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莊園。
到處亮起了燈光。
五顏六色彩燈,特大的大紅燈籠,將整個莊圓照得光怪離奇。
天上的星星也失去了光彩,月亮也變得蒼白無光。
這餐慶功酒,從申牌時分吃起,直到酉末時分,還未收席。
客廳裡,堆滿了酒罈子,桌上杯盤狼藉。
孫千鈞和六不和尚還未盡興,舉起大酒碗一個勁地“碰杯。”
“幹!”
“再……來碗,不幹是烏龜王八。”
當酒碗震響,酒花四濺。
徐天良坐一旁,手捂著酒杯,目光緩緩掃過全廳。
廳裡的人,除了侍立的孫千鈞的身後的四名黃衣大漢外,全都喝醉了,不是癱倒在椅中就是趴倒在桌子上。
是該問話的時候了。
他將竹笠微微往上一頂,伸手按住了孫千鈞的酒碗。
他進莊後,始終沒有摘下竹笠。
孫千鈞一怔:“竹笠大俠,要……什麼?”
徐天良沉聲道:“你忘了你在長街上向我許下的諾言了?”
“哎。”六不和尚瞪著醉迷迷的眼道:“別掃興——咱們還要喝……喝酒!”
徐天良聲冷如冰丸:“你也忘了,在望江樓上我給你看過的相?”
“呃!”六不和尚打了個隔,縮縮脖子道:“沒忘,沒忘!少管閒事。平……安無事。”
徐天良冷聲道:“知道就好,別多嘴。”孫千鈞似乎是酒醒了一半,微眯著眼道:“孫某雖不是什麼大人物,但言出……必行,決無反悔,你開口吧,要什麼,只要是孫某有的,決不吝惜。”
徐天良道:“很簡單,帶我去見一個人。”
“見一個人?”孫千鈞晃著頭道:“這人是……誰?只要是孫某認識的,不用你去,一句話就叫他來見你。”
徐天良緩緩地道:“孫貴富。”
“我爹!孫……貴富!”孫千鈞從椅子中蹦起,酒完全醒了,“你要找我爹?”
徐天良沉靜地道:“不錯。”
“唉,”孫千鈞輕嘆口氣道:“可惜你來遲了一步,三年前,我爹就已經死了。”
徐天良冷冷地一笑,伸過頭去,壓低聲道:“我知道你爹還活著,你用不著騙我。”
“我……”孫千鈞醉紅的雙眼溜溜急轉。
徐天良沉聲道:“你不要忘了,你欠我一條命的人情。”
孫千鈞身子微微往後一退。
靠椅後的四名黃衣大漢,手按刀柄,意欲上前。
突然,六不和尚嚷道:“竹笠大俠的好神劍,真是神極了,這麼一閃,就將躲在馬大哈身後的馬雅哈小子咽喉刺穿了。若是在這裡,本僧可以打賭,一劍就可將靠椅後的四名衛士咽喉刺穿,孫大哥?你信不信?”
四名黃衣大漢子,臉色倏變,猶豫了一下,連忙後退至牆角!
孫千鈞額頭滲出冷汗,嘴裡卻格格笑道:“我信,我信。”
他顫抖著腳,在靠椅中坐下。
六不和尚低聲道:“孫大哥,這就是你不對了。竹笠大俠救了你的命,就如同是你再生父母,他要見你的爹,你爹就是死了,你也要從墳墓中攏出你爹來見他才是。”
徐天良冷然地道:“你又要多管閒事?”
六不和尚翹起厚嘴唇:“幫你說話也不行?”
徐天良道:“不行。”
“好。”六不和尚賭氣地道:“我再說一句,就不說了。他爹既然已經死了,見不著了,你又與他沒有交情,不如殺了他,要回這條人命,撒手就走,豈不爽快?”
孫千鈞瞪著眼道:“你這和尚,還是個出家之人,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六不和尚瞪眼回答道:“我早告訴過你,我是六不和尚,葷、酒、偷、賭、色、殺都不戒,強盜還沒得我狠呢。”
徐天良心一動,沉緩地道:“和尚你這話也有道理。”
說話間,他有意抬高手時,摸住了腰間的劍柄。
“別動手”孫千鈞發生一聲惶急的呼喊:“我帶你去見我爹。”
“很好。”徐天良低聲道。
“哎,早要是這樣,不就省了很多的麻煩?”六不和尚扁著嘴道:“哦,又多嘴了,該死,這該死的舌頭!”
