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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獨走單騎迭生險阻 夜投小徑巧遇師尊

    玉嬌龍匹馬單騎,風塵僕僕地馳行在昌平道上。她諸事已了,對京都、玉府雖説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的了,但她在馬上卻仍不時生起一種去國之思,心裏不免引起陣陣淒涼之感。她一路行來,也無心去觀賞沿途景色,眼前不斷浮出的卻是自己墓地的情景:那幽靜而安謐的松林,那莊肅而淒冷的墳墓,在一片皎皎清輝的照映下,顯得是那樣的聖潔和神秘。當她剛到墳台前的那一瞬間,躍入眼簾的那塊刻着“欽賜孝烈玉嬌龍之墓”九個大字的墓碑,使她也不禁陷入一陣迷亂:這裏埋葬着的莫非真是自己?站在墓前的自己難道竟是墓裏玉嬌龍的魂魄,或許僅是她留下來的殼體?天下竟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同是一個玉嬌龍,一個是正在受着千人祭弔、萬家景仰的孝女烈女:一個卻是背親私奔且已珠胎暗結,幾至走投無路的自己。玉嬌龍拜辭自己的墳墓出林後,她只堅繫着一個想法:玉嬌龍已經死了。忘掉那個已與自己無關的名字,忘掉過去的自己。從今後,自己已是春龍,決不容許任何人再在自己面前提起玉嬌龍這個名字,誰敢對她稍有玷污和中傷,他就是自尋一死。玉嬌龍在馬上一路沉思,不覺已進入南口,前面出現一條幽深的峽谷,這便是關溝。這溝壑時而狹隘如線,僅容一騎;時而路斷危崖,如入絕境;峽谷兩旁的萬綠叢中,野花紅白相間,織成煙霞一片。玉嬌龍也被這奇妙的景色迷住了,不得不停下紛繁的思緒來賞覽這變幻無窮的景色。她記起父親也曾談起過這四十里關溝。但她父親卻並無一句談到它的景色,而只是着眼於它的險要。她記得父親曾經談過:當年成吉思汗率領蒙古大軍來攻打北京時,就被這道絕險的關溝所阻而弄得一籌莫展。後來才由他的一名部將探得北邊樹林中有條隱秘的小道,成吉思汗親率輕騎,冒險打從小道繞過關溝,直奔南口,來個奇兵天降,背水一戰才取得了戰爭的勝利。玉嬌龍想到父親所談的這段史實,這才舉目望去,但見四面雄山重疊,險谷幽奇;北面嶙峋起伏的山脊上,長城有似巨龍般的婉蜒而來,真不愧是京畿西北的鐵門,天險自成。玉嬌龍看着看着,不禁突然惦掛起羅小虎來。她知道,父親舊時副將,心懷叵測的田項正駐守居庸關一帶,他早在居心險惡的四處授捕羅小虎。因此,羅小虎是否早已安全出關,他又是否知道有這樣一條隱秘的小道?玉嬌龍只要一想到羅小虎,她總是攪得滿心煩亂,引起一陣陣難禁的憂傷。那大黑馬似乎亦解人意,也把馬蹄放慢下來。紅日已漸西斜,把山嶺照映成一片蒼翠。前面居庸關已經在望,道路上的行人也逐漸增多。玉嬌龍轉過山腳,前面又出現了幾家疏落的村舍和一片已收割過的麥地。就在那片麥地旁邊,正聚集着一羣老少在爭相議論着,慨嘆着,似乎就在那裏剛發生過什麼事來。玉嬌龍雖然看在眼裏,只因忙着趕路,也無心去管他。她策馬徑從人羣中穿過,不料她剛走過人羣,忽聽後面有個兒童學着鳳陽花鼓調唱出兩句詞來:“唱新鼓,聽從容……”她不覺一驚,忙放緩馬蹄,側耳聽去。這時,後面又傳來另一個女孩拍着手笑的話音:“記不住了,記不住了!還是我來唱給你聽:‘唱新鼓,聽從容,一虎雙猴鬧大同。為民伸冤除三霸,幹家萬口頌英雄。……“玉嬌龍聽了鼓詞,不禁驚疑起來,便忙勒馬停蹄,翻身下鞍,將馬拴在路旁樹上,緩緩走回人羣,向一位老年村婦問道:“請問大娘,這裏可是出了什麼事情?”村婦道:“一個唱花鼓的姑娘,適才被人強着押走了。真是可憐!”玉嬌龍:“那姑娘就單身一人?!”村婦:“她還有一個瞎了雙眼的爹,也一起被押去了。”