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正中午。金童取出《太陽劍譜》,唸經似的一字一句細細讀了一段。方道:“御妹可記得清楚了麼?”玉女點了點頭,伸手入懷,猝然間面色倏變。金童奇道:“御妹,怎麼啦?”玉女早花容失色,已是語不成聲:“不……不見了!”金童大惑道:“什麼不見了?”玉女潸然淚下,良久才道:“《東……東方秘訣》!”金童聞言也是面色立變。良久。金童道:“也許御妹將它忘在屋裡了。”玉女搖搖頭,道:“縱是在睡覺之間,我也是將它揣在身上的。”金童冷嚀了一聲,折頭便走。玉女連忙道:“御兄!”可金童連頭也沒回,更沒應聲。如此連續數日金童只與阮靈素言笑宴宴,對玉女卻恍若未見一般。阮靈素自是大覺蹊蹺,只玉女心頭明白,且又無法解釋得清,但見阮姐姐好心終得好報,心裡方才有一絲安慰。某日晚間,二人正自用膳,阮靈素實在忍不住了,問道:“童哥哥,玉妹,你們有好幾日沒練功了,究竟是因何——?”金童笑道:“為救獨孤樵,你玉妹已使出一記高招,咱們用不著再練了。”阮靈素喜道:“真的——”“麼”字尚未出口,玉女早將飯碗放於桌上,自回獨自居所之中,不多時淚水已將枕頭溼透。其出門時身法快捷美妙,阮靈素不由大為驚佩,衷心嘆道:“玉妹如此武功,端的令人羨煞!”金童冷笑不答。復聖盟大廳足可容納數千人之眾。但此時廳內只有十個人,顯得甚是空蕩。除內外名三堂堂主之外,尚有高坐面南主位的千佛手任空行。兩位副盟主鐵鏡和“玉瑚蝶”金一氓分立盟主兩側,“毒蠍子”辛冰則立於義父身後。只聽任空行冷冷道:“鐵副盟主,本座急欲生擒獨孤樵圖謀大計,但獨孤樵自你手中得而復失,卻是——”鐵鏡駭然道:“當日屬下本欲將絕因老尼和布袋和尚姚鵬一舉盡殲,方令‘愁煞’裴文朗韶帶了獨孤樵回盟覆命,殊不料……”任空行冷哼了一聲,轉向“冷彌陀”又森然道:“南宮堂主,‘愁煞’‘苦煞’均是貴堂得力屬下,不知南宮堂主有何話說?”“冷彌陀”南宮笑肅然道:“其時本堂主並未身在中原,而是依盟主之命到了西南點蒼,至於本堂屬下所做所為,大約只鐵副盟主一人所知。”言罷乾笑數聲。鐵鏡心頭雖怒,卻又不敢招惹這位雖隻身為本盟末堂堂主的“冷彌陀”,只在心裡氣怒而已。但聽任空行又道:“西門堂主在安康鎮時,本可輕而易舉地立取了千杯不醉胡醉性命,你卻為何饒過了他?”“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凜然道:“我西門離雖非好人,但卻不願甘為小人,只因彼時胡醉為救人而功力大打折扣……”任空行居然微微一笑道:“西門兄的脾氣嘛,本盟主也是知道的,既是如此,本盟主也自不會怪罪於你。”西門離淡然道:“多謝盟主開恩。”話雖如此,面上卻絕無“多謝”之意。任空行也不以為然,當下道:“金副盟主,本盟中人數你腳程最快,本盟主令你在最短時日內,探查到先陛下御前侍位金童玉女二人下落。”金一氓肅然道:“屬下謹遵盟主令諭!”任空行轉向鐵鏡,又道:“鐵副盟主,本座令你……”大廳雖僅有一人,此時卻是一派肅穆。當是之時,在此大廳左側縱探四十餘丈深處的一間小石屋裡,正有一年逾百歲高齡的老者盤膝運動,但見他頭頂之上白霧氤氳,顯見其武功已臻化境。