孫千鈞定了一下神道:“竹笠大俠,小的是否可以問問,為什麼要見我爹?據小的記憶,爹爹似乎沒有閣下這個朋友。”
徐天良沉靜地道:“有人託在下交一件東西給你爹。”
“什麼東西?”
“不能奉告。”
“能否轉呈?”
“當然不行,是我就不會要你帶我去見你爹了。”
孫千鈞拱起雙手,臉上浮起一絲苦兮兮的笑:“請二位到客房稍待片刻,我換件衣服立刻前來。”
徐天良眉頭一皺。
六不和尚搶著發話道:“喂,你不會逃跑吧?”
孫千鈞喃喃地地笑笑:“怎麼會?”
“哎,瞧我真笨!”六不和尚在自已前額猛拍了一下道,“你呆在望江鎮,就等於沒跑。這屁眼大的地方,別說是竹笠大俠,就是我六不和尚信手一抓,也能把你抓出來。你離開望江鎮,等於是魚兒離開了水潭,能游到哪裡去?要殺你,更是易如反掌。你怎麼會逃跑,又怎麼能逃跑?”
徐天良淺淺一笑,站起身來:“客房等侯。”
六不和尚隨即起身:“不要讓我們久等,我這位同路人脾氣可不太好。”
孫千鈞擺擺手,示意身後兩名衛士,領徐天良與六不和尚去客房。
他呆呆地站在客廳中,臉色比柱子上的臘臺還要慘白。
客房。
一張小桌,桌上擱著一盞油燈,還有一壺茶和兩隻茶盤。
徐天良與六不和尚對面而坐。
昏黃的燈光照著兩張淡青的臉,佈滿疤痕的臉上是冷漠與兇狠。
六不和尚臉上綻出一傻兮兮的笑容,輕淡的笑容中充滿著和善,令人找不出任何有挑剔的毛病。
“你到底是誰?”
六不和尚淺笑道:“你到要我說幾次肯相信!”
“你說一百次,我也不信。”
“既然如此,何必問我。”
“哼!”一聲像是來自冰窖的冷笑,從徐天良的口中迸出。
一道寒芒,劃過桌面,落在了六不和尚面前,他嚷道:“你我雖然不是朋友,也是同路人嘛。”
徐天良眼中閃過挑剔的毛病。
“你到底是誰?”徐天良冷沉地問道。
徐天良眼中閃過一道困惑的光。
他為了試探六不和尚對這一劍的反應,他居然是毫無反應。
六不和尚究竟是武功高不可測,還是根本不會武功?
徐天良劍壓著六不和尚地肩頭,冷聲道:“說老實話,你為什麼跟著我?”
“雲遊和尚閒著沒事,跟著你看個熱鬧,弄口吃的,也不行嗎?”
六不和尚呶起了嘴:“跟著你走走玩玩,有什麼目的,何來主使?真是比我和尚要癲!”
徐天良眼透出一抹冷芒:“你不說實話,我就只好殺你。”
六不和尚道“不要啊!”
徐天良臉上疤肉在蠕動:“殺了你,管你到底是誰。”
六不和尚哭喪著臉道:“你在說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明白!”
徐天良厲聲道:“我只要你說實話。”
“說實話?我說實話,你會相信嗎?”六不和尚翹起唇道:“我是你師傅派來幫你的,你會相信嗎?”
“師傅?”徐天良身子微微一抖,“我師傅是誰?”
六不和尚嚷道:“我知道你師傅是誰?就算是八絕文狂吧!”
徐天良一楞。
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他真是師傅八絕文徐滄浪派來幫自己的。
師傅已回大漠鹿子原死亡谷,也許真放心不下……
這是不可能的事。
肯定是六不和尚信口胡謅,瞎言巧撞,正說中了師傅的名號。
當然也是可能的……
他一時無法辨別真偽。
他抿抿嘴道:“我暫且相信你。”
六不和尚笑道:“謝謝竹笠大俠……”
話音突然凝住,笑意僵硬在他的臉上。
徐天良收回手中的劍,出指如飛的手指,點住了六不和尚“天突”、“中庭”、“商曲”、“氣穴”等數處要穴,連啞穴也點上了。
徐天良躍起身,將六不和尚抱到床上躺下。
六不和尚瞪大眼瞧著徐天良,他雖然臉上還保持著笑容,但那笑容業已流露出十分的不滿。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徐天良將六不和尚翻身向裡面,用被子蓋住了他的身體。
孫千鈞出現在門邊。
他換上了一身青色的衣裝。
徐天良端坐在小桌旁,頭上仍帶著竹笠。
徐天良瞟了孫千鈞一眼:“咱們可以走了嗎?”
