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趕路對天賜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憑他的腳程一天走一兩百里也不覺吃力。但身邊帶著一個小姑娘,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小姑娘深閨弱質,窄窄金蓮一步一挪,走一程歇歇半晌,簡直比烏龜爬還要慢,照此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趕到寶應。天賜暗自叫苦,深悔將座騎丟在高郵。如果現在有一匹馬,或者一頭驢也好,不至於如此耽擱。
小姑娘也知天賜心急,深為歉然。想加快些,無奈力不從心,反倒越走越慢。趕下十餘里路便累得嬌息喘喘,再也挪不動步。此時天氣正寒,北風呼嘯。小姑娘衣衫單薄,凍得瑟瑟發抖,嘴唇泛青。
天賜油然而生憐惜之心,脫下長袍為她披上。又在路邊農家購買了一個大竹簍,讓小姑娘坐在竹簍裡,揹著她趕路。小姑娘身體輕盈,天賜並不覺得吃力,大步流星向前急趕。雖說路遙無輕擔,時間久了也覺疲乏,但比方才一步一挪令人焦躁要強多了。一路上兩人撿些輕鬆的話題來講。小姑娘雖然心緒不佳,但在天賜的引逗下很快便忘記了心事,轉憂為喜,有說有笑。她顯然讀過不少書,談吐不俗。天賜甚感快意,由她身上不禁聯想到妹妹小慧,彷彿這小姑娘成了妹妹的化身,真捨不得將她送走。
前面大路上忽然出現了兩個矮小的身影,正在向這邊疾馳而來。輕功之佳,快逾奔馬,令人讚歎,不多時便奔到了近處。那是兩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看樣子只有十四五歲。一般的高矮,一般的模樣,小臉漆黑,沾滿汙垢,只有兩雙明亮的大眼閃閃放光。
兩個小乞丐身後是十餘騎駿馬,四蹄翻飛,緊追不捨。天賜看清馬上乘者,不禁大喜過望。追來的人赫然是司馬玉雁龍在淵與他們的武士侍女。他們兩人結伴行走江湖,攜帶大批隨從,鮮衣怒馬,意氣飛揚,這排場早在一年前就領教過,不足為奇。令天賜驚喜的是正愁無法找到司馬玉雁,向她傳達龍首令諭,不想天從人意,中途遇上了。
兩個小乞丐不知因何事得罪了這兩個無人敢惹的腳sè。龍在淵臉sè鐵青,一馬當先,趕在最前面。兩乞丐輕功雖佳,但身小力弱,奔馳良久,後力不濟,終歸比不過飛奔的駿馬。龍在淵追上落在後面的一個小乞丐,掄起馬鞭向他背上抽去,鞭上運足真氣,真要打實了,必定皮開肉綻。小乞丐武功不弱,聽風辨音,便知此鞭威力。大駭之餘著地滾倒,馬鞭擦著頭頂飛過,險而又險。龍在淵心中已生殺念,毫不留情縱馬向小乞丐身上踏去。他的坐騎驍騰雄健,馬蹄上釘著鐵掌,一踏之下有千斤之力。如果真被踏中,勢必肚穿腹裂,一命嗚呼。
小乞丐在地上左右翻滾,閃避翻飛的鐵蹄,身法雖然靈活,卻已狼狽萬分。跑在前面的小乞丐見同伴遇險,急忙迴轉身,抓起地上的碎石,一塊接一塊向龍在淵打去。破空之聲刺耳,可見勁道不錯。
龍在淵武功超絕,當然不會將這區區小石塊放在眼裡。縱聲長笑,大袖飛舞,雄厚的內力到處,石塊盡數化為齏粉。打石塊的小乞丐駭然變sè,不知所措。躺在地上的小乞丐不停地閃避飛踏而下的鐵蹄,情勢萬分危急。
再不阻止就要出人命了!天賜不再遲疑,幾個起落躍至龍在淵馬前,大喝道:“龍老三,住手!”這聲怒吼聲若洪鐘,中氣甚旺,馳來的身法更是快捷無比。龍在淵大吃一驚,急忙帶住坐騎。那駿馬長嘶一聲,在原地打了個盤旋,站定四蹄。小乞丐乘勢躍起,脫出險境。他的同伴急忙上前扶住,上下打量,看他是否受傷。大難不死,心中慶幸不已。
“格格!”小乞丐靈動的大眼睛在天賜身上打轉,才脫險境,他居然有心情笑,笑聲清脆悅耳。說道:“傻大個,謝謝你救我。這姓龍的十分厲害,你可要當心啊!”兩個小乞丐手拉著手,鑽入路邊的樹林,失去了蹤跡。
龍在淵見阻攔者居然是天賜,臉上立刻堆起濃濃的笑意。他自從與天賜相識之後,就對天賜深懷戒心,看作勁敵。但龍在淵城府極深,心懷戒意,表面上卻不露聲sè。笑道:“原來是李俠士,幸會,幸會!”天賜笑道:“龍三公子居然還記得我這無名小卒。人說貴人多忘事,我看未必盡然。”龍在淵笑道:“我不但記得李俠士,還記得一年前在九江府的一面之緣。一年的時間,李俠士的面貌改變不少,不再是當年的落魄模樣。容光煥發,氣度超群,泱泱然有大家風範。一年前我便斷定李俠士絕非池中之物,果然沒有看錯。”
天賜笑道:“三公子過譽,在下愧不敢當。一年來三公子卻沒什麼改變,依然傲氣十足,不知禮數。與人談話,高高在上,連馬也不下。”龍在淵笑容僵在臉上,雙目冷光乍現,旋即平復。翻身下馬,笑道:“龍某受教了。”龍在淵不愧為武林梟雄,能屈能伸。他深知天賜武功不弱,沒有取勝的把握。又當著司馬玉雁,不能翻臉。故而忍下一口氣,以示大度。
小姑娘從天賜肩上探出頭,聽他們兩人鬥口,忍不住掩口輕笑。龍在淵目光落在她身上,臉上現出一絲詭笑,譏嘲道:“好清秀的小姑娘!李俠士,她是何人?是你的相好嗎?看她的嬌俏模樣,還是一朵未經風雨的嫩花,你忍心採摘嗎?”
天賜暗罵他出言刻薄,正打算反唇相譏。小姑娘卻先忍不住了,小臉漲得通紅,叫道:“胡說八道!她才是你的相好,你還有臉說別人,不知害臊。”纖纖玉手指向司馬玉雁,敵視之意表露無遺。小姑娘言語辱及司馬玉雁,司馬玉雁臉上已現怒sè。天賜生怕引起爭端,連忙說道:“龍三公子,在下不想與你鬥嘴。小姐,屬下有要事相告。”
司馬玉雁帶馬上前,面罩寒霜,冷冷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她對天賜早就心懷不滿,在清江口三場賭勝負時便種下前因。今rì天賜對龍在淵十分無禮,言辭間頗多譏嘲,更令她大為不快。又回想起天賜是一年見過的與周天豪同行的落魄小子,就將他當成了一個下九流的小混混。天賜身著武林盟劍士的黃衫,在盟中地位不低。但在她武林盟大小姐看來,與尋常盟眾無異,根本不必放在眼裡。
天賜卻不能對小姐不敬,弓身一揖,說道:“屬下奉龍首差遣,請小姐返回總堂。請小姐立刻動身,不要讓龍首心焦。”司馬玉雁昂首端坐馬上,也不正眼瞧天賜,冷笑道:“父親為何無緣無故命我回家?你說謊!”天賜道:“屬下天膽也不敢假傳龍首令諭。口說無憑,有本盟玉牌為證,小姐請看。”從懷中摸出玉牌,向司馬玉雁一亮。
玉牌上血紅sè的雙劍十分醒目,司馬玉雁立刻認出不假。心神為之一震,厲聲問道:“這面玉牌如何落在你的手裡?快說!”天賜道:“是龍首所賜。”司馬玉雁斥道:“一派胡言!”天賜強忍住反唇相譏的**,恭恭敬敬道:“確是龍首所賜,屬下決無虛言。小姐如果不信,可以回總堂去問龍首。龍首交給屬下這面玉牌,命我持此牌請小姐回去。小姐如果拒不聽從,屬下有權依盟規處置。”
司馬玉雁冷笑道:“我就不回去,你能將我如何?”天賜道:“抗命不從,格殺勿論!”司馬玉雁冷笑道:“鬼話連篇,你當我會相信你嗎?父親會讓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去殺自己的女兒?你知這玉牌有多重要,你是什麼東西,父親會將玉牌交給你?老實講,你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
天賜忍不住朗聲大笑,說道:“小姐如此猜測,視龍首為何許人?他老人家何等武功,何等身份?我能從他身上偷來搶來這面玉牌?小姐太抬舉屬下了。”天賜話中充滿譏嘲之意,司馬玉雁氣的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怒斥道:“事到如今,你還妄圖抵賴。這面玉牌我不管你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反正不是好路數得來的。快將玉牌交給我,你自己回總堂領罪。”
龍在淵見天賜亮出玉牌,心中便暗自焦急,生怕司馬玉雁聽命返回總堂,使他年餘苦心付諸東流。天賜與司馬玉雁發生爭執,龍在淵心中狂喜。在一旁推波助瀾,煽風點火。說道:“玉雁,這姓李的小子詭計多端,不給他點顏sè瞧瞧他是不會甘心認輸的。”司馬玉雁對龍在淵言聽計從,說道:“對,不讓他知道厲害量他不會死心。姓李的,拔劍!本小姐要試試你有何本領,敢對我無禮,大言不慚,說什麼格殺勿論。”
天賜暗罵龍在淵狡詐,暗怨司馬玉雁無知。事已至此,只能忍辱負重,絕不能中龍在淵挑撥離間之計。畢恭畢敬道:“屬下不敢以下犯上,與小姐動手。”
司馬玉雁大為不屑,說道:“你既然不敢與我動手,那就交出玉牌,聽憑發落。”天賜道:“玉牌乃龍首所賜,事成之後當原璧奉還龍首,不敢失落。小姐堅yù動手,屬下也不會聽憑宰割。”司馬玉雁冷笑道:“你既然不敢與我動手,憑什麼說不聽任宰割?你以為本小姐會心慈手軟,放過你嗎?”天賜將玉牌高高擎起,聲sè肅然,說道:“就憑這面玉牌!見玉牌如見龍首親臨,小姐敢對玉牌無禮嗎?”