玉嬌龍:“為了何事?”村婦一下説不上來。旁邊一位老者忿忿地説道:“説她唱的那段鼓詞是‘造謠惑眾’,‘為賊張膽’!我看都是他亂加的罪名,骨子裏多半是看中了那姑娘長得俊秀,給他那色鬼主子弄去取樂去了。”玉嬌龍壓住心頭已經漸漸升起的怒火,問道:“那押走姑娘父女的人是誰?他的主子又是怎樣一個人物?”老者打量了下玉嬌龍,説道:“你也是個姑娘家,單身行走在這條道上,自己也須留神才是,還管這些閒事幹啥!”玉嬌龍有些愠怒了,不覺將眉毛一挑,説道:“這裏離京城不過一百餘里,也算天子腳下,難道就沒有王法?”老者搖搖頭:“王法只管百姓,卻是奈他不得。”玉嬌龍:“這人究竟是惟?老者顯得顧慮重重,默不吭聲了。他身後一個年輕漢子忿然道:“押走姑娘的那人是將軍轅門的大總管,他的主子就是將軍田項田大人。”玉嬌龍眼裏閃過一道冷光,忿然問道:“那總管打從哪條道路而去?”年輕漢子:“向前面青龍橋方向而去。”玉嬌龍:“已走了多時?”年輕漢子:“大約已有半個時辰。”玉嬌龍也不再多問,迅即返身回到樹旁,解下繮繩,一躍上鞍,揚鞭縱馬,直朝青龍橋方向絕塵而去。在她身後留下了十餘雙顯得驚奇疑懼的眼睛。玉嬌龍出了居庸關,一口氣飛馳了十餘里,並未見有花鼓姑娘父女的身影,她不禁納悶起來。這時,紅日已經西墜,四野一片荒涼,玉嬌龍正停馬四顧間,忽聽前面樹林裏傳來一陣陣淒厲哭喊聲。她略一細聽,立即便辨聽出來了,那正是她所追尋的花鼓姑娘李香姑的聲音。玉嬌龍趕忙翻身下馬,拔劍在手,直向林裏奔去。她循着哭叫聲來到樹林深處,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場情景:樹上綁着一位衣衫襤樓的老頭;一位頭髮散亂的姑娘伏在地上死死抱着老頭的雙腳,正在掙扎着,哭叫着;姑娘身後一位衣着大綢褂褲的漢子右手提刀,左手拉着姑娘,正在強逼她隨他離去。玉嬌龍已經看清楚了:那老頭正是盲目老者;姑娘正是李香姑;那揹着的漢子雖然未看清面孔,無疑就是田項的總管了。玉嬌龍輕輕來到離那漢子身後十來步的地方站定,這時,只聽那漢子發出一聲沙啞的怒喝:“你再不走,我就結果了你爹的老命!”玉嬌龍不由一怔,覺得那漢子的聲音十分耳熟,似曾在哪裏聽到過來,猛然間,她感到有些心悸。但眼前情況已勢成騎虎,是無法同避的了。她仍靜靜地站着,看他如何舉動。那漢子幾番拉李香姑不動,便俯下身去扭她雙手,同時又用刀背狠狠向盲目老者膝部打去。盲目老者痛得發出一聲悽慘的哀叫。李香姑恨極,猛向那漢子的左腕一口咬去。那漢子發出一聲狂叫,驀然站起身來,舉起鋼刀就要向盲目老者頭上砍去。就在這千鈎一發之際,玉嬌龍猛喝了聲:“住手!”那漢子吃了一驚,迅即轉過身來,一張瘦削陰沉的臉上,閃着一雙驚惶狡詐的眼光。就在這一瞬間,玉嬌龍、總管兩人都凝住不動了,只大張着兩雙驚訝而顯得惶恐的眼睛。玉嬌龍一下就認出那漢子來,原來他就是那個曾捱過自己柳鞭,後來又被父親辭退出府的管家肖衝。她萬萬沒有料到他竟投靠了田項,而且又在這林中相遇了。真是冤家路窄!肖衝凝立了只一瞬間,緊接着便從喉裏響起一陣輕微的驚吼聲,他把眼睛張得大大的,眼光裏充滿了恐怖的神清。他不由自主地連連後退,好不容易才發出一句話來:“你,你是人還是鬼?!”玉嬌龍已經鎮定下來,冷冷地喝斥道:“你竟敢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不仁不義的事來!”肖衝在玉嬌龍的這一喝問下,不覺打了個寒戰,同時也漸漸清醒過來。他古怪地笑了笑:“玉小姐,原來你果然來死!”玉嬌龍圓睜杏眼,高挑柳眉,厲聲喝道:“住口!甚麼玉不玉、死不死的?你是不想活了?!”肖衝已經恢復了原有那種狡獪驕橫的神態,傲然説道:“這裏不是玉府,我也不怕你的妖法!今天是你自己找上頭來,就怪不得我肖某了。”玉嬌龍強壓住心頭怒火,冷冷説道:“你敢怎樣?”