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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白髮公公荒山傳絕藝黃毛稚子膽大伴虎眠

    明末清初時代,某一年,隆冬苦寒,風急雪大,別説有錢人家都躲在家中圍爐取暖,就是貧苦人家,非不得已也不願出門。因此,街中也冷清清的少人運動,郊區路上更少行人,一片蕭條冷寂景象。但是,在這寒冷日子的某一天,在山西省*近蘆芽山脈的汾河源頭的管涔山上,卻有一箇中年男子正在冒着風雪,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直朝山巔爬上去。這時已經是農曆十二月初八,再過二十二天就過年了,氣温降得極低,一山盡是白茫茫一片,連樹叢也蓋上了一片,銀色。短草已埋在雪下,長的草也被厚厚的雪壓得彎向地下,改變了常態。

    管涔山相當高,比有名的泰山高出一千尺。泰山只有一千五百多尺,管涔山卻有二千五百多尺。

    天色已近傍晚,山更陡峭,風更急,積雪也更厚。他一腳踏下去,積雪已經沒脛,他的褲管早就濕透大半了。染濕了的褲管特別重,他已經無法筆直向上爬,要繞着“之”字走了,這自然可以少用一些氣力,卻要多走許多路,真要計算起來,未必就能佔到直向上爬的便宜。

    管涔山高達二千五百多尺,越接近山巔,風越急,雪也越大。滿天風雪飛舞。雪片飛到臉上,飛到身上,給熱氣一烘,融化了,臉濕了,更冷,衫也濕了,重量增加,保温力漸減,他走得更加困難了。

    天色漸漸向黑了,那男子的雙腿已搬移不動,麻木得失去知覺,無法舉步了。仰望山巔,還有數十丈遠,假如在開始時。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但此刻卻連一步也不易走,何況還有數十丈?他一急,不由的感到心寒,高聲大叫:“高老爹,高老爺子,你救救我吧,我已經走不動啦!高老爺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死不足惜,我死了,可要連累我老爺一家也不能活呀,高老爹,高老爺子,你行行好,救救我老爺一家吧!”

    那個人的叫聲沒有人回答過半句,也沒有任何人出現過。

    相反,卻引來了兩頭餓虎,目射兇光,看得那個人心中一慌,叫又叫不出,一急之下,竟然嚇得暈了過去,倒在雪地裏,又向下滾……

    那個人給兩頭老虎嚇昏在雪地裏,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醒過來時卻覺得渾身温暖,心頭一動,本能地睜開眼皮,不由的暗暗驚奇了:“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會在這地方?”

    突然,一陣藥昧透進鼻孔,由淡而濃。一個小孩子在火爐前坐着扇火,爐上有個小煲,藥味是在那兒透出的,小童在煲藥無疑了。

    小童的身型很瘦小,看來只有七、八歲左右,卻分不出是男是女,因為看到的只是背影,説他是小童,是由他的身型瘦小去決定的。

    “小傢伙,藥煲好了?”一個老者聲音傳到那個人耳中。

    小童説:“快好了吧?有一陣難聞的氣味!很不好受呢!”

    “良藥苦口,自然不好聞呀!你以為食人蔘果那麼甜美?”

    提到人蔘果,小童可高興了,他滔滔不絕的述説如何和猴子奪爭人蔘果,老人説:“夠了!夠了!快把藥倒出來吧,快要煲焦了!”“哎呀,人家的人蔘果還沒有摘完呢!”“算了,來摘完也要留到明天再摘了,你先去看看他醒過來沒有?”

    “是!爺!”

    “嗯,他們是爺孫倆!”那個人暗暗地想。他希望向小童問幾句,怎知久等小童不到,卻聽得小童的聲音道:“爺爺,他醒了!”

    “把藥餵給他喝吧!記住,不可和他多説話,不可讓他起來!”

    “他要問我呢?”

    “少答他,有話等他傷好之後再説,現在,他不宜多説話!明白了嗎?”

    “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可以多説話?”

    “多説話會損精神,阻礙他養傷,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那你等藥涼一會再送去就是!我要睡了,不可吵我!”

    “是!爺爺睡吧!”

    那個人以為小童是送藥給別人的,怎知卻是送到他的面前,他這才知道小童雖然沒有走近他,已看出他是醒了。

    “小哥,你叫什麼名?”“我叫小傢伙!”

    小冢夥倒會侍候人,而且稚氣得使人發笑。他捧着碗藥站在中年漢子身旁,對他説:“快喝吧,趁熱喝才有益,不苦的,你喝了,我贊你乖!”

    一個小孩子學成年人的口吻勸一箇中年人吃藥,居然出到這一招“勸功”,怎不叫中年漢子忍不住笑。他一笑,牽動了全身肌肉,又痛得皺眉頭了。“謝謝你,小傢伙,你爺爺呢?我想見見他,謝謝他老人家,你帶我去好嗎?”中年漢子吃了藥之後,便想叫小傢伙帶他向老爺爺叩謝救命大恩了。可是小傢伙卻説:“不好!你吃了藥,該躺着,別動,我替你蓋上被子,睡一覺,知道嗎!”一派成年人教訓孩子的口吻,與他的年齡和身型都極不相稱。中年漢子看着他,忍不住又笑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過來了。張開眼皮一望,發覺自己依然睡在原處。他暗暗活動手足,覺得有力了,不痛了,居然坐了起來。“小傢伙!小傢伙!”中年漢子想起了小傢伙,便叫他,但小傢伙卻不在,不知溜到什麼地方去了。中年漢子慢慢站到地下,然後一步一步地向一個地方走去。他覺得不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居然不見了小傢伙,也不見老爺爺,不知他們祖孫倆到哪裏去了。中年漢這時已看到這是一個石洞,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石洞。他*着石壁,留心細看,過了好一會,突然有一聲怪聲響自遠處,其聲刺耳,聽來讓人煩躁。中年漢就有這個感覺,所以他用雙手掩住耳朵。

    這怪聲似是衝着這石洞來的,怪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等到第三聲傳出,似乎已經到了半山,老爺爺還沒有回來。“糟老頭,快快出來受死,收債的人來了,有種你就快快爬出來,要是你想賴賬,我只好放一把火,將你趕出來了!”

    來人在外面大叫大嚷,洞內卻全無回聲,靜寂如死,似乎沒有人在。

    中年漢真替這石洞擔心,希望老爺爺快點回來,要不讓人家真個一把火燒了,那可就慘了。

    “好呀,我且入去看看,看你這糟老傢伙躲到哪裏。算你躲到天宮,躲到水晶宮,我也要把你揪出來!”説着話,一個年約三旬的年青人驀然出現在中年漢眼前。中年漢看到他,他卻未看到中年漢。中年漢傷後初愈,精神與體力都不支,本來伏*石壁的,稍微久一點便覺兩腿無力,緩緩的坐了下去。幸而這時石室內碎石飛射,響聲處處,來人才沒有聽到中年漢的異聲,要不,以來人那份修為,只怕中年漢是難以逃過他的耳目呢!來人長得頗為威武,大踏步入了石室之後,復又揚聲高叫:“槽老頭,快出來,給我爬出來!”一揮手“啪”一聲一掌打在一根高可及胸,粗逾大腿時石筍上,掌到處,石筍斷成三截。他再一抬腿,把最大的一截踢到中年漢那邊去,撞到石壁,發出轟然巨響,又是碎石亂射,聲勢比前更甚,其中有些碎石射到中年漢的身上,腿上,驟感到刺癰,便不自禁的叫嚷。這一來,驚動來人了。

    來人本不以為石洞內有人的,居然聽到人聲,不禁一怔。

    隨即冷然説:“原來有人躲着呢,該不是糟老頭吧?快出來,免得老子動手!”中年漢在此情形下除了出面求饒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但他給嚇壞了,無法站得起來,只好趴在地上嗑頭求饒!“你不是糟老頭,糟老頭去了哪裏?快説!”

    “不知道!我未見到什麼老頭!”

    來人一把將他提起,喝道:“你敢騙我!快説,你不説,我先摔死你,再去找他,你説不説!”

    “老爺!我説!我説!你放開我,我馬上説!”

    “好,諒你也跑不了!快説。”

    “誰找我了?我在這兒!”人隨聲現,一個十歲未到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走進來。看他一臉頑皮神態,就知是個調皮鬼。

    來人一腳把中年漢踢得連打跟斗,要不是給小傢伙接住可能會撞死在牆下了。來人一看小傢伙的身手,心中就打了個突,暗暗驚異他小小年紀,居然有此本領,不但及時按住中年漢,還接得那麼穩。他不免多看小傢伙幾眼,小傢伙已指着他説:“大傢伙,你怎麼到這裏來打人?這東西可是你打壞的?”“是又怎樣?我還要放火把這龜窩燒了呢!”

    “大膽!我替他們報仇!”小傢伙要替石洞報仇,搶先向來人動手了。來人見他來勢不弱,也不敢怠慢,立即予以迎擊。於是小傢伙就與來人在石洞中展開一場搏鬥!這不僅是一場搏鬥,而且還是一場惡鬥!戰鬥之烈,看得中年漢心膽俱裂,冷汗涔涔,就是來人,也大出意外,感到相當吃力。他暗暗地想:幸而這一年來功夫大進,才能穩居上風,假如在一年前碰上這樣強的對手,可能要落敗了。

    不過,他此次到來要找的不是這個小孩子,是一個名頭甚勁的老頭子。來人已三十過外,接近四十了,又是挾技而來,當然自信甚有把握,沒料到要找的人沒有找到,自己連一個小孩子也沒有辦法取勝,則如何對付自己要找的人,他實在不敢想了。為了爭回面子,也為了不願退出這山洞,他已經無考慮餘地,連壓箱底的本錢也掏出來了。小傢伙的功力不見得怎麼超卓,但卻似乎不懂疲倦,跳來跳去,又高又低,滿石室都走遍了,始終如一的躍蹦跳,絲毫未見緩慢,反之,卻似乎更見精神,這也是使來人深感不安的。因為,一個只有十歲不足的小孩,竟然氣力如此充沛,可以接得下他幾十招,這實在是件駭人聽聞的事。難怪來人感到不安!打了一會,他倏地退開,又問:“小傢伙,你究竟是什麼人?誰教你功夫的?”

    “大傢伙,是爺爺教我的!你害怕了是不是?”小傢伙朗聲回答。中年漢這時坐在牆角,左肩*在牆上,半側着身看來人與小傢伙打架。小傢伙名副其實,只到來人胸下那麼高,又小又瘦,大傢伙長得又高又壯,恍似半截黑塔,拳頭幾乎有小傢伙的腦袋那麼大,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打架,實在是相當滑稽的。如果中年漢不是親自看着,任誰説,他也難以相信。

    小傢伙的答話使大傢伙為之一怔。他緊緊盯實小傢伙,喝道:“小傢伙,你爺爺叫什麼?姓什麼?”

    “我爺爺就叫爺爺!你不知道?”

    “你爺爺是你叫的,不見得人人都叫他爺爺!他總該有個姓,有個名…”

    “哈哈,你不知道,我爺爺是沒姓沒名的,人人見了都叫他一聲爺爺,老爺爺!就是你不知道!”

    小傢伙似乎捉着了對方痛腳,十分得意。大傢伙真給他氣壞了。以為他是存心捉弄,正沉着臉要發作,可是一看他那得意的樣子,又不似是假,心念一動,於是問:“那麼,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叫小傢伙,你不是知道了,還問?”

    “誰知道你叫小傢伙,我不過隨便叫罷了!”

    “我不信,你騙人!”“誰有空騙你,你還沒告訴我,老傢伙在什麼地方呢!”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説!”

    “你知道也不説?為什麼?”

    “我爺爺説,不要跟陌生人亂説話!你是陌生人,我不跟你説!”

    “你就這麼聽爺爺的話?你這麼怕他?”

    “誰説我怕?我什麼也不怕!你,我也不怕!”

    “好,我問你,你敢答,我就信你不怕!”

    “你問吧,我什麼也不怕!”

    大傢伙心中暗暗高興,以為得計,便又想到早先要問的問題,於是從頭開始問道:“你沒有姓名?”

    “怎麼沒有?小傢伙就是姓名!爺爺叫我小傢伙,我叫爺爺做爺爺!”