孫千鈞點點頭,復又問道:“六不大師不一塊兒去?”
徐天良站起身:“他喝醉了,已經睡著了。”
孫千鈞彎下腰,做了個恭維的手勢:“恩公,請。”
他低下頭時,細小的瞳仁裡閃過一抹冷森的毒焰。
徐天良大步走出門外,跟在孫千鈞後面,從莊園後門走了出去!
一條人影鬼魅般地一閃,閃過小房,出現在六不和尚睡的床邊。
油燈已經熄滅,房內一片漆黑。
六不和尚面朝床裡睡著,看不清他的臉,但那均勻的帶著呼吸的鼾聲,說明他睡得正香。
黑夜中閃爍著兩隻精光畢遂的眼睛,那雙眼睛嵌在一張鐵皮面具裡。
來人是杜雲魂。
他為追蹤徐天良而來,也為六不和尚而來。
六不和尚真的酒醉而睡著了麼?
是否要趁此機會殺他?
他望著側臥在床上的六不和尚,舉棋不定。
他做事歷來沉著老練,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但,這一回卻是個例外。
他不知六不和尚的來歷和底細,根本沒有絲毫的把握。
他身形一驟,拔高二丈有餘,悄然隱沒在樑柱角上。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悄悄溜入房中。
杜雲魂夜眼功極佳,透著窗靡射入的微弱月光,他已認出潛入房中的是孫千鈞的兩名心腹衛士。
衛士手中中各拎著一柄鋼刀,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閃著悸人的光芒。
杜雲魂立即猜到了衛士的來意。
他們是奉命來殺六不和尚的,他正好坐山觀虎鬥,以察看六不和尚的虛實。
如果六不和尚為衛士所殺,說明六不和尚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卒,死了便罷。
如果情況反之,他則要更加小心地應付眼前這複雜的局勢。
兩名衛士趨身到床邊。
兩把鋼刀同時刺向六不和尚。
六不和尚驀然翻身,兩把鋼刀竟刺在六不和尚雙脅下。
兩名衛士先是將鋼刀猛往回一拉,見鋼刀被挾拉不動,便急忙後躍。
然而,他倆反應太慢。
六不和尚伸出的雙手,已抓住了他倆的腦袋。
一陣爆裂般的脆響,清晰入耳。
那是衛士頭顱骨碎裂的聲音。這種骨頭折碎的聲音,在寂靜的小房中聽來,令人毛骨悚然。樑柱上的杜雲魂居然也出了一身冷汗。
少林十三抓中的神鷹抓!難道六不和尚真是少林寺的人?
這決不可能,但是……
如果杜雲魂知道,六不和尚剛剛用少林易筋經的內玄功大法,衝開了徐天良的獨門點穴的閉穴時,定會更大驚失色。
六不和尚鬆開雙手,雙掌合十胸前。
兩名衛士砰然倒地,氣絕身亡。
“阿彌陀佛”六不和尚佛號道:“二位施主,並非是本僧要殺你們,實是你們要找死,本僧也無可奈何。一位殺戮過重,各負有六條人命,因此,因果循環,本僧殺你們也覺心安理得。”
杜雲魂鐵皮面具內,眉頭皺起,兩頰滲出細汗。
六不和尚這番話,是說給誰聽的?
是給那兩位死去的衛士,還是自己?
六不和尚拂袖而起,飄然出房。
杜雲魂略一猶豫,竄下樑柱,追了出去,夜空,一輪昏月。
六不和尚的身影,像一縷青煙向莊園外側面的墳山飄逸而去!
杜雲魂怕被發覺,不敢逼得過於太近,只得遠遠地跟著。
墳山將近,山腳一片雜木林。
六不和尚突然往雜木林中一鑽。
他進雜木林幹什麼?杜雲魂心生疑竇,卻又有不敢冒然上前,只得隱身在路旁的一棵大樹幹後等待。
忽然,腦後一線細風襲來。
他心中大駭,霍然轉身,平胸推出一裳“拒敵千里”。
這是習武人極自然的本能反應,然而像他這麼快,多麼準確地反身擊出掌的人,在武林中已是不多。
他的掌擊了一空。
那一線細風從何而來?
他心念閃動間,一隻手從樹幹旁伸出,按住了他的肩頭。
那是一隻油漬漬的還帶著酒肉香氣的手,柔軟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按在肩並穴上。
六不和尚這一抓,太奇特,太詭詐,太突然,太迅速,他根本無法閃避,他不明白,六不和尚怎麼能避開自已的視線,從雜木林竄出!