直過了小半盞茶時分,其頭上氤氳之霧盡除,但他並未轉過身來,只厲聲道:“任空行!本座之言,莫非你已忘記了麼?”卻未聽到任何迴音。那老者又厲聲道:“本座知你到此屋已有盞茶時分了!你可知罪麼?!”仍是未聞任何迴音。那老者微奇,轉過身來,但貝他鶴髮童顏,面色略呈驚異之色。他的對面兩丈開外,正悠然坐著—位手持魚杆、頭戴斗笠,也不知年齡幾何之人。那老者失聲道:“原來是你,”“不是我。”“終於還是讓你給找到了。”“我什麼也沒找到。”“你不是一元?!”那頭戴斗笠之人淡然道:“你兄弟二人為逃避一元大師追殺,已隱逸江湖數十年,老朽可沒說錯吧?”那老者又失聲道:“閣下究竟是何人?”頭戴斗笠者又淡然道:“老朽究竟何人?你最好還是別知道的好。東方尊,你讓令弟出面組建‘黃龍令’,為的不過是想引出一元大師……”那老者駭然道:“你怎知——”頭戴斗笠者道:“老朽雖非武林中人,但江湖中事,只怕還沒有本人不知道的。武林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叫獨孤樵的怪人,只怕貴兄弟兩人當初並未料到吧?”稍頓又道:“此時獨孤樵並未身在中土,貴盟倒也不必大費周章了。”東方尊越聽越奇,當下冷笑數聲,道:“既然閣下不願露出真實面目,在下也不再過問便是,但此時獨孤樵武功盡失,此事天下皆知,若我東方尊所言還不算在妄,縱然閣下便是一元,在下卻也不懼於你了。”那頭戴斗笠者依舊淡然道:“那我不妨告訴你一樁閣下聽了絕對會高興的事:一元大師已然圓寂了。”東方尊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好!很好。”那頭戴斗笠、一直未曾露出真面目之人直待東方尊笑畢,方道:“但你錯了。”東方尊奇道:“我錯了?”“你當然錯了。”東方尊大笑道:“此時‘千佛手’任空行‘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冷彌陀’南宮笑、鐵鏡、‘玉蝴蝶’金一氓、‘赤發仙姑’卞三婆、‘活李廣’震天宏和‘病諸葛’歐陽釗等人盡歸老夫麾下。且他們各自均有武功不可小覷之門徒,更何況除他們的各自門徒之外,尚有數千江湖黑道群雄效命本盟,縱是老夫不出手,什麼武當少林丐幫峨嵋崑崙等所謂名門正派,本盟也可將其一網打盡。”“你又錯了。”東方尊大笑不已,卻未多說什麼。沒料那頭戴斗笠者仍舊淡然道:“獨孤樵神功盡失,一元大師又仙逝,你便以為武功天下第一之名頭非你東方尊莫屬了麼?”東方尊傲然道:“除老夫之外,更有何人……”頭戴斗笠者淡笑一聲。截口道:“當今武林天下,能在千招之內取你命者,據老朽所知尚有一人,而在半招之內便可取你性命者,也有一人,所以我說你錯了。”東方尊駭然道:“這不可能。”“可能的。”東方尊道:“我為何要相信你的話。”“江湖中事,本就難測得緊。正象當初你們並未料到獨孤樵竟能—劍殺死東方聖一樣。”東方尊冷笑道:“老夫倒想知道那兩位能取我性命之人究竟是誰?”“那能在千招之內取你性命之人,此時還不是你知其姓名的時候……”“那能在半招之內便可取老夫性命之人,莫非——”“不錯,正是老朽。”東方尊突然沖天狂笑。待他笑畢,那頭戴斗笠者才淡然道:“閣下與東方聖二人聯手,尚且非一元大師對手,而你東方兄弟二人為逃避一元大師追殺,所懼的僅是他的一身‘大夢神功’。