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張展虹腦袋裏轉了好幾轉,硬是轉不出一個徐姓熟人,索性問道:"那位徐大爺是哪裏人?叫什麼名字?"村長搔了搔頭説:"這,我也沒多問,那個節骨眼上,不是攀談的好時機嘛。"忽指着几上的食物,"吃嘛吃嘛,多少吃一點。"
張展虹為了教村長繼續解疑,只得勉強舉起筷子,夾了一塊粉蒸肉吃,旋問:"那您看,徐大爺跟我爹很熟嗎?長什麼模樣?"許是沒見着父親最後一面,張展虹有愧於心,而那位神秘的徐大爺,頓時成了他自贖的對象,使得他一問再問。
村長思索着回答:"徐先生跟你爹算熟吧,起碼看起來像,至於他的模樣嘛,過兩天同他見了面,你不就曉得嘍?"張展虹愣問:"他還會來?"村長説:"會呀,人家本來想替你爹出殯的。我先岔個話喔,這段日子許多費錢的事,都是他做主的,這個人很夠意思啊,不是你爹堅持,他還想僱人從福州運來一口柳木棺哩。"説着説着,目光移向廳中那口薄板棺木。
張展虹循着看去,悲從中來,淚水又快決堤了,暗自忍住。
村長續説:"我剛説到哪啦?對了,徐先生本想替你爹出殯的,我同他説,好歹先捎個信,通知你趕回來比較好,他才擱下了,説既然如此,那他先去辦件事,過兩天再回來參加葬禮。"
張展虹若有所思地問:"信是您給寫的?"村長搖了搖頭:"老頭兒我又不識字,怎寫,還不是徐先生提的筆。"
張展虹又問:"那又是託誰送的?"村長展了展眉:"你還記得住下村的那個顧老師吧?跟你往生的爹一樣,都是教人練劍的。碰巧他來啦,還好,他説知道你人在哪,我就託了給他。"回問:"你是收了他送的信,才曉得要回家的吧?"張展虹釋了疑也就釋了懷,明白顧天南並沒説謊。
……接下來的夜晚,他泡在自己不時湧出的淚水與屋裏滲漏如縷的雨水中,輾轉難眠。
未做捶牀搗枕之舉,只恨身邊沒酒,他坐起身子,任憑思緒亂轉。
醒來的時候,人已滾到了牀裏,日頭也照進了屋內。雨,早停了。
張展虹下牀踱到屋外如廁、梳洗,佇立井邊,顧盼四周,村民們全都下田忙碌去了,了無人跡。唯一的活物只是腳邊的雞犬。
回到屋裏,他為父親上了炷香,然後,發呆痴坐,驀地瞥見什麼,走近端詳。
那是掛在牆角的一把鐵劍。
張栩的這把鐵劍,柄、鞘古樸,頗帶風雅。引得張展虹將它取下拔出,這不拔還好,一拔而出,竟見是鏽得嗆人。不禁嘆道:"廢鐵。"
想起自己尚缺錢買劍,而今賣了所有遺產也無補於事,心裏也就格外的苦悶。
張展虹把那鏽劍扔到了地下,走至棺木邊,自語道:"生前,您幫不了我;死後,您還是幫不了我。爹,您若在天有靈,就請保佑我吧,保佑黑子……能夠光耀門楣,不做凡夫俗子,虛度一生。"
"凡夫俗子未必虛度一生。"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發自門邊,那是一名衣着光鮮的中年男子,通身白衣。
張展虹心想:"莫非是他?"這個"他",指的自然是那位徐大爺了。
張展虹起牀得晚,時已日照三竿,按時琢磨,對方如果臨門,亦屬尋常。
可教張展虹納悶的是,父親的這位"朋友",年紀跟張展虹差不多,才三十多歲而已。
白衣男子接着説:"我倒看過許多非凡人物,虛度一生,只為了某些自以為是的狗屁理由。"
説完這句話,他看了看地下的那把鏽劍,皺起眉頭。
張展虹打量起了這位謎樣的世交,看他面如白玉,眼若明星,鼻高唇紅,腿長身細,簡直比女人還要美麗,偏又不沾半點脂粉氣。心裏不禁竊嘆:"好一個美男子!"同時間,對方也在打量着那把鏽劍,將之拾起,反覆觀察……張展虹上前幾步,抱拳問道:"您是……徐先生?"白衣男子放下劍,微微一笑:"在下徐濯非。"説完,走過張展虹身邊,上前焚香祭拜。
張展虹待對方祭拜完後,以晚輩身份還禮,拱手長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