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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鶴泉畔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華山,北峰。一勾上弦月,孤獨地懸在天空。

    冷清的月光,照亮著峰壁石崖上三個刻寫的大寫:白鶴泉。

    壁崖下,一個用花崗石砌成的泉井。

    井口寬三尺,長六尺,井底很淺,深不到一尺,因此,與其說是一口泉井,倒不如說是一個浴盆更為合適。

    泉水很清,月光下泉井也能清流見底。

    井底由七塊異形的彩色石塊,拼成一個若似鶴形的圖案,彩色石塊的縫間,往外冒著一串串的水泡,整個泉水就像在沸騰。

    這就是華山有名的白鶴泉井。

    白鶴泉不僅有名,而且還很神秘。

    相傳華山北峰,住有一位採藥人,一日,採藥老人在峰頂崖上救得一隻受傷的白鶴,老人精心替白鶴療傷,百日後白鶴傷愈飛去,飛去前白鶴立在崖下長鳴三聲,崖下石裂冒出了一股清泉,鶴泉便由此而來。

    白鶴泉的神秘,並非在於它的傳說,而另有其原因。

    不知是並底七塊彩石含有什麼特殊的物質,還是泉水本身具有什麼特殊的藥效,此泉水能治多種疑難疾病,如高燒不退、半身不遂、咯血不止、無名腫瘤奇症,只要到此泉中泡上一個時辰便能不治自愈。故此,白鶴泉曾一度成為血腥之地,武林各派為爭這口神泉而大動於戈,官府也派至此,井前死人數以百計。

    崖邊密林中隱居的一位草藥郎中,傳聞是當年那個採藥老人的後裔,他不忍心看到因神泉而招至的殺戮,在一個夜裡,向泉井中投放了七色藥粉,從此白鶴泉便失去了治病的神效。

    儘管如此,這塊曾武林曾上列為禁地、官府劃為禁區的華山峰頂崖,仍在人們的心目中留下幾分神秘與恐怖的色彩。

    幾經滄桑,一處片茂密而靜溫的樹掩住了白鶴泉並的左右兩側。

    幾抹稀疏的月光透過林隙,灑在泉口的花崗條石上,給夜幕遮掩下的白鶴泉,平添了幾許神秘的暗色。

    北峰頂崖山路的崎嶇,極難行走,加上有冤魂鬧鬼的傳說,現在很少有人至此。

    白天已人跡罕見,夜間更是寂無人蹤。

    然而,今夜卻是例外。

    白鶴泉井臺旁,站著一人。

    一個女人,而且是個少女。

    一卷秀髮展開,青絲如墨,披肩的秀髮村托出一張秀麗絕倫的面孔,一襲紅色的披風,在夜風中輕輕飄拂。

    她仰面向天,睜光像天空中閃耀著選人的星光。

    此容貌,此身姿,此神態,無論用任何詞句,都難以描寫出她的美容。

    在這高山之顛,溶溶月光下,清清泉池之旁,只能說她是月殿嫦娥、瑤池仙女了。

    她就是華山閻王孃的小公主,人稱華山小豔女的白素娟。

    她在此已經三天三夜了。

    她在等人。

    等誰?

    是誰能讓這位高氣傲、目中無人、調皮任性的小豔女,在此等候三日?

    狼崽徐天良。

    一個神秘的名字,一個神秘的人,一個醜得不能再醜的醜八怪。

    怪事,真是怪事不錯,這事很怪,但,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是無奇不有。

    她約他七月七日在此相會。

    今天是七月九日了,卻仍不見他露面。

    他應該來,而且不能不來。

    他曾經救過她的命,他對她有三次君子之諾,他是個格守信約的人,因此,他應該來。

    他中了化池池水之毒,只有她才能替他解毒,若她不來,他就死定了,因此,他不能不來。

    可是,他沒有來。

    他存心想死?

    他出事了?