司馬玉雁臉sè大變,呆在當場,無言以對。天賜說的不錯,她雖是龍首之女,也不能渺視盟規。龍在淵見司馬玉雁遲疑難決,心中暗自焦急,煽動道:“玉雁,別聽他胡說八道。我想玉牌一定是他從令尊處騙來的,你作為武林盟長老,有權收回。事急從權,不必有所顧忌。先搶回玉牌再說,看他姓李的還有何伎倆。”
司馬玉雁鬼迷心竅,對龍在淵深信不疑,也不仔細想想他說的對不對。掣出背上長劍,挑向天賜持牌之手。喝道:“放下玉牌!”司馬玉雁總算還沒糊塗透頂,這一劍去勢不疾,不想傷人,只想逼天賜交出玉牌。
天賜連忙收手避劍,急退兩步,將玉牌納入懷中。肅然道:“小姐,你果真要動手嗎?不尊龍首令諭,渺視玉牌權威,依盟規當如何處置?”司馬玉雁怒火中燒,天賜便是講出千條大道理她也聽不進去。喝道:“私盜玉牌,假傳令諭,依盟規又該如何處置?看劍!”揉身而上,長劍直刺天賜前胸。這一招又狠又疾,可見是動了殺機。
天賜連忙閃避,心中叫苦不迭。遇上這種尷尬事,真令人左右為難。司馬玉雁一招無功,後招又發,劍劍不離天賜要害。招法變幻莫測,不愧為武林一鳳之號。天賜的武功與她本在伯仲之間,以空手對利劍,只守不攻,談何容易。不出十數招,便感覺難以招架。若不是憑藉詭異的身法苦苦支撐,只怕早已中劍受傷了。
天賜深知局面如此被動,不盡快挽回,只怕要傷在她劍下,必須尋隙反擊。司馬玉雁攻得過疾,一招用老,正是一個好機會。天賜乘勢搶入她側肋空門,出掌猛擊。司馬玉雁無從閃避,匆忙中舉掌迎擊,真力不及凝聚,被天賜這一掌震得橫飛出兩丈開外。天賜得暇拔出風雷劍,守住門戶。說道:“小姐,你對玉牌不敬,已經鑄下大錯。不能再執迷不悟,做出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屬下所言皆屬實情,請速隨我返回總堂。我代小姐隱下此事,不傷你父女之情。“
司馬玉雁一招失手,怒火更盛,酥胸起伏不定,臉sè蒼白得怕人。天賜的金玉良言在她聽來也成了冷嘲熱諷。嬌喝道:“廢話少說,你以為僥倖佔到些上風,就可以教訓我嗎?早著呢!”長劍緩緩劃了圓弧,指向天賜。真氣貫注,劍上寒光大盛,尺餘長的劍芒伸縮不定。她料不到天賜武功如此jīng純,不敢再存輕視之心,終於施展出看家本領。
司馬玉雁內力之強,也令天賜暗自吃驚,不敢再分心說話。凝神定氣,風雷神劍現出隱隱流光。兩人再次交手,情勢比方才要兇險數倍。司馬玉雁全力以赴,攻勢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壓得天賜透不過氣。天賜不能還手,只能舞起重重劍幕,封住司馬玉雁的攻勢,苦苦支撐。
龍在淵在一旁觀戰,神情不安,心中亂轉念頭。天賜與司馬玉雁武功之強都令他吃驚。天賜的武功他曾見識過,與他相比尚有一段距離。但數rì不見,似乎又有進境。如此下去,不出一年半載,只怕要凌駕於他。而司馬玉雁與他相處年餘,卻很少見司馬玉雁出手。每逢與人過招,都是他出面接下。今rì方見到司馬玉雁的真實本領,並不比他遜sè多少。龍在淵心驚之餘,更堅定了除去天賜之心,更不願放司馬玉雁回去。毒念暗生,探手向腰間百寶囊摸去。
天賜與司馬玉雁惡鬥百餘招,逐漸摸清了她的劍路。局勢漸趨緩和,不似開始時吃力。感覺壓力減弱,天賜正要開口勸解,忽覺右膝一麻,右腿痠軟,幾乎跌倒。大事不妙!他與司馬玉雁過招,不能還手,全仗詭異的身法支撐不敗。右腿不靈,身法立見呆滯,手上招式一緩,露出空門。司馬玉雁的森森劍氣擊破天賜的護體神功,直入右肋。天賜悶哼一聲,踉蹌後退。
司馬玉雁深感詫異。方才天賜還如同生龍活虎,封架閃躲,不露分毫破綻,為何突然不濟?既然一招傷了他,心中的怒氣消去不少,劍招立刻緩下來。
天賜眼角餘光掃向一旁的龍在淵。見他雙手籠在袖中,面現yīn森的笑意,便知是被他暗算了。此時身中暗器,又受劍傷,再不逃走,只怕要死在這狠毒的龍老三手裡。天賜顧不得傷處劇痛,拔腳向樹林中飛奔。一邊跑一邊叫道:“龍在淵,我記下這筆帳。今天你卑鄙無恥,用暗器偷襲我。下次我也不會客氣,要用弓箭對付你。”又叫道:“小姐,你讓情愛迷昏了頭,幫助外人與本盟為敵,不覺得羞愧嗎?你刺我一劍算不了什麼,可本盟大事就要壞在你這糊塗女人手裡,到那時你悔之晚矣。”幾個起落,鑽入林中不見。
司馬玉雁怒火又生,挺劍就要追去。龍在淵連忙攔阻,說道:“玉雁,不必再追。他中了我的斷魂針,有罪受了。”司馬玉雁驚道:“你居然用斷魂針打他?你為何下此狠手?”龍在淵臉上堆起濃濃的笑意,說道:“我也是為賢妹著想。他對賢妹無禮,我實在氣不過。打他一記斷魂針,聊作薄懲,為賢妹出口氣。”
司馬玉雁臉sè頓時緩和,嘆道:“龍三哥,我不是責怪你。我只是想他好歹也是父親的下屬。斷魂針之毒號稱七步斷魂。他如果毒發身死,我如何向父親解釋?”