若僅論少林武功你比一元大師入門更早,自是練的更為純熟,然有一點,恐怕天下更無人所知,—元大師的‘大夢神功’卻正是區區在下傳於他的。”東方尊聞言駭然色變。便聽那頭戴斗笠者又道:“老朽雖非武林中人,也從不願過問武林是非,但老朽不妨勸你一句:貴盟之事,老朽絕不干預,閣下身為任空行太上盟主之位,俠道中人也僅僅是猜測而已,他們也不知江湖中有你東方尊這號人物。老朽絕不露透出去也就是了,但你若一意孤行,非要大肆荼毒武林蒼生,老朽絕不會讓你……哼!”東方尊冷哼一聲,方道出一個“你”字,忽見那頭戴斗笠者魚杆輕揮,但見那繞於魚杆上端的棉質軟線,雖細似毫髮,卻猝然間插入石壁三尺有餘,倒似那魚線恰若精鋼所鑄一般!東方尊見狀大駭,自忖功力與此人相比差得甚遠,方知其所言並非虛妄,當下竟怔立當場。那老者見狀更不復多言,竟而飄然出屋。直過了一個時辰,方聞屋外有人道:“主上,屬下有事求見。”東方尊葛然一驚,道:“任空行,方才廳內有多少人?”立於屋外的正是復聖盟主任空行聽東方尊如此問話,不由心頭微奇,道:“方才廳內共有十人,俱是本盟武功高強人輩。”東方尊冷哼一聲:“好!好個武功高強之輩!你進來吧。”任空行惶然進入屋內,道:“請怨晚輩愚魯,不明前輩所言之意。”東方尊黯然道:“你坐吧。”任空行戰戰兢兢的尋了個位子坐下,茫然不解地看著他的太上盟主。東方尊輕嘆了一聲,他自不願將那神功絕世的頭戴斗笠者曾到此屋之事告訴千佛手任空行,只厲聲道:“自今日起,若無本座之命,本盟千萬勿要輕舉妄動!”任空行惑然道:“主上……”東方尊淡然揮手道:“別多說了,你以盟主這名將本座之令傳下便是。”日月如梭。轉眼之間,三年多光陰已如白駒穿隙,匆匆而過。有的俗話這麼說:該來的總歸會來。所奇的是,復聖盟甫一組建,便以其咄咄逼人之威,直欲屠盡江湖白道英雄。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殊不料三年多時光,此盟卻了無聲息。俠道英雄,自不知其總堂置於何處,而復聖盟中之人,也決不與似千杯不醉胡醉等人交鋒。三年多時光,除似“苦煞”胡塗被“銀鉤仙子”溫玲玉一鉤送至黃泉之外,江湖中倒無任何大事發生。而江湖中人,過的本就枕刀舐血的日子,對“死”之一字,倒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唯一的變化是,每個人都年長了三歲。但無一人在江湖中見到過獨孤樵。是年初春。洛陽,六朝古都。牡丹花開的正濃。一行十三人,雖無言笑宴宴之狀,卻也興致盎然,專心賞花。有江湖中人見了,都不住驚“咦”一聲,隨即悄然離去。他們不能不必到驚訝:雖說每年到此賞花者,王孫公子大有人在。但能同時請動丐幫前後兩任幫主、毒手觀音、江湖浪子黃超和司馬青青等人做“保留”者,天下更有何人?莫非那身著黃衫,面呈—派平和之狀者,竟是當今聖上微服出訪不成?因為這十三人,正是千杯不醉胡醉、布袋和尚姚鵬、毒手觀音侯玉音、江湖浪子童超、司馬青青、鬼靈子陸小歪、瞿臘娜和公孫鸛及其手下四員家將。而為首的,顯然便是公孫鸛。江湖中人雖大多不識得特達、法達、伊達和細達四位長象怪異之人,但在高手中,也不乏西域人氏。