    她如火焚,柳眉微鎖,星睜中閃射著哀怒與悲愁。

    她焦燥不安,恨不能揮劍將這山崖石壁,一劈兩半!

    維不想他死,也不想他出事,她要把他變成了世上最漂亮的男人,讓他歸順於閻王娘娘宮,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永遠做自己的奴隸。

    她秀眉一挑,眸中閃過一道灼熾的光亮。

    自己是否真如師兄生死判官嚴陰陽所說,愛上那醜八怪了?

    她瞪圓了眼。望著天空蹬隴的彎月,心境象夜空一樣昏昧,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她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愛他,但她感覺得到,只要一想到他,便有一種深逾骨肉、超越一般男女友情的情感,猛烈的震撼著她的心靡。

    他是否對自己也有這種感覺?

    他是否此刻也在想念著自己?

    不,不會!否則,他早該出現在這裡了。

    她繃起了臉,俏臉上罩起一片陰影,櫻桃小嘴高高翹起。

    空中飄過一片浮雲,將瞪隴的月兒遮住。

    她咬住牙,從牙縫中透出一句話:“醜八怪,你想死就去死吧。關本姑娘屁事!”

    驀地,山崖傳來一聲狼降嗥“嗚哇!”

    她全身不由震顫了一下,眸子陡睜,精光畢射。

    “嗚哇!”又一聲狼嗥。

    她彈身躍起,眨眼間已立在數十丈外的山崖路口。

    狼嗥聲如同浪潮在山崖間漫開,湧傳向崖頂。

    她冷電似的目光在崖間山路上掃過。

    一個淡淡的影子,出現在山路上。

    她認出那是一條大灰狼,禁不住發一聲學得很不像樣的狼叫:“嗚呀!”

    大灰狼徑直向她奔來。

    她毫不驚慌,眸子中閃射出興奮欣慰的光華。

    她知道狼崽徐天良,從小在狼群中長大,吃狼奶,與狼群為伍,能通狼語,有駕馭狼群的本領,狼群的出現,可能意味他來了。

    大灰狼奔到她的身旁,圍著她打著圈兒,嗚嗚叫著。

    她不懂狼語,不知道它在向她說什麼。

    又有兩影子竄上山路,一條大黃狼,一條花毛狼。

    她心驟然一緊:他怎麼了?

    她禁不住向跨出兩步。

    七八條狼銜著一個人,湧上山路。

    “天良!”她發出一聲呼喊,飛也似地迎了過去。

    她搶到狼群前,狼群立即將銜著人放在地上。

    空中浮雲飄散,月光灑在那人的臉上。

    長滿膿包的臉,膿包流著臭腥的黃水,臉上沒一塊完好皮膚,連燒傷的疤痕也已開始發爛。

    此人不是徐天良,還會是誰?

    她跪在徐天良的身旁,眼中淌出晶瑩的淚珠。

    群狼圍蹲在她的周圍,支著前腳,堅著耳朵,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她猛地抱起徐天良,奔向白鶴泉,群狼緊隨其後。

    她奔到崖頂,將徐天良放在泉井石臺上,然後動手去解他的衣釦。

    衣釦解開,徐天良身上的疤痛,也已變紅,變紫。

    她急忙伸手摸摸徐天良的鼻息,不覺臉色微變。

    徐天良已無呼吸。

    她迅即左手捏著徐天良的下腮,右手從有要囊中摸出一粒藥丸,塞入他的口中。

    她雙掌合十,仰望天空,嘴唇在微微急動。

    她為他虞誠地向上蒼祈禱。

    徐天良面色灰白,靜靜地躺著,一動也不動。

    約摸一盞茶的功夫。

    她低頭看看徐天良,徐天良仍沒動。

    她伸出玉臂,出指把徐天良手脈。

    她臉色變了。變得異樣的蒼白與難看。

    徐天良服下閻王娘宮的九轉還魂丹,居然依舊脈象全無!

