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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兄妹悲逢雪瓶弄險 冤家狹路千總解危 (下)

    第九章

    春雪瓶聽了德秀峰那番話,聯想起適才鄭店主所說的話語,心裡突然閃起一個念頭,便若不在意地說道:“我也不會相馬,要是拉欽大伯在這裡就好了!他才真是位相馬的好手!”

    德秀峰不覺一驚:“姑娘認識拉欽?”

    春雪瓶仍漫不經心地:“認識。”

    德秀峰:“姑娘認識的那位拉欽是怎樣一個人?”

    春雪瓶:“蒙古人,身子極壯實。聽說他早年也在京城養過馬的。”

    德秀峰迫不及待地:“那位拉欽現在何處?”

    春雪瓶:“聽說就在這塔城東北的山中,和那些淘金的蒙古人住在一起,平時很少出來。”

    德秀峰猶豫片刻,又問道:“此去山裡有多少路程?要怎樣能找到拉欽?”

    春雪瓶:“老前輩想找他來幫助你相馬?!”

    德秀峰:“馬也要請他相的。我要找他卻還有比馬更重要的事情。”他停了停,又說道:“我來西疆後,曾向多人打聽過他,都說不知,不想今天竟從姑娘口裡得知他的下落,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米全不讚功大’。只足不知如何才能找得他米?”

    春雪瓶:“老前輩必欲見他,我可給你找他去。”

    德秀峰十分高興地:“這就太好了!不知姑娘去來需費多少時問?有無什麼不便之處?”

    春雪瓶:“此去東北山裡,黃昏時即可歸來,只須將老前輩和姑姑的馬匹借我一用,還請老前輩給守門校衛關照一下,免我請得拉欽到時他們又來刁難。”

    德秀峰連連說道:“好辦,好辦。幼銘可去備好馬匹,姑娘早去早回。”

    不消片刻功夫,德幼銘便將準備好的兩匹坐馬牽來。羅燕將

    春雪瓶送至驛館門,外,春雪瓶臨上馬時才附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姑姑耐心等著,傍晚時我便可把羅大伯接來和你相見了!”她說完這話,也不等羅燕問話,只瞅著她燦然一笑,隨即騰身上馬徑向東關馳去。

    羅燕一時摸頭不著,又驚又訝,又喜又凝,呆呆地站在階前,久久回不過神來。

    黃昏已深,夜色已濃。街上早已關門閉店,路上已是人稀。驛館門前架立著的兩個紅紗燈籠,已經點燃蠟燭,燭光把門前兩旁古柳照得綠影婆娑。幾名校衛在燈前木然而立,顯出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驛館在夜色裡顯得十分平靜。

    羅燕早已走出驛館,等候在離驛館大門約百步遠的街邊。她懷著一種悲喜難分、憂樂莫辨的心情,站在那兒盼候著,不時向黑沉沉的東關張望過去,十分焦急中還帶有幾分不安。她等著,盼著,忽聽見從東關傳來一陣蹄聲。那蹄聲不甚響,也不甚急,不像慣於奔馳的坐騎,倒像載貨的馱馬一般。她心裡正感到失望間,忽見有兩個人影牽著馬已向她走來。她迎著已走近她面前的那人注目一望,見一頂覆得低低的氈帽下,閃著一雙她熟悉的眼睛。她驚異得不禁把身子微微往後一縮,也就在這一瞬間,忽又在那閃閃發亮的眼睛下響起一聲沙啞而熟悉的聲音:“妹妹,是我!是你虎哥!”她只覺得耳裡嗡地一響,她立即撲人來人的懷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低聲啜泣。

    羅小虎:“別哭,妹妹,這兒當街,離館門又近。”他那哽咽的語音裡也蘸飽了眼淚。

    羅燕這才抬起臉來:“哥,這兒太險!。我只想看看你。讓我再看看,你仍回到山裡去!”

    羅小虎回頭看看春雪瓶。春雪瓶站在他身後也正在抹眼淚。

    羅小虎又回過頭來,伸手為羅燕抹去掛滿臉上的淚水。他邊抹邊又說道:“別怕,妹妹。別為我擔心。我既來得,也就去得。我要和你聚上幾日。春姑娘已為我想好了安身之計。”

    春雪瓶忙走上前來,說道:“這兒不是談話之地,我們還是快進館去吧!”她隨即捱到羅燕身邊,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姑娘,別在臉上留下淚水!”