他雖然很奇怪,但承認眼前事實。
他沒動,也沒反抗,連頭也沒有回,低聲道:“六不和尚,我認輸了。”
“很好。”六不和尚的聲音在他耳旁在他耳響起:“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本僧很佩服你。”
六不和尚這番話時候,手並沒有離開杜雲魂的肩頭。
杜雲魂頓了頓道:“剛才在客房中,大師使的可是少林十三抓中的神鷹爪?”
“鐵面判官好眼力。”六不和尚淺笑著道:“這是本僧在薄田少林寺藏經閣中偷學的招式,很不錯吧。”
杜雲魂又問道:“大師為何要追蹤疤面醜漢?這疤面醜漢是誰?”
他十分沉靜,縱在被對方制住的情況下,仍在用心套對方的話。
六不和尚嘿嘿一笑道:“鐵面判官,這就是你不對了,這話該本僧問你才對。”
杜雲魂靜地道:“我沒有什麼不對,因為大師根本沒有問過我。”
六不和尚道:“你表現得很沉著,沉著得出乎本僧的預料。”
杜雲魂帶著一種無奈的口氣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沉著怎麼行?”
“嗯,”六不和尚點頭道:“你說的確有幾分道理,不過你以為你沉得住氣,本僧就不會殺你了嗎?”
杜雲魂聳聳肩道:“你是出家人,當不會濫殺無辜。”
“濫殺無辜?”六不和尚呵呵笑道:“你以為你是無辜嗎?你表面上似乎沒有直接的人命,但你主持所謂的公平決鬥,目睹了多少殺人的場景,策劃了多少殺人的陰謀,從你把持的四十八座秘密酒樓,又送出多少秘密殺人的消息和指令?”
杜雲魂身子一抖,聲音有些發顫:“你究……竟知道多少?”
六不和尚沉聲道:“我知道的並不多,但我知道你是聖火教的白衣使者。”
杜雲魂的心猛然往下沉。
太可怕,實在太可怕了,這個和尚似乎是無所不知。
六不和尚拍著杜雲魂的肩頭道:“本僧的心腸並不慈悲。嚴禁殺生,是佛六十戒之一,但本僧認為,那似乎只指六畜而言,殺兇惡之徒,尤其是你們這些殺人的人,實不在我佛禁律之內,所以,只要本僧一高興,隨時就可以殺了你。”
話剛落音,他抓住杜雲魂肩井穴的五指,便微微一緊。
杜雲魂臉是鎮定自若:“儘管大師這麼說,我還是認為大師不會殺我。”
“為什麼?”六不和尚問。
杜雲魂笑笑道:“大師要殺我,早就在客房中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六不和尚冷笑一聲:“此一時,彼一時,難道本僧不會改變主意?”
說罷,左手五指扣緊了杜雲魂的肩井穴,右手食指抵住了他的後腦勺。
杜雲魂鐵皮面具內的臉色驟變,急聲道:“大師且慢動!”
六不和尚冷聲道:“鐵面判官,你終於沉不住氣了?”
杜雲魂此刻無心與六不和尚鬥氣,生怕他一指戳下,要了他的命。
他並不怕死,他是屬於那種極少數不怕死的人。
他只是覺得,自已這樣死了,實在是不值得,且也毫無意義。
杜雲魂道:“大師留住在下,也許對大師有用。”
“哦。”六不和尚輕哦一聲,似在考慮。
杜雲魂接著道:“難道大師和本教主不是同一個意圖,都想得金陵寶藏?在下可在暗中幫助大師。”
六不和尚呶了兩下嘴皮道:“這主意倒是不錯,只是不知你是否可靠?”
杜雲魂又恢復了平靜:“可靠也罷,不可靠也罷,你都得相信我才是,因為你單獨一人,孤掌難鳴,此事還剛剛開始呢,再說偌大一個金陵寶藏,你一人也吞食不下。”
六不和尚沉思片刻,收回抵住杜雲魂後腦勺的食指,毅然道:“好,你去告訴教主易天凡,就說六不和尚同意與他合作,取得金陵寶藏後,與聖火教二一添作五,對半分。”
杜雲道:“沒問題,一言為定。”
六不和尚按按他的肩頭:“你即去報告易天凡,今夜墳山的事,你說不用管了。”
六不和尚說得十分輕鬆,但話音的口氣卻是主子在向奴才下命令。
杜雲魂無奈地應道:“是。”
六不和尚道:“三天後,在濟南的八仙台酒樓等侯迴音,我去——”
“哎大師。”杜雲魂喚住六不和尚。
六不和尚手指尖仍搭在杜雲魂肩上:“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請問大師,您剛才從雜木林閃到在下向後,用的什麼身手?”