    難道他已經死了?

    對於死人來說,無論多麼神奇、靈應的藥物,都將是回天乏術。

    剎時,她覺得胸間騰起一團烈火,芳心寸亂。

    “嗚哇!”身旁的大灰狼昂起頭髮出一聲淒厲的嗥叫。

    她震怒了,陡地扭頭向圍在井臺旁的狼群吼道:“滾開!全都給我滾開!”

    群狼聽不懂他的話,瞪著閃著幽幽藍光的眼睛,怔怔地瞧著她。

    她跺著腳,繼續吼著:“滾!滾!”

    群狼動了動,稍稍擠攏了一些,但仍無退走的意思。

    她惱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抓住身旁大灰狼的後腿,往山崖道口一摔。

    她出手極快,連敏捷異常的大灰狼也沒有逃過她這一抓。

    大灰狼被摔出十餘丈遠,前腿落地,就地滾,復彈身躍起。

    群狼呼地靠攏,退後數丈,目露兇光,張開利牙大嘴。

    她全不知眼前的危險,仍跺著腳在叫:“滾,快滾!”

    大灰狼本已作勢撲向井臺,忽然它斂住身子,伸頸發出一聲長嗥,轉身向山崖路口奔去。

    群狼齊聲嗥叫,隨之退出崖頂。

    顯然,它們終於聽懂了白素娟的話。

    白素娟搖著徐天良的手,哭聲道:“傻小子,醜八怪,你為什麼不守約,為什麼不早些來……”

    突然,井臺旁的樹林中傳來的一聲低沉的冷笑。

    笑聲很低,很輕,彷彿來自遙遠或冥冥地獄,但卻清晰可辨。

    她驀地抬起頭,目光從林旁掃過。

    漆黑的樹林靜靜地聳立著,被月光剪輯成一幅不動的畫面。

    除了夜風吹拂樹梢的沙沙顧向,一切都如此安靜。

    沒有任何異樣的現象。

    她蹙起眉頭:難道是幻覺?

    她內功已到相當火候,十丈之內的飛花落葉,都難逃過她的耳目,林中若有人隱身發笑,決沒有她覺察不出的道理。

    另外還有理由。

    山崖路口外,有她的師兄生死判官嚴陰陽替他把風,憑嚴陰陽的身手,莫說是人,就是飛鳥與耗子,也別想溜上白鶴泉。

    她深吸口氣,咬咬牙,拖起徐天良:“醜小子,生死有命,從天命吧。”

    言畢,將徐天良往白鶴泉井一拋。

    “撲通!”一聲沉悶的落水聲,打破了崖頂的靜寂。

    她從腰囊中取出七個小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把紙包中的粉末灑入泉水中。

    白鶴泉水頓時彩浪翻湧,騰起七色的水霧。

    她跪在泉井旁,雙掌合十,閉上了眼睛。

    月帆在空中無聲的滑行。

    深沉的夜色籠罩著崖頂,幾顆寒星跟隨著月帆,悽然遊蕩在縹緲的夜空中,時隱時現。

    四外一片寂然。

    白素娟一動不動,像座跪立的石雕。

    徐天良靜靜地躺在泉水中,像條死去的魚,任憑沸騰的水翻騰,毫無反應。

    白素娟沒動,也沒睜眼,但流淚了,淚水簌簌往下滾落。

    她明白,他已無望,就是師傅閻王娘娘宮宮主百毒娘子孫三孃親自到此,恐怕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她後悔當時不該引他去化龍池。