    羅小虎向春雪瓶耳邊遞來一句:“你把自己的淚臉也擦抹乾淨。”

    三人一道走進驛館大門,來到院內。德幼銘聽到三人腳步聲。忙從房裡迎了出來,和羅小虎打過照面,道了聲:“一路辛苦”;便說道:“我爹已在廳裡等候你多時了!”隨著便將羅小虎領進廳裡去了。

    春雪瓶將羅燕的衣袖一拉:“讓他們談他們的馬經去,我和姑姑休管他!”邊說邊拉著羅燕回到西廂房裡。進房後,羅燕還是顯得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對春雪瓶說道,你也不先和我商量一下,卻突然讓他假冒拉欽把他帶來,他能應付得過去嗎?”

    春雪瓶成竹在胸地:“姑姑儘管放心,拉欽的事情羅大伯都知道,他也猜到德老前輩要向他打聽什麼事情。羅大伯.準能應付裕如,不會露出半點破綻來的。”

    羅燕困惑而又不安地:“莫非我哥竟會知道駝鈴公主的去向和下落?!我爹要向拉欽打聽的是有關駝鈴公主的情況啊!?”

    春雪瓶不再作聲了。過了一會,才又淡淡地說道:“他興許也是知道一些的。不然,他就不會來。”

    羅燕不再說話了,只不時走到窗前向大廳那邊望望,仍顯得憂心忡忡的樣子。

    直至深夜,德幼銘才陪著羅小虎從廳裡走出來,穿過庭院,把他領到西廂後面的一間耳房裡去了。

    春雪瓶忙對羅燕說道:“我先去問問羅大伯,看看他們談話的情況如何,姑姑等有了抽身機會再來。”她隨即跨出西廂,來到耳房。羅小虎見她來了,只向她露出會心的一笑,春雪瓶便早已明白他是闖過這一關了。

    德幼銘在房裡又陪著羅小虎閒聊幾句,才道聲“早些歇息”,退出耳旁,回到西廂去了。春雪瓶這才對羅小虎說遭:“姑姑為你擔心,怕出破綻,急得什麼似的?”

    羅小虎傷感地一笑:“她這些年來過的都是擔驚受怕的日子,也真太可憐了!”

    春雪瓶趕忙把話拉開:“德老前輩是不是向你打聽駝鈴公主的下落?”

    羅小虎直了點頭。

    春雪瓶:“他與駝鈴公主何關?”

    羅小虎:“他與駝鈴公主並無瓜葛,是受王妃之託而打聽的。”

    羅小虎已準備把話打住,但當他看到春雪瓶那雙驚奇的眼裡正充滿期待的神情時,便又說道:“駝鈴公主原是王妃的妹妹,大約三十年前,姐妹倆在一次蒙古內部發生的叛亂中失散了。姐姐後來嫁給了鐵貝勒王爺,就是現在的王妃,她派拉欽去四處找尋她的妹妹駝鈴公主。拉欽後來在哈珠把駝鈴公主找到了,他遵循王妃的旨意,把駝鈴公主接來西疆,準備就在西疆定居下來。”羅小虎說到這裡不覺又停了一停,才又說道,“王妃因久久得不到駝鈴公主和拉欽的消息,趁德秀峰此番人疆之便,便託他代為打聽來了。”

    春雪瓶心裡感到驚奇極了!似乎已從羅小虎的這番話裡窺視到了母親身世的一絲線索,但這一絲線索卻又是時隱時現,若斷若續,她沉吟了會,忽又問道:“八年前我母親住在艾比湖時,別人叫她駝鈴公主,那時,拉欽大伯也住在那兒,不知我母親是否就是王妃要找的那個駝鈴公主?”

    羅小虎猶豫了會說道:“也是,也不是。”

    春雪瓶更是惑然不解了,忙又問道:“羅大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一定告訴我才是。”

    羅小虎無奈地:“他們要尋訪的那個駝鈴公主,從哈珠到西疆,在去艾比湖的路上被格桑頭人殺害了。你母親當時正懷抱著你找不到安身之所,才冒了駝鈴公主這名兒去到艾比湖定居下來,又在那裡整整住了近八年,才又帶著你到天山去的。”

    春雪瓶這才算明白了一半,但她更想知道的卻是那一半的情況,便又傷心地問道:“我母親那時怎會抱著我連個安身之所都找不到?也難道沒有個家?我母親的父親又是誰呢?”

