如水般流淌。
赫蘭巴雅忽然低語了幾句,水墨自然聽不懂,對面的阿七微一皺眉,赫蘭語自己聽得懂,但是赫蘭巴雅顯然在說土語,那就意味著剛想到這兒,就看對面赫蘭人裡有兩個一直躲在後面的傢伙,突然現身,兩人每人都操持著一張機弩,一隻樣式怪異的箭蓄勢待發
雷火!阿七低叱了一聲,他所帶領的驃騎軍都是沙場老手,一看赫蘭人手中的機弩,不用他吩咐,人人自行躲避,更有能者,在閃躲保護自己的同時也彎弓搭箭開始還擊。水墨是因為視線被阻,只聽見噗噗幾聲悶響,突然眼前好像放花似的火光一閃,路邊的雜草,枯枝迅速被點燃,火焰幾乎是騰的一下就燒了起來。
有些躲閃不及的驃騎戰士身上或馬上也被點燃了,水墨瞪大了眼睛,她發現那火焰好像有粘性一般地燒著。有的戰馬因為疼痛開始發狂,長嘶奮蹄不止,幾個驃騎戰士被甩下馬來,反應靈敏的立刻翻滾開來,水墨眼睜睜地看見一個驃騎戰士被自己的戰馬狠狠地踏了數腳,那半聲慘叫立刻被人吼馬嘶聲淹沒了,慘烈的場景幾乎凝固在水墨眼底。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赫蘭巴雅幾乎在雷火箭射出去的同時,一夾馬腹衝了出去,其他的赫蘭戰士也迅速跟上。啊!的一聲慘叫,逃跑途中,又一個赫蘭戰士被箭射落,跌下馬去。但沒有人停留,甚至沒人去看他,其他赫蘭戰士愈發咬牙狠命鞭馬,為了活下去而努力奔馳。
啊!水墨猛地尖叫了一聲,赫蘭巴雅剛才一個側閃,躲開了射向他的箭,水墨卻因為他這一下,差點掉下馬去。沒等她叫完,就被赫蘭巴雅一把抓了回來,肩頸被他捏的劇痛,但好歹人暫時安全了,她不敢再出聲音,以免激怒敵人。心臟怦怦跳到一百八的水墨這才發現,那個叫阿七的男人追來了,看他策馬急追的氣勢,顯然剛才赫蘭人放的那把火不光點著了枯枝幹草,連他的怒火也一起點燃了。
赫蘭巴雅猛然回身瞄也不瞄就射了一箭,追來的阿七卻根本不躲,昏暗的夜色中,水墨勉強能看出他只用雙腿控馬,然後飛快地做了個一個射箭的動作。唔!那個叫蘇日勒的赫蘭戰士忽然悶叫了一聲,一隻利箭射穿了他的胳膊。
這短短的一刻裡發生了什麼水墨不明白,但赫蘭巴雅的心裡卻吃了一驚。這人竟然能用箭射落自己射出的箭,而且立刻又射還了自己一箭,如果不是蘇日勒拼命擋了一下,那還真的很危險。這人的臂力和準頭堪與之前的顧邊城一比,他,到底是誰?
腦中迅速地盤算了一下,赫蘭巴雅低喊了幾句話,水墨就覺得自己頭部一甩,赫蘭巴雅突然向右方衝去,其他赫蘭戰士繼續前行,他們開始分頭逃跑了。緊追不捨追的阿七一怔,赫蘭巴雅這是想幹什麼,居然獨自逃亡,他有這麼大的把握?
阿七心裡立刻開始估算,不管怎麼分兵,己方人數都佔優,而且赫蘭巴雅逃跑的方向是不可能埋伏著大隊人馬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赫蘭大王子值得自己冒一次險。他回頭跟自己的副將做了幾個手勢,副將心領神會,馬上傳達了他的命令,驃騎軍也立刻分成兩隊,他親自帶領一部分戰士追著赫蘭巴雅而去,其他戰士繼續追殺逃亡的赫蘭戰士。
沒一會兒水墨就被這種玩命速度和顛簸弄得頭暈腦脹,胸膛腹部被馬鞍邊緣硌得生疼,頭部因為下垂的角度和激烈振動而充血,她眼前開始發花。頭臉不時地被樹枝橫掃而過,水墨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就算沒死也得被毀容,必須得做點什麼了。
之前她不敢掙扎是因為一旦墜馬,九成九會被亂馬踏成肉泥,所以只能勉強保持著平衡,同時儘量縮緊身體,以免被流箭所傷。用腳趾想也知道,驃騎軍的箭大部分都會射向這個赫蘭巴雅。
在戰馬奔跑時產生的劇烈顛簸裡,水墨盡力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看起來赫蘭巴雅好像跑進了一條小路。路越來越難走,戰馬的速度慢了下來,不時地左躲右閃,但水墨能感覺到,赫蘭巴雅對這裡很熟悉,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在控制著馬前行的方向。後方蹄聲緊跟,路況不熟悉的驃騎軍雖然速度慢了不少,但依然沒有被甩下,赫蘭巴雅眉頭蹙起,難道真的非要用那個方法了嗎?