肖衝咬牙切齒地説道:“我早知你從高妖狐那裏學得了一些妖法,也料定你是借跳逃遁,曾稟勸田將軍奏明聖上,請旨敞墳驗屍,定你一個滅門之罪,那時才讓你認得我肖某的厲害。可惜田將軍過於謹慎,不聽我言,才落得丟了提督大印,被調到這僻野軍營來了。今天你休想遁逃,且隨我見田將軍去。”肖衝話音剛落,突然舉起尚在流血的左手向玉嬌龍迎面一揮,隨着便有兩點血珠灑落到玉嬌龍的臉上。只聽肖衝發出一聲泉笑:“這下,你縱有妖法也不靈了!”玉嬌龍聽了肖衝那番話後,早已由怒變恨,寒透身心,只覺站在她面前的這位肖衝,非熊非豹,真比豺狼還要險毒。當肖衝揮灑過來的血點沾落到她臉上時,她感到一陣噁心,差點嘔吐起來。她對肖衝的這一舉動,只覺奇怪,卻茫然不解,不知他弄的什麼玄虛。直到聽他説出最後那句話來以後,她才明白過來。她心裏不禁想笑,可終於被厭惡壓制住了,笑不出來。這時,她看到肖衝正對她眨着眼睛,陰森森的臉上露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神色。玉嬌龍冷冷地注視着他,心裏只是發怵,卸再也激不起半點憤怒來了。她覺得自己手在發抖,忙咬咬唇,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聲調説道:“‘自作孽,不可活。’休怨我手狠,今天我是實實容你不得的了。”説完,她慢慢端起劍來。肖衝雖已感到玉嬌龍神情冷異,但仍毫不在意地冷冷一笑,説道:“啊,你還弄劍!”説完,提着鋼刀向玉嬌龍走了過來。玉嬌龍不迎不退,只平端着劍,注視着肖衝,等他動手。肖沖走到離玉嬌龍只五步遠時,猛然跨前一步,揮刀往劍上一擊,同時大喝一聲:“還不放下劍來!”不料那劍紋絲未動,卻反而將他手中的刀彈開了去,肖衝不禁大吃一驚,趕忙退後兩步,張大着一雙驚詫的眼睛,打量着玉嬌龍。玉嬌龍仍然平端着劍,冷冷地注視着他。肖衝這才從玉嬌龍那冰一般冷、劍一般利的眼光裏,感到有些不妙,全身也不由起了一陣寒怵。他囁嚅地問道:“你究竟是人還是鬼?玉嬌龍也不答話,仍只平端着劍,冷冷地注視着他。肖衝已被玉嬌龍這冷異的神情嚇壞了。他連連後退幾步,接着猛一轉身,便向林外跑去。不料剛穿過幾株大樹,忽又見玉嬌龍站在前面,仍然平端着劍,冷冷地注視着他。肖衝驚叫一聲,忙又返身奔回林中。剛繞過一叢灌木,玉嬌龍早已站在那兒。這樣往返不過四趟,肖衝已被驚得魂飛魄散,嚇得肝膽俱裂。最後,只見他暴起一對失神的眼珠,雙手舉起鋼刀,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刀還沒有劈下,他卻已在搖晃中撲倒地上,又是一陣抽搐,便再也不動了。玉嬌龍見肖衝已死,這才返身回到原地,見李香姑早已從樹上解下她爹,父女倆被嚇得緊緊抱成一團。玉嬌龍走到李香姑面前,温聲地説:“香姑,別怕,那惡棍已經死了。”李香姑仰起臉來,驚疑地望着玉嬌龍,顫聲説道:“我已經認出你來了,你就是曾在泰安縣救過我父女的那位官人。”玉嬌龍沒應聲,只默默地點點頭。盲目老者忙推着他的女兒説道:“香姑,還不快向官人……不,向小姐叩謝!”李香姑正盈盈欲拜,玉嬌龍忙拉住她説:“不用拜了!香姑,你聽着,我不是什麼小姐,也不是宮人,今天的事,不准你對誰説去。半句也不準説!”李香姑仰起一張惶惑的臉,不解地望着玉嬌龍。盲目老者從地上掙扎起來,説道:“恩人情放心。老漢我雖然雙目不見,心裏卻也是個明事人。你就是我父女心裏的活神仙,也只有活神仙才有這麼好的心腸和道行。我父女只有一輩子為你燒香,決不敢有半句讀犯神靈的話。”玉嬌龍聽了盲目老者這番話後,已經放下心來。又問道:“那惡棍因何把你父女弄到這裏來的?”盲目老者:“只因香姑適才在關內唱了段‘一虎兩猴鬧大同’的新鼓,不料那廝走來聽見了。他説我父女是借唱花鼓造謠惑眾,是在為什麼馬賊張膽,便強押着我父女隨他去將軍轅門見官。