龍在淵笑道:“玉雁,你以為我會不分青紅皂白,隨便殺人嗎?他是令尊的屬下,看在賢妹的面上,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殺他。斷魂針沒有煨毒,他死不了。”俯在司馬玉雁耳畔低聲笑道:“玉雁,你放心,為了咱們兩個的事,我是不會開罪令尊的。”
司馬玉雁又羞又喜,英風盡失,換上一付女兒態。低聲道:“我生他的氣是因為他對你無禮。既然你不記恨,我又何必放在心上。”龍在淵笑道:“我恨他做什麼,這點小事也值得生氣?”心中卻想:“斷魂針出自百毒天尊之手,其毒冠絕天下。這姓李的小子活不了多久。恨一個死人,我沒這閒情逸致。他的屍體不能讓你追上去看到。最好命手下儘快找到,偷偷埋掉,神不知鬼不覺。”
天賜強忍身上傷痛,一路疾奔,不敢稍做停留。肋下劍傷無足輕重,入肉不深,並未傷及內腑。經他運功封閉血脈,流血已止,尚無大礙。令他心驚的是右腿暗器之傷。痠麻之感從右膝擴散開,越來越重,似乎整條右腿都失去了知覺。不知是什麼暗器如此厲害。他僅憑一條腿疾奔,背上又揹著人,不多時便jīng疲力竭。
小姑娘見天賜半身浴血,痛苦萬狀,嚇得她心突突亂跳。終於忍不住問道:“李爺,你受傷了!痛不痛?”天賜全力疾奔,無暇分神講話,輕輕哼了一聲,算做答覆。小姑娘淚水盈盈,柔聲問道:“李爺,你累不累?”天賜又哼了一聲,腳下狂奔不止。小姑娘道:“李爺,快放下我,你自己逃走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你已經做了你該做的,我永遠感激。李爺,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路人,不值得拿xìng命冒險。”
“閉嘴!”天賜忍不住蹦出了兩個字,語氣十分嚴厲。當此生死關頭,稍一耽擱便有xìng命之憂。小姑娘還喋喋不休,委實令人心煩。
小姑娘深感委屈,失聲痛哭。天賜心中一軟,放慢腳步,柔聲道:“姑娘,快別哭,就算我求你。現在雖然危急,但我尚有餘力,還能撐下去。我不能丟下你獨自逃生。為德不卒,非君子所為。安靜些,別再說話分我的心神。”
小姑娘哭聲頓止,靜靜伏在天賜背上,淚水卻忍不住滴滴滾落。兩人不再交談,繼續向前飛奔。肋下劍傷失血,右腿痠麻難當,疲乏何痛楚侵襲之下,天賜漸漸支撐不住了。狂喘不止,汗如雨下,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筋骨彷彿要散開,只有強烈的求生**支撐他不倒。如果他此時得知龍在淵並未追來,只怕早已經趴下了。
人的體力和耐力總歸是有限的,天賜漸至油盡燈枯之境。腳下被一段枯藤絆住,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昏厥過去。小姑娘從揹簍中摔出。失聲驚呼,滾出老遠。好在地上有厚厚的一層落葉,並未摔傷。她強忍疼痛,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見天賜伏臥在地,一動不動,狀如死去,她驚呼道:“李爺,你怎麼了?”撲到身上,雙手猛推,叫道:“李爺,你醒醒啊!”
天賜一時力盡昏倒,神智未失,經小姑娘又叫又推,慢慢清醒過來。見小姑娘神sè焦灼,淚水盈盈,天賜不忍讓她擔心,強笑道:“我沒事。咱們還得趕路。”雙手撐地想要爬起,可是渾身無力,右腿痠麻難當,又一跤撲倒。
小姑娘驚呼道:“李爺,你的腿!”天賜安慰道:“沒什麼,中了暗器。”強撐著又要爬起。小姑娘連忙按住,說道:“你別動,我來看看。”輕輕挽起天賜的褲腳,直至右膝。只見右膝外側赫然有一個細小的針空,仍有血水向外滲出。針空四周高高腫起,整條右腿隱隱泛出黑氣。小姑娘驚得不知所措,哭道:“李爺,怎麼辦?我不會治傷。”神sè悽然,淚珠撲簌落下。
天賜心中一涼,知道暗器帶有劇毒,沒有對症的解藥,只怕今天是挨不過了。現在黑氣已經遍佈右腿,等到毒氣上衝,循血脈直入心臟,就是他畢命之時。但天賜不會認命,只要有一絲一毫生存的希望,就要努力爭取,不能讓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為他擔心。天賜從懷中摸出一把短匕,交到小姑娘手中。一指腿上的傷處,說道:“割開它!”
“割開它?”小姑娘驚問道,持短匕的手不住顫抖。這也許是她平生第一次手持一把利刃,至於用這把利刃向一個人下手,只怕她做夢也沒想過。天賜道:“對!割開它。我腿上中了暗器,只要割開取出暗器就沒事了。”他不忍見小姑娘心急,所以隱下中毒之事不說。
小姑娘神sè躊躇,短匕在傷處左右比劃,就是下不了決心。天賜笑道:“當年神醫華佗為關雲長刮骨療毒,關雲長飲酒下棋,談笑自若,後人傳為美談。我雖不敢自比關聖,這點疼痛卻忍得住。姑娘,勇敢一點,就當我的腿是一塊木頭。我都不怕,你又怕什麼?”
小姑娘咬咬牙狠狠心,一刀劃了下去。她手上無力,心中慌亂。刀鋒一偏,只割開淺淺的一道傷口,卻有數寸之長。天賜痛得齜牙裂嘴,卻不敢叫出聲。小姑娘定定神,又接連幾刀劃下,割開縱橫幾道傷口,皮肉翻起,鮮血淋漓,終於露出了一斷針尾。小姑娘見到鮮血便手足發軟,閉上眼睛鼓足勇氣去拔鋼針。可是她力氣太弱,鋼針嵌在肉中,紋絲不動。
天賜只好自己動手,忍著劇痛拔出鋼針,帶下一大團碎肉。只見這鋼針針頭上帶有倒鉤,長有寸餘,通體閃著隱隱藍光。好歹毒的暗器!天賜將鋼針狠狠拋掉,盤膝坐起,運功療毒。無相神功能否剋制劇毒他沒有把握,但此時沒有解藥,只能孤注一擲,成不成試過自知。武林人練功之時,真氣內斂,渾身**道都變得非常脆弱,最怕外力打擊。所以練功一般要選在隱秘之處。但無相神功與眾不同,隨時隨地都可以練功。一遇外魔,抗力立生,並不懼怕有人sāo擾。
天賜行功良久,真氣漸漸凝聚,jīng力恢復不少。他催動內力衝向右腿被劇毒所侵蝕的經脈。經脈阻塞不通,真氣行走,劇痛難當。但天賜並不灰心,繼續運功不止。身上的痛楚與求生的**相比,委實算不了什麼。
小姑娘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但見到天賜頭上冒出騰騰白氣,痛苦不堪的神情,小姑娘也明白他到了生死關頭,暗暗為他擔心。她手中持著短匕,jǐng惕地留意四周動靜,彷彿覺得自己驟然間長大了,成為這個青年俠士的保護神,不惜生命也要保護他渡過難關。
樹林深處忽然出現了兩個矮小的身影,向這邊疾馳而來,正是方才那兩個小乞丐。兩人手拉著手,左右搜尋,神sè焦急。右首那小乞丐忽然發現了盤膝而坐的天賜和持刀守護的小姑娘,他驚喜地叫道:“哥哥,在這裡。”兩人身法如電,疾馳而至。
小姑娘不明二人來意,先是一陣驚慌,而後又是一陣焦急,生怕他們會對天賜不利。膽氣陡生,揚起手中的利刃,叫道:“站住,不許過來。”
右首的小乞丐是弟弟,就是方才被天賜救下,後來有叫天賜傻大個的那個淘氣鬼。他天xìng頑皮,見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向他揮刀示威,不禁暗自好笑,忍不住要嚇嚇她。齜牙一笑,說道:“小丫頭,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向本大俠張牙舞爪,當真不知死活。快快收起你那不中用的小刀,閃退一旁,本大俠要找這傻大個算帳。”
小姑娘又驚又怒,叫道:“你這卑鄙無恥的傢伙。李爺冒險救你,身負重傷。你不知感恩,反要加害李爺。你還算是人嗎?你連禽獸都不如。”小乞丐大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之sè,邪笑道:“小丫頭,你懂什麼。這姓李的傻大個自顧不暇,還能救我?別臭美了!方才本大俠戲弄那姓龍的傻蛋,正自樂趣昂然。沒來由被這傻大個打攪了興致,你說可恨不可恨,可惱不可惱?”世間居然有這種道理,小姑娘險些氣歪了鼻子。怒道:“胡說八道,不要臉!”
