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追上徐天良。
徐天良對她的追來,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高興。
他只是皺眉。
“喂,”少女走近他,笑著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追你嗎?”
他淡淡的道:“你應該有理由。”
“有,當然有,沒有理由,我就不會追來了。”她裝出一副神秘的模樣,“你猜猜看。”
他扁扁嘴:“叫我還你的飯錢?”
“唷,你猜對了。”她拍著小手道。
他沒多說話,伸手從織錦袋裡,摸出一張銀票遞了過去:“給你。”
她接過銀票,怔住了。
一張一百兩銀子的泰和錢莊銀票,這可是全國通用的硬票。
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徐天良見她沒說話,又將手伸進織錦袋:“嫌小?再給你一張。”
“不!”她按住他的手,將銀票塞還到他手中。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不知所措。
她肅起嬌容道:“我要你還的是飯,而不是銀子,你欠我一頓飯。”
“一頓飯?”
“不錯,你欠我一頓飯。”
“好,我再請你去吃一頓飯,行不行?”
“當然不行。第一,我現在吃不下;第二,我現在不想讓你請我。”
“你想怎麼樣?”
“跟著你。”
糟糕!徐天良心中暗自叫苦。
師傅說的不錯,人心險惡。這頓飯果然是個誘餌,吃下去就讓這女人給釣住了。
他唬起臉道:“你曾說過,吃過飯後,你我便從此分手,誰也不曾見過誰,誰也不認識誰。”
“唷!你想吃白食?想得美!”少女一雙清澈深透,閃漾著光采的眸子直盯著他,“世上沒有這種便宜事。”
他沒想到人間的事,竟會這樣麻煩,不由鎖緊了眉著道:“這頓飯我認帳,以後一定還你,你也不必跟著我。”
“那怎麼行?”少女低聲嚷開了,“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知你是什麼人,住在哪裡,以後到什麼地方去找你還帳?”
他咬住了下唇,臉上肌肉繃緊。
這女人死纏著自己,目的何在?
難道皇祖聖命已有洩露?
他的心驟然收緊。
少女瞧著他傻兮兮的模樣,疑心頓起,揚起眉毛道:“江湖上最講究一個信字,在信字面前,誰也不許虛假,誰也不許賴帳,所謂是:欠錢還錢,欠飯還飯,欠……”
他眸光陡然一閃,冷峻地打斷她的話:“你別再騙我了,別以為我什麼也不懂,我只聽說過:殺人抵命,欠債還錢,可從未聽說過有欠飯還飯的。”
這小子並非真傻!
“我……”她一時語塞,變得吞吞吐吐。
她悄悄扭回頭,臉上掠過一絲驚慌之色。
街尾有條人影晃過路口。
徐天良沒有回頭,但他卻憑他那狼似的天性感覺到了。
“好,你跟著我。”他沉聲道。
“真的?”她美目中閃出喜悅之光。
“但,只有一個下午。”他冷聲道,“晚餐我還你一頓飯,就從此兩不欠。”
他想試探一下她的意圖。
若她真是對皇祖聖命不利,他將毫不猶豫地殺死她。
若她另有企圖,他決不會冒然鬧事,只要她不惹自己,他也不會去惹她。
“行。”她欣然答應。
她是聰慧過人,膽大妄為的姑娘,她自信在一個下午裡。完全能掌握和控制住這個神秘的傻小子。
她靠近前去:“你去哪兒?”
他漫不經心地:“隨便。”
“你從未來過這裡?”
“是的。”
“這裡有很多古蹟和好玩的地方。”
“是坑儒穴、石馬林、還是天池雪景?”
她驚楞地盯著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己和耳朵。
她自認博學多才,常以深居閨房而知天下之事、物、景,而引以自豪,看來這位傻小子的學識不會在她之下,否則,他說不出鮮為人知的天池雪景。
“這裡還有一座唐代的羅什古剎,你知不知道?”她拋出了殺手鐧。
那是一座荒廢了多年的寺廟,早已被人們所遺忘。
“不知道。”他搖搖頭。
他不知道羅什古剎!