一路上,那廝時而逼問那段鼓詞的來歷,時而又用些甜言蜜語勸香姑説,只要扮個笑臉去見將軍,就一生吃穿不盡,再不用去唱花鼓了。我感到那廝居心不測,走到這林邊,便和香姑死也不肯再隨他走了。他窮兇極惡地拔出刀來,把我父女逼進樹林,又將我綁在樹上,正圖拉走香姑,恩人就來救我父女來了。”玉嬌龍:“‘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惡棍已死,自是罪有應得,就不去管他了。我來問你,香姑所唱‘一虎雙猴鬧大同’那段花鼓,究竟是怎的一回事情?你二人是親眼所見,還是道聽來的?”盲目老者:“‘一虎雙猴鬧大同’的事情,發生在今年四月尾。那時我和香姑才剛從山東來到河北,這還是不久前我父女路過山西廣靈時,又遇見那位史大爺,從他口裏聽來的。”玉嬌龍:“史大爺?”李香姑:“就是在泰安縣和你一同送我和我爹出境的那位胖大爺。”玉嬌龍:“啊,又是他!他説了些什麼來?”李香姑不等她爹開口,興沖沖地搶着説道:“那天我正在廣靈城外唱花鼓,唱的還是那段‘玉嬌龍投崖殉母’的鼓飼…”玉嬌龍微微皺了皺眉頭,截斷李香姑的話説道:“你怎老唱那段!”李香姑:“只有那段,鄉親們聽了最肯舍錢。”玉嬌龍:“好啦,説下去。”李香姑:“唱完花鼓收過錢,鄉親們都散去了,場外柳樹下還站着一人,我一看,卻是史大爺。史大爺走過來問談一陣後;俏悄對我説:‘你剛才那段花鼓在這兒唱不打紫,到了何北宣化一帶就別再唱了,謹防惹出事來。“玉嬌義:“他説出是何緣故沒肩?”李香姑:“我也問過他,可他不肯説。”玉嬌龍:“你還是講講‘一虎雙猴鬧大同’的事情。”李香姑:“史大爺説他剛從大同府來,就在今年四月尾,大同府出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府城城東,有周氏弟兄三人,平時勾結官府,欺壓良民;包攬捐税,無惡不作,人稱周氏三霸,他們卻自稱周氏三雄。去年寒冬臘月,他弟兄三人在城外設卡,強收煤税,引起挖炭和挑炭苦力的不滿,紛紛起來抗税。周氏三霸勾結官府,加了個‘聚眾鬧事,圖謀不軌’的罪名,捉了幾十名苦力,充軍流放到西疆去了。周氏三霸還不甘心,又四處收沒那些流人的家財,把他們年輕的妻女強行抓到周莊準備賣作宮妓。周氏三霸正橫行無忌,逼得哭聲一片的時候,突然有位軍爺帶了兩名隨從路過大同。那晚,恰好有個流人之妻被周氏三霸的家奴追得走投無路,躲進那軍爺住的客棧來了。那婦人情急,跪在軍爺面前,求他保護,那軍爺問明情況,不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將那婦人藏進房裏,便帶着兩名隨從匆匆出棧去了。那軍爺出棧後直奔周莊,等到三更時分,三人跳進莊內,鎖了大門,軍爺命兩個隨從各攜一袋石塊爬到庭前樹上,他獨自提刀站在庭前,把周氏三霸喝出房來,數了他三人罪狀,然後就砍殺起來。那周氏三霸平時雖也精幹拳棒,在大同府城也算得上無人可敵,可哪敵得過那軍爺虎一般的威猛!再加上樹上他那兩名隨從石無虛發,打得一班莊丁、家奴上前不得。不消半個時辰,周氏三霸都被那軍爺砍翻在地,一個個都到陰曹地府勾結閻王去了。那些莊丁、家奴見主子已死,有的跪地求饒,有的四處藏躲,他們平時作威作福,這時卻連大氣也不敢出了。那軍爺又叫隨從守住大門,他親自去到後院,放出那些流人的妻女,然後才帶着隨從跳出莊外,回客棧取了行李,牽出馬匹,直奔南門,乘守門兵了不備,砍斷鐵鎖,打開城門,直向南路飛馳去了。”玉嬌龍聽得出神。她雖在靜靜地站着,眼前卻不斷閃現出那歷歷壯烈的情景,感到情懷波湧,驚心動魄,她見李香姑停下話來,不禁又問了句:“後來呢?”李香姑:“聽説後來官府派了百騎官兵去追,追了一百餘里,卻連個人影也沒看着。