    她後悔不該在功房與他有赤身解毒的接觸。

    她後悔不該有這七月七日之約。

    她後悔……

    她嬌軀微額,鬢髮凌亂,滿面淚水,宛如一枝帶雨梨花。

    若要徐天良活命,除非是出現奇蹟。

    奇蹟出現了。

    泉水中徐天良身軀痙攣了一下,又一下。

    接著手和即顫抖起來了。由於白鶴泉水與白素娟七彩魔粉的藥功,徐天良像狼崽一樣頑強的生命力,他竟然甦醒過來。

    他終於復活了。

    誠然,他的復活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因素。

    泉井旁的樹林中隱藏著一個神秘的人物,是這個神秘的人,在狼群護送徐天良華山的途中,封閉了徐天良的九大穴位,使他得以封住迸發的毒氣,延續了三日的生命。

    他緩緩醒來。

    我還活著,這是他恢復意識後的第一個意念。

    這是什麼方?第二個意念。

    華山白鶴泉……白素娟,他已意識到所發生的一切。

    狼群已把自己送上了華山頂峰。他明白自己所在的處境。

    他感到面部奇癢難忍,不覺搶起手。

    手臂剛一動,一陣刺痛與痠麻傳遍全身,手臂不禁跌落下來,“拍”地擊起一團水花。

    白素娟嬌軀陡地一震,霍然睜開了眼。

    她痴痴地望著她,滿臉驚惜,張大的嘴唇急動著,卻沒發出聲。

    徐天良躺著默然地凝視著她。

    她此刻的表情,不知究竟是哀傷還是喜悅?但她長長的睫毛下,閃爍著晶瑩的淚花,使這調皮任性的姑娘,更增添了一分悽楚之美,令人目奪神移,魂銷骨蝕。

    他有胸中騰起一股熱浪。是憐憫,是衝動,抑或是感激?他弄不清楚。

    他想撐起手,坐起身來,但做不到,全身像散了架似的醉軟。

    他抿抿嘴,綻唇道:“小豔女……”

    “哎,別說話!”白素娟俯下身,伸手接任他的嘴唇。

    他感覺到,她的小手嬌嫩、細膩、柔軟、燙人,而且還在顫抖。

    她臉上泛起一層緋紅,但卻一閃面逝。她沉下臉,縮回小手,肅容道:“現在不是你我調情的時候,我要辦正事了。”

    他聞言心中的烈火頓斂,板起了面孔,一對隱在膿包中的虎目,閃射出了殘圈無情的,像狼眼似的煞芒。

    她觸到那目光,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定定地瞧著她,沒說話。

    她知道,他要求什麼。

    他也知道,她要做什麼。

    她猶豫了一下,吸了口氣道:“我從來沒做過手術。如果失敗了,你就將永遠是個奇醜無比的醜八怪。”

    “我不在乎!”他神色極為平靜,如神僧悟道,空坦無塵。

    本就是將死馬當活馬醫的事,何謂成功與失敗?

    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我醜話說在前頭……”她仍有所顧慮。

    她對他早巳暗中心有所屬,怎不憂心忡忡?

    她雖然膽大妄為,但畢竟是個未曾出閣的少女。

    “少說廢話。”他冷聲打斷她的話。“動手吧。”

    “好,你就聽天由命吧。”她端正了身子,從腰囊中取出一粒藥丸,“你服下這顆藥丸,安心地睡去,一切都交給我。”

    他閃亮的眸子瞧著她,低低地從牙縫裡擠出話:“我要成為武林道上最漂亮和最有權勢的男人。讓那些勢利眼的小人後悔一輩子!”

    她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也同情他的遭遇。

    她抿抿嘴,眼中閃爍著堅定的目芒:“你放心。”