她很興奮,神情得意已極:“走,我帶你去看看。”
她邁進兩步,與他並肩而行。
她烏髮飄拂,不時有意無意地掃在他的面頰上,幽香微送,有一股撩人的滴旋情韻。
他似乎毫無覺察,但心卻在撲騰亂蹦。
不管師傅對他如何教導,這畢竟是他第一次接近女人。
兩人並肩出城,走向西郊。
天很冷。
空中飄著雪花。
上午那火球般的太陽不見了,天空一片渾濁,彷彿罩上一張鉛灰色的大網。
少女靠著徐天良,一直沒有說話,眼神中卻露出一絲不安。
徐天良那具有著狼一般警錫的意識,使他覺察到她的不安,來自於身後。
少女微微一怔,臉上掠過一絲緋紅,旋即道:“男人和女人走路,都是這樣子。”
徐天良淺笑道:“可我卻聽說過這樣一句話:男女授受不清。你我素不相識,怎能這樣親熱?”
少女眸子一張,眼珠溜溜一轉道:“你是懷疑我別有用心?”
徐天良低下頭,壓低聲道:“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害怕跟在身後的那個武士?”
少女臉色一變,立時又放出異彩,詫異地道:“你剛才並沒有回頭,怎知那個武士跟在身後,難道你後腦上長了眼睛?”
她翹起小嘴,眸子像星光一樣迷人:“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徐天良想起了狼群求偶戰中的母狼,眼中綠眸一閃:“如果是,我就將武士趕走,如果不是,那就不關咱們的事。”
她眨眨眼,似是不信:“你能趕走他?”
他毫不猶豫:“當然能。”
她眯起眼:“你能趕走他?”
他抿抿嘴:“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她略一遲疑:“你可不能傷害他。”
“行。”他點點頭,“你往前走,不要回頭,若你回頭,就算違約,咱倆就兩不欠了。”
他停下了腳步。
她繼續往前走,果然沒回頭。
他從織錦袋中取出一個粉撲袋,抹去路旁石塊上的雪,將粉撲在石塊上按了一下。
石塊上印出了一隻紅蝙蝠。
他收起撲袋,邁開了腳步。
他不知道,這隻粉撲的紅蝙蝠意味著什麼,但他師傅告訴他,若遇到麻煩時,印上一隻紅蝙蝠,能使武林任何人都望而止步。
他現在並不算遇上了麻煩,但他很想試一試這隻粉撲的威力。
這傻小子究竟在耍什麼花樣?
少女極想回頭看個明白。
她天生傲氣,頑皮任性,天下沒有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對徐天良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意。
他不准她回頭,她終於始終沒有回頭。
錦繡團袍武士走到石塊旁,頓住了腳步。
他臉色陰沉,凝視了紅蝙蝠片刻,揮袖抹去,掉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剛轉過路口小樹林。
四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卷卷衣袖,拱起雙手道:“鐵血旗三族主錢百燈見過閩大公子。”
閩佳汝立在路口雪地中央,臉色比鉛灰的天空還要冷峻。
霍枝然立在左側,金龍和馬虎站在他身後。
閩佳妝道:“三旗主是來找小姐的?”
錢百燈點頭道:“不錯。”
閩佳汝道:“為何中途而返?”
錢百燈想了想道:“事出有因,我作不了主,不得不回堡向會主稟告。”
閩佳汝目芒閃爍:“發生了什麼事?”
錢百燈沒有遲疑:“請閩大公子原諒,在下不能說。”
閩佳汝劍眉微蹙:“對我也不能說?”
錢百燈正色道:“要是能說,我早就說了。”
閩佳汝臉上的肌肉,接連抽搐了幾下。
天下還有閩大公子不能知道的事?豈有此理!
他雖然處在震怒之中,卻依然能控制自己,扁了扁嘴,吸口氣道:“他是誰?”
錢百燈搖搖頭:“不知道。”
閩佳汝追問道:“他與哪派有淵源?”