兩個小乞丐見小姑娘氣成如此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左首的哥哥為人較為誠實,說道:“我弟弟調皮搗蛋,專愛與人開玩笑,這位小姐姐請別生氣。咱們並無惡意。李俠士為我們兄弟而受傷,我們兄弟責無旁貸,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小姑娘猶有未釋,怒道:“我不信,你花言巧語,一定沒安好心。”那弟弟譏笑道:“你不信又能如何?你攔得住我?不知天高地厚。”小姑娘為之氣結,怒目而視,就待反唇相譏。天賜此時緩緩收功,睜開眼睛,說道:“張姑娘,你誤解了這兩位小兄弟,讓他們過來無妨。”又向兩個小乞丐說道:“張姑娘天真純善,二位不要再逗她。”
那弟弟向閃在一旁的小姑娘扮了個鬼臉,走上前來,說道:“傻大個,你傷在何處?讓本大俠瞧一瞧。本大俠醫術高明,著手成chūn,保管醫好你。”
天賜苦笑道:“我右膝中了龍在淵一記毒針,非他的獨門解藥不能化解。小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們幫不上忙,快走吧!龍在淵yīn險毒辣,睚眥必報。我不想問你們因何得罪他,既然伸手管了閒事,就不想看到你們傷在他手裡。”
那弟弟大為不喜,說道:“傻大個,你敢小視我。小小毒針何足道哉,難得倒別人難不倒華神醫的……。”哥哥聽弟弟口沒遮攔,洩露身份,急道:“弟弟,你胡說什麼?”弟弟叫道:“怕什麼?華神醫就是我爹。我最恨人家瞧不起我。傻大個,你如果想活命就趕快求我。本大俠一高興,你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哥哥怒道:“你這算什麼?你為他治療毒傷不過是舉手之勞。人家冒死救你xìng命,何曾講過什麼條件。你倒要人家相求。爹爹平rì裡是怎麼教導你的?他老人家如果知道此事,一定打你個半死。”弟弟自知說錯了話,卻依然不肯低頭,說道:“我只不過與他開句玩笑,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別以為你是哥哥,就可以隨便教訓我。你只不過僥倖早出生半個時辰,有什麼了不起?”聽他的語氣兩人當是孿生兄弟,難怪如此相象。
弟弟無意之中報出來歷,天賜心中狂喜。華神醫名動江湖,除了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更重要的就是憑藉可生死人肉白骨的醫道。他一生活人無算,與人醫病從不講條件。華神醫也是江南九怪之一。九怪中大多是一些難纏的腳sè,人見人怕。只有華神醫有口皆碑,黑白兩道奉若神明。華氏兄弟大言為天賜療毒,他們家學淵博,此言並不為過。天賜道:“二位莫再爭執。華神醫之名小可久有耳聞。這位小兄弟說的不錯,世上還沒有能難倒華神醫的毒藥。一個求字難於出口,但為了保命小可也不得不老起臉皮。小兄弟,請你為小可醫治毒傷。小可感激不盡。”
華氏兄弟之中弟弟是個調皮角sè。他逼迫天賜相求,天賜果真開口相求,他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輕笑一聲,說道:“傻大個,不,李俠士,方才我是開句玩笑,你別當真。喏!這枚藥丸你趕快服下,不論何種劇毒都能立刻化解。”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枚藥丸交給天賜。
天賜接過藥丸,只見它sè作硃紅,豆粒大小,毫不起眼。天賜不免有些驚奇,問道:“真的很靈驗嗎?”弟弟笑道:“我們華家的丹藥還會有錯嗎?靈不靈一試就知。”天賜道:“這藥丸叫什麼名字?”弟弟眼中閃過一絲頑皮的神sè,輕聲笑道:“這藥丸叫做狗屎丹。”
“狗屎丹?小兄弟不是與我開玩笑吧?”天賜大為驚奇。丹藥取名狗屎,的確是頭一回聽說。弟弟笑道:“誰與你開玩笑了?這的確叫做狗屎丹,主藥就是狗屎。”天賜更為驚奇,說道:“這倒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狗屎居然也能入藥。”
弟弟掩口笑道:“你當是尋常狗屎嗎?大錯特錯了。爹爹jīng心飼養了一隻異種神犬,叫做八寶碧目金絲犬。它身上有八寶,狗屎就是其中之一,可解百毒,非常靈驗。”他侃侃而談,煞有介事。見天賜神情迷惑,他忍不住笑得直打跌。又道:“聽說是狗屎就不敢服用嗎?那好,我給你換一種,叫做牛糞丹。乃是牛糞所制,功效雖然差了些,也一樣管用。”
天賜恍然而悟,這小傢伙原來是在開玩笑。天賜做出一付無可奈何的苦相,自嘲地笑道:“令尊的丹藥盡為穢物所制,奈何!為了保命小可也只好勉為其難。古有孫臏裝瘋以愚龐涓,棲身畜欄之中,以畜糞為食。小可媲美於古人,聊可自慰。”
弟弟見天賜將所謂的狗屎丹納入口中,拍手嘻笑道:“哥哥,你看,他真的將狗屎丹服下了,好髒啊!”哥哥也忍不住輕笑出聲。轉而又板住面孔,斥道:“弟弟,不許胡說。李俠士,這枚丹丸叫做百草還魂丹,不是什麼狗屎丹。俠士請馬上運功,毒xìng自會化解。”
百草還魂丹果然功效如神。天賜盤膝運功,不多時腿上黑氣漸漸退去。針孔滲出滴滴黑血,血sè逐漸轉紅。右腿恢復知覺,可以屈伸自如。天賜大喜,跳起身來,一揖倒地。說道:“賢昆仲療傷之德,小可銘刻五內,永不敢忘。”
華氏兄弟笑逐顏開。弟弟說道:“李兄客氣。爹爹說的好:逢危須伸手,見難要出頭。即便是素不相識之人,中毒待救,我們兄弟也無袖手之理。更何況李兄救我們在先,我們兄弟為李兄略盡綿薄,不足掛齒。古人云: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此之謂也。”他小小年紀,偏要做出一付大人樣,稱兄道弟,咬文嚼字,甚是好笑。但短短的幾句話可見小傢伙俠心義骨。頑皮搗蛋乃天xìng使然,童心未泯,不足為怪。
哥哥道:“我名叫小強,剛強的強。我弟弟叫小威,威武的威。李兄,你叫什麼名字?看你一身不俗的武藝,一定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天賜笑道:“我叫傻大個。”小威忍不住輕笑出聲,說道:“你還生我的氣嗎?我以後不叫你傻大個就是。其實,其實……。”天賜接口道:“其實傻大個這個名字也挺不錯,很形象。我生得的確不矮,也不算聰明,還能指望你叫我什麼?你沒叫我呆瓜笨蛋,我就感激不盡了。”
“李大哥!”小威改換了稱呼,臉上有些不好意思。極自然地拉住天賜的手臂,輕輕搖動。央求道:“你把名字告訴我們好嗎?否則我只能叫你傻大個了。”天賜笑道:“我名叫李大郎,俗不可耐,比傻大個也強不了多少。所以我寧可你叫我傻大個。”
“你騙人!”小威噘起嘴巴,現出不相信的神sè。說道:“世上姓李的多如牛毛,叫李大郎的沒有一百萬也有八十萬。你是哪一個李大郎?”天賜笑道:“我不騙你。我姓李,在家中是老大,所以就叫做李大郎,這還能錯嗎?”
天賜支吾其詞,不肯直言相告,小威自然大為不樂。說道:“我不信。你不肯報出真實姓名,不將我們當朋友嗎?”天賜笑道:“我現在確確實實是叫李大郎,決不騙你。不過我以前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李渙然,你們也許聽說過。”
“李渙然!”小威喜出望外,叫道:“你是神箭天王李渙然!你怎麼不早說,險些讓你矇混過去了。”
天賜笑道:“現在說也不晚呢!李渙然這個名字我早就不用了,並非有意相欺。”小威問道:“為什麼不用了?李渙然這名字不是挺好嗎?至少比李大郎強多了。”天賜道:“不是不想用,而是不能用。如果有人知道我叫李渙然,就會來找我的麻煩。為了避免麻煩,還是不用為妙。”
小威道:“什麼人敢找神箭天王的麻煩,活得不耐煩了?你不找別人的麻煩就謝天謝地了。”天賜笑道:“找我麻煩的人多得很,總不成將他們全shè死吧?有此心也無此力。而且每天打打殺殺,豈不令人厭煩。所以還是隱姓埋名,不讓他們找到。清清靜靜,避免了很多事端。”
哥哥小強一直在旁邊靜靜地聆聽,這時插言道:“一年前在純陽莊,李俠士一鳴驚人,神箭天王之號震動江湖。以李俠士的身份,何必對方才那驕橫女子低聲下氣,委屈求全。”
“應該說是丟人現眼,見面不如聞名,對不對?”天賜笑道:“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方才那位小姐姓司馬,是武林盟龍首司馬長風之女。我身在武林盟,對小姐自然要容讓三分,不足為怪。”
華氏兄弟同聲問道:“李大哥,你為什麼要加入武林盟?”天賜奇道:“加入武林盟難道有什麼不妥嗎?”小強道:“爹爹告訴我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為人處世的原則,不應該將自己的原則強加於人。拉幫結夥,相互攀援以壯聲勢,這就是要將自己的原則強加於人,非君子之所為。小人朋比為jiān,同利相成,同害相傾,這是爹爹最不齒之事。李大哥,以你的武功膽識,天下何處不可去得,為什麼要自甘受制於人?”
小強說的還算委婉,小威卻十分露骨。說道:“俗話說:有理走遍天下。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就沒有什麼好怕的。拉幫結夥,這是自知所作所為不能見同於人。由此可見,武林盟決不是什麼好路數。李大哥,你的選擇我們不能贊同。”
天賜心神微震,說道:“兩位小兄弟所言都是至理名言,可是對武林盟的評價未免失之偏頗。小人可以因利害得失相結為黨,君子為何不能基於道義相交為友?生逢亂世,天下洶洶,邪道黑道組織橫行無忌。臥龍山莊崛起於中原,聞香教肆虐於湖廣。俠義道中也不乏有心人,當此時結盟以圖抗衡,勢所必然。武林盟中都是俠肝義膽的熱血男兒,我與他們推心置腹,肝膽相照,絕非出於功利之心。我有目非盲,有耳能聞,武林盟所作所為是否合於道義,自能判斷。合則留不合則去,何言受制於人?”