    羅小虎慈詳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說道:“雪瓶,你就別再往下問了!這些事,你母親將來自會告訴你的。”

    春雪瓶知道問他也無用,只好強忍滿心迷惑,不再吭聲了。

    一會兒,忽聽窗外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羅小虎不覺一怔。

    春雪瓶忙低聲說道:“定是羅燕姑姑來了。”說話問,門已推開,果見是羅燕身影,她閃身進入房裡,說道:“幼銘和爹已回房安寢,我藉口巡夜便到這裡來了。”接著,她便問起了羅小虎一些別後情況,也談了一些她在德家的情景,兄妹兩人時而淚眼相看,唏噓嘆息,時而破涕為笑,鬃額相慶。春雪瓶在旁也是不由一一陣辛酸一陣甜,也陪嚐了種種不同滋味。她怕自己久留房中會妨礙他兄妹盡情談話,便藉口到院內各處巡巡,退出房來,站立在西廂階前注視著院羅燕在羅小虎房中,一直談到午夜方才離去,和春雪瓶一道回西廂房就寢。

    羅小虎被德秀峰留了下來,每遇軍營送馬來時,他便幫著去挑挑選選,無事便獨自在房裡很少出來。羅燕也只有乘德秀峰和德幼銘出外拜客或遊玩之機,才去耳房和他聚敘。春雪瓶一天到晚總是靜不下來,一會兒出城去集市逛逛,一會兒又在大街上走來走去,看去顯得十分逍遙自在。

    這天下午,軍營裡又派人牽來一匹棗紅宛馬,送馬來的軍校對德秀峰說,這是一匹馬群中帶頭馬,因它性子暴烈異常,沒有人能馴服住它,所以一直不敢送來,又因連連送來幾批德大人都挑選不上,這才將它送來,請德大人看是否中意?德秀峰已從送馬來的那軍校那番話裡,聽出了軍營是心懷不滿有意前來作難之意。他仔細打量著那匹棗紅宛馬,見它全身一片棗紅,胸寬腰細,後腿彎曲如滿弓,項上鬃須分拂,臀後尾長近地,豎耳怒目,見人即鬃奮蹄刨,側目而視,狀態兇暴,確是難犯,常人近它不得。德秀峰迴頭看看羅小虎,說道:“他們明知此馬難制,卻偏送來,不知是何意!”

    羅小虎滿不在乎地:“只有制不服的人,哪有制不服的馬!就讓我來制它一制!”他說完此話,一卷袖,又將帶一緊,兩步邁至軍校身邊,將他手中的鞭子接過手來,便向棗紅宛馬身旁走去,那馬見他走過來,立即昂起頭來,對著他轉來旋去,忽而突然躍起雙蹄向他面門踢來,忽而騰身直立向他頭上猛撲,只不讓他靠近。羅小虎左閃有躲,瞅著機會便向它狠狠抽去一鞭,每一鞭落,都在它身上留下一條深深的痕印。那馬被激怒得發出聲聲嘶鳴,蹶蹄刨起的泥塵騰飛四進,好似飛沙走石。羅小虎趁那馬躍起雙蹄剛一落地之際,猛然貼攏它的腰身,隨即騰身而起跨上馬背。那馬怒極,奮力猛然一躍,競四蹄騰空足足竄了十餘尺高,把德秀峰和那軍校驚得往後直退。那馬就在這一躍時將拴在樁上的韁繩掙斷,它立即便如受傷野馬,不顧死活地直向壩旁圍牆衝去。羅小虎也不管它,只緊緊抓住它的鬃須,讓它的頭直端端地對準牆壁。那馬在快觸到圍牆的一剎那間,又猛然向上一竄,只聽一聲巨響,它的四蹄和整個肚子都碰撞在牆上,隨即便被彈了回來,翻仰在地。羅小虎就在它剛快落地的那一瞬間,一個橫躍閃離了馬背,站在它身旁,又狠狠地向它揮起幾鞭,那馬在地上翻了幾翻才重又站起身來,羅小虎還不等它轉身,一躍又跳到它的背上,緊抓鬃須,揮鞭直落,將馬頭對準牆壁,催趕它再向壁前奔去。那馬只縱了兩縱,在快近圍牆時竟然停步下來,發出一聲長長的悲嘶,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了。羅小虎抓住鬃須往後一帶,它居然也順著他意轉過身來。從此,羅小虎帶它向左它便向左,帶它向右便向右。羅小虎這才跳下馬,拍拍它的項脖,回頭對德秀峰說道:“德大人,你看,這不還是被制住了嗎!”