    大傢伙完全明白了,這個小傢伙沒有捉弄他,這小傢伙原來一直活在這地方,不曾到過外邊,可能還沒有下過山呢!他只知這有爺爺,不知道外邊還有天下,就怪不得他不知道爺爺該有個名有個姓了!大傢伙想通這一點,不禁有點悵然。他想:老傢伙早年縱橫天下,少逢敵手,自己兩個哥哥全死在他手中,何等威風?年來歸隱林泉,卻落得連姓名也沒有,又是何等寂寞?他想不到自己十年苦練,目的不過為兩位哥哥報仇,報仇之後又如何?將來會怎樣?撫心自問,實在從未考慮過。此刻驟然閃過心頭,不由他不感觸良多,為之黯然!“嗯,大傢伙,你怎麼啦?打磕睡了?要不要先歇一會,醒來再打過?”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會説孩子話,也只有小孩子説出孩子話才會自然,純真。大傢伙本是滿臉仇怨而來,此刻卻似乎仇怨盡消,覺得小傢伙可愛,想和他接近!突然,他全身一顫,提醒自己:“不!我不能上當,不能和他相好!我不能放棄報仇!我要報仇!”

    大傢伙降低了的復仇火焰,忽之間又狂升起來。他已經柔和了的目光,突然又變得冷峻起來。小傢伙似乎還未發覺,他仍然懶懶閒閒的站着,全無搏鬥準備,反而中年漢旁觀者情醒,看出來了。他道:“小傢伙,小心,他要打你啦!”

    小傢伙一怔,脱口問:“大傢伙,你要再打……好!我們再打過!”小傢伙話未説先,大傢伙已經搶先動手,正以一招“五丁開山”攻到。他一急,倒地一滾,滾出幾丈,手掌一按,足踝一撐,彈了起來,口中大叫:“抓不着,抓不着!給你三文銅錢買膏藥!”

    “小傢伙,看你逃到哪裏!”大傢伙雙手箕張,手長掌大,佔的空間甚闊,一伸手已把小傢伙罩定,不啻甕中捉鱉,看來小傢伙是不能逃脱了。旁觀的中年漢見狀大急,大叫小傢伙快走!但是,小傢伙不但不向外走,反向大傢伙身上撞過去,看情形他是要撲擊大傢伙心窩,大傢伙不如他什麼用心,竟然冒這個險,正自一愕,小傢伙陡然改了主意,不再攻擊大傢伙中部,卻伏身一鑽,由大傢伙胯下竄了過去,甘受胯下之辱,脱險之後,居然哈哈大笑:“大傢伙,你抓得到,給你三文銅錢買紅棗!”那份得意表情,以雀躍二字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大傢伙這一來給他氣苦了,雖然小傢伙曾由他胯下逃走,但小傢伙是小孩子,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想法,成年人覺得胯下之辱是奇恥大辱,小孩子只會覺得好玩,絕對不會覺得是恥辱的,因此,小孩子常有爬胯穿洞的遊戲,在成年人來説,這樣的遊戲簡直是不能忍受的。因此,大傢伙覺得小傢伙那麼做,可能是小傢伙感到最得意的表現。反轉來説,自然就是大傢伙最不得意的事了。大傢伙殺氣再現,目射兇光,十隻手指一伸一屈,發出連串聲響,“的的得得”,如燒爆谷,中年人看得大驚,又叫小傢伙逃走,小傢伙人小膽子大,不肯走。他挺身屹立,道:“大傢伙,你還要再打?我爺爺快回來了,你再打,一定要吃虧!”

    “你這話當真?”

    “誰騙你?”

    “你爺爺回來,我就找他算賬,放過你。”

    “我可不放過你!你非跟我打不可。”

    “小傢伙,你……”

    “大傢伙,你……”

    “小傢伙,你跟誰説話?”聲音由石洞外傳來,很平靜。

    “爺爺!是大傢伙!他要抓我,抓我不着,我跟他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打完了?”

    “沒有?還在打!”“你輸了是不是?大傢伙比你強吧,是不是?”

    “他比我強,他很高大,我打不過他!”

    “打不過,就該跑啦!”

    “不,他也抓不到我!”

    “他來幹什麼?找你?還是找我?”

    “都不是,他要找一個老傢伙,老頭子!我説沒有,他不信!”

    “他自然不信!好,讓爺爺看看他是什麼人!”最後一句話聲未散,一個老人飄然入了石洞。須長及胸,又黑又亮,頭髮也沒一根白,精神奕奕,目光炯炯,來勢快疾而身形不稍動,身法沉重但着地無聲,只由幾個動作,便看出他非同凡響。他在洞中一站,形同淵停嶽峙,屹然有勢。大傢伙雖然是第一次見這個人,也覺得他威勢逼人,有點膽怯。

    爺爺鬚髮俱黑,不象老人。但小傢伙既然叫他爺爺,諒必便是此間主人。大傢伙已把目光落在此人身上,冷然問:“你是這兒的主人?姓高?”

    “嗯!你是來找姓高的?不是他約你來的吧?”

    “他約你來?不是你?”大傢伙一臉詫異地問。“不!我只是這裏的舊時主人……我不姓高,姓高的在五年前已經離開這裏。他説有點私事未了,大約八年時間便可了結,叫我代他照顧這個地方!他已離開五年,再過三年如無意外,該可以回來!你如果要找他,請在三年後吧,要是我能代他解決得了的,我倒願代朋友盡一點力,不知閣下可信得過我?”

    “姓高的不在,有什麼證據嗎?”

    “證據,這個我倒不曾想過,不知閣下要什麼證據才能相信?”

    “我千里迢迢的而來,總不能就憑你一句話就再等他三年。”

    “是呀!但不知你要怎樣的證據才相信?”

    “這就要看你老兄的戲法如何變了。”

    “哈哈!説了半天,你還是不相信我不是高仲坤,那好吧,人生難得有幾回糊塗,你就把我當作高仲坤好了,你找我有什麼指教?”

    “這才象話!”大傢伙説:“姓高的,實對你説吧,我是找你算賬,要替我大哥、二哥報仇的。”

    “慢着!你大哥、二哥是誰?你又是誰?”

    “嘿!裝得可真象呢!我問你,十年前,你在落馬川可是殺了兩個劫鏢的人?那就是我大哥、二哥。”

    “對不起,我記不起來,還是請你説説他們的名字吧!”

    “好!我有膽找上門,總不怕你詭計多端,我大哥趙文、二哥趙武,你可記起來?”

    “我記住了,你真要替他們報仇?你曾經查過了?他們為什麼被殺?是否罪有應得?”“住口!我管不了這許多,血債血還,我必須要討還血債!”

    “你想想,你兩個哥哥生平可曾殺過人?他們又欠下別人多少血債?他們不須還嗎?”

    “住口!看掌!”趙斌錯掌疾劈,用的是劈空掌法。

    “來得好!”對方身形不動,左掌當胸一豎一偏,掌緣微擺,已把來勢消於無形。趙斌一個閃身,收招換掌,雙掌齊發,攻勢更厲,形如怒獅,兇相驚人。但是對方依然等閒視之,雙手抱拳一拱,拳風猝發,一撞之下,衣袖飛揚,趙斌已經拿樁不穩,退了兩步,一臉驚悸神氣。

    “趙兄,我看,我們該可以停手了。”

    “廢話。不分勝負,決不罷手!”招隨聲發,再發第二招。

    “趙兄既然有此雅興,又有此豪氣,看來我只好奉陪了!”

    他對趙斌的第三招不按不架,一繞足,竟到了趙斌背後,並指如錐,指向趙斌後心,趙斌左閃右閃,一連幾次,均無法擺脱,冷汗暗中流,突然消失了威脅,回身一看,對方已離開了幾尺,笑説:“趙兄,你走吧,要找姓高的,請過三年再來。”

    趙斌愕然,驚喜交集地問:“你,真不是高仲坤?”

    “我自然不是,你剛才不信,迫着我出手,我如果不跟你過幾招,你決不肯罷休。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們的事,只能由你們去了結,我不想插手。”

    “那麼你是……”

    “我姓倪,單名一個欽字,不知,你趙兄可曾聽過?”

    “啊!原來是倪大俠,怪道有此功夫,佩服!剛才多多得罪,還祈原諒!”趙斌肅然行了一禮。

    趙斌突然如此客氣,倒是大出倪欽意外,急忙還禮説:“趙兄不必客……哎呀你……”倪欽突然雙足一點,回身反退,快極了。但他退得快,趙斌進得也不慢,帶着嘿嘿冷笑,如影隨形,疾撲倪欽。

    倪欽一個疏神,受了暗算,氣怒極了。他憤然大怒,內心激動無比。但是,他卻不敢發怒,強壓着怒火,以生平所學迎擊。左來左接,右來右擋,絲毫不退讓。他的憤怒,使得這位已經暗算得手的趙斌也不敢過於孟浪進攻。因此,兩個人成了膠着時候,氣氛緊張而靜,出奇地靜!雙方對峙,各有利弊,趙斌是遠來客人,不知底細,他原是找高仲坤為兄長報仇,找不到高仲坤,卻殺出一個倪欽,這是他事前不知道的。倪欽之外,還有什麼高手?他也不知道。一個倪欽他已應付不下,再來一個,他無論如何也要吃虧,因此,他是不願久留的,留得越久越有危險,尤其發現倪欽的目光不斷向外望,他以為是倪欽盼望有人來助,心中更不安,希望早決早退。倪欽也不想拖下去的,他受了暗襲,受了傷,須要急速治療,治療得越早,好得越炔,再拖遲下去,他的傷就越重,更不易治了!何況還有趙斌虎視耽耽,力拼起來,他是要吃虧的,至於有無人來助,他比別人更加清楚。

    小傢伙遠遠的站在一旁觀鬥,他還沒有能力判斷雙方的優劣,不知道哪一方佔在上風。他的希望是肯定的!他希望倪欽打敗趙斌。

    趙斌本來有豐富的打鬥經驗,但是,他孤軍深入,犯了兵家大忌,對方實力如何,他又摸不清,所以心先怯了。假如早先那一手偷襲成功地擊倒對方,他此刻的氣焰自是不同,但既然未能達到理想,難免不把對方看高兩線,暗暗怯懼。

    因此,他在作最後一拼之前,曾經下了極大決心,要討個結果。

    趙斌懷着報仇決心而來,未能得手,當然不甘就此空手而返,因此,他只好出盡全力務求一逞。此刻,他已經準備走了,所以用盡全力狂攻不休,不過,他卻並未動用兵器,他身上本來帶有雙手鈎,在此情形下他本應使用武器的,但他卻不曾用,看來他是一位極為自負的人,而且,他實在也未見得會落敗,所以不願動武器。

    趙斌的攻勢是凌厲的,手法狠,步法靈活而迅捷,展開攻勢,忽快忽慢,團團亂撲,直使倪欽心頭火起,氣衝上喉頭。

    倪欽狀似鎮定,實則焦急萬分,不過控制得好,要不,必為趙斌看了出來,那就沒這麼容易應付了。

    雙方對壘,一守一攻,一攻一守均打得清清楚楚。這一仗,打得精彩極了。中年漢是個只有一身氣力,沒有武藝底子,對於鬥場勝負,他是一點也看不懂的,所以常常看小傢伙的眼色,希望在他的臉色反應中知道一些。可是小傢伙自己也看不明白,如何可以在他的小臉上看得出來。

    雙方打到五十招左右,小傢伙已經忍耐不住,躍躍欲動了。“姓倪的,接着!”趙斌一揚手,打出幾枚暗器,分襲倪欽的上中下三處要害。倪欽冷冷一笑,一揮衫袖,笑説:“你有什麼本事,都掏出來吧。”一抖灰袖,三枚暗器馬上反射回去,勁鋭不遜趙斌所發,嚇了趙斌一跳,飛步衝出石洞外邊,邊走邊扔下幾句門面話:“姓倪的,你告訴糟老頭,叫他洗乾淨狗頭,我很快便來收取利息了!”

    “你放心,高仲坤會好好招待你的!”倪欽説着話,趙斌已經去了洞外個幾丈,很快就走遠了。中年漢與小傢伙都請他歇歇。他不肯,説過片刻時光再歇。

    倪欽在對方趙斌走後,仍不肯歇,中年漢與小傢伙都不明白他的用意,問他原因,他叫他們別出聲,等一會自會知道。説完,故意在洞內走動。片刻之後,趙斌悄然回頭,倪欽迎着笑問:“趙兄還未盡興?是不是想再來較量較量?”