華氏兄弟面現迷茫之sè,天賜所言與他們平rì裡所受的教導確實有些不同。小威道:“算你有理。以後如果聽到武林盟有什麼劣跡,我再找你算帳。還有那姓司馬的賤女人,我越看她越不順眼。哼!有什麼好神氣的?狗仗人勢,狐假虎威。李大哥,你以後不要再理她。”
小威將司馬玉雁罵得如此不堪,天賜不免搖頭苦笑,耐心地解釋事情的緣由始末。華氏兄弟得知詳情,更加看不起司馬玉雁。小威眼珠一轉,心裡有了主意。說道:“李大哥,咱們聯手如何?你幫我們絆住龍在淵,我們兄弟就可以聯手鬥鬥司馬玉雁。”
天賜笑斥道:“孩子話!司馬小姐又沒招惹你們,你們何苦同她過不去。沒事找事,兩個惹禍jīng。”小威道:“誰說她沒招惹我們,你沒看今天她和龍在淵將我們追得好慘。我一定要出這口氣。李大哥,龍在淵打你一記毒針,你就不想報仇嗎?”小強道:“李大哥,我們是想幫你的忙啊!司馬小姐不肯聽命返家,你是下屬,拿她沒有辦法。我們可沒那麼多顧忌,幫你把她擒住,不是很好嗎?你可不能小看我們兄弟,明的不行我們可以來暗的。尤其是我這個弟弟,他鬼門道多得很,司馬小姐再機靈也逃不過他的算計。”
天賜想想也對,讓他們兄弟出面可以免去他的一場尷尬,何樂而不為?說道:“好!咱們聯手。不過你們下手時可要留點分寸,千萬不能弄傷她,讓我無法交待。”華氏兄弟大喜,說道:“這個我們理會得。彼此之間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只不過逗她玩玩而已,絕不會傷她半根寒毛。”
天賜大放寬心,說道:“我先要護送這位張小姐去縣城。咱們約定會面的地點,事後我去找你們。”小強道:“我們現在落腳在寶應城北一座關帝廟裡,我們在哪兒等你。你如果找不到,可以找鄉民問一問,他們會給你指路。”天賜道:“好!明天中午我一定到,咱們不見不散。”
小強道:“李大哥,你身上的傷不礙事嗎?要不要休息兩天?”天賜道:“多虧兩位的靈藥,毒xìng已解,一點皮肉之傷我還挺得住。事情若不早做了結,我寢食難安。”
計劃就這樣確定下來。華氏兄弟得到一個好幫手,欣喜非常。兩人鄭重叮嚀天賜萬萬不能爽約,歡歡喜喜而去。天賜卻面臨著一個大難題,如何送小姑娘進城。
小姑娘見天賜負傷不輕,只當是因自己拖累所致,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天賜讓她坐入揹簍,她無論如何也不肯。說道:“李爺,我自己能走。你身負重傷,我怎麼能再讓你背。”天賜連哄帶勸,費盡唇舌,小姑娘只是搖頭。天賜無奈只有沉下面孔,說道:“姑娘,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看你一步一挪,比烏龜爬還慢,何時才能趕到縣城?聽我的,讓我揹你走。嘿嘿!不知我前生欠了你什麼債,要受這份活罪。”
小姑娘滿腹委屈,幾乎失聲痛哭。天賜硬下心腸不加理會,不由分說將她抱入揹簍,背起來就走,大步流星趕往寶應城。小姑娘靜靜伏在天賜背上,誠惶誠恐。漸漸地她明白了天賜的苦心。天賜語氣雖然嚴厲,卻是出於對她的關切。思前想後,她滿腹的委屈盡數化為感激之情。忍不住輕聲啜泣,淚水滴滴滾落。
這是天賜最怕的一招。當年如果妹妹小慧與他發生爭執,只要祭出這件法寶,就會無往而不利,天賜非得立即賠小心不可。現在聽小姑娘這一哭,天賜心裡異樣難受。勸慰道:“姑娘別哭。剛才是我不好,一時心急,口沒遮攔。姑娘千萬不要見怪。”
小姑娘哭聲更響,哽咽道:“李爺,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麼會見怪。我是感懷身世,自己心裡難過。我現在不哭就是。”哭聲雖然止住,淚水仍不住滾落下來。
天賜道:“姑娘,咱們不是說好了嗎?要堅強起來,不要再想這些傷心事。難道姑娘很快就忘記了嗎?”小姑娘收住淚水,心中忽然生出希冀之念,說道:“我沒忘,李爺。我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人不能為命運擺佈,要把握住每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左右自己的命運。李爺,如果我有什麼要求,你會答應嗎?”
“我會的。”天賜鄭重說道:“姑娘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只要我做得到就不會推託。”小姑娘卻猶豫了,說道:“李爺,我知道你是官府中人,職責所限,不能有虧。我的要求可能很過分,但我不能不求你。在我面前正有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我不想輕易放棄。”
天賜笑道:“你這小心眼裡不知在想些什麼。告訴你,我不但不是官府中人,而且是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冷逢chūn與我有殺父之仇,我隱姓埋名,與他廝混,為的是探聽內情,以便將來殺他報仇。哈哈!如果他得知真情,一定會嚇得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姑娘,你現在正與一個十惡不赦的逃犯同行,你怕不怕?”
“李爺,你說的是真的?”小姑娘不但不怕,反而喜上眉梢,心中希望又增加幾分。說道:“你是逃犯也罷,強盜也罷,只要不是官府中人就好。我知道你是個難得的大好人,我不會害怕。李爺,不要把我送給官府好嗎?我不想進宮。我寧可做一個無家可歸的乞丐,也不想在深宮中受苦。”
天賜心向下沉,講定的事情為何忽然反悔了?說道:“深宮中的寂寞的確不是你這樣的小姑娘所能忍受。但你可知流浪天涯的苦處?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說不定什麼時候因凍餓而死,填於溝壑。深宮中好壞衣食不愁,如果有幸遇上一位仁慈帝王,過得十年八載就能放你們出宮。那時又可與家人團聚。好姑娘,別再胡思亂想。”
小姑娘幽幽道:“我不是胡思亂想。李爺,我讀過不少唐人的詩句,述說深宮中的苦楚。象顧況的詩:長樂宮連上苑chūn,玉樓金殿豔歌新。君門一入無由出,唯有宮鶯見得人。再如白樂天的:雨露由來一點恩,爭能遍佈幾千門。三千宮女胭脂面,幾個chūn來無淚痕。李賀的《三月過行宮》說得較為含蓄,但讀之更催人淚下:渠水紅蘩擁御牆,風嬌小葉學娥裝。垂簾幾度青chūn老,堪鎖千年白rì長。人生一世有幾個十年八載,鎖在深宮之中,沒有快樂,沒有希望,生不如死。李爺,你看天上的小鳥,zìyóu自在地飛翔,多快樂!它們寧可忍受冬rì的寒冷,覓食的辛勞,也不願被關在籠中,失去zìyóu之身。李爺,我就象小鳥一樣,在深宮中會因鬱悶而死的。”
小姑娘之言令天賜深感酸楚。不假思索,說道:“姑娘,你不用再說了。我不送你進宮,你要去哪裡就去哪裡,你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家。我會隱秘行事,不讓官府得知。事後你們全家一定要遷往他鄉避禍。天下之大,無處不可以容身。我會設法為你們安排的。”
小姑娘卻絲毫也不見歡喜,伏在天賜背上,又哀哀痛哭起來。說道:“李爺,我不想回家。”天賜奇道:“為什麼不想回家?家中有懸念你的父母,天倫之樂,令人羨慕。你看我,父母雙亡,無家可歸,想享受天倫之樂也不可得。”小姑娘大哭道:“李爺,我也一樣父母雙亡,家中只有狠心的兄嫂。我也不姓張,我姓林,名叫秀雅。兄嫂貪圖張員外的三百兩銀子,將我頂替張家小姐,送給官府。他們不念親情,我又何必回去自找無趣。”
天賜心在滴血!蒼天何忍,竟將這許多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加諸一個柔弱的小姑娘身上。問道:“姑娘,你還有別的什麼親人嗎?”
“有的!”小姑娘喃喃道:“在這世上足以令我信賴的親人只有一個人。”天賜問道:“他在哪裡?我送你去找他。”小姑娘凝視著天賜,目光中充滿切盼之意。輕聲道:“李爺,那人就是你呀!在這世上我再也沒有親人了,只能依靠你。你就象我的大哥哥一樣,不!哥哥這兩個字侮辱了你,你比我那狠心的兄長要強上一萬倍。如果你看得起我,就把我當成小妹妹。如果你認為我配不上,我就做你的婢女。反正我再也不離開你。你帶我一起走,好嗎?”