到得一靜避之所,公孫鸛忽然道:“在下請各位至此,各位可知在下之意麼?”胡醉頷首道:“知道。”公孫鸛默然道:“不,你們不會知道的。”眾人懼是一愣,但見一頭戴斗笠的老者慢騰騰走過來,替一叢牡丹澆水。便聽公孫鸛又道:“在下等人前到中原來時,曾發下兩條誓言:若非‘四達’敵不過昔日苦苦大師、一元大師和酒仙翁三位前輩的傳人,在下置身轎內決不露面;若在四年內尋敝祖母不到,也必須趕回敝國,四年之後方可再回中土。”稍頓又道:“首條誓言,卻被黑力鐵姑誤打誤撞地掀開在下轎簾,本人只好自毀坐轎了;第二條誓言,卻因找尋獨孤公子,連那梅谷竟在何處也是不知,而今已過四年,倒連獨孤公子的影子也未見著,當可算無能之至了。”江湖浪子道;“為尋敝拜弟,倒耽誤了閣下正事,我等深覺內疚。”公孫鸛道:“獨孤公子失落,本與在下等人有若莫大幹系,童少俠倒也用不著太過客氣了。”布袋和尚姚鵬道:“這倒也是怪事,敝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卻偏無一人能遇見獨孤公子。”話音甫落,忽聞耳際響起一雖細微卻格外清晰之聲,顯是有人以“傳音入密”神功傳言過來:“因為獨孤樵根本就不在中原。”布袋和尚大惑,看看公孫鸛和胡醉等人,卻無一人象是方才發話之人,正欲出言相詢。忽聞那聲音又道:“不是他們。你也不必知說我是何人,但你今夜必須促成胡醉、童超和侯玉音三人聯手與公孫鸛手下‘四達’全力一戰,事關往後江湖大計,切記!切記!”布袋和尚雖大是不解,卻也不易覺察地點了點頭。與此同時,公孫鸛也聽到了“胡醉”的聲音:“既是如此,胡醉與童拜弟和敝師姐今夜子醜之交時分,定傾全力領教閣下手下‘四達’高招,以便閣下得遂心願。”公孫鸛連忙衝胡醉作揖拜道:“多謝胡大俠!”胡醉一時竟被弄了個摸頭不著腦,也自作揖還禮,尚未開口,公孫鸛又道:“無論今夜結局如何,咱們皆以勿要傷人為要。明日卯時,我等定然迴歸敝國,四年後咱們再行相見。”聽他出言怪異,胡醉愣立當場。布袋和尚姚鵬連忙一拉胡醉衣角,道:“閣下勿須客氣,我等今夜落腳城永‘王朝客棧’屆時……”公孫顴連忙道:“屆時我公孫顴一定親自登門造訪。如此美景良辰,咱們倒勿須再言及那些俗事了。”言語間竟大有喜色。布袋和尚湊聲稱是,竟大談起時丹如何花諮曲稚,色彩絢麗,幽香馥郁之類的話題來。除他自己和公孫鸛外,無一不恰似已墮入了十里濃霧中,對他的什麼牡丹乃“花中之王”及“牡丹仙子”之言,更未能聽進半個字去。眾人邊走邊談——其實僅是聽姚鵬一人大談而已……不多時遊人已稀,但聽公孫鸛道:“敝國地處高寒,從未見過牡丹,今日既得大飽眼幅又得聽姚大俠一番宏論而大飽耳福,當真是感激不盡。”姚鵬大笑道:“大飽眼福倒是有的,只是老叫化信口胡謅,這‘大飽耳福’四字嘛,只怕有些……哈哈。”公孫鸛也自笑道:“姚大俠說哪裡話來。哈哈!今夜子時,在下一定親自登門造訪,此時時日已晚,咱們就此告辭如何?”當下眾人拱手別過,待公孫鸛及“四達”走遠之後,胡醉和童超及鬼靈子早是忍耐不住,幾乎同聲道:“老叫化,今日你玩的是何古怪。”布袋和尚肅然道:“別說你們滿腹蹊蹺,縱是我老叫化,也覺此事委實古怪。”胡醉急道:“究竟……?”一語未了,忽聞布袋和尚低聲道:“跟我來。”