    説得十分輕鬆,趙斌一看,一聽,急急回身逃跑,再也不敢回頭了。倪欽拼命控制自己,到此也支持不住,搖搖欲跌了。他吐了一口氣,扶着牆壁,走到那張土炕去,一聲不響,吞了一顆藥丸便盤膝凝坐,目閉眉垂,臉色壞極了。和早先相較,明顯地不同。

    倪欽盤膝療傷,坐了片刻,身上白氣裊裊上升,看得中年漢大為震驚,抓着小傢伙的手問:“小哥兒,倪大俠怎麼啦!怎麼啦?”

    “你別吵,倪大俠沒事,他睡着了,過一會便會好的!”

    “真的嗎?倪大俠真會好?”

    “真的!你不信,別問!”小傢伙好一張利嘴,説得中年漢大為尷尬。

    大約過有半個時辰,倪欽在裏面叫道:“小傢伙,小傢伙!給我倒盅水來!”

    “爺爺?來了!”小傢伙漫聲回答,旋即捧了一碗茶進去。

    “小傢伙,快拿來!”

    “來了!”小傢伙已經到了倪欽面前,捧着茶餵給倪欽喝。

    中年漢這時也入去了,看到倪大俠臉色已經紅潤,精神甚佳,便知他的傷已經好了許多。

    “倪大俠,你,你好多啦!”

    “好多了!”

    “我是人家的奴隸,來請老爺救救我主人的,不料在半山暈倒了……”

    “唔,別急,坐下來,坐下來!”

    “倪大俠,高老爺外出了,你老人家……”

    “大傢伙,我倪大俠還沒好,你可別亂説話!”

    “是!小哥説得對!我這沒這麼大膽,現在就請倪大俠下山!”

    “算了,算了,別吵了!”小傢伙説。“我不高興你這麼説!我也不喜歡你主人!”“小傢伙,你怎可以這樣説話!還不快快向人家賠禮道歉。”“不,我沒錯!我不賠禮道歉。”小傢伙十分倔強,不肯就不肯,倪欽看他一眼,沒有再出聲。

    倪欽又吞了一顆藥丸,再次盤膝凝坐,靜靜療傷。這一回,中年漢比較放心,不再喃喃自語了。

    中年漢悄悄問小傢伙:“高老爺去了哪裏?去多久了?什麼時候回來?”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小傢伙説的是實話,因為早先倪大俠也是如此回答趙斌的。

    小傢伙也不喜歡中年人的主人,所以對他的主人為什麼要找人去救,不感興趣,不去追問原因。

    小傢伙何以對中年漢的主人不感興趣呢?這個問題,必領由高老爺開始才説得明白。高老爺曾經給小傢伙説了不少故事,多是民間故事,而十個故事之中,有七個故事是有主人與奴隸的。在高老爺口中,所有的主人都是又笨又兇的傢伙,沒有一個是好人。小傢伙跟所有的小孩子一樣,想法天真,對人的分別也只有忠、奸、好、壞,而不會有深入細緻分析的,因此,老爺爺的話,深深印在小傢伙心中。

    “小傢伙,你長大了幫長工,還是幫主人?”這是老爺爺慣問的口吻。

    “我幫長工,不幫主人!”這是小傢伙的慣常回答,回答時還做表情呢!“你長大了,如果主人給你許多錢,叫你去打長工,你肯不肯?”

    “不肯!我不要他的錢,不打長工!”

    “你病了,向主人借錢,欠下主人的債,主人要你給他管長工,你怎樣?”

    “我不借他的錢,我不管長工!”

    這些對話,都是老爺爺平時和小傢伙時對話,小傢伙雖然不知什麼是長工,什麼是主人,但在他心中,卻已有了兩個名詞,有了這兩種人。而他同情長工,不喜歡主人。中年漢不知道這些,還絮絮不休地在他耳邊説着主人,主人,主人!結果,惹得小傢伙不高興,遠遠的離開了他。

    倪大俠再次歇了一會,呼吸突然緊張了,他覺得左腹隱隱作痛,而且越來越甚,他不安了,他想到了十多年前的舊病,急急叫喚小傢伙。

    “倪大俠,你叫我?”

    “唔,給我倒杯茶來!”

    “有,有茶!”“小傢伙,你搬塊石頭來,坐着,我有話跟你説,你聽不聽?”

    “聽!聽!你説吧!”

    “小傢伙,你聽着,我快要死了,你記着我的話,將來告訴爺爺。”“我會的,你説吧!”小傢伙説:“你好端端的,怎麼就會死了?”

    “我知道,我這病是舊病,舊病發作,好不了,你懂嗎?”

    “不懂,一點也不懂!”

    “不懂就聽着,剛才我與趙斌動手,你看到了?”

    “看到了!”

    “你也看到趕斌走了?”

    “看到了!”

    倪大俠叫他不管懂與不懂,都要記住他的話,將來告知老爺爺,小傢伙滿口答應,並搬塊石頭到炕前坐下聽取遺言。

    石洞中一片沉寂,且有陰森感覺。但小傢伙並不懂得。

    他也看不出倪大俠要死,所以全無悲哀表情。

    洞外風雪未止,陣陣冷風捲着雪花吹進石洞,本來寒暑不侵的倪大俠,這時也覺得有寒意,瑟縮了。

    突然,倪大俠仰首四望,似有異樣,喃喃自語:“怎麼,難道我聽錯了?”

    “爺爺,你聽錯了?”

    “嗯,可能是聽錯了!”倪大俠自語。

    “爺爺,你聽到處邊有狼叫是嗎?早上我也聽到,卻找不到,足印也找不到!”

    “你到門口去看看,可有狼?”

    “好,我去看看!”

    “只可出門口,不可去遠,快點回來!”

    “是,我知道!”

    倪大俠看着小傢伙出去,又看着他回來。“爺爺,沒有,什麼也沒有!”

    “那好吧,你坐下,聽我説!”

    “我聽着!”

    “小傢伙,你姓凌,叫起石。你的親爹爹,親爺爺是誰,將來長大之後,你爺爺自會告訴你!我先把姓名説給你聽,是想讓你知道自己也和別人一樣,有個名,有個姓,不是隻有小傢伙這個花名!”

    “我這兒有個小盒,他把它收起來,爺爺回來之後就交給他!”

    “我和爺爺,你將來也可以在爺爺口中聽到的!”

    “我受了傷,傷得不輕,不能活着等爺爺回來了!”

    “我已經盡了我應盡的責任,雖然未能完成願望,但我是問心無愧的!”

    “凌起石,你要好好練功,記住了?”

    “記住了!”

    “這兒不是你長久居留的地方,我死之後,你該馬上離開,免遭仇人暗殺,你今天的武功,還不是人家的對手,不宜跟人家打硬仗的,你懂不?”

    “不懂!”“你不懂不要緊,照我用話去做,就會沒事了,你聽得懂?”

    “不懂!”

    “不要緊,你記住就是!”

    “倪欽,你要一個小孩子記這許多,不是叫他活受罪!何必呢?你幾十歲人了,自己不記,卻要一個小孩子去記,公平嗎?太不公平了!”

    “你,你是……”

    “我是我時你是你,人生百歲不希奇,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見面亦分離!”人隨聲現,不知什麼時候,石洞的一隅竟然多了個三十二三歲的青年乞丐。他手持打狗捧,端坐石筍上。

    小傢伙一見就問:“咦,你是幾時來的?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一雙明亮烏油的眼珠,射出驚異的神采。顯然,他內心感到無比出奇!倪欽看了他一眼,悽然説:“你是找我來的?幸而你來得早,再遲兩個時辰,你將無法了卻心願了!”

    “心願?哈哈!倪欽,你以為我是來找你尋仇的?你誤會了!往事如煙隨風逝,何必記恨到今天!往事,早就遺忘了!”

    “啊,你不是尋仇來的?你來幹什麼?”

    “你想不到的,你永遠也想不到!”

    “到底是什麼事?”

    “你是不是受了傷?感到五內翻騰,難以自遏?”

    “你,你怎會知道?”倪欽滿臉訝異之色。

    “望、聞、問、切乃是醫者四術,你的臉色,我可以看到!你的話我可以聽到,你的問題我可以想到,四有其三,所欠只是一個切字,我自然會知道。”

    “噢!後生可畏,十年不見,你學醫了?”

    “後生可畏,凌風起石!凌起石,這個名字真有氣勢,真好啊!倪欽,你中氣有損,似非今日之事,據我判斷,最少也有五年,你聲中帶啞,似屬新傷,只是日內事,我説得對不對?”

    “不錯,你説得對!”

    “你坐着別動,心念歸一,不出一個時辰,我可以使你生命保存下來,若能支持兩個時辰,病傷可以去半,若得三個時辰調養,可以好個八九,將來有可能完全恢復,問題是魔障實在太多,只怕你不易應付。”

    “你真肯助我?”

    “你何必問,一試便知!”

    乞丐説着便坐到倪欽身邊,伸左手抵住倪欽後心,右手持打狗棒,目光凝視着洞外不稍瞬。

    “怎麼?有什麼不安?”倪欽發覺有異,脱口便問。

    “似乎有隻黃鼠狼朝這裏走來,不過,小意思,我會應付的。你看,我這打狗捧正閒着,瘋狗惡狗且不怕,黃鼠狼更不在乎,你放心,一切有我。”

    “好吧,我試試看。”

    “不用試,你一心一意凋勻氣息自療就是,我會應付一切!”

    “我呢?我怎樣?”凌起石眨着眼皮。

    “你也別管,最好找個地方躲起來看,找個你看能得到我們,我們看不到你的地方就最好,你能找到這樣的地方不?”

    “能找到!你看,這就是。”他象一條沒尾壁虎一樣爬上洞頂,躲在上面,果然在下面不容易看到他,至於他能否看到下面各人就要他自己才知道了。

    倪欽屏住雜念,專心一意於內力的運轉,只覺功力似乎突然增強許多,流轉得十分暢順,十分舒服,但後心又無特別感覺,不似有一股內力自乞丐的手心傳送過去。這一來倒使博學的倪欽弄得胡塗了。

    倪欽有自知之明,憑自己的功力決不臻此,一定有外力相助,而外力何來?不用問必來自乞丐,這是無可懷疑的;問題是何以不覺得後心有異?乞丐明明用手心按在他的後心,顯然是憑此傳功,何以自己會無感覺?是自己感覺力弱?還是對方技巧太高?倪欽不由得為此分外思索,用心不專。

    “你想些什麼?怎麼氣流快慢不勻?不要亂想了,療傷要緊!”乞丐的感覺十分敏鋭,倪欽偶一分神,他就發覺了。

    石洞內只有兩人坐在炕上,靜悄悄的沒有半絲兒聲音,所以洞外的風聲特別聽得清晰。

    突然,有個人自洞外走進來,伸手拍着身上的積雪,發出刺耳的冷笑,使石洞內充滿了陰森可怖的氣氛。

    乞丐不予理會,似乎沒有發現來人,也沒有聽到來人説話,直如沒有來人這個人存在身邊。來人受此輕視,氣得五內生煙,忿而大叫:“姓倪的,原來你真受了傷,剛才給你騙過了,現在你逃生不得了!”來人向倪欽一指,倪欽安坐不動,繼續接受乞丐幫助療傷,乞丐則鎮靜無比,眼尾也不瞧來人一下。這種輕視,來人怎也無法再忍受了。因此,他把目標投向乞丐身上,喝道:“臭叫化,我問你的話,你怎不回答!”

    “你幾曾問過我什麼?我怎麼沒聽見?”

    “剛才我明明問你,怎説沒有?”

    “剛才?哦,真對不起。剛才原來你是叫我,我還以為你在叫你爹爹呢!”