有人説那軍爺是被人藏起來了;也有人説那些官兵都是怕死鬼,本就不敢放馬真追。”玉嬌龍默然片刻,又淡淡地問道:“你那位史太爺可知道那軍爺是誰?”李香姑:“我看他好像知道,可他不肯説,爹爹也不讓我多問。”玉嬌龍:“你怎看出他好像知道來的?”李香姑:“我對史大爺説,我要把這樁事編成鼓詞去唱,就叫‘過路軍爺鬧大同’。史大爺説不好,不如改為‘一虎雙猴鬧大同’好了。我又問他怎叫‘一虎雙猴’?史大爺説,那軍爺勇猛如虎,他本名也有個虎字;他那兩個隨從的名字拗口不好唱,因他二人伶俐得像猴,又會爬樹,所以就叫‘一虎雙猴’。”玉嬌龍聽了不禁在心裏暗暗驚喚了聲:“天啦,果然是他!”盲目老者略帶悔怨的口氣插話道:“我本不準香姑把這事編成鼓詞來唱的,她卻不聽我的話,硬要編來唱。史大爺當時也告誡過,説要唱也要出了山西再唱。沒想到在這兒來一開唱就惹出禍來。”。玉嬌龍不解地:“那位史大爺為何告誡你倆要出了山西才唱?”盲目老者:“史大爺説,堂堂大同府,有人有馬,有兵有將,竟被一虎雙猴大鬧一番後,斬關奪門而去,丟盡了官家臉面事小,傳到皇上耳裏,追究起來,丟了烏紗事大。因此,官府對這事諱莫如深,互相包庇遮掩,瞞眼欺鼻,把一樁在他們看來本是形同暴逆的大事,只輕描淡寫他説成是‘因鬥成殺’一紙呈報,大事化小,不了了之。如在山西唱出,既犯了豪門忌諱,又觸了官府隱痛,所以史大爺才作了這樣的告誡。”李香姑:“好在官府也有這等顧忌,要不,朝廷下旨四處捉拿,那軍爺的境況就更險惡了。”玉嬌龍聽了他父女這番談話,不禁思緒紛繁,感慨萬端。她想起羅小虎所以能橫行西疆,以及回河北後又能多番化險為夷,除了他仗恃自己那驚人的膽量和超人的勇猛外,官府的勾心,父親的忌器,也湊成了他的僥倖。玉嬌龍一則因此而為羅小虎感到慶幸;一則又因官府的腐污而深感傷心。她靜靜地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她才發覺這樹林裏已逐漸陰暗下來,一輪明月已掛上東林樹梢。她帶着李香姑父女出了樹林,從行囊內取出白銀一錠,將它放到李香姑手裏,對她説道:“這兒不是久留之地,安徽已近秋收,你父女還是回鳳陽去吧。這銀兩可作路上盤費之用,就不用再沿途賣唱了。”李香姑噙着滿眶淚水,感動得競説不出一句話來。玉嬌龍看到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由又想起那遠在西疆的香姑,便將她拉到身邊,為她撫理着那散亂的頭髮,又充滿關切地對她説道:“路上千萬小心,到處都有盜賊出沒,切勿夜行。”李香姑抬起臉來,如怨如訴地説道:“盜賊我倒不伯,他們不會欺負窮人;我最怕的卻是那些地頭惡霸和官家爪牙。”玉嬌龍微微一怔,正在為她理扎髮辮的手也不覺停了一停。她只輕輕地嘆息了聲,不再吭聲了。玉嬌龍為李香姑紮好髮辮,又用一種異常冷峻的口氣告誡她父女道:“記住,今天發生的事情,不準對誰説去。一個字也不誰説!”説完,她翻身上馬,迎着月光,向西疾馳而去。李香姑對着玉嬌龍馳去的背影,在路心跪了下來。蒼茫寂靜的暮色裏,只聽到斷續喃喃的細語和一陣降低低的啜泣。玉嬌龍趁着月色,馬不停蹄,次日清早便到了宣化。她並不穿城而過,只繞着城邊小道來到西門,就在城外一家小店裏吃了一些湯餅,稍歇片刻,又繼續向前馳去。行了十餘里地,路上行人逐漸增多,多是打從張家口過來的商販、腳力。大道上顯得熙熙攘攘,十分鬧熱。玉嬌龍只好放慢馬蹄,緩緩前行。馬遲人意懶,她已經兩夜未曾閤眼,這時也不禁感到倦意襲人。她在馬上正迷濛欲睡間,忽聽前面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大道上的行人也紛紛搶步散到兩旁。玉嬌龍猛然一驚,忙睜眼向前望去,只見前面十餘丈遠,一名旗牌模樣的軍校正驟馬馳來。他一面提轡縱馬,一面高聲喝道:“田將軍駕到,一律讓道肅立,下馬迴避!”