“蠢東西!本僧什麼時候進過雜木林?那只是障眼法。”
“障眼法?”
杜雲魂感支肩上的壓力消失了,倏然轉身,身後哪還有六不和尚的身影?
他失神地望著天空,緩緩地摘下臉上的鐵皮面具。
障眼法,難道六不和尚是……
黑暗中,他的面孔像月光一樣蒼白。
他漠然地望著天上冷清的星月,痴待著。
他的心飄浮在空中。
二十多年了,往事又一一在他眼前展現……
良久,他從唇縫中吐出一句,令人心驚耳顫的話:“殺了他,一定要不惜一切手段殺了他!”
他那殘酷、怨毒的聲音,連周圍的樹木也為之顫慄。
冷清而略帶昏暗的月光,照著墳山凸凹不平的路。
墳山裡一片沉寂。
高高低低,雜亂無章的墳堆,組成了一個猙獰可怖的巨獸!
孫千鈞與徐天良就在巨獸的嘴裡行走。
剛進墳山,孫千鈞就打開話匣子,說起了有關他爹爹的事。
他從爹爹的爹爹,祖宗三代說起,說得十分詳細,態度也異常誠懇。
從他所言,他並不知道他爹爹的真實身份,他當上望江鎮的地頭蛇,也並非他本來的意願。
一切都為環境所逼,他是出於無奈。
也許是墳山淒涼景像,給他的話增添了幾分渲染的緣故,徐天良竟也產生了幾分同情。
他想起了自已的遭遇。
想起了大漠鹿子原死亡墳地。
想起了自已不明的身世,與現在所被迫的一切。
他甚至有些後悔,不該答應宋志傲殺死孫千鈞。
孫千鈞也許和自已一樣,有說不出的苦衷。
孫千鈞邊走邊道:“唉,我爹裝死藏在墳墓裡,已經有三年了,他顯得非常的害怕,從不肯走出墳一步,我曾多次問過他,他的仇家是誰,可他說他根本就沒有仇家,你說此事可怪不怪?”
徐天良默不出聲。
他知道孫貴富怕什麼,就是害怕他這位聖命使者,來替皇祖亡靈向他討債。
孫千鈞繼續道:“為了保護爹爹,我不得不忍氣吞聲投靠魏公府,同時暗中招兵賣馬,增加自已的實力,以便一旦有人要尋殺爹爹時,便奮力保護他,為了保住望江鎮龍頭這個位子,我也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但在黑道上,我不能不昧著良心這麼做,我這一切,全是為了爹爹,完全出於一片孝心!”
孝心?徐天良怦然一陣心跳。
師傅武功已廢,孤身在荒無人煙的大漠死亡谷中,可有照顧。
親生的父母是誰?
他們在兒子丟失狼群之後,可曾傷心欲絕,可曾經常想到過自已?
想到這裡,他心中忽覺蒼涼萬分。
孫千鈞還在說話:“我爹爹武功雖不能說獨步武林,但比我要強勝十倍、百倍,我真想不出憑他老人家的武功,竟會怕誰?聽爹爹說當年少林開佛大師,還不曾接下爹爹三招……”
徐天良腦海中突然冒出的錢小晴的身影。
那身影來得那樣突然,那樣莫名其妙,令他禁不住心頭一陣狂跳。
她在魏公府怎樣了?
孫千鈞所說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進耳裡。
她一定記恨著自已。
她肯定發誓要找自已報仇。
“來吧,快來殺……死我……”他喃喃地無聲念著。
她還沒有來,一定是被扣押在魏公府了。
她與閩佳汝是否……
突然,孫千鈞停住腳步:“到了,就這兒。”
徐天良從沉思中驚醒,險些撞到孫千鈞的身上:“到了?”
“不錯。”孫千鈞指著身旁的一座大古墓道:“我爹藏在這墓裡。”
徐天良心中更增添幾分蒼涼之情。
一個人怎能姥伏三年,一直生活在一座不見天日的墓穴裡?
一陣冷風吹過,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定住心神,沉聲道:“怎麼進去?”
孫千鈞沒有答話,卻跳到墓碑旁,手在墓碑第三個字上一按,然後一扭。
“吱吱”聲響,墓碑緩緩旋動,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恩公請。”孫千鈞做了個手勢。
徐天良未加思索,摘下竹笠,霍地躍入洞中。
孫千鈞立在洞旁,臉上浮現出一絲陰冷的笑。
嘿嘿,對不起了,竹笠大俠,縱是你有通天的本領,也管叫你在墓穴中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