    乞丐這一句太佔便宜了,來人勃然大怒,一抖手,三枚暗器已經打出,疾射乞丐。乞丐真是大膽,一點兒也不畏懼,左手不動,身形不動,只抬了抬右手,打狗棒劃了個圓圈,三枚暗器,十分聽話,無聲無響地貼*在打狗棒上面。用棒,用刀,用劍及用一切武器擋接暗器都極常見,一點也不出奇,但這一次乞丐以打狗捧接下暗器,竟然沒傳出半點聲響,就這太驚人了。暗器是硬物,打狗棒也是硬物,何以兩件硬物碰在一起會沒有聲音呢?來人為此神色倏變,怔怔地盯着乞丐。但乞丐依然沒有出聲,依然是一手捏打狗棒,一手按在倪欽的後心,半點也沒有改過樣。

    來人是趙斌。他再回頭去查看,結果看到了乞丐替倪欽療傷。“你是什麼人,來這裏想架樑?”

    乞丐斜望他一眼,還是不出聲。

    “你變了啞巴?不會説話了?”

    “你爹才是啞巴!你娘才不會説話!”

    乞丐不言則已,出言驚人,趙斌摹然變色,挺前一步,喝道:“臭叫化,你好大膽!敢向……”

    “老子當然大膽,膽子小也不會來了。”

    “那好吧,我警告你:我與這姓倪的有仇,冤有頭,債有主,只要你撒手不理,我也不為己甚,你可以活着離去,要是你不聽良言……”

    “那又怎樣?要坐牢?”

    “你不怕死,可以試試!”

    “我當然要試試!你動手吧!”

    “好!”趙斌倒爽快,聲落招發,一記劈空掌疾劈過去。

    雙方相距不到丈二,趙斌事前全無示警,第一招便使出這樣狠辣陰毒,實為正派人士所不取,但趙斌卻不理這一套,他以勝利為目標,不顧一切。

    乞丐真是藝高人膽大,他端坐不動,打狗棒放下,用膝壓住,只用右手輕輕一撥,單掌屈指一彈,趙斌發出的劈空掌力已被破去,而且,感到有勁風反擊,急急後退幾步。

    趙斌不禁又驚又恨,也不能相信,恨恨地怒睜對方一眼,吸一口氣,又要作第二次進攻了。

    “臭叫化,你是什麼東西,敢與我作對!”趙斌戟指乞丐喝罵。乞丐一點也不動怒,冷冷地説:“我的大老爺,這裏不是你的府上,我也不是來向你求乞來的,你逞什麼威風?

    你有錢,是你的事,我窮也是我的事,我無求於你,你憑什麼罵我?至於説我與你作對就更加笑話!現在是你尋仇而來,不是我去找你,是你要同我作對,不是我要同你作對!你怎能顛倒黑白是非,胡説八道!”

    乞丐口齒伶俐,句句有理,有理就不用多加思索便可以脱口而出了。

    趙斌説不過,吃了虧,只得又想在拳腳上佔些便宜。所以説了幾句,又磨拳擦掌,躍躍欲動了。“你別分心,我會對付他的,不管他怎樣兇狠,怎樣拼命,我都能照應得了。”乞丐悄悄對倪欽説。

    倪欽沒有出聲,只是點點頭,表示意見。趙斌聽不到回答,以為是故意輕視,震怒之下,又把功力提高十足,再向乞丐進攻。

    乞丐似乎不想動,總是凝坐不動,待得對方攻來,才再迎擊。但他卻能輕易化解對方任何功勢,足證他是有力還擊的。

    趙斌接連進攻均未能得手,突然改了主意,破口大罵,罵乞丐,也罵倪欽,什麼難聽的詞句都罵到了,使倪欽心情浮動。

    “別理他!你理,就中計!”乞丐及時提醒倪欽,倪欽恍然大悟。

    “你們到底是不是人!有沒有種,怎麼怕死得象個烏龜。”

    “你們如果真怕死,快跪下來認個服字,我也會放過你。”

    “你娘是怎麼教你的?難道你是有娘生沒娘養,沒娘教的?”

    “你是壞娘偷野漢偷回來的?”

    “你爹爹是個綠頭龜!”

    “你娘是個婊子!”

    “姓倪的,你自己要死就死啦,你怎也活不了,何必再累人。”

    “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哪一個是相公?哪一個是兔子?”

    “你們這樣,不但武林的臉全給你們丟了,你孃的臉也給你丟盡了!”

    “你們都是狼娘養,狗孃養的!”

    “你娘是跟狗相好,生下你們的,所以,你們也是狗男女!狗畜牲!”

    “你娘實在太可憐了,找不到人,卻去找了只狗做你的爹……”

    趙斌的話越説越難聽,連小傢伙凌起石也聽不入耳。他幾次想衝下去,都忍住了,因為乞丐曾警告他,不許他下來。

    但是,小傢伙卻不是甘心受辱的人,他對乞丐與倪欽有好感,因此,想替他們出一口氣,幫助他們打退這個趙斌。

    趙斌無法激怒乞丐與倪欽,終於又改了戰術,以暗器進攻,雙手把石子抓碎,亂打一通,迫使乞丐分心。

    乞丐卻依然鎮靜如常,而且,這一陣暗器對他甚為有利,他竟以打狗棒把暗器反擊回去,作為自己的反擊武器。

    趙斌以碎石進攻,乞丐以打狗棒擊暗器作為自己的反擊武器,趙斌料不到他有此一手,幾乎為他所算,便以天女散花手法把石子一把一把的擲過去,實行以多取勝,希望能獲得好處。

    趙斌這做法,在理論上是對的,在事實上,卻因為對象不同而跟着有變化,對於乞丐,他就打錯算盤,看錯人了。

    乞丐年紀雖輕,出道也未久,江湖上的真實見聞有限。但是有關前人的一些事蹟,他卻是知道得不少,因此,他劉趙斌的一切伎倆都視作等閒,使趙斌自感慚愧,有食雞肋之感。

    “我已經好一點了,你先……”

    “你別出聲,集中全部精神要緊,誰堅持到最後,誰就能獲勝。他動,我靜,他損耗得比我大,不會支持得太久的!你放心,最後勝利,必屬於我!”

    乞丐打斷倪欽的話,自己説了一番話,他充滿自信,卻不自滿,倪欽只好又閉上嘴。趙斌的碎石一大把一大把擲過去,滿以為必有幾顆可以打到乞丐身上的,沒想到它丐這一根打狗棒竟是如此厲害,在乞丐舞動之下,恍如有法術一樣,舞得並不快速,似有很多漏洞。可是那些碎石擲到乞丐那兒,就可碰上一堵牆,給擋住了,射不進去,有的反射,有的碰得粉碎,哪有半顆射到乞丐與倪欽身上。

    “姓趙的,你能否傷我,該已心中有數的了,我先提醒你,大約再過頓飯時光,我就要反擊了,如果你自信能勝得了我,不妨再呆下去,否則,你該為自己打算,到時你再向我求情,可嫌遲了!我言盡於此,你好好考慮吧!”乞丐朗聲同趙斌説。

    乞丐的話是否真實,趙斌心中有數,不用別人再提,他已經意會到,這一場打鬥他是沒有辦法佔到好處了,哪怕是一點點的好處!乞丐的話他不能輕視,暗自思索之後,對自己説:“這場仗輸定了,還是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是走的好,等將來有機會再來過!”主意打定,便再次展開攻勢,鈎發如電,一閃便至,疾斬乞丐肩頭,兇狠得更驚人。

    “哼,這樣的手藝也要來炫耀,真不怕笑掉人牙!姓趙的,你看我的吧!”乞丐陡然揮棒還擊,棒風不大,發出的聲浪也不大,但是,聽勁洶湧澎湃,襲到趙斌身上,他竟是無法站得住腳,被迫退了兩步。

    趙斌心下駭然了。乞丐只是用一隻手發招,又是坐在那裏,本來不易發勁的,今竟有此,他實在心中駭然。

    不過,人要面,樹要皮,趙斌是不能就此一聲不響就走的,他想了一會,才説:“好吧,看在你們一個受傷未愈,一個又消耗精力過剩,我就是殺了,你也不會甘心的,暫且饒你一遭,等你們復原之後我再來找你算帳!你們記着了,這筆賬我還是要追索的!”

    “你到時連利息一起帶來就是,我會等你的,趁我還未真正動手,你快走吧!”

    乞丐針鋒相對地説,一點也不領情。

    趙斌出到門口,心中一恨,咬着牙,暗運全力呼的發出一掌打在門口一塊大石頭上,把大石推進了洞口,塞了一大半,看來那大石不會少過二千斤,這石把門口塞了,出入自然不大方便,這是倪欽未愈,乞丐又未能活動,於是,塞在門口那塊大石便安然擱在那兒。

    “凌起石,該是你表演功夫的時候了!”乞丐向躲在上而的小傢伙説。小傢伙早已悶極了,一聽得乞丐此言,一聲“我來也!”人已躍下來了。

    “凌起石,你象到辦法了?”乞丐説。

    “還沒有!”

    “你要開動腦筋呀,不能偷懶啦!”

    “我知道,我會的。”

    “那好吧,你要快點想呀!真若和敵人打仗,拖延二分就增加一分危險了。”

    凌起石在石塊旁邊繞匝而行,似無止境,怎料走了三匝正要繞走第四匝,猛的心頭一顫,歡然拍掌:“哈哈,我有辦法了!我有辦法了!想到辦法了!”

    “你想到什麼辦法?”

    “好辦法!”

    “説出來聽聽。”“不,不用説,你看到就明白了。”

    “好吧,你快給我看吧!”

    乞丐也是急性子,見凌起石已想到辦法,想看看他想到的是什麼辦法,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樣。凌起石搬來一塊高可一尺左右的石塊,放在大石快的旁邊,一大一小,恍如大母雞身邊的一隻小雞,頗為有趣。

    凌起石把小石塊放好,又去取來一根長長的山藤杆,然後用小石塊託着長山藤,自己則執着一端,躍起,再向下一沉,借力一挑,果然把大石塊移動少許,他就連續用這個辦法去移動大石,很快就把它移出洞外,滾下山去了。

    這是槓桿原理,凌起石不知怎的竟然會懂得利用這個原理。這個辦法比乞丐想的要方便而實際許多,乞丐因此為之嘆息説:“後生可畏,果然不假,這小傢伙比我們老一輩的要聰明得多了!我就想不到這樣辦法。”

    倪欽收掇心神,集中精力自療,對身外的物儘量不去思索,更不參加意見。所以乞丐的話他雖然聽到,但是不予作答。大約過了半頓飯時光,乞丐緩緩把手掌離開倪欽的後心,自己靜坐一旁,自己調息養神,補充消耗了的功力。倪欽瞭解情況,並不打擾他,亦在養神。

    倪欽也靜靜地坐着,繼續他自己的調息工作。兩個人都不言不動,使得挑移開了石頭,滿心高興的凌起石也把要説的話緊緊咬住,不讓漏出嘴巴。突然之間,石洞內變得十分寧靜,死一樣寂靜。

    凌起石振衣疾出洞外,展開輕功,在雪地上飛走,快極了。

    凌起石個子小,身體輕,跑起來十分好看。他並沒有去遠,只在石洞附近。跑了大約頓飯時光才停下來。

    他這是為什麼?原來是高興過頭,倪、丐兩個又都在練功,不便打擾,他變得無人傾訴,便以體力作發泄,亂跑一通,直至出了一身大汗,目標轉移了,這才停下來。

    雪,白皚皚遠近一色,只有極小的幾點翠綠在點綴,那並不妨礙大片的雪景,反而增加了大自然的生氣,更覺好看。

    凌起石左顧右盼,正感興趣,目光突然停在一處,眼睛睜得極大。他有點不能相信,揉了揉,再看,事實擺在眼前,看得那麼清楚,他不能不相信了。“小娃娃,你看什麼?”

    “老爺爺,你怎麼睡在這裏?”

    “我肚子餓,走不動,就倒下來睡了一覺。”

    “現在餓不餓?”

    “餓呀,怎麼不餓。”

    “你等一會,我給你去拿吃的。”凌起石飛快地跑回石洞去,拿了兩條剛燒熟的紅薯給老爺爺。老爺爺似乎未夠,問:“還有不?”

    “現在沒有了,等一會我再燒兩條給你!”

    “怎麼只燒得兩條?”

    “不,燒了五條。”

    “那三條呢?”

    “那三條,一條留給爺爺,一條給乞丐伯伯,還有一條紿農奴伯伯。”

    “你自己呢?留了多少條?”

    “我本來有兩條最小的,現在,調了兩條大的紿你,我沒有了。”

    “你要捱餓?”

    “我會摘野果!我不餓!”