話音落時,人早急掠而出。到得先前布袋和尚及公孫鸛出言古怪之所,那頭戴斗笠的澆花人早已不見蹤影。布袋和尚愣得一愣,方將他受人指點之言細細道出,未了道:“公孫戳忽然大謝你胡醉,定然也是那人代你與他約好了時間。若老叫化所料不差,定是那頭戴斗笠之人無疑了。”江湖浪子童超道:“此人藏頭露尾,只怕——”布袋和尚道:“這一節童少俠倒可放心,我觀那公孫鸛絕非食言而肥之輩。請恕老叫化直言,你們三人聯手抵敵‘四達’大約是個平手之局,公孫鸛是斷然不會出手相助的。屆時有他在側,縱是任空行的太上盟主親至,大約也難討了好去。何況我老叫化也不是吃素,更兼有司馬姑娘和敝小徒及瞿姑娘替你們護法,饒是任空行吃了熊心豹膽,大約也不敢輕舉妄動。”胡醉、董趁和毒手觀音聞言俱微微點點頭。忽見一小叫化直奔過來,問道:“你們誰是胡醉?”胡醉眉頭微皺,道:“閣下是誰?”那小叫化喜道:“這麼說你便是胡醉了,那人倒也沒騙我,他給了我一兩銀子,讓小的趕快到此間將一張便條交給你,晚了可就來不及了。”言罷果然遞過一張便條。胡醉並不立即打開便條,只道:“那人是何模樣,你可看清了麼?”小叫化道:“那人頭戴斗笠,將便條和銀子交給小的,並囑儘快到此間交給你外,便似鬼魂一般倏忽不見了,其容貌小的倒是一丁點兒也未得見。”胡醉淡然道:“你可以去了。”待小叫化喜滋滋地哼著小曲兒離去之後,胡醉方打開那張便條。便條上並無抬頭落款,只是筆跡剛健遒勁:姚鵬不愧為丐幫幫主,其所料絲毫不差。今夜你三人儘管全力施為可矣!茲事體大,切記!!胡醉閱罷沉吟良久,方道:“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江湖中竟還有武功如此高絕之人,端的是太不可思議了。”隨後姚鵬、童超、毒手觀音師徒一一將那便條閱罷,俱是駭然無聲。直到便條傳至鬼靈子手中,微觀之下,不由驚“咦”出聲。翟臘娜連忙道:“陸小歪,你怎麼啦?”她之所問,正是眾人心頭所欲得知的,故而一齊看著鬼靈子。鬼靈子則心頭大震:這筆跡他太熟悉了,簡直與昔日“賊王”時窮富所傳,且嚴令只有他陸小歪一人可閱的那封書柬之筆跡別無二致!過得良久,鬼靈子才恍若大夢初醒,淡然道:“沒什麼,只是我自戕之後,似乎在朦朦朧朧間見過此筆跡而已。”布袋和尚厲聲道:“鬼靈子!在為師面前你也竟敢撒謊麼?”鬼靈子連忙肅然道:“啟稟師父,徒兒並未撒謊。”瞿臘娜也道:“姚大俠,陸小歪大約沒有撒謊,因為我也曾在朦朦朧朧之間見到過……見到過陸小歪被人救了,事後果然……果然見他還活著。”瞿臘娜一派天真爛漫,她既如此說話,眾人一時倒不便再說什麼。卻聽鬼靈子道:“咱們身為俠道中人,倒不可……算了,不說也罷!”布袋和尚怒道:“有話就說完,別吞吞吐吐的行不行了!”鬼靈子嘻嘻一笑,道:“師父有令,弟子豈敢不遵,但那公孫鸛等人並非卑鄙無恥之徒,故徒兒方有‘不說也罷’之言,否則嘛,只要徒兒略施手段,今夜縱是公孫鸛親自出手?咱們也是贏了。”布袋和尚笑道:“幸好你還記得咱們身為俠道中人。”鬼靈子連忙道:“徒兒雖脾性有些……有些與眾不同……”瞿臘娜截口道:“什麼與眾不同,簡直是刁鑽古怪。”鬼靈子道:“就算是刁鑽古怪,但‘俠’之一字,我鬼靈子陸小歪倒也是時刻也不敢相忘的。”