    德秀峰連忙走上前來,不勝驚歎地說道:“真是好手段!實實令人佩服!有你這樣的手段,休說制馬,就是降龍伏虎也有餘了。”

    他又望著羅小虎出神片刻,說道:“我曾聽王爺說過,他在王莊裡過去也有個馴馬手,十分了得!那人我想你也認識;只不知他現在何處!王爺每提起他,還有些念念不捨呢?”

    羅小虎笑了笑:“認識,當然認識。他離開王莊後便杏無消息了”

    德秀峰把馬留下,送馬來的軍校怏怏網到軍營去了。

    晚上,德秀峰叫德幼銘去將羅小虎請來廳裡,還特意命人給他端了一杯茶來,對他說道:“平日我對你多有簡慢,望勿介意。今天我從你馴馬的手段來看,才知你原是個很有功夫的人,我只把你當相馬人看,這太委屈你了。”

    羅小虎不禁暗吃一驚,說道:“我少年時是曾學過一些拳腳,談不上功夫,大人休要過獎。”

    德秀峰:“你休瞞我,我這雙老眼還是識辨得出來。我德秀峰雖是官場中人,但亦結識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我和他們都是以弟兄相稱,你如知道我德某的為人,敘談起來就可以少些拘束,用不著挑言挑語了。”接著他便向羅小虎問了一些西疆的民情風俗,物產地理,羅小虎均一一作答,說的也極詳盡。說著說著,德秀峰將話題一轉,忽然問道:“你可認識馬賊半天雲?”

    羅小虎略略一怔,隨即坦然答道:“認識。”

    德秀峰:“你認為半天雲這人如何?”

    羅小虎:“也算是個好人。”

    德秀峰:“聽說他幾年來率領著他那幫馬賊,一直在烏倫古湖一帶抗擊入侵的外寇,是否果有此事?”

    羅小虎:“德大人只需親自去烏倫古湖看看湖畔那一片墳墓,便自會明白。”

    德秀峰:“一片什麼墳墓?”

    羅小虎:“幾年來為了抗擊入侵外寇而戰死沙場的那兩百個馬賊弟兄的墳墓!”

    德秀峰:“馬賊弟兄?!”他略感驚訝地看了羅小虎一眼,忙又說道:“當然,你這樣稱呼他們也是合情合理的。”

    羅小虎不動聲色地端坐那兒,等他後話。

    德秀峰沉吟片刻,才又說道:“如若一旦朝廷恩准半天雲招撫,你看他會不會順從?”

    羅小虎猶豫了會,說道:“只要肖準兵權在手,孫禮賢尚在西疆,就難談招撫二字。”

    德秀峰一詫:“這是何故?”

    羅小虎:“他二人是隻計私仇,不以國家社稷為重的!”

    德秀峰不覺站起身來,滿目驚訝地將羅小虎熟視片刻;說道:

    “我真沒想到你竟有這等見識,我德某對你不僅簡漫,而是太失敬了。”

    羅小虎也站起身,說道.“我只信口說說,大人可勿介意。”說罷,便告退出廳,回到耳房去了。

    德秀峰在廳裡來回踱步,拈鬚沉吟,直至深夜方才回房就寢。

    過了兩天,肖準隨帶一名千總和十餘騎校衛到驛館來了。那十餘騎校衛在館門下馬,緊隨肖準一直走到內院門前方才停步,隨即分列兩旁,向院內張目凝神,惕然而立。肖準進得院來,右手緊緊握住腰間刀柄,一邊邁步向著大廳走去,一邊舉目四顧,眼裡閃露出疑戒的神色。千總隨後一步一趨,兩眼閃爍不定,顯得惶惶不安。

    春雪瓶正在西廂房裡和羅燕敘話,聽到庭外傳來腳步聲,忙到窗前向外望去,一見肖準神情有異,立即警覺起來。再看看緊跟他身後的那名千總,一下就認出是馬驤來了。春雪瓶忙來到羅小虎身旁對他低聲說道:“這肖準來得蹊蹺,看他那張發青的面孔,就知他不懷好意!”

    羅燕亦看出一些可疑的苗頭來了,也不由低聲說道:“肖準往來時身邊從不帶刀,今天不僅帶刀進館,臉上還隱隱露出殺氣!”

    她說著,身上忽地哆嚓一下,接著又從牙縫裡進出一聲:“我看他是衝著我哥來的!”

    春雪瓶當即將她一拉,說道:“走,我們且到廳側看看去!”