    “那好吧,我吃了你兩條紅薯,給回你兩塊米餅吧,這東西硬得很,我沒有牙齒,咬不動,你拿去吧!”老人遞給凌起石兩塊薄餅,他也不客氣,接下了。

    老人和凌起石很談得來,以後一連幾天,老人都用薄餅換凌起石的紅薯,如是過了差不多有十天,仍未被人發覺。

    這一天,老人説要走了,問凌趁石想要什麼,凌起石小孩子心性,什麼也不要,卻想學老人不怕冷,可以在雪中睡覺這方法,老人聽的笑了,但沒有拒絕,答允在三天之內教曉他,但要他答允,不許説出是什麼人教的,他答應了。於是老人便教他如何翻筋斗,如何呼吸,又如何抗寒抗暑的辦法。

    三天過去了,老人走了,凌起石便偷偷地到洞外的雪地過夜,開始時有點冷,但漸漸也習慣了,睡了兩夜,反而覺得睡在雪裏更加舒服,不願睡到炕上了。

    乞丐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發覺凌起石走路不穩,有頭重腳輕的感覺,把他叫住,他説他在想着打筋斗的事,所以如此,乞丐以為他説謊,便叫他打個筋斗看看,凌起石點點頭蹲低了一點,一躍而起,在空中連續翻了四個跟斗才雙足着地,看得乞丐呆住了,詫然問:“你這跟斗是怎麼學來的?”

    “丐伯伯,我不能説。”

    “不能説,為什麼?”

    “我答應過人家不説的!”

    “你是幾時才學的?能説嗎?”

    “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是大前天學的。”凌起石數着手指計時間。

    “你大前天才學的?學得這麼快?”

    “我學了一天就會了,丐叔叔,除了翻跟頭,還能打架呢!你看!”凌起石又一次拔身而起,連翻兩個跟頭之後,身子猝然定住,然後吐出一拳,足一挺,竟然斜斜滑出了有六尺左右,右拳一收,左掌陡進,一個翻身,右手化拳為掌,左手也化為抓,右拳一劈,左手立即探抓,招式怪異無比,饒是乞丐與倪欽兩個見廣聞多,也看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不禁各自暗叫慚愧。

    “凌起石,你練得真好,還有其他?”

    “有的,不過,我還沒學會!”

    “你以後好好學吧!”

    “好的,我會好好學的。”

    “你出去玩玩吧,順便拾一些松雞回來生火。”

    “唔,我會拾的。”凌起石背了一個竹簍,出了石洞。

    “倪大俠,我們去看看是什麼人教小傢伙練這樣的武功的。”

    “那不大好吧?偷看他人練功,是武林大忌,不必犯此禁忌。”

    “我怕他走入歧途,誤了終身。”

    “那麼,你小心點,別鬧出笑話。”

    “你不去了?”

    “我不好意思,你去吧,但千萬要小心。”

    “放心,我會的。”

    乞丐遠遠地跟着,看到凌起石在雪地上往來奔跑,快極了,不但跑得快,而且止步快,起步也快。看他在雪地中飛跑,突然身形一下子就停住了,跟着便能轉身回頭,連由山上飛奔而下也能做到要停就停,要跑就跑,完全不受慣性影響。

    他跑了一會,經過鬆樹下,一個跟頭翻過去,手中已經拾到一隻或幾隻松雞,有時又一躍而起,伸手摘下還來下掉的松雞,身法美妙,顯然與平時所見慣的名門大派的輕功身法不同,但其美妙處卻遠遠過之。

    “這到是奇了,這小傢伙當然不會是自己創出來的,但是什麼人教他的?真個走了?”乞丐喃喃地自言自語,似乎對這問題感到極大興趣。突然,他看到小傢伙在一連串跟頭中竟然撞到雪堆裏,頭下腳上的撞下去,久久也不見爬起來,乞丐替他吃驚了。

    急急走近去,以適度的掌風把積雪擊散,卻見小傢伙安然坐在那裏。他見到乞丐,歡然説:“丐伯伯,你也來玩雪?”

    “不,我剛剛出來,想問你抬到多少松雞,卻看到你掉進雪堆裏,你沒有跌傷吧?”

    “沒有,我是故意的,不會受傷。”

    乞丐又多了一份懷疑了。但他沒有出聲,只是在暗中注意他的行動。

    晚上,各人都安歇了,乞丐看到小傢伙悄悄出了石洞,便尾隨而出,以為必有所見了,怎料小傢伙出了門口不遠就躺到雪地上,一聲不響,安睡在那裏。

    滿天盡是雪片,一陣密,一陣疏,紛紛蔣到小傢伙的身上,漸漸的,雪片蓋過了他。乞丐深感詫異了,這是怎麼回事?竟然躺在雪地裏過夜?這是哪一門子的功夫?小傢伙是什麼時候學的這一種功夫?學會又有什麼用?一連團問題在乞丐心中浮動着。

    翌日,乞丐,把所見告知倪欽,倪欽也愕然,不知是什麼道兒,於是兩個對凌起石的一舉一動更加註意,經常都在暗中監視了。這一天早上,一陣狼嗥吵醒了倪欽。他推衾而起,披衣出門,才踏出門外,已瞥見有六七隻狼把凌起石困在中間,雙方對峙着。倪欽一看,急得心跳到了喉頭,回身入洞抓劍在手中,就要外出去援救凌起石,卻被乞丐斜裏撲出,把他扯住説:“別急,看熱鬧吧,他自有辦法解圍。”

    “他有辦法解圍?丐兄,不行吧?我怎能放得下心?”

    “不會有危險的,今晚已經是第三晚了,第一晚,我也跟你現在一樣緊張,可是第二晚,我一點也不緊張了。”

    “嗯!這許多狼,我自己也難應付。”

    “但他卻應付得很好。”

    “那好吧,希望他沒事。”話才説完,一頭狼已經由凌起石背後撲上,左邊也有一頭躍起了。倪欽看得“哎呀”驚叫,乞丐也心頭猛的一撞。

    但是,這時他們距離極遠,足有百數十丈,任是輕功再好,也休想及時救援,所以兩人只有空着急。

    不過,他們不但是空着急,而且也是白着急。在他們發怔那一剎那間,凌起石已經連換幾個方位,巧妙地避開了四頭野狼從不同方位撲擊的攻勢,安然無事。

    倪欽搖頭自語:“這到奇怪!明明見到野狼快要咬到他了,到頭來卻又給他避過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想不通,這些狼都很大隻,凌起石怎會把它們像毫不費勁就拋出去,這是什麼道現?”乞丐也怔怔地注視着凌起石。倪欽與乞丐兩個都説出心聲,猜不透凌起石這一身功夫由何而來,小小年紀何來這麼大氣力,居然能把過百斤的大野狼摔出老遠。“丐兄,你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猜得出來嗎?”倪欽注視乞丐。

    “我也感到奇怪,倪大俠,你看出他練的是什麼身法?屬於哪一門派?”

    “似曾相識,看不出來!”

    “我奇怪,過去他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才不過沒見他幾天,竟然有這樣大的進步!”“着呀!假如今天趙斌再來,僅是小傢伙也能應付有餘了!”

    兩個在猜疑中,凌起石已經擊傷了兩頭,還打死了一頭,其餘幾頭,明顯地有了怯畏,不敢過分撲近了。

    凌起石不懂得害怕,當餓狼撲來之際,凌起石就加以分析、估計,然後針對其弱點予以迴避或遠擊,應付得十分精妙與正確。有時他會猝然蹲低,一記“一柱擎天”,拳擊狼腹,打得野狼狂嗥倒地,爬不起來;有時斜避半步,陡然反擊,狼也應付不了,又是慘叫連聲,終於不起。

    凌起石的應付是多彩多姿的,有如此手法,連倪丐兩個也想不出來,及至看到,無不心折!這樣打了一會,幾頭野狼兇狠而來,負傷而逃,還有兩隻傷得太重,不治斃命了。

    野狼跑了,凌起石抓了兩把雪往臉上一抹一擦,再用袖子抹乾,便高興地唱:“山高人更高,人小志氣豪,野狼驅不盡,先殺兩三頭!”歌似是自己想出來的,幸好無外人聽到,不會引起訕笑,但僅是倪丐兩個已經感到歌詞不凡了。

    “小傢伙,你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回去睡覺?”

    倪欽與乞丐偷看凌起石打退狼羣,雙雙暗贊凌起石本領高強,與他只有九歲的年齡,實在太不相襯。倪欽不作直白説明,只問他何以不回房去睡覺。

    “我覺得睡在雪裏很有趣,很舒服!”

    “真的?睡在雪裏會有趣?舒服?”倪欽不相信地問。“真的!爺爺,你可以試試!”

    “我才不試,我這麼大年紀了,怎同小孩子?我睡下去,凍也凍死了。”

    “怎會呢!老公公比你更大年紀,他也不怕。”

    “老公公?哪一位老公公?”

    “嗯,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啦,別想了。”

    “真的!爺爺,我也不知道,是一個老公公,不知道是誰。”

    “老公公教你睡在雪裏?”

    “沒有。”

    “你不是説老公公睡在雪裏不怕凍?”

    “是他自己睡在雪裏,我覺得有趣,也學他,果然十分舒服。”

    “你這半個月都睡在雪裏?”

    “是!”凌起石微微點頭,應得很低聲,幾乎沒有人可以聽到。乞丐與倪欽兩個面面相視,都一臉詫然之色。他們相信凌起石不會撒謊,但都無法想得到那老公公是什麼人,他們從未聽説過江湖上有這樣一個老人,也從未聽説過有這樣一個門派。“倪大俠,過去我常常自詡見聞過人,沒料到原來是井底之蛙,孤陋寡聞至此,想來真個面熱。”

    “天下這麼大,山川這麼多,哪裏沒有高手?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們怎能盡知?前有古人;後有來者,我們也無法盡知過去與預知未來?丐兄,你這自懈是多餘的,你這見聞,已經是非人所及了,如果你也自慚,我們還有臉見人?”

    “倪大俠,我不是怎樣自慚,是奇怪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有這樣一派武功。”

    “這有什麼出奇!這個老人家可能自小就在深山雪地生活,這和熊、雪雞、雪鼠一樣躲在雪裏,日子過得長了,習慣了,就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了。”

    “你説得也有道理!但我不甘心,我要設法把事情弄個明白,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什麼門派的人,我非弄個明白不可。”

    “你有這精神與想法,我很佩服與高興,有了結果,希望你給我捎個訊來。”

    “好的!一定!”

    “怎麼,你要走了?不多玩兩天?”

    “就要過年啦!過年對我們這一行,是個大日子,你明白啦,我捨不得放過這日子的。”

    “我知道,我不留你就是,”

    “倪大俠,你真是深知我心,你還要再調養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復的,你千萬不可以疏忽,留下後患,可麻煩了,這兒太冷,該回去了!”

    “小傢伙,你怎樣?回去還是留在這兒?”

    “我睡這兒,覺得冷了我再回去!”

    “好吧!你自己決定吧,我不勉強你!”

    “爺爺,丐爺,我先睡啦!”凌起石一歪身,倒在雪裏,雙手把雪撥到身上,很快就把雪撥滿了全身,再加上天空雪片不停,他整個人不久便披雪掩埋了。

    雪下得大得出奇,但如此一連二十多天下個不停,卻是過去少見的,在這日子裏,凌起石是最高興了。有一天,那是大除夕前夕,他忙了差不多整整一個時候,堆起一個人雪人。這個大雪人,真個是又高又大,高有三丈左右,直徑有一丈長,有手,有頭,有肩膊,就是沒有腳,他堆好了之後,自己鑽進最下層。睡了不知多少時間,突然聽到一聲虎嘯,雖然躺在雪人下面,一樣聽得十分清晰。他幾次想起來看個究竟,終於還是忍住了。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鑽到我的腳上來了!”凌起石忽然發觀雙腳有什麼東西在侵擾,無法再睡,想看看是什麼,卻又無法看到,他為免受影響,只好把腳向內縮,蜷伏而睡。

    但是,雖然他肯退讓,對方卻不肯罷休,繼續騷擾,使他無法安睡。他氣極了,兩手一按退出了雪人外邊,跟着,他看到有兩隻雪鼠竄出來,明白了,原來是這東西作怪,騷擾他,他抓起一團雪,一捏一擲,“吱吱”兩聲,兩隻雪鼠給擊倒了。他走過去看,雪鼠已不會動,大約是再也不會動了,他倒有點後悔,便把它們埋在雪下,自己也再躺到雪人下面睡覺。這一天醒來,已經是大除夕了,倪欽在灑掃,又在寫對聯。

    “爺爺,又是過年啦!”他記得這就是過年的象徵,貼上對聯,便過年了。

    “是呀,過了今天,你又長一歲,十歲了!你高興嗎?”