布袋和尚笑道:“如此就好,你倒是說出給咱們聽聽,怎的只須你略施手段,咱們便可贏定了?”鬼靈子肅然道:“徒兒雖死過一回,卻也不是白死的。昔日的‘賊王’、‘賭王’和‘賽諸葛’均非浪得虛名之輩。依我看來,公孫鸛手下‘四達’各使錘鏟劍刀,特達的鐵鏈雙錘和細達伊達的白劍黑刀,均無什麼異狀,只法達那方便鏟有些古怪,大的是用來專門對付侯前輩的,否則他也不必將它隨時象擎著把雨傘似的。”眾人聞言俱是暗暗點頭,布袋和尚笑道:“說下去。”鬼靈子道:“如若徒兒使出‘賊王’所傳妙手空空之術,別說區區一柄方便鏟,縱是將那四股兵刃一古腦兒取了來,倒也並非難事。”江湖浪子哈哈大笑道:“如此技藝,大約只有你鬼靈子陸小歪才想得出來。”鬼靈子一本正經地道:“好說,但想得出來和能否做得出來,那卻是兩回事兒,這一節童少俠可須記住了。”童超笑道:“我江湖浪子謹記陸少俠教誨便是。但有一點,縱是你將‘四達’各自的稱手兵刃全取了去,如若公孫鸛親自出手。閣下又有何取勝之道?”鬼靈子也笑道:“‘少俠’二字,在下愧不敢當,至於教誨你江湖浪子,更是在下連做夢也不敢夢見之事。但咱們今夜不是要在城東‘王朝客棧’打尖麼?若我鬼靈子沒記錯的話,距城東十七八里之處,有一片亂葬崗,在下只須獨自先行一步,到那兒略微佈置—番,屆時各位只要聽在下號令,躍出戰圈,饒是公孫鸛及‘四達’武功蓋世也只得盡全力與走石飛沙和殘肢枯骨搏鬥,無論是以快打快還是以慢打慢,均終將脫而亡。”言罷尚未嘻笑出聲,早聽布袋和尚姚鵬暴喝道:“鬼靈子!你若真敢這般作為,為師此刻便一掌將你立斃掌下!”鬼靈子駭然道:“徒兒斷斷不敢!只個過與童少俠說說笑話而已。”江湖浪子也連忙道:“姚大俠休要動怒,今夜之事,咱們各盡全力也就是了。至於鬼靈子‘賽諸葛’歐陽明前輩所學的機關設陣之術,它日當可與時已投身復聖盟效命的‘病諸葛’一較短長,倒也並非毫無用處。”布袋和尚面色稍緩,又對鬼靈子道:“往後少進賭場坑人,記住為師之言了麼?”鬼靈子連忙道:“師父你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徒兒字字銘刻於心!”他雖說得斬釘截鐵,但除瞿臘娜外,場內諸人無有不知:布袋和尚雖為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更是江湖公認第一大幫幫主,卻對這年僅十四五歲的徒兒無可奈何,心頭皆忍不住暗笑不已。子夜時分。公孫鸛如約而至,各人均有一番客套,不在話下。到得日間鬼靈子所言那亂葬崗,早有“四達”恭身相迎。自也勿須多言,匆匆交待了幾句場面話後,公孫鸛、姚鵬、鬼靈子、青青和瞿臘娜五人,已退至十丈開外。但聽特達道:“咱們以四打三,這本有失光明,然我等所練‘天冥陣法’卻非需四人中可。並非我們對胡大俠、童少俠和侯女俠不敬,還請你們先行出招如何?”胡醉看了童超和毒手觀音一眼,見他二人皆微微點頭,當下道:“特達兄既如此說話,在下等三人有譖了!”“了”字出口,已與江湖浪子同時深身躍上。毒手觀音則仍立於原地,雙掌連揚,自是使出她那獨步天下的毒功了。一時之間,便聞細微的“僻啪”聲,清脆的“叮噹”聲不斷,時更有轟然巨響發出,除公孫顴面上依舊是一派祥和之狀外,竟連布袋和尚姚鵬如此高手,也不竟聳然色變。