    羅燕轉身去到床頭取刀,春雪瓶忙止住她,說:“先看看動靜再說。事急時,對付他二人也無須用刀!”

    二人隨即走出房門,繞過大廳,躲到廳側屏風後面,暗暗注視著廳裡的動靜。

    這時,德秀峰已聞聲來至大廳,和肖準寒暄幾句之後,德幼銘也將茶送到廳裡來了。他獻過茶,便退立德秀峰身旁,腰上也掛上了單刀。德秀峰肅然端坐,臉上微露怒容;肖準雙目炯炯,時而鷹視廳外,時而狼顧身後,德幼銘雙手叉腰,昂首冷眼。馬千總站立肖準身後,垂手茫然,顯得心神不定。大廳裡只沉默片刻,卻更增濃了緊張氣氛。

    德秀峰見肖準久不說話,便先啟口問道:“肖將軍突然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肖準只擺手以示謙遜,隨即說道:“我已調換塔城軍營統領,特來告知你一聲,並將新統領馬驤帶來見你一下。老先生回到京城,請代為王爺和兵部稟陳一下。”隨即又回頭吩咐馬千總道:“快上前來參見德大人!”

    德秀峰在馬驤上前與他見禮時,忙站起身來一手將他拉著,說道:“不必多禮,我們已是老相識,不想又在這兒見面了。”

    肖準又說道:“馬驤是我舊部,他的馬術刀法均有過人之處,也很勇敢善戰。十日前,他在從昌吉去烏蘇途中,突然和一幫從外界部落流竄來擾的遊騎相遇,他上前盤詰,對方動起手來,馬驤人少不敵,落到了他們手裡,在被綁去的途中,他乘看押著他的兩騎漢子不備,將他兩人打落下馬,奪過馬匹逃回了烏蘇。我喜他沉著機

    敏,正好這塔城軍營也須一個這樣的人來統領,所以就把他從昌吉調來,還望老先生回後,在兵部尚書大人面前多多替他美言幾句,也讓朝廷知我調他本意。”

    春雪瓶聽了肖準這番話,只是忍不住掩口而笑。羅燕卻茫然不解地望著她,不知她為何如此忍俊不禁。

    德秀峰聽了肖準這番話後,說道:“伊犁將軍衙署所轄各營,調動之權全在將軍,呈報兵部,亦只例行公文。德某回京自當向兵部如實稟聞。”

    肖準點了點頭,向大廳四圍環顧一遍,忽又回過頭來雙目炯炯地注視著德秀峰猛然問道:“聽說幾天前你從外面找回一個相馬的漢子,可有此事?”

    德秀峰略略一詫:“確有此事。”

    肖準冷冷地:“他是個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德秀峰也冷冷相對:“蒙古人,名叫拉欽,早年原是鐵貝勒王爺府裡的一名馬館。”

    肖準稍稍遲疑了下,又冷中帶厲地問道:“你過去可曾在王爺府裡見到過他?”

    德秀峰斬釘截鐵地般答道:“見過,當然見過。而且不只一次!”

    肖準被德秀峰這毫不含糊的錚錚話語所挫,神色也不禁變得猶豫起來。他遲疑了會,才又說道:“實不相瞞,我已得偵騎密報,說你被招到驛館的那人,相貌與馬賊半天雲極為相似。我為你的安全計,特來查查這事。”

    德秀峰仍然毫不含糊也毫不遲疑地:“肖將軍若還不信,我可將拉欽叫來讓你當面認認。”肖準尚在猶豫遲疑,德秀峰也不等開口,立即對他身旁的德幼銘吩咐道:“你去把拉欽叫來。”

    德幼銘應了聲音:“是”,隨即走出大廳去了。

    躲在屏風後面的羅燕已驚得面色慘白,只見她將嘴唇咬得緊緊,眼裡閃起仇恨的光芒,大有不顧一切死活相拼之勢。春雪瓶忙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姑姑別急,讓我去對付他!”她話音剛落,便飛快地繞過大廳,在庭院的長廊上截住德幼銘,故意提高嗓門對他說道:“拉欽到園林中馴馬去了,我去叫他,讓他換換衣服隨後就

    來。”她隨即又放低聲音對他說道:“我看那個肖準沒懷好心,你快回廳去,我偏讓那肖準多等一會,急他一急!”說完便穿過長廊向耳房那邊走去。

    德幼銘回到大廳,只向他爹回稟了聲“拉欽一會便來”,便又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大廳裡誰也不說話,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德秀峰以手拈鬚,抬頭凝視著內廳上懸掛的一幅古畫;肖準不時地警惕注目廳外,焦燥中顯得有些緊張;馬千總惴惴惶惶,不時向廳外張望;德幼銘只冷冷地注視著他二人,眼裡隱隱露出敵意。

    大廳裡靜得好似空無一人,肅穆中充滿緊張的氣氛。沉悶已經到了耐難的時刻,忽然從廳外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廳內四雙神情各自不同的眼睛幾乎是同時投向大廳門外,隨著腳步聲出現在門口卻是春雪瓶!