    “高興!”

    “為什麼?因為長了一歲?”

    “不!不是因為長了一歲!”

    “那是為什麼?能説給爺爺聽嗎?”

    “爺爺,昨晚,我夢見那個老公公!他又來了,沒罵我説過他!可是,我醒了,卻不見了他!”

    “你醒時在什麼地方?”

    “在大雪人下面!那個雪人很大!”

    “很大?有多大?能入得這個門口不?”

    “不能!他比這裏還高呢!爺爺,你出來看看!一出門口就看到了!”

    倪欽果然出門餚看,暗暗驚奇凌起石有此魄力,一個小孩子也會堆起這樣大一個雪人,對他另有評價,和過去的看法不同了。

    這一天是大除夕,傍晚時候,石洞多了個人,他是石洞的真正主人,他是凌起石的師傅高仲坤。

    “老倪,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小傢伙去了哪裏?怎不見他?”

    “啊,你説小傢伙?這幾天,他可忙了,差點沒把他忙壞,算是他的運氣好!”

    “他忙些什麼?怎會這樣忙?”

    “等一會你見了他,自會明白!”

    “你不可以先説個大概?”

    “好啦,我説個大概吧!他有了奇遇,學會了一套卧雪功!每天晚上都躺在雪上過夜,睡到天亮。”

    “真的?不凍僵了?”

    “不!他説十分舒服,比在炕上睡還要舒服!”

    “雪遇到熱便融,他不是全身盡濕?怎會舒服呢?”

    “這個我就想不通。”倪欽説:“我們抓一把雪,雪很快全融掉,雪落到身上,也很快會融化,但他早上起來,衣服不沾雪,更不濕,實在費解!”

    “真有這等事?你親眼看到?”

    “不錯,我親眼看到。”

    “這就值得研究了。”

    “你要不要馬上見他?我們可以到外面去看看!”

    “還有別的什麼嗎?”

    “還有!他還練了一套跟斗功,非常古怪。”

    “跟頭功?這名字已夠古怪了,你看過了,覺得怎樣?”

    “我看過了,很了不起!古怪而實用,就無法看出屬於何家何派,我與丐兄鑽研了許久,總找不到頭緒,你回來得正好,或者能弄個明白。”

    “你説的丐兄是什麼人?”

    “不知道!”倪欽尷尬地一笑,説:“我問過他,他沒有説,他是一個三十出頭,年紀很輕,武功極高的人。趙斌這個人你聽説過吧?我中了他的暗算,就是丐兄打敗他,救了我一命的。”“這麼説,他的功力可真不錯呢!”

    “何止不錯,簡直是好嘛,在我之上,不會在你之下,你知道我的為人,我輕易不稱讚人的。”

    “這個我是知道,小傢伙的跟斗功怎樣?你還沒有説呢,怎麼個怪法?”“我舉個例吧,他一個跟斗翻下來,可以在空中連續翻上三四個凌空翻,這已甚難了,還可以隨意左右前後出擊,這就更難了。”

    “依你這麼説,確是古怪,不過,你沒提到,他怎會這些。”“這又是奇緣!他説是一位老公公教他的,至於這位老公公是什麼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因為老公公沒有説他是什麼人。”“一位老公公,會卧雪的,又會凌空翻的,這個人,我也沒聽説過,將來有機會,我倒希望見見這位奇人!”

    “我也有此想法,就怕無此機會。”倪欽徵求高仲坤的意見:“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小傢伙好不好?”高仲坤點了點頭跟着問:“你不是趕着走吧?你聽到消息了?”

    “什麼消息?”倪欽摹然一怔。

    “消息説,嚴大俠,嚴振東給抓住了,江湖上俠義道的朋友都為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看來,熱鬧還在後頭呢!”

    “嚴振東?就是五年前獨闖府衙,劫庫破牢的嚴大俠?他被捕了?”“不錯!正是他!當時,據説有好幾個人在一起,他自願掩護,結果力竭被擒,大家都為他可惜!”

    “想不到嚴大俠一生耿直,少有敵手,卻飭在宵小之手,實在死難暝目!”

    “我回來的時候,大家正在商量着劫獄,我是回來告訴你一聲,想聽聽你有什麼意見!”“我暫時沒有什麼意見!我會親自去看看的!”

    “我們一起去,多個人,就多一分力量!”

    “我們都去了,小傢伙怎麼辦?”

    “小傢伙?你放心,他是不會餓死的!”高仲坤肯定地説:“你別小看他,他比我你都更有辦法!”

    “那麼,什麼時候起程?”

    “今晚是來不及了,明天一早吧,天亮之後,馬上就上路,怎樣?”

    “好!我跟你一起去!”倪欽答得很爽快,但他一頓之後,又道:“我們總得先找到小傢伙,向他説個明白呀,要不,他早上回來不見了我們,不哭死了?”

    “好吧!當面向他説明也好!”高仲坤説:“本來我是準備給他留幾個字就算了的,他看了字,自會明白一切,省得他纏着。”

    “那不好,還是當面説個明白的好!”兩個人於是去找凌起石。找到他時,他正在雪地上空打跟頭,躍得高高的,然後伸得直直,手足都伸直,併攏一起,象一條魚一樣,在空中翻轉着!及至快抵地面時,才一挺身,雙臂一張,兩足一舉一挺,打了半個迴旋才飄落地面,輕盈,美妙,確是一流身法!“這小傢伙果然了得,想不到別後不過月間,他已有此成就,將來我們回來,他的成就一定更大!”

    “你這話很對,這小傢伙將來的成就,必在你我之上!他的際遇太玄妙了!”

    兩個再看了一會,見他練了一次又一次,練之不厭,似乎也不如疲乏,當下都深深感動。倪欽説:“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這話真是不錯呀!雖然這小傢伙際遇好,但他這份苦練,也不能看輕!有際遇而不下功夫,還是得個白際遇,沒有好際遇,苦練不掇,終也會練出一些東西來。這小傢伙有際遇,又苦練,將來成就必大!就只怕他的性子太偏,我有點擔心!”

    “這個我也注意到了!我已經考慮許久了!”

    “結果怎樣?”

    “順其自然,略加引正!我想過了,矯枉過正亦是不好的,那就顧忌太多,一樣會有不良後果,不如讓他自己去發展,隨其機緣來得更好!”

    “你不怕他誤入歧途?”

    “這個我看不會,但他也不會拘泥於一個正字,象你一樣!”

    “這是你的看法,他是你門人,我不便多説,但願他能和你所説一樣,不入歧途,那就好了!我看,該叫他了!”

    凌起石練了一會,正擬歇一歇,便聽得師傅叫他,大喜地跑過去和師傅見面。

    “爺爺!你回來啦!”凌起石習慣叫師傅做爺爺,實際上,他確也不曾正正經經的拜過祖師與師傅,高仲坤只是教他練武藝,教他讀書寫字,從未向他提起過師徒的關係,因此,凌起石叫高仲坤做爺爺,不叫他做師傅確有其道理的。

    “小傢伙,我和倪爺爺又要走了,留下你看守石洞,你怕不怕?”高仲坤突然改了主意,告訴小傢伙自己要走。

    “怕?怕什麼?”凌起石兩隻小眼一張。

    “有耗子,有蛇,有蜈蚣,還會有惡人和惡獸,你真不怕?”“我不怕!”

    “餓了怎辦?你能找到吃的?”

    “能找到!我會摘果子,會挖山藥蛋,還會打兔子!”

    “我倒不擔心,我知道你膽子大,什麼也不怕,但倪爺爺講你沒這個膽,不敢一個人留下來!你想清楚才好!你還是個小傢伙,我們都不在,你就找不到人商量了!”

    “我不怕,我會找老公公!”

    “老公公?他在哪裏?”

    “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找?”

    “我睡了他就會來的!我睡着,總能見到他!真的,爺爺,我會見到他的!”

    “那好吧,你今晚告訴公公,叫他陪你,明天一早我和倪爺爺就走了!”

    “好的!我會告訴老公公的的!”凌起石滿懷信心地説,對於倪爺爺高爺爺倆個離開,沒有半點留戀,但當他們轉過身去,他即叫道:“爺爺,你們要不要帶點吃的走?我去給你們燒幾根紅薯好不?”“不用了,留給你吧,一落了山,我們就能找道吃的東西!你玩你的吧,不必理我們!”

    凌起石果然玩他的,不去理會高倪兩個。倪欽因為與凌起石相處的日子較短,還未能深入瞭解他,對於單獨留下他一個小孩子,總覺得不放心。反之,高仲坤卻心下釋然,絕無牽掛!

    翌日,凌起石醒過來,記起兩位爺爺説過要走,便回石洞去看看,哪還有人?靜悄悄的,他雖不害怕,也有一種説不出的異樣感覺。

    “小傢伙,你後悔啦,是不是?”一個聲音自洞外人傳入洞內,小傢伙一聽,大喜地叫:“老公公!”飛快地跑出洞外,卻只見白茫茫一片,哪有什麼老公公?凌起石四面一望,不禁呆住了。“小傢伙,你不是在這裏的?怎麼不見了?你跑到哪裏啦?”

    聲音傳自石洞的內邊,凌起石,心頭一亮,猝然轉身衝向石洞,揚聲大叫:“公公,老公公,我在這裏,你是在哪裏呀?”凌起石的叫聲尖而帶着喜悦,震得洞壁有了迴音,但卻聽不到老公公的迴音,看不到老公公。凌起石為之呆住了。

    他覺得奇怪,明明聽到老公公在洞內説話了,怎麼卻看不見?他感到奇怪,再試了兩遍,他想到一個辦法了,當他站在洞口,聽得老公公在洞內説話,他不再衝入洞內,卻撲出洞外,結果,給他看見老公公了。他走向老公公,老公公撫着他的頭髮説:“小傢伙,你的悟性真高,我只試了幾遍你就想到了,有的人一輩子也想不到呢!”

    小傢伙受到稱讚,自然是高興,笑得合不攏嘴呢!小傢伙見了老公公,已經忘記了早先的寂寞,也忘記了倪爺爺和爺爺下山的事了。他磨着老公公教他縱躍功。老公公説:“有一句‘貪多嚼不爛’的話你聽過沒有?”

    “未聽過!”

    “貪多,就是超過本份的要求,比如你每頓只能食三碗飯,或者三條紅薯,但你覺得好食,或者別人不在,你就多食了,結果肚裏不舒服,那就叫做貪多。有的人貪多,霸佔許多東西,卻沒有用處,結果丟了,那也叫貪多;嚼不爛,就是為了貪多食,不等嚼爛便吞封肚去;結果是腸胃出了毛病,自己受苦!練武也一樣,必須練完一樣再練第二樣,假如貪多,不斷練新的;舊的卻無時間也無心機去練,到頭來必一事無成,什麼也練不成!你現在就是這樣子了。你早幾天的還沒練得好,又想練新的,練新的丟了舊的,那有什麼好處?還是先練舊的,等我看得滿意了,自會紿你再練新的,你還是安下心來先把過去的練好了再練新的吧!”