錢百燈雙手一拱:“在下有急事回堡,恕不奉陪。”
話畢,飛身騰起,半空中衣袍一甩,化為一道白光,疾射入路口林中不見。
“大公子……”霍枝然目送錢百燈在林中消逝後,扭轉頭,小心翼翼地發話。
閩佳汝鐵青著臉,舉手阻住說話,半晌,緩聲道:“傳我命令,各路線人立即行動,務必在三日內,查清這小子的來歷,同時,這件事不要讓我爹知道。”
“是。”
師傅的粉撲真靈,錦繡團袍武士果然不再跟在身後。
徐天良心中頓時充滿了信心。
他目光炯炯,第一次感覺到了皇祖聖命的神奇威力。
少女心中更是充滿了好奇,充滿了疑團。
這小子是用什麼辦法趕走了錦繡團武士?
她知道錦繡團袍的武功、個性和脾氣,就算是少林五佛祖立在路口,也不能將他趕走。奧妙究竟何在?
她發誓要查其中的原因,要是查不到,她就不能算是鐵血堡萬神靈堂的公主!
兩人各想心事,一路上再說話。
西郊十里。
一片曠野。
依然是白茫茫的雪。
在凸凹不平的雪地中,一塊枯樹斷技的樹林旁,蜷縮著一座破廟。
不用近前看,便知這廟已荒廢數百年了。
“瑞雪吉兆,好美的雪景!”少女拍著小手歡叫。
她這歡叫,一半是出自自身的頑心,一半是故意裝給他看的。
他卻未被她的情緒所感染。深沉地道:“這座羅什古剎裡,一定很破舊了。”
她扭頭看看他:“但是從外表上看去,它依然銀裝素裹,妖嬈動人。”
他皺了皺眉:“這是虛偽的假象。人都是這樣麼?”
他又犯傻了?
她閃爍著眸光,隨口道:“不止是人,整個世界,包括老天爺都是虛偽的,這大雪把一切美好的醜陋的都掩蓋在聖潔之下,這就是老天爺教給人類的偽。”
他身子抖了抖,踏步走向破廟。
走進門中,一片廢墟。看不到大殿、佛堂和香房,躍入眼簾的仍是一片雪白。
坪中有一座倒坍了的石塔,積雪將殘塔掩住。
徐天良走到石塔旁站定,目光凝視遠方的天空。
天空烏雲滾滾,似有一大群狼奔來。
少女走到他身旁,指著倒坍的石塔道:“這叫玲瓏寶塔,是當年香客燒香的地方。”
他沒有說話。
她仍興致勃勃地道:“你瞧,那原是大殿叫九羅殿,那是佛堂,是練功的地方……”
“不對,”他突然打斷她的話,“那是頌經堂,相傳是秦代高僧鴻摩羅什譯經之處。”
“你……原來也知道這座羅什古剎。”她驚訝地瞪圓了眼。
直接回答她的話,卻道:“若我猜得不錯,這塔內該有一塊石刻,上書:唐尉遲敬德奉款監修。”
“哦”
彎腰抹去石塔內的積雪,果然塔內有塊石刻,雖然字跡已有些模糊不睛,但仍能辨出“唐尉遲敬德奉款監修”幾個字。
他又道:“據說這種古剎有五個,建築形式一樣,規模大小不同,以涼州城內的一座規模最大,這座規模最小。”
她驚呆了,竟傻乎乎地盯著他。
他究竟是什麼人?
易懂該懂的,他都不懂,不易懂不該懂的,他卻懂得不少。
如果她知道他是個狼崽,他的師博是八絕文狂徐滄浪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他忽然雙掌合十,號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他看見天空翻滾的烏雲,就像廝殺的狼群,到處淌流著鮮血,心中不覺猝起一股暴戾的殺氣,於是唸了一聲佛。
她見狀,問道:“你信佛嗎?”
他望著天空,緩緩地搖著頭。
她逼問道:“你不信佛,為何又頌佛號?”
他目光轉到她的臉上,眼中因心中的殺氣而綠光灼熾。
她觸到他的目光,驀地退後一步,心抨然一陣狂跳。
他是人還是野獸?
他眼中綠光漸漸消失,像是對她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此行若去廣緣臺,必去聽聽佛法講學。”
她心陡然一動,凝視著他道:“要聽佛法講學,何必捨近求遠?”