    肖準只微微一詫,隨即移過目光向德秀峰探視過去。

    馬千總則是猛然一震,臉色也微微發白起來,他只動了動嘴唇,卻又把聲音強壓回去,同時迅速地瞟了眼肖準。

    春雪瓶站在門前向四人瞬了一眼,最後卻把目光停留在馬千總身上,截住他投來的目光,隨即說道:“拉欽馬上就到!”

    春雪瓶話落不過幾眨眼問,廳外又響起一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接著一個巨大的身影穿過庭院埋頭向大廳走來。那身影一邁進大廳,面對四人站定,抬起頭來直視肖準,說道:“我是拉欽,不知肖准將軍找我何事?”

    肖準忽地站起身來,不覺伸手緊握刀柄,張大眼注視著羅小虎。他那雙虎視眈眈的眼光裡,充滿驚詫、警惕和狐疑不定的神情。他似乎認出而又似未認準,正在猶豫遲疑的一瞬間,他身旁的馬千總突然跨前一步,對羅小虎說道:“你原來名叫拉欽!”

    羅小虎只淡然地:“馬千總也到塔城來了!”

    肖準這才回過頭來十分驚異地注視著馬驤,問道:“你認識他?”

    馬千總:“多年來他常在昌吉販馬,人們都叫他鬍子大叔,卻不知他叫拉欽。”

    肖準又將羅小虎仔細打量著,眼裡仍閃著狐疑不定的神色。

    德秀峰見了這般情景,心裡不禁更加忿然起來,也不等肖準開口,便對羅小虎說道:“肖將軍聽說你馴了烈馬,只想見你一見,別無他事。你去吧,我和肖將軍還有事相商。”

    羅小虎趁機退出大廳,徑自回到耳房去了。

    肖準雖然心猶未甘,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

    德秀峰等羅小虎離廳已遠,才又對肖準含譏說道:“我雖已有十八年不曾見過拉欽,但他一進驛館我便認出他來,將軍十八年前還押解過半天雲,怎的顯得這般猶豫!難道竟把他和拉欽都分辨不出來了!?”

    肖準雖然顯得有些尷尬,但仍滿臉狐疑地說道:“這人與羅小虎怎會這麼相似!只是我幾次見到羅小虎時,他都是滿臉鬍鬚,他若一旦剃去鬍鬚,我一時也難以認出。這位拉欽除了唇上留下一大撇鬍子外,偏偏其餘髯須都已颳去。我也就認不準了,

    德秀峰笑笑:“拉欽仍在驛館,肖將軍如需復勘,還呵親臨館裡傳報他來見。”

    肖準無話可說,便告辭出館,帶著馬千總和十餘騎校衛回營去了。

    羅燕這才放下心來,帶著一身溼涔涔的冷汗回到西廂。她看春雪瓶那仍顯得興致勃勃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禁又羨又怨地說道:“你真是身在險中不知險啊!我沒料到你竟敢帶著我哥哥闖到廳裡來了!”

    春雪瓶:“不來行嗎?”

    羅燕:“你就不怕我哥哥被他認出來?”

    春雪瓶:“我已和羅大伯商量過了。羅大伯也是估量肖準已難辨認才冒險闖來的。”

    羅燕:“萬一被他認出,豈不壞事!”

    春雪瓶:“萬一被他認出,我就奪了他的腰刀,逼他將我和羅大伯送出城去!”

    羅燕不勝驚歎地說道:“姑娘,你這一招才真真算是藝高人膽大了!”

    第二天黃昏時候,馬千總匆匆來到驛館,叫春雪瓶,悄聲對她說:“肖將軍疑心未死,已向城外派出巡騎。請姑娘轉告羅小虎,暫時就在館裡安身,千萬出城不得!”他又向春雪瓶道了一聲:“姑娘珍重”,便匆匆上馬回營去了。

    春雪瓶站在那兒,心裡默默唸道:“母親,我一定要保得羅大伯平安離開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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