天賜委實想不到小姑娘會產生這種古怪念頭。兩人不過是初識,她便如此依戀,,想要拒絕實在狠不下心腸,想要答應又覺十分不妥。一時左右為難,說道:“不要轉這種感恩圖報的愚蠢念頭。林姑娘,你聽我說。”小姑娘道:“不要叫我林姑娘,叫我的名字,我叫秀雅。”天賜道:“秀雅,你是個可愛的小姑娘。我曾經有過一個與你同樣可愛的小妹妹,自見面起我就將你當成她。我希望你能夠平安快樂,無憂無慮。我願意為你做一切我能做的事,但我不能帶上你。我是一名逃犯,雖然現在隱姓埋名,暫時安定下來。卻不知何時會暴露身份,再次亡命天涯,生死難卜。我無力分心照顧你,更不願累你受苦。秀雅姑娘,打消你的傻主意吧,咱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秀雅姑娘毅然道:“不!李爺,我一定要跟你走,多苦多難我都不怕。我不需要你照顧,我能自己照顧自己。我也能照顧你,為你分勞。李爺,不要將我看成一個無用的小姑娘。為了將來的幸福,我會努力改變自己的。”
天賜回頭望著伏在背上的秀雅,她的堅毅之sè令天賜心神大震。這是一個柔弱的小姑娘,他忍心讓她一個人去面對許許多多苦難嗎?忍心拒絕她的請求,打破她美好的憧憬嗎?天賜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說道:“好!秀雅姑娘,我答應你。”
秀雅喜極而泣,激動地叫道:“李爺,你真好!”猛然摟住天賜的肩頭,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隨即大羞,靜靜伏在天賜背上,一語不發。
天賜內心不住翻騰,小姑娘所遭受的苦難令他心酸。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委諸天意,那是欺人之談。天心難測,但天不會害人。造孽的是人,是自詡為天之驕子的無道昏君。皇帝昏庸無道,殘暴不仁。天賜在各地飄蕩年餘,耳聞目睹。如果說他心裡沒存芥蒂,那純屬自欺欺人。但父親臨終時的一紙書信,自幼時起便根深蒂固的忠君之念,都使他不能越雷池一步。
天賜曾經為此矛盾,為此痛苦。至聖先賢的教誨,一年多艱險的江湖生涯,讓他學會了忍耐,學會了寬容。父親含冤而死的仇恨,錦衣衛對他的煎迫,他都無言地忍受了。臥龍山莊聞香教對他威逼利誘,他也沒有動心。但今天面對這個身受昏君之害的小姑娘,他的信念第一次產生了動搖。他為昏君所做的一切究竟對不對?忍辱負重的苦心究竟值不值?
rì薄西山,寶應城悠然在望。但他此時已經不再要進城了。華氏兄弟還在等他,他不能耽擱。必須連夜將小姑娘送到淮安府,託周天豪等人妥善安置。他還要馬上返回。人無信不立,他不能爽約。
白rì裡為避免驚世駭俗,不能施展輕功。天sè黑下來之後,道路上行人絕跡。天賜就沒有顧忌了。他心急如焚,忍住身上傷痛,展開輕功疾奔。寶應距淮安有百里之遙,趕到淮安已經是深夜時分。城門早關,天賜越牆而入。
諸葛楨等人苦等天賜的消息,早已望眼yù穿。見他夤夜返回,無不大喜過望。見他半身盡被鮮血染紅,又深感詫異。七嘴八舌詢問他此行是否順利,路上發生了什麼意外。天賜將面見龍首的經過概略相告,路上巧遇龍在淵司馬玉雁之事也不加隱瞞。只隱下被司馬玉雁所傷之事,只說是龍在淵所為。大家均憤憤不平。天賜是司馬長風的部屬,為傳達他的令諭而來。司馬玉雁不但不聽令返回,龍在淵出手傷人她也不加阻止,確實做得太過分了。
天賜搖頭苦笑,說道:“是我沒有講清楚,非小姐之過。鍾兄,諸葛兄,小弟明rì正午在寶應還有一個約會,不能久留。請給小弟準備些食物,小弟馬上動身。”
諸葛楨等人連忙阻止。天賜負傷不輕,又奔波整整一天,勞累過度只怕有傷身體。天賜將與華氏兄弟相約之事告知。武林中人,一諾千金,大家自然不能再攔住他。先為他上藥裹傷。不多時酒食送上。天賜餓了一天,埋頭大嚼,狀如風捲殘雲。秀雅姑娘只略用了些,便放下碗筷。笑眯眯看著天賜進食,心情十分愉快。
臨去之時天賜將秀雅姑娘送入後堂,安排她休息。又找來周天豪,叮囑他妥善照看。周天豪得知小姑娘的悲慘遭遇,氣得鬚髮皆揚,將小姑娘的兄嫂罵了個狗血淋頭。說起無道昏君,更是忿忿不已。他拍著胸脯向天賜擔保,武林盟以俠義為本,鋤強扶弱,義不容辭。自今而後眾兄弟都會將小姑娘當親姐妹看待,不讓她再受委屈。
天賜走後,大家都退了下去,堂上只餘下鍾雲翱諸葛楨。鍾雲翱滿面憂sè,說道:“老弟,你的如意算盤只怕要落空了。”諸葛楨奇道:“此話怎講?”鍾雲翱長嘆一聲,說道:“你難道沒看出來嗎?李老弟今天帶回的姓林的小姑娘,她對李老弟的感情不同尋常。李老弟對她的照顧也無微不至,也許是對她有了點意思。否則官船上有幾十名秀女,李老弟為何單救她一人,又將她帶回來。所以我說你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李老弟與小姐之事,只怕你要枉費一番心機。”
諸葛楨笑道:“男女情愛之事,只能順其自然。別人講不上話,幫不上忙,擔心也沒有用。依山人之見,李老弟與林姑娘絕非如你所想。林姑娘年紀尚幼,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李老弟不會對她動心。救她回來,我看純粹是出於憐憫,不關情愛之事。”
鍾雲翱道:“臭皮匠,就算你說的有理。但我看李老弟與小姐似乎不怎麼投緣,今天的事就是一個明證。小姐居然唆使龍在淵向李老弟下手,可見對李老弟的印象有多惡劣。因此一事,李老弟對小姐也將敬而遠之。你永遠也不可能將這兩個人拉在一起。”
諸葛楨笑道:“情之為物,最難琢磨。現在言之尚早。咱們不妨做個和事佬,不能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再惡化下去。”
華氏兄弟辭別天賜,徑自返回寶應城。他二人闖蕩江湖時rì雖短,卻也知道一些江湖門檻。一回到城中便去各家客棧打聽龍在淵司馬玉雁的下榻之處。這一雙男女攜帶眾多衛士侍女,氣派非凡,引人注目,沒用多少時間便探明他們落腳在城南的悅來客棧。
華氏兄弟江湖閱歷不足,只顧探聽消息,卻忘記隱藏行跡。在大庭廣眾之間詢問店夥,立刻就被人盯上了。那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漢子,皮帽壓得很低,埋頭桌邊飲酒,豎起耳朵靜靜聽著華氏兄弟與店夥的談話。華氏兄弟一走他也離座而起,遠遠地跟在後面,一直跟出城。看到華氏兄弟進了城北的關帝廟,他便折回頭,進城報信去了。
華氏兄弟不知大禍將臨。返回關帝廟,在大殿上生起一堆火。取出從城裡帶回的食物,圍坐火邊進食。吃飽之後便倒頭大睡,寬大的神案成了他們的床鋪。兩人身材瘦小,相擁相偎,也不覺得擁擠。
約摸到了四更時分,正是一夜中最黑的時候。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此時月黑風高,最利夜行人活動。十餘條快捷的人影乘著夜幕向關帝廟悄悄圍攏。呼嘯的北風掩去了快靴踏上積雪的沙沙聲。
練武人耳目靈敏。哥哥小強功底紮實,雖在睡夢之中,仍然察覺到廟外的異聲。一驚而起,又將弟弟小威也推醒。小威也很機jǐng。翻身坐起,低聲問道:“出了什麼事?”小強道:“廟外有人,為數不少,也許是為咱們而來。”
話音未落,大殿外傳來幾聲狂笑。殿前殿後的門窗同時被擊破,狂笑聲中躍進了四個人。三個兇猛的壯漢,手持鋼鞭鐵錘鬼頭刀。一個妖嬈的中年女子,空手沒攜兵器。偌大年紀,卻穿著一身花衣花裙,臉上塗著厚厚的一層脂粉,惺惺作態,令人作嘔。四人看清大殿中的華氏兄弟,同聲喜道:“果然在這裡,他們跑不掉了。”
初生牛犢不畏虎。雖然事出突然,華氏兄弟卻不驚慌。小威雙手叉腰,喝道:“呔!狗強盜好大的狗膽!無故打壞殿門,對關王爺犯下大不敬之罪。神明震怒,必將懲罰爾等惡賊。”
那披散著滿頭長髮,手持鬼頭刀的漢子見一個半大孩子居然向他發威,彷彿看到什麼稀奇古怪之事。他不怒反笑,說道:“太爺我從來不信鬼神。關王爺死了好幾千年,不會從棺材裡爬出來找麻煩。就算他能爬出來,太爺也不怕他。”
小威怒道:“你不信鬼神我信,關王爺不找你的麻煩我找你的麻煩。看你生的怪模怪樣,象個獅子狗。”又一指那持鋼鞭的壯漢與那持雙錘的胖大漢子,說道:“還有你們兩個,一個生的象只病貓,一個生得象頭大笨熊,準不是什麼好東西。快快向關王爺磕頭賠罪,小太爺大發慈悲,饒你們一條狗命。”
持刀壯漢狂笑道:“你這小鬼頭還算有眼光。太爺的綽號正是叫做狂獅,這兩位叫做猛虎白熊。你現在已經得知咱們的名號,還敢口出狂言嗎?”