    老公公平平和和的説出,全無火藥昧,任誰聽了也不會有反感,凌起石對他甚為敬佩,自然更不會提出反駁了。

    老公公給凌起石説故事,説紅線盜盒,説紅拂女私奔,説古押衙,説崑崙奴,説文天祥,説岳飛,説張良,説諸葛亮,説劉伯温,説李白與杜甫,也説郭解與朱家!他説得甚為動聽,説得非常感人!老公公説完一個故事又説另一個故事,越説越精神,凌起石聽了一個故事又聽一個故事,越聽越有興趣。一個老一個少;老不老,少不少,有時嘻哈的大笑,有時玩成一堆,沒老沒小的,竟似兄弟,親如手足。

    白天轉黑夜,黑夜轉白天,也不知過了多少個黑夜,多少個白天,老人在這段日子裏,教了凌起石五門功夫,一是腹語。口不開,嘴不動,卻能説話,而且能説老少男女多種話,別人聽得清清楚楚,老公公可以遠及十丈過外,凌起石卻只能及於三丈。二是無聲掌。吐掌無聲無息,勁道卻是十分凌厲,常能使人產生錯覺與難分虛實。三是凌空翻。這是過去曾經教過的,但這次才是算傳訣竅,使他可以調亂穴脈。四是龜息功。屏息詐死,不用呼吸,可以支持很長一段時間,對練水功特別有用。五是闢轂術。他以特製的薄餅充飢攜帶方便。

    老公公在講述張良闢轂避禍與助劉興漢時,凌起石便纏着要學闢轂術了。結果,老公公果然如其所願,都教了他。

    老公公雖然不拘小節,沒大沒小,但傳起藝來卻十分認真、絲毫不苟,因此,凌起石在這方面吃了不少苦頭。但他醉心於此,不以為苦,練得極為起勁。這是老公公肯一樣又一樣傳他,他能每樣都有迅速進境的最大原因。

    老公公教人另有一套方法,學的人很容易學會,進境迅速,凌起石很快就學會了這五門功夫,有了相當成績,老公公興盡告退,自己走了。

    石洞又只留下凌起石一個人了,他一悶起來就輪次練功,除了闢轂術一門外,其他都可以練,而且練得很認真。

    凌起石一個人在諾大一個山洞中,白天黑夜都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説話,其悶可知,他必要時只可以利用腹語,用各種不同聲調,自己跟自己講話,練得多了,純熟了,聲音傳得也更遠了。凌起石站在一個風口,迎風而站,迎風發掌,看似輕飄飄的並不着力,但打出去,卻能把吹來的寒風抵當一陣,使之向身旁卸溢。初練時,他覺不出好處,只是一掌一掌的打,但練下去,漸漸有感覺了。他凝神發掌,似是無意出之,但寒風旁卸,並不撲面,這麼一來,引起他的興趣,練的更加有勁,也更加着意了。三月中旬,春天也快過盡了,雪已經不再下,積雪也漸漸融化,管涔山上的草、水都冒出新芽,顯出篷勃生機,山花開始吐豔,雀馬也活躍了,大自然韻景色在變,鳥、獸、草、木都在變了,只有凌起石的生活沒有多大改變。他還是那個老樣子,練功、練腹語,如果説他和兩個多月能有什麼不同,那是他經過兩個多月的磨練之後,一切都進步了,而且,進步得很快!凌起石除了練功之外,有時也想念起爺爺、倪爺爺和老公公他們,想着和他們同在一起之時,和猜想他們此刻在幹些什麼,會不會也想念自己這一些問題的。不過,想的時間不太多,一閃就過去了。

    倪爺爺和爺爺會不會想念凌起石呢?一樣會的。他們在路上,住店,都惦記着凌起石,不時提到:“你猜小傢伙現在怎樣?會不會餓壞了吧?”或者:“小傢伙似乎走入了魔道,怎麼好端端要睡在雪地上,偏他又真個睡得那麼好,不似做作!”後來,天氣轉暖了,他們又説:“你説小傢伙現在怎樣?融雪了,他不會躺在溶雪中洗澡吧?要不,不凍壞他才怪!”

    倪高兩個不是這樣拿凌起石作話題,但他們都有一個信心,認為小傢伙能夠克服所有的困難,好好生活下去,不會餓壞,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們想的對,凌起石果然解決了一切難題,生活得很好,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好,好得多!一天,小傢伙回到石洞,突然,他看到兩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想起老公公和爺爺説過的故事,便不自覺的停了步,看着對方,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裏幹什麼?”

    那兩個人想不到來的是小孩子,也是一呆,那個眉短眼細的漢子朝他一瞥,反問他:“小傢伙,你又是什麼人?來這裏幹什麼?”

    那人一句小傢伙,生效了,凌起石以為人家認識他,神態不同了,好好地回答對方:“我和爺爺住在這裏的,你們要找我爺爺?”“誰找你爺爺,我找你娘,快叫你娘來見我!”

    “我娘早死啦!我只和爺爺在這裏,還有倪爺爺,你找我娘幹什麼?”

    凌起石這個回答,使對方大出意外。他本來語出下流,要佔人家便宜,怎知人家不明白,他便沒有興趣了,因此,他又盯了凌起石一眼,大聲説:“好吧!快叫你爺爺出來見我!”凌起石聽了對方的話,得意地説:“我早知道你們是找我爺爺來的,你偏不肯承認,是不是,現在又説要找我爺爺了!”

    “少羅嗦!你爺爺呢?還不快叫他出來?”

    “爺爺早下山去了!你來遲啦!”

    “那麼,快叫倪爺爺出來見我!”

    “真不巧,倪爺爺也下山去了!”

    “胡説!怎麼這樣巧!你這小傢伙,竟敢作要我們!不給點苦頭你嚐嚐,你不知道我們的厲害!我們再問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要是不好好説,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你兇什麼?兇我就怕你?我已經説過了,爺爺與倪爺爺都下山去了,你們不信,又要問我,我回答還是一句,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隨你們的便!你再問,我也不會回答你了!”

    凌起石的回答是針鋒相對的,那兩個人顯然是受不住,要發作了。陡然聽到有個老婦在“嘿嘿”冷笑,笑得非常刺耳,充滿了挑戰氣味;那兩個人一聽,當堂變色,目光亂閃,卻找不到有老婦,便向凌起石追問:“小傢伙,你説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沒有別人,怎麼又有個老婦在説話?”

    “有個老婦説話?怎麼我聽不到?你有沒有聽錯?”

    “胡説,明明是有個老女人説話,你還想抵賴。”

    “沒有,真個沒有!”

    “説,她是你什麼人?你不説,我先宰了你!”“沒有,我怎麼説?”

    “你真不説?聽着,我由一數到五,你不説,我就把你撕成兩半!”“一!二!三……”

    “哈哈!兩個人加起來快有一百歲了,卻要欺侮一個小孩子,真不害躁!”這是一個老頭子的口音,一樣説得十分清晰。

    “老伴,你彆強出頭行不行?人家沒有真本領,鬥不過成年人,不欺侮小孩子還能欺悔什麼?他們不這樣,還能怎樣?他們沒半點人性,可能還要欺侮我們呢!少説幾句,不會蹩破肚皮的!”“呵呵!還是你對!我們走吧!”

    “這到不必,只要你別多嘴,多看一會到是不錯,他們的眼睛是瞎的,瞧不見我們的,怕什麼!”

    兩個老傢伙一吹一唱,直把眉短眼細那兩個人氣得個半死,四處搜查,卻是什麼也沒有找到。

    凌起石趁他們不覺,溜出了洞外,於是,一連粗獷的大笑響自洞外,那兩個人又急急追出洞外,只見洞外一片的寧靜,哪有什麼人影?連凌起石也不見了。

    “嗯,這是怎麼搞的?真是活見鬼!”短眉細眼的怔怔地説。

    另一個也滿臉驚異之色,眼珠轉個不停,但是,都無法找到可疑之處。因此,他説,“老金,真個邪門!他媽的,真是見鬼!”

    老金就是那個短眉細眼的中年漢子。他驀然想起了凌起石,便問:“老範,那小傢伙呢?你看到他去了哪兒不?”

    “沒有,剛才還在這裏的,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真他媽的見鬼!”老範也叫起鬼來了。

    兩個中年漢,守着一個小孩子,結果給小孩子溜了,兩個中年漢竟然全不知情。連人家幾時走的,怎樣走的,從哪一條路走,去了哪裏,老金老範兩個全不知道,難怪他們不斷叫見鬼了。

    老金和老範兩個回到洞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對望着,都是一臉愧赧,但他們是不甘心的,他們一齊再展開搜索;洞內洞外全搜遍了,仍然是一無所獲,不能不心服了。兩個正在面面相視之際,洞外傳來凌起石的聲音了,他唱着他自己想出來的歌。老金和老範兩個走出洞口,看到凌起石在山腳下,他的歌聲就在山下傳上去時。老金與老範都是身懷絕技之人,知道聲音由高傳低易,由低傳高難,何況還有山風?但凌起石的歌聲居然傳到山巔,又是那麼清晰,他們不由的暗吃一驚了。

    管涔山在當地來説,不算得是高山,比之它西南方的蘆芽山,它是矮小得太多了,但管涔山卻相當崎嶇,不易行走,尤其在冬天積雪之後,更難行走。凌起石居然在極短時間之內到,了山下,可見其行動之速。老金老範兩個細聽他唱的歌,只聽得是: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來了兩隻大花貓,沒有翅膀的癩蛤嫫,想食天鵝肉難上難!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來了兩隻火花貓,想找我爺爺找不到,真是兩個大糊塗蛋!凌起石反反覆覆唱的就是這幾句,老金和老範聽得可氣壞了。他們一氣之下,衝下山去,但他們到山下,卻已不見了凌起石,在找尋時,凌起石的歌又在山巔上響起來了。這一次他唱的只有四句。唱的是:兩隻花貓糊里糊塗走下山,想不到我小傢伙巳跑上了山,我小傢伙呀真了不起,把兩隻花貓氣呀氣得翻白眼!老金和老範給他真個氣得翻白眼,恨透了,一琢磨,由老金上山去,老範仍然守在山下。他們實行兜截夾攻,不容凌起石再逃出掌心。他們的打算很完善,可惜他們還是估計不足,小看了凌起石。老金追上了他,交上了手,卻不是凌起石的對手,十招未到,他已中了兩招,發出慘叫,滾着逃走了。還好凌起石到底是個小孩子,無殺戮之心,只看着哈哈大笑,沒有追上去給他加上一掌一拳。

    老範無論如何也料不到這樣,所以大驚,飛步上山接住老金,老金如驚弓之鳥,道:“快走!快走,這小傢伙十分厲害!惹不得!”

    “你給他嚇破膽了,你自己不小心,卻抬高人家為自己遮羞!”老範不聽老金的話,放開老金之後,便獨自撲向凌起石,並搶先出手進攻,希望爭到主動。凌起石人小膽大,對老範的進攻不當一回事。見老範一拳兜心打來,猝然退步側身避過,然後右手摹然探爪,就抓老範手腕,左手同時並指,以掌緣斬擊老範的“曲池”,用招甚為老練,老範心頭一凜,不敢把招用實,急忙撤招,退了兩步。“怎麼?只一招你就怕了?大花貓,你要燒須啦,還是趁早快跑吧!”凌起石並不追擊,只在一旁調笑。

    老範給羞得臉也紅了,肺也要炸了,無法下台,只求挽回面子,顧不了許多,趁凌起石歡笑,一抖手,一枚透骨針已經射了過去。這時雙方相距不過丈許,二丈未到,這邊一出手,暗器便到了對方身進了。老範事前無聲無息,用得十分陰險,凌起石是個沒有打鬥經驗的人,猝遇到奇變不禁大驚,“哎呀”一聲,就向地下撲伏下去,狼狽極了。

    凌起石個子小,動作快捷,他在別人無法應付的情形向地下一伏一滾猛的反彈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沙泥,在反彈之際,見老範仰首上望,便一個跟斗轉過身體,頭下腳上地倒撲而下,一把泥沙也擲了過去,沙泥蓬飛,老範要避已來不及,只好倒縱兼閉眼。可是,還是嫌遲了,雙眼都滲進了沙泥,痛得淚水直流,根本沒有作戰能力,更壞的是傷了雙眼,睜不開眼皮,要逃也逃不出去,只好先圖自救,以守為攻,以渡難關。凌起石得手之後。學看大人的口吻説:“因為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我爺爺説,好人不許傷害,壞人不許放過,我不想殺錯人,給爺爺責罵!你快走吧!若果你再不走,我就當你是壞人,不放過你了!”