玉嬌尤不覺一驚,見那旗牌馬來得急,只好勒馬閃到路旁。那旗牌馳過她身旁時,又衝着她怒喝一句:“還不下馬!”玉嬌龍雖感滿心不快,但她還是忍住性子,跳下馬來,把繮繩往路旁樹上一拴,站在商販羣中,冷眼看去。就在這時,見前面彎道上已出現了十餘騎人馬,向這邊緩緩馳來。為首那人,坐下騎匹棗紅大馬,頭戴銀盔,身穿軟甲,年約四十來歲,帚眉長毫,方臉大鼻,一雙鷹一般的眼睛裏,閃射出冷峻的光芒。玉嬌龍暗想:他大概就是覬覦着九門提督的顯位、時時欲陷父親於死地的田項了。在他馬後緊跟着十餘騎帶刀校衞,一個個也都十分彪壯威武。那田項在馳過玉嬌龍面前時,突然看到了拴在路旁樹上那匹大黑馬,只見他舉手一揮,猛地停下馬來,帶着幾分驚異和讚賞的神情,打量着那匹大黑馬。跟在他後面的那十餘騎校衞,也都一齊停下馬來,端坐待命。田項用手指着大黑馬問道:“這是誰的坐騎?”玉嬌龍不由一怔,可她並未吭聲。田項見無人答應,便離鞍下馬,走到大黑馬身旁,將它從頭到尾、從前胸到後腿仔細看了一番,邊看邊不住稱讚道:“好馬,好馬!”他看着看着,一雙鷹眼突然在大黑馬的左臀上停住了。頓時,只見他面露驚訝之色,神情也立即變得嚴峻起來。他轉過身來,環顧着站在路旁的羣眾厲聲喝道:“這是誰的馬匹?”玉嬌龍摸不透他的心意,雖然有些惴惴不安,但卻再也隱忍不住了,從從容容走了過來,説道:“我的坐騎。怎樣?”田項一眼看到玉嬌龍,不禁又是一驚,他那滿臉嚴峻之色也慢慢緩和下來,卻換露出一副意外和貪婪的神情。他把玉嬌龍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後,問道:“你這馬是從哪裏來的?”玉嬌龍:“從一個蒙古馬販手裏買來的。”田項:“你親手買的?”玉嬌龍:“親手買的。”田項:“荒唐!你是一一個婦道人家會親手從蒙古馬販手裏買馬?!”玉嬌龍有些愠怒了:“不管誰買誰賣,這馬就是我的。怎樣?田項冷笑一聲:“這馬定是來自西疆馬賊之手。”玉嬌龍不禁暗暗吃了一驚,但她卻仍不動聲色他説道:“你有何憑據?”田項用手指着大黑馬左臀斜端靠近大腿處,説道:“這就是憑據。”玉嬌龍膘着眼睛,凝神循着田項手指望去,見大黑馬腿上隱隱有一烙印,雖已模糊不清,但細細一辨,尚能認出是個“伊”字。玉嬌龍一橫心,説道:“這算什麼憑據!為防盜失,馬臀上打有烙印的比比皆是,你怎能妄斷此馬是來自西疆馬賊?”田項見玉嬌龍神態傲慢,説話又這般嘴利,也有些惱了,怒斥道:“放肆!此馬乃是我在西疆伊犁時所轄軍營牧養,四年前烏蘇玉帥派人來營調馬,我選了百匹良馬給他。解馬前,我命人在那百匹良馬臀上同一地方,各打了個‘伊’字烙印。後來聽説那批良馬解至中途,被賊魁羅小虎率眾劫去三十餘匹。今這匹馬臀上尚留有當年所烙字樣,可見正是被羅賊劫去的三十餘匹馬之一匹。你還有何話説!”玉嬌龍:“誰劫去你馬你找誰去,與我無失,這是我的馬匹。”她説完,便昂然走到樹旁,伸手去解繮繩。田項大怒,罵道:“膽大的刁婦,我看你不是馬賊奸細,也定是半天雲的姘婦!”隨即回頭喝道:“來人,把這刁婦和馬一併帶回營去!”兩名校衞應聲下馬,奔了過來,一個伸手去奪玉嬌龍手裏的繮繩;一個體手去捉她膀臂。玉嬌龍羞忿已極,早已雙眉高挑,眼裏閃着怒火,不等兩個校衞手到,猛然飛起一腳,將奪繩那名校衞踢出一丈開外,同時抬起左手,直向前來捉她的那名校衞脅下點去,被踢在地上那名校衞痛得直是呻吟翻滾,再也爬不起來;被她點着的那名校衞卻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連叫也叫不出聲來。田項見勢不妙,一面喝令校衞動手,一面忙撥劍向玉嬌龍撲來。玉嬌龍也從鞍旁拔劍出鞘,亮開架式等在那兒。田項仗着力大,又有甲冑護身,哪把玉嬌龍放在眼裏,只是一路猛斬猛刺闖近身來,玉嬌龍端劍凝神,等他來到近處,抖劍成虹,撥開田項劍鋒,翻腕數劍,向他咽喉刺去。