果如鬼靈子日間所言,法達那把隨像雨傘般高擎著的方鏟,端的有些古怪,無論毒手觀音所發任何有形無形毒物,均會失了準頭,直奔那鏟而去!雖鬼靈子未使任何花招,但此時這亂葬崗方圓八、九丈內舊墓新墳,皆被胡醉等人的強勁內力夷為平地。一時殘肢枯骨橫飛,其熏天臭味端的難以言表。公孫鸛等觀戰的五人,均不由自主地連退了三丈有餘。他們自是不知,此時距他們未及十丈遠的地方,正有一蒙面人右手扣著五粒粹過劇毒的暗器,緊緊盯著他們,雙目中露出一絲陰毒的獰笑。待場中胡醉又與特達又硬對了一掌,發出轟然一聲巨響之後,那蒙面人右手輕輕一揮,五粒劇毒暗器竟若有線垂著一般,慢慢“飄”向公孫鸛和姚鵬等五人背心死穴!決無破空之聲,連公孫鸛如此高手,也未料到喪命僅在頃刻之間!那蒙面人雙目之中的獰笑之意愈加濃了。只要那暗器“飄”至五人身後半尺左右,自然會陡然間快逾奔雷的!但是他錯了。錯得既厲害又莫名其妙。因為那五粒劇毒暗器“飄”離公孫鸛等人背心堪堪只有一尺之時,竟然又鬼使神差慢騰騰地飄回到了他自己的身邊!蒙面人既駭異復驚詫:莫非早年那頭戴斗笠者所說能在千招之內取我性命之人,便是這公孫鸛麼?難道是任空行等人搞錯了不成?!但他馬上就明白任空行等人並沒有搞錯,因為耳際傳來了一個三年多來他一想起便即心驚肉跳的聲音:“東方尊,老朽苦口婆心對你所講的一番言語,莫非只有三年多的效用麼?”那蒙面人既被人揭破身份,心頭之駭異端的非同小可,一時竟作聲不得。但聞那聲音又道:“若要取你性命,對老朽來說,方才你自己的那五粒劇毒暗器便足夠了。老朽早已言明自己並非武林中人,絕不願管你們白道黑道之間的恩恩怨怨。現在你便似初來此間之時一般,悄然離開,徑奔正南,半個時辰之後,老朽自會來與你相會。”東方尊聞言豈敢不遵,當下悄然隱退,居然連公孫鸛也未查覺,其武功之高,端的令人只覺匪夷所思。再說場中酣鬥諸人,除法達的方便鏟專為化解毒手觀音毒物外,胡醉童超聯手抵敵其餘“三過”,五人俱是武藝高強之輩,當下以硬打硬,更無一絲敢巧之隙。鬼靈子忽然道:“師父!四達‘大冥陣法’,除法達之外,其餘三人之招式相輔相承,倒頗有些似我中原的‘三才陣’。”布袋和尚並不直接回答鬼靈子之言,只對公孫鸛道:“令先祖、閣下均為一代武學奇人,老叫化端的驚佩之至。”公孫鸛道:“姚大俠繆讚了,其實……”餘言尚未出口,忽聞毒手觀音冷哼一聲,右臂急揮,一條長不盈尺、細若小指的金色“緞帶”,早疾射細達背心!法達不驚不亂,方便鏟一揮,已截住那金色“緞帶”去路。沒料他那百發百中的方便鏟此番竟未“吸”住那“緞帶”但見那“緞帶”就在堪堪與方便鏟相漿的剎那間,竟爾空中一個急轉,直奔正與童超力戰的伊達。百忙中,只聽法達高喝一聲:“老四小心!”方便鏟隨聲出,一鏟掃向童超腰脅。童超正以一敵二,見輕功了得的伊達被法達一語驚退之後,正欲向細達痛下殺手,已使出八成功力,待見法達的方便鏟掃來,招式已然使老,當下得硬生生使出一技鐵板橋功夫,身子往後一折。饒是他反應奇速,仍被掃中左腿,劃出一條長約三寸的血槽來!但聞“砰砰”兩聲,伊達和江湖浪子一前一後相繼昏倒在地。伊達的頸項間,駭然盤旋著一條金色小蛇,又哪裡是什麼“緞帶”了!而法達的方便鏟上,早沾上了毒手觀音不知多少毒物,雖傷的不重,卻又怎能吃它得消!但聞公孫鸛輕喝一聲:“住手。”