默默地著她,似乎沒聽懂她的話。
她一抿上唇,笑了笑,復又肅容道:“佛法廣大,稱為法海。世間海尚有邊際,法海卻無邊際。說法者,饒你長說短說,橫說豎說,深說淺說,出廣長舌相,發無百辯才。說得天花亂墜,到底說不盡許多。”
他點了點頭,同意她的說法。
她是靈機一動,信口胡謅。
他卻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對她所言十分敬佩。
她是個十分機伶的姑娘,極善觀言察色,知道此刻是接近他,爭敢他信任的最好機會。
她靠近他柔聲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搖搖頭。
“你想知道我是誰嗎?”她又問。
他沒有點頭,但也沒有搖頭。
“你聽說過鐵血堡沒有?”
“沒有。”
“鐵血旗會呢?”
“也沒有。”
這一次,她並沒有感到奇怪,賃直覺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她立即斷定他既不知魏公府閩大公子,也不知鐵血堡,定是個乍入江湖之人。
她亮亮的眸子盯著他道:“鐵血堡堡主鐵扇魔王錢振宇。有一個女兒叫錢小晴,此女今年十六,長得天姿國色,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
徐天良截住她的話:“你就是錢小晴。”
她莞爾一笑:“你真聰明,我有我說的那麼漂亮嗎?”
他想了想道:“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女人。”
這傻小子真會說恭維話!
但,她心裡感到很甜,格格在笑了,笑得花枝顫抖。
殊不知,他說的卻是實話,她確實是他出山百日後見到的第一個女人。
他直勾勾的眼光,大膽地望著她,靜候著下文。
她微抿上唇,輕抿淺笑,繼續道:“錢堡主很疼愛他的女兒。因此他女兒很嬌、很倔、很任性,從去年起,江湖各派前來求親的人絡繹不絕,這其中有貪他女兒美色的,有求附鐵血旗會勢力的,有想鐵血堡財產的,總之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但她女兒卻一個也看不上。”
他臉上綻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這一絲不在意的笑,卻宛若巨石投在她內心的深潭裡,濺起了巨大的浪花。
她身子微微一顫,又道:“三個月前,有一位公子前來鐵血堡求親,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風雲人物,只要他跺一跺腳。東北四省的地皮都要顫三尺……”
他沉下臉,低聲道:“魏公府閩大公子。”
她點頭道:“我爹不敢拒絕閩大公子的求婚,因為他知道魏公府的勢力,也知道若不答應這門親事,將會有怎樣的後果。”
他眼中又閃起綠光:“怎樣的後果?”
她沉聲道:“幫拆堡散,家毀人亡。”
他攢起了拳頭,兩頰青筋高高凸起。
她換了口氣道:“我雖沒見過閩大公子,但不知怎的,對他總沒有一點兒好感,當我得知爹爹已答應下這門親事時,便從家裡逃了出來。”
“那個錦繡團袍武士……”
“是我三叔,鐵血旗會三旗主錢百燈,他是奉爹爹之命來捉拿我回家的。”
“原來如此。”
“請你幫幫我。”
“不行。”
“為什麼?”
“我沒有這份能耐幫你。”
“憑你逼走霍枝然和嚇退三叔的本領,我就知道你一定有這份能耐。”
“可是……”
他話剛出口,立即頓住。
“你不願意幫我?”她溫柔、乞求的聲音,足以使整個廟坪的積雪融化。
他沒回答,也無法回答。
他只能完成皇祖聖命,做自己份內的事,份外的事他無權決定做與不做。
她瞧著他道:“對不起。”
他不解地聳聳肩道:“我不能幫你,還欠你一頓飯的人情。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而不是你。”
“不對。”她搖搖頭,“現在你已得罪閩大公子了,他不會饒過你的。”
“哼”他冷冷地一哼,神情十分倔傲。
她故意揉揉眼皮,抱歉地道:“如果在儒生店我不替你出頭,你鑽人家胯擋就沒事了,也不會招惹閩大公子,實在對不起!”
他仍然是一聲冷哼。
她抿抿小嘴:“你幫不幫我不要緊,你自己可要小心。”
他目芒一閃,嘴唇動了動,但沒說話。
她仰面對他道:“我的一切都已告訴你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
他稍稍一頓:“徐天良。”
她打趣道:“是真名還是假名?”
他回答得很認真:“我也不知道是真名還是假名,但我只有這一個名字。”
“你從哪兒來?”