華氏兄弟暗自吃驚。小威小嘴一撇,說道:“我當是何方高人,原來是臥龍山莊的走狗。哼!主子不行,奴才就更加不管用。”
狂獅三人怒不可遏。那中年女子卻嘻笑如初,說道:“小兄弟,別說得這麼難聽好不好。咱們奉三公子之命來請二位。三公子大人大量,不會計較以前的一點小誤會。二位請放寬心,跟咱們走一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小威冷笑道:“說的好聽。龍在淵是什麼東西,小太爺清清楚楚。呸!你這sāo狐狸,給我滾遠點,小太爺一見你就噁心。”
中年女子的臉皮當真厚得無以倫比,被罵得如此不堪,她卻一點也不生氣。笑道:“小兄弟真聰明,又猜對了。姐姐正是叫做九尾狐。聽姐姐的話,乖乖跟咱們走。姐姐看你們挺可愛的,不會虧待你們。不要在打逃走的鬼主意。這座關帝廟四周早已佈下天羅地網,殿前殿後,房上房下,咱們都埋伏了人手,你們逃不掉的。”
小威大為不屑,說道:“大言不慚。就憑你們幾個不入流的蹩腳貨,小太爺還沒放在眼裡。你們四個不妨一起上,看小太爺是否怕了你們。”
白熊是個莽漢,早就忍耐不住了。吼叫道:“小雜種,死到臨頭尚且不知。吃熊爺爺一錘!”胖大的身軀猛撲而上,雙錘帶著勁風,擊向小威頭頂。小威身手異常靈活,向旁邊一縱,輕巧地閃開。格格笑道:“大笨熊,沒打著。”白熊怒不可遏,雙錘攔腰橫掃。小威卻已經跳到他身後,飛起一腳向他後腰踢去。
這一腳踢壞了!小威身小力弱,白熊卻壯得象一頭巨熊,一身橫練功夫,捱上這一腳只當是抓癢。小威卻痛得齜牙裂嘴。臥龍山莊諸人大樂,爆發出一陣狂笑。白熊雙錘攻得更猛,渾不將小威放在眼裡,全是進手的招式。小威無力傷敵,只能憑藉靈巧的身法閃避,危急萬分。
小強見弟弟一招傷不得白熊,便知四人武功了得。不可力敵,脫身要緊。他縱身撲上,援救弟弟。狂獅橫身攔阻,狂笑道:“小兄弟,咱們兩個玩玩。”探手抓向小強肩頭。小強卻與弟弟不同,迎頭直進,左掌橫切,右掌擊向狂獅前胸。狂獅心存輕視,不閃不避,鐵爪繼續前抓。這一招交手快如電光石火,乍合乍分,勝負立判。狂獅手被格開,隨後前胸中掌,倒飛出去,後背撞上牆壁,半晌緩不過氣來。小強的功力比弟弟高多了,狂獅一時大意,居然一招落敗。
猛虎大驚,怒吼一聲,掄起虎尾鋼鞭,和身撲上,來勢兇猛。小威不與他過招,身形拔地而起,從他頭頂飛過,向白熊撲去。雙掌如刀,砍向白熊後頸。白熊一心一意與小威相鬥,穩佔上風,心中正在得意,卻沒料到身後有人偷襲。小強的雙掌重重砍在他後頸上,他痛呼一聲,向前栽倒。小強一把拉起小威,叫道:“快走!”兩人並肩向殿外縱去。
狂獅白熊功力深厚,雖然各中小強狠狠一擊,卻沒有受傷。很快就緩過神,與猛虎三人並肩追去。只有九尾狐神態輕鬆,嬌笑道:“倒也,倒也!”華氏兄弟尚未衝出殿門便雙雙栽倒在地。他二人江湖閱歷尚差,只顧與狂獅三人糾纏,卻忽視了窺伺一旁的九尾狐。一時不察,被她的迷香迷倒。
狂獅三人大喜,齊聲叫道:“八妹,真有你的。”九尾狐笑道:“你們三個笨蛋真是無用之極,連兩個小孩子也對付不了。若不是老孃早有防範,咱們今天就栽大跟頭了。”狂獅道:“八妹,快把他們弄醒,問一問來歷。”他方才幾乎被一掌擊傷,越想越恨,重重踢了小強一腳。說道:“這小雜種掌力不弱,一定大有來頭。說不定是哪位高人的門人弟子。”
九尾狐取出一個小瓷瓶,先閉住華氏兄弟的**道,然後拔開瓶塞,送到華氏兄弟的鼻端。一股辛辣之氣沖鼻而入,華氏兄弟打了個噴嚏,立刻清醒過來。發現**道受制,狂獅等四人滿面獰笑立於身周,便明白是被暗算了。小威叫道:“呸!卑鄙無恥,你們暗算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狂獅笑道:“太爺從不想做什麼英雄好漢。你們兩個小雜種是英雄好漢,為什麼現在躺在地上?他孃的躺在地上的英雄好漢,老子倒是第一次遇上。”九尾狐笑道:“小兄弟,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有幾個問題問你,希望你如實答覆。咱們雖然不算是好人,卻也不願意為難你們兩個小孩子。”
這九尾狐真無知人之明,放著老誠的哥哥不問,卻要問這個jīng靈古怪的弟弟,這不是註定要上當受騙嗎?小威眼珠一轉,說道:“你說的很對,好漢不吃眼前虧。小太爺既然被擒,也只有自認倒黴。你們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只要小太爺能回答,就不會讓你們失望。”
九尾狐笑道:“好孩子,先告訴我你師父是何人?”小威道:“我師父是個老叫化子,他叫什麼名字我們可不知道。兩年前我們在鳳陽府撞上他,他可能看我們兄弟倆資質不錯,硬逼著我們做他的徒弟。我們想打打不過,想逃逃不掉,就只好答應他。兩年下來,真把我們整苦了。每天從早到晚,沒有一刻閒功夫。練內功,練輕功,練拳腳,稍有偷懶老叫化子就連打帶罵。幾個月前我們實在受不住了,乘老叫化子不備,想法子逃了出來。這幾個月浪跡江湖,無憂無慮。嘻嘻!讓那老叫化子去幹著急吧!”他說話時神態逼真,所言也並非全是謊話。他們的父親的確十分嚴厲,而幾個月前逃出來也是實情。
小威信口胡吹,九尾狐全都信以為真。誰能想到一個小孩子扯起謊居然面不改sè。九尾狐說道:“小兄弟,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這麼好的師父別人求還求不到,你們卻要逃走,可惜呀可惜!我再問你,你們與咱們龍三公子無冤無仇,為什麼要與他作對?”
小威說道:“誰要與他作對了?我們只不過,只不過……。”九尾狐問道:“只不過什麼?”小威略作遲疑,已經想妥了說辭。說道:“我講出來你們可別笑我。我們只不過是貪圖人家的幾十兩銀子。”
“胡說!”九尾狐當然不信。小威道:“不是胡說。我問你,咱們行走江湖,要吃的好,玩得快活,什麼東西是萬萬不可少的?”
“銀子?”九尾狐略略有幾分相信。小威道:“對呀!如果有人給你幾十兩銀子,讓你去捉弄一個人,而且據說這個人也不難對付,你幹不幹?”
“原來如此!”九尾狐恍然,說道:“現在你們知道厲害了吧?咱們三公子豈是任人捉弄的。”小威苦笑道:“咱們受騙上當,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九尾狐笑道:“不晚,不晚!只要你們老實告訴咱們,是什麼人送銀子給你,讓你與咱們三公子作對,咱們就不會為難你,馬上放你們走。”
小威面有難sè,說道:“不行,不行!俗話說: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們既然收了人家的銀子,就不應該再出賣他。”他這一招用的是yù擒故縱之計。本意是說謊騙人,卻先支支吾吾,讓對方失去提防之心,對他的話自然深信不疑。
九尾狐果然落入圈套,說道:“好孩子,夠義氣。不過你們要想一想,他騙你們在先,不將咱們三公子的厲害之處告訴你。現在你又何必自作多情,代他守密。”小威故作遲疑,說道:“你說的也對。不過他叫什麼名字我們可不知道,沒法告訴你。”九尾狐聽他口風鬆動,心中暗喜,卻不知已經中計。說道:“你把他的相貌特徵告訴我,咱們也許能猜出他的來歷。”
小威道:“他生得如何,這可不好說。反正年紀不老也不少,個子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相貌平平,找不到什麼明顯的特徵。不過聽他的口音似乎是從京裡來的。”他這些話其實等於沒說,那人相貌如何到底沒有講出來。說那人是京師口音,自然是暗示那人可能與官府有瓜葛,存心嚇一嚇九尾狐。
臥龍山莊此行圖謀不利於皇帝,最怕遇上的就是官府中人。小威歪打正著,恰好點中了他們的痛處。九尾狐臉上變sè,不再繼續詢問,回身與狂獅等人低聲計議。狂獅道:“此事幹系重大,應該立即稟明三公子,安排對策。這兩個小鬼咱們帶回去,交給三公子發落。”
小威費盡心機,眼見就要將九尾狐等人誘入彀中。這時聽說要帶他們走,不由得大為焦急,叫道:“不行,不行,你們不能帶我們走。我們,我們……。”九尾狐聽他支吾其詞,頓起疑心,問道:“為什麼不能帶你們走?”小威故作姿態,吞吞吐吐,說道:“我們與人訂了約會,正午時分在此相見。大丈夫一諾千金,絕不能失信於人。你把我們兄弟帶走,這不是害我們兄弟爽約,壞了我們兄弟的英名嗎?”