田項只感眼花繚亂,慌了手腳,忙低下頭盔去護住喉頭,同時揮劍向玉嬌龍腰部橫斬過來。玉嬌龍落劍護身,趁他抽劍未回,忽地變幻招式,將劍往上一挑一削,只見田項的頭盔和他的右耳便在這一挑一削下同時落到地上去了。田項驚痛得面如上色,連連後退。玉嬌龍也不趕去,只用劍指着他,説道:“看在朝廷份上,饒你一死!你若再弄權機,誣害忠良,我定叫你有如此盔此耳!”這時,那班正被驚馬竄跳得手忙腳亂的校衞才七零八落地奔撲過來。玉嬌龍無心戀戰,一躍上馬,那大黑馬也通靈性,不等主人加鞭,發出一聲長嘶,放開四蹄,有如騰空一般飛奔而去。幾名校衞好不容易才抓控住幾匹散竄在道旁的驚馬,正要上馬追去,田項卻忍痛喝住他們:“還追什麼,你們去簡直是找死!”幾名校衞只好站在那兒不動了。其餘的人,有的在幫着將軍包裹傷耳、有的在追捉坐騎,簡直成了一羣烏合之眾。田項忍痛戴好頭盔,把校衞們喝聚攏來,怒罵道:“我把你們視為營裏的精鋭,卻原都是些飯袋。今天連個女人都捉拿不住,我反被她所傷,還有何面目回營;我又還要你們何用?!”眾校衞見將軍發怒,個個心驚膽戰,不敢應聲。其中有個他的心腹,硬着頭皮,軟聲説道:“將軍意大疏忽;才被她所傷;我等護衞不及,確是有罪。這事萬一傳揚出去,豈不有損轅營威風?好在這十餘騎校衞都是將軍左右親信,今日之事,大家不談就是。”田項似已意允,舉目向四圍看去,見原先立在道旁的那些百姓,早已逃散得無蹤無影,只遠述樹後躲着一人,在那裏探頭、窺看。田項命校衞去把那人捉來;嚴加盤問,原來是個年輕腳力。他自稱姓石名柱,留下未逃,只為想看鬧熱,並無他意。田項把臉一沉,冷冷説道:“我看你準是那賊婦的同夥,既已當場被擒,還有什麼話説?”説完將手一揮,不再容他分説,便由校衞們押着帶回軍營去了。再説玉嬌龍縱馬如飛,一口氣奔馳了三十餘里,並未見有校衞追來,方始放鬆繮繩,嘴邊浮起一絲冷笑。她想了想剛才所發生的事情,以及田項那些話語,心裏又是驚異又是羞憤,使她更加感到了路途的險惡,不禁暗暗警告自己,還須處處小心才是。玉嬌龍一路行來,不過兩日便已到了山西大同。當時,雖然日已西斜,可她不願留宿鬧市,便催馬徑出南門,直向雁門關方向馳去。一路上,她又想起了李香姑所談“一虎雙猴鬧大同”的情景,心想數月前羅小虎斬鎖奪失就是往這條道路逃走的。而今在一鞭殘照裏,但見前面起伏的崗巒,盡是一片黃土,既無可以障眼的樹林,又無可以隱蔽的幽谷。一眼望去,只是茫茫蒼蒼,風坐滾滾,使人徒增一種孤悽之感。玉嬌龍看了眼前的地形和景色、不禁也納悶起來,真不知羅小虎當時是怎樣才逃脱百騎精兵追緝的。她又趕馳了一段路程,轉過一座山崗,前面突然出現了一條溪流和一叢叢的樹林,山崗旁有一個聚居着二十來户人家的村落。這時,太陽早已落山,暮色在叢林的掩映下,越發顯得蒼茫起來。玉嬌龍勒馬四望,正想找個村店投宿,可看那村落卻都是些種莊稼的人家,井無酒旗擱展,也無客店招牌,她只好策馬沿着溪邊行去,打算找個可以避露的地方,下馬歇息就是了。她走了一段,感到道路越來越窄,溪邊的山勢也越來越惟,她猛然明白過來,自己是走岔道了。她正進退兩難間,忽見後面有個矮矮的人影提着個燈籠緩緩走來,人影漸漸走近,燈籠上的字跡亦清楚地映照。出來。玉嬌龍仔細一看,乃是“李廣廟”三字。再一打量那人,卻原是個十二三歲的道童。玉嬌龍忙催馬上前,迎着那道童問道:“請問小師父,這附近可有客店?”道童舉起燈籠往玉嬌龍臉上照了一照,露出十分驚奇的神色,説道:“這兒哪來客店?不知女施主要去何處,為何走到這條路上來了?”玉嬌龍:“這條路通向何處?”道童:“只通到後崖李廣廟,前面便無路了。”玉嬌龍:“李廣廟離此還有多遠?廟裏還住有何人?”道童:“此去不過三里,廟裏就只住有我和師父二人。”玉嬌龍正猶豫間,道童又説道:“天色已晚,女施主不妨就到廟裏去暫宿一夜,我那師父也是個與人方便,廣結善緣的人。”