    他閉上眼,張開了歪斜的嘴。

    她將手中的捏著的藥丸,塞入了他的口中。

    他臉色開始變紅,隨即昏昏睡去。

    她將他的頭擱在泉井條石上,身子仍浸泡在水中,然後摘下腰囊,放在他身旁。

    解開腰囊,取出幾把小刀,鑷子,幾個藥瓶,幾口小針。還有幾根線。

    她挑出一把小刀執在手中,咬咬牙,揮刀向徐天良臉上的膿包削去。

    血珠迸濺,黃水溢流,腥臭之氣,令人作嘔。

    她手法奇怪,眨眼間已將徐天良臉上膿包盡數除掉。

    她咬著香唇忍住噁心的嘔吐,往徐天良臉灑上一層藥粉,再用泉水將他的臉面洗乾淨。

    膿包、黃水沒有了,但可怖的疤痕和爛肉,使徐天良的臉顯得更加猙獰。

    她換過一把小刀,深吸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

    然後把刀鋒落向了徐天良的臉側膚肌。

    她要替他作一次前所未有的整容手術。

    這種手術,她從未做過,就連她的師傅孫三娘,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她居然就在他臉上付諸實施,實在是膽大包天!

    她若不服大,就不是小豔女白素娟。

    除了小豔女白素娟,沒人敢替徐天良作這種手術。

    能成功與否,她全無把握。

    不過,此刻她已無退路,事實上,她在命令徐天良跳入化龍池毒水池中後,她已沒有了退路。

    她很清清楚這一點。

    刀鋒劃開了徐天良的臉皮。

    一塊臉皮被剝下。

    一處處疤痕被劃開。

    一點點爛肉刮掉。

    她小心翼翼,動作緩慢地而執著,汗水從頭額滲出,順著香腮往下滴落。

    她明白,這手術出不得差錯,稍有不慎,便會前功盡棄。正因為這樣,她才要師兄守住路口,不讓任何人來打擾她。

    她揮袖拭去的頭額的汗水。

    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張血淋淋的面孔,臉皮已被剝去,鮮血正從血紅的肉裡往外冒湧。

    她籲口氣,撩起衣袖,露出了雪白如霜的大腿。

    她左手按住腿根,右手揚起了小刀。

    她要剝下自己腿的皮,移植到徐天良的臉上,讓他成為世上最漂亮的男人!

    聽師傅說,植皮手術不僅需要及時將活人的皮剝下,植在患者的臉上,而且還要兩人的血型相同才行,否則植上的皮,因血氣不合,也會枯死,而死手術功敗垂成。

    她在引徐天良入化龍池前,已測試過他的血型,正與他相同,因此她才有現在這斷然一舉。

    師傅還說,即使兩人血型相同,由於其它各種原因,手術也不一定會成功,但不管怎麼說,醫道上畢竟有過一次成功的先例。

    自己此舉能否成功?她不禁有些緊張。

    管它的,她咬住牙,小刀落下。

    驀地,小刀刀鋒候轉,反折過來,向身後猛刺出去。

    她在落刀的剎那,發覺身後有一股冷風襲到,她反應極快,立即揮刀出擊,同時左手已抓一把毒砂在手。

    然而,她快,對手卻更快。

    她還未完全轉過身,毒砂還未打出,腰間卻是一麻,人已頓萎在地。

    她驚憎萬分。

    是誰有這麼好的身手,能在一招之內製住自己?

    是誰有這麼好的輕功,能躲過師兄嚴陰陽的關卡,來到這裡?

    她瞪圓了眼。

    井臺旁站著一個和尚,身著灰布僧衣,點塵不染,雙掌合十,掌指間懸著一串佛珠閃閃發光。

    和尚雙目微睜微閉,一片淡綠的精芒欲射還斂,看得出是個內功修為極端深的高手,遺憾的是,他戴著一塊黑紗蒙面巾,看不到他的面貌。

    她提口氣,厲聲斥道:“你是誰?”

    那和尚沉聲道:“我就是我。”

    她眨了眨眼:“你從何處來?”

    那和尚邊抖擻著佛珠,邊答道:“從來處來。”

    她咬咬銀牙:“你來此幹什麼?”

    “來做功課。”

    “做什麼功課?”

    “法渡眾生,德佑萬物,救人危難,乃上乘功課。”和尚侃侃而談,超然出塵,不類凡夫。

    白素娟無心與他鬥嘴:“你沒見我正在救人嗎?”