“從來的地方來。”
“要到哪裡去?”
“到要去的地方去。”
“這就是說空來空去?”
“可以這麼說。”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人生在世,不得已的事總是有的。”
她沒有再問,她知道再問也是白問。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你是打算還我一頓晚飯,就要走了?”
他毅然地點點頭。她垂下明眸,低聲吟道:“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夜久更闌風漸緊,為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
這是無名氏的一首《望江南》詞,她藉以試探。
他露出悲天憫人的眼神,以無名氏《長相思》詞回吟:“哀客在江西,寂寞自家知,法土滿面上,終日被人欺。朝朝立在市門西,風吹淚點又垂,遙望家鄉腸斷,此是貧不歸。”
他這身份打扮,這份模樣,倒真像詞中的窮得回不了家鄉的小商人。
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他是什麼人,被他“小商人”的真摯情感所打動,心中蕩起一陣漣漪。
空中,一行大雁匆匆飛過。
雁聲悲切,勝似嗚咽。
他從織錦袋中拿出一支簫,湊到嘴唇上。
簫聲悠悠而起。簫聲淒涼,婉轉,纏綿,在空中盤旋,凝絕。
然後化作一縷輕雲飄逝……
他彷彿又回到了鹿子原狼群中,他赤身裸體地躺在雪地裡,狼崽一湧而上將他咬得遍體鱗傷,鮮血染紅了雪地……
簫聲如怨如恨,如泣如訴,像在講敘著一個悲慼的故事。
她知道他在告訴她什麼,但她卻聽不懂他的“話”。
簫聲驟然凝絕。
長簫還貼住他的嘴唇。
她凝視著他,含著淚花,咽吟道:“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樂遊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她從未見到過像他這樣才華橫溢的男人。她知道在他堅強外表下,一定有無數難以忍受的痛苦和奇特的遭遇,無法向人訴說。
她少女的心他深深打動。
她心中充滿了對他的關切和憐憫之情。
空中烏雲下壓蓋,古剎被濃濃的悲哀氣氛籠罩。
他忽然垂下手中的簫道:“聽說這附近有座皇陵?”
她從沒聽說過這回事,但她卻點點頭:“是的。”
她並非有意騙他,而只是想一步瞭解他。
“帶我去看看。”他將簫收入織錦袋。
“行。”她沒有猶豫,邁步就走。
走出破廟,轉身向東。
她不知道皇陵之事,但知道東去五里有一座墳山。
他陰沉著臉,一路上都沒說話。
五里路並不遠。片刻之間,已到墳山前。
她頓位了腳步:“皇陵到了。”
他瞳孔深處閃過一抹冷焰,右手食中二指微微彎起:“在哪兒?”
“那兒。”她手朝墳山一指。
他眼中的冷焰消失,手指悄然伸直。
她並不知自己剛從鬼門關回來,翹著香唇道:“這是春秋戰國時的一座皇陵,瞧,那兒原是神道,那兒原是牌坊……”
他脫下狼皮襖披到她肩上:“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未等她答話,他已大踏地走了。
他身著單衣單褲,打著赤腳,走在雪地裡。
她注視著他的背影,心中翻滾著熱浪。
他昂首挺胸,一點也不畏冷,那飛揚的神采,儼然有君臨一切的氣度。
驟然,一陣旋風颳過。
刺骨的寒風挾著雪花擊到臉上,她裹緊了狼皮襖。
狼皮襖格外的柔軟暖和,絲風不透,襖內留有的餘溫和他身體的氣味,使她兩頰暈紅,感到陣陣暈眩。
他身體的氣味,使她兩頰暈紅,感到陣陣暈眩。
他踏著筆直、寬闊的神道,走到墳山中,轉臉向南。
南邊才是真正的皇陵所在地。
他駐足天地間,遙望曠野雪天,一望無際。
他抬起頭,驀然,一塊巨型石牌坊的匾額出現在空中,“紫氣東來”四個大字,凌架頭頂。
皇祖聖命!
他決不能管她的閒事了。
他久久地矗立在墳山雪地中。
錢小晴裹緊狼皮襖,痴痴地盯著他:“徐天良,不管你是誰,我這一輩子是跟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