九尾狐目光一亮,問道:“你們與何人在此訂約?快說!”小威道:“我不告訴你。”九尾狐笑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是送你們銀子的那個人,對不對?你這小鬼口風挺緊的,幾乎讓你矇混過去了。”
小威苦笑道:“你既然已經猜到了,還問我做什麼?”小強埋怨道:“弟弟,這件事你怎麼能告訴別人?你太不講義氣,出賣朋友的事也做得出來。我以後再也不理你。”小威道:“哥哥,我也是被逼無奈呀!人家猜都猜到了,咱們還有什麼好隱瞞的。”說話時向小強擠擠眼睛,做了個鬼臉。他轉過臉,背對著九尾狐等人,這付神情九尾狐等人自然沒有看到。
小強頓時醒悟,住口不言。他與弟弟自幼一同長大,形影不離,弟弟的鬼心眼他常能明白幾分。他們與李大哥在此訂下約會,到時候李大哥來此不見他們兩人,必然十分心急。也許李大哥能猜出他們發生了意外,但狂獅等人帶著他們一走了之,李大哥想尋找也無從下手。現在將口風透露給九尾狐,如果九尾狐等人貪功心切,在此埋伏下來,準備擒人,就正好中了弟弟的詭計。李大哥何許人也,狂獅等人雖然厲害,也不可能是李大哥的對手。這就等於給李大哥留下活口,留下尋人的線索。
狂獅等人聽到小強小威的一番對話,更是深信不疑。狂獅道:“二弟,四弟,你們兩個帶人回去,將這兩個小鬼交給三公子處置。八妹,咱們留下,看看是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找咱臥龍山莊的麻煩。”
華氏兄弟見對手中計,心中暗喜,面上卻不動聲sè。小威叫道:“不行,不行!你們說好放我們走的,怎麼又反悔了。說話不算數,好不要臉。”猛虎白熊不理會他的大呼小叫,獰笑道:“小雜種,安靜一會吧!”出指點去,閉住華氏兄弟的睡**。一人抓起一個,衝出殿門,如飛而去。
天sè微明,猛虎白熊挾持華氏兄弟來到城西的一處農舍。這裡是八大金剛等人的落腳之處。龍在淵與司馬玉雁結伴同行,行事就有很多顧忌。所以龍在淵沒有將這些手下帶在身邊。有什麼命令就派衛士傳出,自有專人負責聯絡事宜。司馬玉雁司空見慣,對此從不生疑。
猛虎白熊將華氏兄弟擒回,馬上命人傳信,請龍在淵前來發落。龍在淵與司馬玉雁姍姍來遲,過了正午才趕到。猛虎稟明擒人的經過,自然將小威所編撰的一大堆謊話也講了出來。龍在淵聽罷疑心抖起,在室內來回踱步。沉吟良久,忽然站住腳,說道:“你們上當了。”
猛虎白熊大驚失sè,問道:“三公子,您說那兩個小雜種是在騙人?”龍在淵道:“不錯,他們根本就沒講一句真話。你以為他們會為區區幾十兩銀子收買,鬼才相信。憑這兩個小雜種的武功,想弄些銀錢還不容易,犯得上冒險與咱們臥龍山莊為敵嗎?”
猛虎囁嚅道:“他們說事先並不知道三公子的來歷,也許是一時貪財心切,忘了利害。他們編撰出這個故事,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龍在淵怒道:“愚蠢之極!你們四個老江湖居然栽在兩個無名後輩手裡,傳揚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他們與人相約之事一定不假,你們行事太魯莽,落入對手的圈套。狂獅與九尾狐只怕擒人不成反被人擒。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猛虎道:“三公子多慮了。大哥武功卓絕,八妹的迷香更令人防不勝防。兩人聯手,不會有什麼閃失。”龍在淵冷笑道:“爾等妄自尊大,怎知江湖上能人輩出,高過你們的不知有多少。這兩個小雜種小小年紀,武功已經非同小可,能指使他們的人會是等閒之輩嗎?如果是他們的師門長輩,別說狂獅九尾狐兩個人,就是合你們八大金剛之力,只怕也也要鎩羽而歸。”
猛虎白熊驚得張口結舌,汗流浹背。龍在淵越看越生氣,罵道:“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把兩個小雜種帶上來。問清他們的真實身份,也好商議補救之策。”猛虎白熊唯唯諾諾退下。不久將華氏兄弟提到室內,扔在地上,解開昏**。
華氏兄弟甦醒過來,看到室內的龍在淵司馬玉雁,這本在意料之中,絲毫也不覺驚奇。小威更是胸有成竹,鎮定自若。笑道:“龍老三,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將咱們兄弟請來,卻連個座位也不給,真小氣。”
龍在淵一揮手。猛虎白熊將華氏兄弟提起,放在椅子上。龍在淵目光一凝,冷笑道:“光棍眼裡揉不得沙子。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來路?為何要與本公子作對?快快從實招來。本公子念你們年幼無知,不想為難你們?”
小威笑道:“我們是什麼來路,難道這個大笨熊和這隻病貓沒有告訴你嗎?明知故問,羅嗦!”龍在淵冷笑道:“你們騙得過別人騙不過我。龍某人不是善男信女,對待敵人從不心慈手軟。咱們醜話說在前頭,老實招供,萬事大吉。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小威深知龍在淵的厲害,想欺騙他勢比登天。索xìng橫下一條心,說道:“原來你龍老三比這幾頭畜生要高明,難得難得。你想讓我招供是不是?別做夢了。小太爺就是不說,你能怎麼樣?”
龍在淵獰笑道:“現在說這話未免早了點,過一會你們就知道厲害了。龍某人整人的手法從來不落俗套,一定會讓你們大開眼界。比如說:現在外面的天氣涼爽宜人,如果將人剝光,放在外面晾上個把時辰,會有什麼結果,你們想不想試試?”
華氏兄弟大驚失sè,恐懼地縮成一團,同聲驚呼道:“你不能這麼做!”龍在淵深感意外,仔細打量華氏兄弟,忽然驚咦出聲,邪笑道:“原來是兩個雌兒!”
華氏姐妹女扮男裝,闖蕩江湖半年有餘。只因年齡尚幼,未露女兒體態,許多老江湖都被她們騙過了。但聽說龍在淵要剝光她們的衣服,她們的恐懼之sè卻暴露了身份。落在龍在淵這等花叢老手眼裡,立刻就被識破。
龍在淵既然得知兩人都是女兒身,一時深感為難,萬分懊惱。當著司馬玉雁,就不能做得太過分。剝光衣服在屋外凍上個把時辰固然不可,刑訊逼供,拳腳相加,似乎也有些不妥。略加思忖,已經有了主意。說道:“咱們既然知道兩位是女子,就不會讓你們太難堪。剝光衣服之議只好作罷。”華氏姐妹略略寬心,卻聽龍在淵又道:“不過你們不要高興得太早。是什麼人在背後指使你們,我有辦法探出來。你們不是想引他來救人嗎?妙啊!妙不可言。我等他來,等他上門送死。猛虎,白熊!”
猛虎白熊應聲道:“屬下在!”龍在淵道:“你們帶人在四周埋伏,有人來時切記不要輕舉妄動。放他進來讓本公子對付,你們只須防他逃走。玉雁,咱們兩個藏在這裡,看我的眼sè,出手擒人。”
華氏姐妹大驚失sè,暗自叫苦。本想引李大哥前來救人,不想弄巧成拙,反被龍在淵識破。李大哥對付狂獅之流綽綽有餘,但能否對付龍在淵卻很成問題,何況還有一個與龍在淵武功相若的司馬玉雁。小威後悔不及,暗叫上天保佑,李大哥千萬不要來。
龍在淵得意忘形,仰天狂笑道:“龍某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欺到我龍在淵的頭上。房前屋後,早已佈下天羅地網,看你往哪裡逃!”
笑聲未落,房外突然又傳來一陣大笑,聲若洪鐘,繞樑不絕。一人道:“龍三公子,不勞費心,李某人早已經到了。讓三公子久候,甚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