玉嬌龍無奈,只好點頭稱謝,翻身下馬,牽着馬跟隨在道童後面,沿着陡峭的崖壁小道走去。翻過山埡,月亮已從東山升起。玉嬌龍藉着月光凝目望去,眼前出現了一己片神奇的景色;崖下是一叢叢茂密的樹林,樹林中聳立着幾座光禿禿的土崗,土崗與土崗間形成一道道的壁溝。溝雖不深,卻互相環繞,縱橫交錯,在密密樹叢的蔽覆下,顯得十分幽靜神秘。樹林那邊又是一座山崗,崗上隱隱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寺廟。道童指着那寺廟説:“那就是李廣廟了。”玉嬌龍隨着道童走下崖去,穿進壁溝,只見東南西北到處都是溝口,轉了幾轉,竟使她迷了方向,有如進了當年諸葛亮擺的八陣圖一般,辨不清是從何處而入,又該從何處而出了。玉嬌龍感到十分驚奇,不禁脱口説道:“這溝裏好迷人,要不是小師父帶路,我準會迷路的。”道童開心地笑了:“別説女施主,這溝裏還曾迷亂過多少勇兵勇將呢。”玉嬌龍不覺一怔,忙問道:“小師父,你且講來聽聽。”道童打開了話匣,説道:“聽人説,當年楊五郎在金沙灘被金兵殺散,他單人獨騎逃走,金將金兵在後面緊追,他逃呀逃呀,逃到這裏來了,李廣廟裏的一位道長認出他來,把他帶進這溝裏躲藏起來。那些金兵金將在這溝裏搜了他三天三夜,不但沒能捉到他,反被他殺了許多人馬。等剩下那些金兵金將都走後,他才走出溝來,到五台山出家去了。”玉嬌龍笑了笑,似信非信地説道:“這是傳説,我看未必真有此事。”道童不服氣地説道:“那些老年施主都這般説,你還不信?”玉嬌龍:“史書上並無這樣的記載。再説,這小小几道壁溝哪能迷惑眾多的兵將!”道童急了,説道,“你別小看這小小壁溝,凡月前我就親眼看見一隊官軍被迷在裏面竄來竄去,結果什麼也沒搜着。”玉嬌龍暗吃一驚,不覺停下步來,問道:“一隊官軍?!到這溝裏來搜什麼?”道童只默默地走着,不吭聲了。玉嬌龍向四面溝口看了看,笑道:“這樣偏僻的地方,哪來宮軍!”道童賭氣道:“誰騙你,我是親眼看見的。”玉嬌龍:“真是官軍來搜,那是捉拿什麼人來的?”道童遲疑片刻,才低聲道:“聽説有三個人在大同殺了人躲迸這溝裏來了。”玉嬌龍:“什麼時候?。道童:“今年四月底。”玉嬌龍心裏已經明白,知道定是羅小虎和艾彌爾、烏都奈三人無疑了。她還想再打聽一下有關他三人的下落和情況,道童卻不願再談這事,忙把話岔開了。二人登上了崗崖小道,一座古老的寺廟便出現在眼前。廟門只虛掩着,道童推開廟門,把玉嬌龍讓進廟去,替她將馬拴在旁廊,又才將她引進殿側的一間屋裏。道童點燃燈,指着桌旁一張凳説:“女施主先歇息一會,我去稟明師父,給你弄點吃的來。”不一會,道童端來一碗粥、一盤饃頭和一碟鹽蒜。玉嬌龍已感腹中飢餓,因此,食物雖然粗糲,她還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她邊吃邊對道童説道:“小師父,我那坐馬已跑了一天,勞你多餵它一些飼料,明天我自當加倍酬謝於你。”道童轉身出房去了。玉嬌龍吃過飲食,正在打量着房裏的一切,忽見房門口映滿月光的地上,出現了一個頎長的人影,正向房裏伸長過去。玉嬌龍知道是廟裏的老道來了,忙站起身來凝神注視着房門。緊接着,一位面容清癯、飄拂着三綹疏須的老道跨進房裏來了。那老道一見玉嬌龍便猛然停住了,睜大着一雙驚奇的眼睛,頜下鬍鬚也不禁微微顫動起來。他一動不動地呆了片刻,才舉起手來戰戰兢兢地指着玉嬌龍道:“你……你……你是嬌龍?玉嬌龍面對老道,慢慢地跪了下去,輕輕地叫了聲:“師父!”接着便低下頭去,傷心地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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