    和尚撫掌道:“老衲正是前來救人。”

    白素娟伮起嘴:“你能救他嗎?”

    和尚目光投向徐天良:“我不能,你能。”

    白素娟沒好氣地道:“你既然不能,來此搗亂幹什麼?”

    和尚沉靜地道:“我不能救他,但能幫他。”

    白素娟扭頭看看徐天良冒血的臉,急聲道:“快解我的穴道,否則就來不及了!”

    和尚點點頭道:“你此話不傻,老衲捐上一塊人皮,你快替他植上吧。”

    和尚說著,僧袍一撩,已露出右大腿。

    “哎,不行!不行!”白素娟連聲呼喊。

    “哦。為什麼不行?”和尚頓手問。

    白素娟道:“植皮需要兩人血型相同,你……”

    和尚堵住她的話:“這沒問題。”

    “沒問題?”白素娟睜大眼道,“你的血型會與他相同?”

    和尚含笑道:“相同,當然相同。”

    白素娟不覺怔住了:“這和尚怎麼這樣有把握?

    和尚淺笑著,又舉起了手。”

    “住手!”白素娟嚷道,“本姑娘不需要你捐皮,你若真是個大慈大悲的佛門中人,就請趕快離開這裡,不要干擾我,我若不能及時給他動手術,他就完了。”

    和尚不急不緩地問道:“我走了,誰替他捐皮?”

    “我”。白素娟急急地道,“我捐皮給他,我的血型與他相同。”

    “不行,你的皮不能植在他的臉上。”和尚言詞之間冷峻無比。

    “為什麼?”白素娟疑惑地問。

    “哈哈哈哈”和尚放聲大笑,聲如鐘鳴。

    白素娟只覺兩耳脹痛,渾身經脈彷彿要炸裂開來。

    突然,笑聲嘎然中止,猶似繃得太緊的琴絃,突然間斷了一樣,只聽得和尚怪聲道:“因為你是個女人,我不容許一個女人的皮,植在他的臉上!”

    “你……你這個禿驢!”白素娟扭曲了臉,聲調之中帶著顫抖,可見她情緒激動已極。

    她認為和尚的話,對她一種侮辱。

    和尚未容她再說話,撩起衣袍,露出右腿,手指尖在大腿右側一劃,“嗤”地一聲,撕下一塊血淋淋的皮來。

    白素娟瞪傻了眼,哪有這樣用手指尖剝自己皮的人?

    和尚卻無動於衷,手一揚,人皮飛向白素娟:“快替他植皮,否則就沒機會了。”

    說罷,身形往後一躍,剎時逝出崖坪,僅剩下個極淡的影子。

    和尚的人皮落在白素娟的手腕上,白素娟嚷道:“喂,我的穴道……”

    話音驀然頓住,她發覺穴道已解,手臂已能活動。

    “哼,臭和尚!本姑娘偏不要你的皮。”

    白素娟忿忿地罵著,伸手去撩衣裙。

    “媽的!死和尚!”她的手頓在腿上,咬牙切齒的怒罵。

    她上身的穴道已解,下身的穴道卻依然被制住!

    遙遠的天空傳來和尚輕細而清晰的聲音:“你不用著急,下身的穴道一個時辰後便會自解,你還是趕緊給那小子植皮吧!”

    “臭和尚!”她揮著捏著小刀的手,朝天怒罵。

    天空,一片浮雲在月旁移動。

    “阿彌陀佛——”和尚細若蚊音的號佛聲,悠悠遠去。

    浮雲離開月兒,向遠方飄去。

    白素娟目光轉註到徐天良臉上。

    那沒皮的肉臉上鮮血在還在流淌,但血色已帶徘紅。

    必須立即植皮!

    但是,怎能將這個老和尚的皮,植在徐天良的臉上?

    然而,她已別無選擇。

    她猶豫片刻,終於拎起了和尚剝下的那塊腿皮和手中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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