阿七憑藉著自己極佳的視力和控馬能力追逐著赫蘭巴雅的一舉一動,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之前赫蘭巴雅的行進路線。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赫蘭巴雅敢獨自一人逃走,原來他對這裡這麼熟悉,既增加了自己的逃跑機會,又讓驃騎軍不得不分兵,減少了追擊他手下的人數。可是會有這麼容易嗎?阿七冷冷一笑,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的影子。
水墨自然不知道這兩個男人在想什麼,她開始裝死,放鬆力道掛在馬上,好像被顛暈過去了一樣,手腳隨著戰馬的腳步一晃一晃的。赫蘭巴雅自然發覺了,但來不及細想,人已經到了那個地方。
水墨和阿七都察覺到了他對這裡很熟悉,但他們誰也沒想到,赫蘭巴雅在十五歲之前是在這附近長大的,在他被父王赫蘭拓別承認之前,這裡的一草一木他再熟不過。赫蘭巴雅下了馬,正欲啟動一些從前所設的陷阱,就算殺不掉那個驃騎將軍,最起碼也可以讓他們無法再追蹤到自己。就這麼會兒工夫,他忽然覺得不對,再一回頭,馬背上的水墨不見了。
水墨用力貼近地面,屏住呼吸,把自己藏在草叢裡。其實她哪兒也沒跑,就躲在了下馬之地旁邊的草叢裡。果然如她所料,赫蘭巴雅發現自己不見之後,立刻在附近搜尋已逃跑的自己,而不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水墨開始微笑,自己對於赫蘭巴雅而言應該算不上什麼重要人物,驃騎追兵就要來了,為了他自己的性命,絕對會放棄尋找的。這樣的話,自己就可以逃出赫蘭人的掌握,甚至驃騎軍也會認為自己沒命了,一直想要的自由唾手可得想到這兒,她越發緊縮不動。忽然間一抹冰涼從她手臂上蜿蜒而過,水墨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一縮手。
唔!手腕上猛地一疼,彷彿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狠狠紮了一下,水墨知道不好,那聲痛叫生生被她憋了回去。呀!可不等她再做反應,一股大力傳來,水墨的鼻子重重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汗味,血腥味,甚至還有一點點香料味道,登時竄入她鼻中。你可真會躲啊!我現在越發相信那爛腸瘟是你弄出來的了,赫蘭巴雅呼吸的熱氣就噴在水墨耳邊,聲音依舊含笑,她卻開始陣陣地發冷,因為赫蘭巴雅的手緊緊地捏著她的喉嚨,水墨眼前一陣陣發黑。
叱!的一股勁風忽然傳來,赫蘭巴雅帶著水墨一個後倒,他那匹戰馬立刻哀鳴了一聲,痛苦地奔出幾步之後跪倒在地。水墨眼前有點模糊,但依舊能看見那馬的腹側上有一隻箭翎彈動,大部分箭身都已埋進了馬腹。一人正單馬持弓地奔了過來,銀甲在夜色中閃著光。
赫蘭巴雅也變了臉色,那人來的好快,看來陷阱來不及啟用了。他一個翻滾,夾持著水墨往前奔去。騎馬追上來的阿七一聲朗笑,赫蘭巴雅,你們赫蘭戰士不是自稱馬上生,馬上亡嗎,現在這般形狀實在可憐,不如束手就擒,本將給你指條生路如何?
拼命奔跑中的赫蘭巴雅對於他的譏諷只當沒聽見,突然他身影一個踉蹌,好像被什麼絆到了,人摔倒在一塊巨石之旁,又立刻爬起來接著跑,樣子狼狽至極。阿七冷冷一笑,催馬趕上,搭箭欲射,卻忽然聽見那個水墨啞叫了一聲,別過來!
他聲音不知為何很虛弱的樣子,一出口就被山風割的七零八落,但耳音靈敏的阿七還是聽到了,他下意識地勒住了馬。咴!戰馬登時長嘶了一聲,依然隨著慣性往前奔了幾步才站住了腳,阿七猛然感到山風忽然強烈起來,他凝神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赫蘭巴雅身後一片黢黑,山影隱約,竟然是一處懸崖。
方才自己的視線被那塊巨石所擋,如果按照赫蘭巴雅的指引追擊過去,戰馬定然收不住腳,自己會連人帶馬跌入這樣的聯想讓他渾身汗毛直豎,不是恐懼,而是巨大的憤怒和恥辱。如果不是那小子一聲示警,自己就真的會中計,赫蘭巴雅!!
阿七冷冷一笑,翻身下馬,動作從容。他一向如此,越憤怒越冷靜,或者說是冷酷,全不像平日裡懶洋洋,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這是顧邊城給他的評價。他沒有貿然上前,那個叫水墨的小子算是救了自己一次,原本是因為好奇還有城哥的許諾,自己才打算在可控的情況下保他一條命,不過現在,必須得救他了,自己從不欠債!
那個赫蘭巴雅實在很狡猾,正想著該如何下手才好,阿七的瞳仁猛一縮,他想也不想地就出手了
這邊赫蘭巴雅低低地嘆了口氣,很無奈的樣子,你真會壞我的好事啊!身後烈烈的山風正呼嘯而過,他皮帽上的兩條貂尾被風吹的是張牙舞爪。水墨覺得自己的手腕開始發麻,頭暈暈的,嗓子如同炙熱的鐵砂燙過,剛才那聲示警完全是她下意識地狂吼,但出口的聲音微弱至極,好在那登徒子耳音不錯,聽到了。
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水墨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裝滿了漿糊,越來越沉。暈沉之際就聽到赫蘭巴雅在自己耳邊說,既然你壞了我的事,那就跟我一起吧一起什麼?水墨就覺得身體一空,冷冽的山風呼嘯而來。
啊!水墨痛呼了一聲,那原本已經麻木的手腕上一陣劇痛傳來,彷彿之前咬了她一口的蛇又重新纏了回來。她努力睜眼望去,這才發現受傷的手腕被一條長鞭緊緊繞住,自己正在往虛無裡墜落,腰上卻被一隻手臂緊鎖不放。
謝大人!跟隨而來的驃騎戰士眼看著阿七正被那股力量往懸崖邊扯,頭盔已然掉落,他大驚失色,想都不想就搭箭射去,繃得筆直的長鞭啪的一聲脆響,登時斷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