當下特達、法達和細達依言而退,胡醉自己躍出戰圈罷鬥。毒手觀音也不知用何手段,只一招手,那條小金蛇居然又疾射回來,徑自鑽入她腰間的皮囊之間,隨後掏出兩小包藥粉拋給公孫鸛,淡然道:“黑的外敷,黃的內服,半個時辰之內便可無礙了。”公孫鸛只道了“多謝”二字,便急忙去為伊達療傷。而毒手觀音也是一般,微一探查,便知童超所中何毒,當下助他解了毒性。青青又撕下半幅衣袂,為江湖浪子包紮停當。未及盞茶時光,童超便即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厲害!厲害!”也不知他說的究竟是“四達”厲害,還是毒手觀音的毒功厲害。見青青滿目關切地望著他,童超又笑道:“別擔心,我是一點兒事情也沒了。”隨即又“咦”了一聲,道:“這位伊達兄怎麼了?”公孫鸛道:“苦苦大師之傳人,果然了得。”布袋和尚忽然插言道:“此番伊達兄為苦苦大師傳人毒功所傷,而童少俠也傷於法達兄剷下,依我看來,縱是待伊達兄醒來之後,雙方再戰千招他以是多毀幾尊新墳舊墓罷了,咱們便算扯了個平,四年後再印證武學如伺?”公孫鸛道:“在下也正有此意,不知——?”胡醉、童超和毒手觀音齊聲道:“如此甚好。”公孫鸛淡然道:“既是如此,在下等人也不用再回洛陽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四年後再行相見。告辭了!”眾人當下拱手別過,公孫鸛令特達抱起伊達,五人自回本國,胡醉一行返回洛陽“王朝客棧”。一路之上,眾人俱是對方才劇鬥之事閉口不提,偏瞿臘娜不諳世事,總向陸小歪問這問那,直到被鬼靈子嗆了幾句之後,方撅起小口不復多言,只道了一句“你陸小歪有何了不起”而已。暫且按下不提。東方尊心頭一直忐忑不安,朝正南奔出約四十里開外,忽聞先前那聲音又道:“很好,現在你可以停下歇歇腳了。”聲音竟是從前方傳來!東方尊駭然止步,卻見那頭戴斗笠者已立於五丈開外,正饒有興味地把玩著手中的魚杆。東方尊色利內茬地道:“你究竟是誰?為何總陰魂不散地跟著我?”那人淡然:“我誰也不是。”稍頓又道:“你的算盤倒是打得挺精,若那觀戰五人一死,公孫鸛屬下‘四達’自也會自戕隨主,而要取其餘三人性命,對你倒絕非難事,對麼?”東方尊道:“既是如此,閣下再將我東方尊殺了滅口,整個武林天下,豈不就是閣下一人的了麼?”“但老朽並非武林中人,又怎麼有稱霸武林之心。”“那你總盯著我作甚?”“只不願多見流血而已。”“閣下昔年所言能在千招這內取我性命者,便是那公孫鸛麼?”“不,閣下能在第十四招上勝了他。”“那——”“彼人名姓,此時仍不是閣下所能知曉之時。”東方尊長嘆一聲,黯然道:“既生瑜!何生亮?”那人依舊淡然道:“閣下並非周瑜,在下也不是諸葛孔明……”沉吟良久,又道:“若無它事,你現在便已經可以走了,只是老朽還是要再奉勸閣下那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姑且待之!”待東方尊惑然離去之後,那頭戴斗笠之人竟大笑數聲,流下兩行濁淚,只不過沒人能夠瞧見罷了——武俠吧掃描雷霆神刀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