    “好孩子,有分寸!真是你爺爺的好孫子!”早先説過話的老人説。

    “那還用説,什麼樣的種,生什麼樣的樹,什麼樣的根苗,長什麼樣的瓜,有個好樣的爺爺,他的孫子總不會差到哪裏!”是那個女人説話。老範處此境地,除了逃走必難括命,因此,他只好認命了,先逃下山去躲一躲再説了!“小傢伙,真有你的!”突然間,老公公出現在凌起石身邊,老範下到半山,眼已可以見物,向上望去,看到有個老人在凌起石身邊,證明他剛才的聽覺沒錯,走得也對,再看清楚,只見老人把凌起石一扯,兩個便足不沾地的“飛”到了山後,只傳來陣陣笑聲了。

    “這老傢伙如此厲害,還好我走得快,要不,這一趟可沒命了!”老範半滾半跑的下山,會上老金,馬上就溜,再不敢多逗留半刻了。老公公説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要去好幾年,不易再和凌起石見面,因此,他決心在這短短幾天內再傳他幾手絕活。並告訴他一個反常的事例,指出好的種子也會生出壞樹,好的瓜苗也會長着壞瓜,好人家的門户也會養出不肖子,好的門派,同樣會教出叛門徒!他告誡凌起石,待人不錯是這以忠恕為主,但要有限度,對壞人,可以容他有自新機會,卻不宜縱恕,犯一次,可以看情形予以饒恕,犯上兩次,三次;那就不該再饒。有的人,有的錯,是一次也下能饒的;還有,那些出身名門正派者,犯錯更宜重處!出自邪門惡窟的,若有轉變,肯改邪歸正,就該鼓勵!老公公在這幾天,反反覆覆舉例,提到這些,予凌起石一個極深刻的印象,這對他的未來,影響極大。

    老公公這一次日日夜夜和凌起石在一起,説的,教的都是反反覆覆的那些,凌起石聽得如烙在心,永難磨滅,學的也永烙在心,不會忘記。

    這一天,老公公看完凌起石練完最後一招無聲掌之後才欣然告別,並解下他的腰帶遞給凌起石道:“此物跟隨我甚久,我對它很有感情,現送給你,我們如在一起。你要好好保存,勿使我失望!”

    “它不怕水,不怕火,不怕寒暑,你帶它在身邊,可以辟邪!”“你碰到大對頭,打他不過時,可以作武器用!碰上名門大派的叛徒,也可用去懲罰,不必害怕!我再傳你幾招無聲鞭法與劍法,你看清楚了,我只練一遍,你記得多少是多少,再問,我也不會説的!你看清楚了!”老公公於是展開招式,練了八記鞭法再練八招劍法!練完之後,把腰帶向凌起石身上一拋,雙足一點,哈哈狂笑而去,一眨眼工夫已經不見了。

    凌起石沒有出聲,也沒有追趕,抓着老公公的褲帶呆呆地想,形同化石。

    凌起石在做什麼呢?原來他在默默記着老公公使過的十六招,他閉上眼睛,老公公似乎就在眼前,一招一招的練着,由鞭而劍。

    這小傢伙心無雜念,居然全都記了下來。他並不急於練習,先把記憶一次又一次地反覆地記着、想着,直至過了好幾遍,自信不會忘了,才一招一招的練起來。這一練,他可為難了。過去他練的全是掌,拳,並未練過軟鞭,劍與刀是練過的,但並不注重,此刻要練鞭,實在不易,他為此苦笑。

    但他並不放過機會,雖有困難,仍然苦練。他要把那八招鞭法練好,練到自己滿意才罷手。

    腰帶是軟擺擺的,正如軟鞭一樣,不易使用,加以老公公那八招又藴含有極其複雜的變化,使出去的一個圈又一個圈連續不斷,實在不好學。凌起石練過八招,打了自己好幾次,腿與手,還有背部都受了鞭,腿部中招最多,傷痕累累,叫人看了心疼。但他卻咬着牙,忍着痛,不由“哼”一聲。他還是一股勁地學。

    凌起石練過了鞭之後又練劍式八招,這一來更難練,因為腰帶是軟的,作軟鞭用還有點像,作為劍用就得有非常深厚內勁才可,凌起石在這方面還欠火候,更不懂得如何運用,所以連起手第一招也感到困難,其他七招更是無法施展了。

    但是,常言道:“天下無難事,只怕心不堅,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凌起石每天練上千百次,都是那些東西,一個月二個月,幾個月過去之後,早已熟極了!連在夢中也能夠練了。大約過了半年左右,他見高爺爺與倪爺爺兩個都未返,留下的幾本書已讀了千百遍,也是熟極如流了。可惜卻不甚瞭解內容,因為他只認得字,卻不會解。但雖如此,在沒有其他消遣之下,他也只好拿來讀了。

    一個人孤獨的生活,半年的時光已經不算短了,到了秋後,山上已呈肅殺氣,這一點他是十分清楚地記得的,冬天又要來了,快要下雪了。

    這一天,他一時興趣,帶了點錢下山去,他走得快,比別人快好幾倍,因此,他半天時間,已走了別人幾天了。太陽未到中天,他已經到了東寨一個小鎮。在那些地方,經常都是熟口熟面的人碰頭的,突然來了一個頭髮長長,和普通人都有異樣的小孩子,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的幼稚説話與舉動也是受人注意的。但他身上帶有銀子,吃的不愁沒錢。

    又能聽懂別人的話,知道一些事情,於是,他去到一個地方買衣服。

    他碰到一個老人家是忠實的生意人,見他一口氣揀了幾套衣服,便問他給誰買的。他説兩套買給兩位爺爺,其餘的是自己的。老人家説他年紀小,會長大,不要買得大多,免得衣服末穿破便不合穿,如果想多買幾套,也該大的小的每樣都要一點,他想想也有道理,便聽了老人家的話,買了一大包衣服,再買點自己喜歡的玩具和買了點吃的。

    本來他是要回去的,卻意外的聽得有人説,河的那邊西南的蘆芽山,最近常有老虎結隊出現,夜間還有鬼火,好幾個獵人上山獵虎,全都沒有回來,大家都認為他們已被虎食了!這些話原本與凌起石無關,偏是他耳朵靈,好奇心大,聽了之後,便悄悄地問人。好奇心使他忘記了其他,於是渡過汾河,直向蘆芽山走去。

    蘆芽山比管涔山更高,更陡峭,這是凌起石事前所想不到的。但他一心是好奇,為了探索秘密而來,所以山的高矮並不影響他的興趣,也不影響他的走動。

    凌起石左手抓着玩具和吃的,右手提着一大包衣服,以極輕巧的身形步法走上蘆芽山。才上到半山,便聽到連串虎嘯,不久,果然看到有大小不一的五頭老虎在不遠處嘻戲。

    五頭老虎,有兩頭是大虎,兩頭小虎,一頭中虎。兩頭大虎躺在地上,中虎站着,望向另一方,兩頭小虎相撲。又咬又抓,互相跌撲,但看得出是相戲,並非真個打鬥。

    突然,有一隻小虎發現了凌起石,站定了,另一隻不留意,向它一撲就把它撲到了,但它們爬起後,都站定了不再相戲,中虎也看見了他,發出了聲音。於是,兩隻大虎也站起來了。

    大小五頭老虎都望向凌起石,凌起石也看着它們,並且繼續前行。他臉帶笑意,目光多注視着小虎。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兩頭大虎開始咆哮了,中虎更形震怒,只是兩頭小虎仍似小孩子般看着,並不出聲。

    凌起石在管涔山是有過與老虎打交道的經驗的,他此時就把這五頭老虎都作為管涔山的老虎一樣,所以一點也不害怕。那兩頭大虎似乎給他這份鎮定所驚異着,竟然沒有向他作進一步的進犯。

    雙方的距離更近了,相距只有三十丈左右,凌起石還是繼續不快不慢的朝老虎走過去,並且開始説話,叫兩隻小虎做小傢伙,還學它們的叫聲。

    雙方相距只有十丈左右了,他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只空着雙手向小虎走去,小虎似乎喜歡他,大虎也似乎看出他沒懷惡意,沒有向他襲擊,也沒有阻止小虎跟他接近。於是,凌起石就這麼跟兩隻小虎玩在一起,交了朋友。

    凌起石這傢伙真是自由自在慣了,他與兩隻小虎玩得忘形,竟不知時間,等到發覺時,太陽已經下山,山風四起,另有一番景象了。

    “天黑了,怎麼辦呢?”凌起石不由的自語。但很快他便丟開愁思,跟了兩隻小虎走。這一夜,他就睡在虎穴,跟兩隻小虎睡在一起。至於大虎和中虎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回來,他都少理。

    翌日,他又和兩頭小虎玩了一天,他本來只准備玩半天就走的。可是,兩隻小虎實在太可愛了,它們捨不得他走,兩隻小傢伙陪伴着他玩,也許它們自己玩得悶了,多了個生人,所以特別覺得開心。

    這樣又過了一天,這一天,他是*食果子充飢過日子,這在他來説也是常事,所以一點不覺得不習慣。

    第三天,他決定走了,但他要在離去之際,先多看一看蘆芽山的面貌。所以,他不先向下走,卻向上爬去,越走越峭,到了一道峭壁,兩隻小虎竟然上不去了,只好守在峭壁下等凌起石。

    但是,凌起石這一天沒有回去,好幾天也沒有回去。

    凌起石去了哪裏?他入了迷魂陣,陷在一個陣圖內,被困在圖中,再也走不出去。自然,他是心不服的,他不斷向外闖,可惜的是轉來轉去,都回到原處,終於,他只好放棄急要離去之心,要先留下來想辦法。

    凌起石在陣圖之內,終於找到一所茅屋,那是在天黑之後,月亮還沒有升起,星星的光線又太暗,照明不了山上的景物時,他亂闖亂撞中找到的。

    這茅屋的外型很小,但是,入了屋內卻大得出奇,因為那不是真正的茅屋,是一個大石洞,茅屋是石洞的入口處。

    外面黑,洞內更黑。凌起石在洞內凝望了許久,還是看不清楚,後來,他記起自己身上還帶有火石和火摺子,便不再怠慢了。

    凌起石燃上了火摺子,赫然發現有個死人躺在地上,一張石几上又有汕燈,燈盞已無油,旁邊有個油壺,還有燈芯。

    他燃上了,一燈之下,室內已看得分明。他看到一道石門,可以內通的,但他不急於進入,他把準備買給兩位爺爺的衣服,拿了一套出來,給死人穿上去。人死之後,筋絡已無伸縮性,四肢僵硬,凌起石好不容易才替死者穿上衣服,再叩了個頭,道:“老爺爺,我不知你是誰,你也不會知道我是誰,我聽爺爺説,人要有緣才能相會,我們也算是有緣吧!我是迷了路,出不去,才到這裏來的,今晚,我借你這個地方睡一晚,你老爺爺別責怪我啊!”説完,又叩了個頭,禮貌倒是真好呢!

    才站起身,突然聽得內邊有個人喝問:“什麼人擅自進來?快進來見我!”聲音並不響亮,卻是另有威嚴,頑皮的凌起石聽了也如奉綸音,乖乖地答應着,走了進去。

    “你進來,怎不把燈拿進來!去!快去把燈拿來!”又是命令式的呼喝。

    “嗯,原來是個小傢伙!你叫什麼?和誰來的?”

    一個老人*在石牀上,似乎有病在身,他看到凌起石回來,感到無限驚異。“老爺爺,你是不是病了?”凌起石不答他的話,反而詢問地,但並非呼喝,是關心。這是他也聽得出,看得出來的。但他倔強慣了,不願接受,仍繼續追問凌起石的身份和來歷。凌起石説了,他不肯相信,説凌起石説謊,要他説實話,激怒了凌起石,大聲説:“我説了,你不信,你再問,我也這麼説!我不過睡一晚,明天就走了,你何必多問!我爺爺説,只有壞人才最兇,你大約是壞人,我不跟你説!我要睡覺了,你再問,我也不理你!”這個老人給凌起石説了一頓,氣極了。他生平最自負異常,不把天下人看在眼內,行為怪誕,任性無比,但他武功極高,雜學尤足驕人,所以江湖中人提到他,倒是畏懼七分的。因此,他生平甚少受人奚落,凌起石如此頂撞他,簡直是前所未有。但是,凌起石也是給爺爺寵慣了的,説怎樣就怎樣,不易低頭,這一回倒是雙方都碰上了對手了。

    凌起石持燈出了內室,和死人在一起過了一夜。他並無懼怕心理,自己在燈光下練功,把所學的練了一遍又一遍,直練足了三遍之後才真個睡覺。

    凌起石練武功都是一個人,這點瞞不過牀上的老人,但當凌起石練腹語時,卻氣壞牀上老人了。他聽得有老人,有老婦,有中年、少年等多種聲音,爭辯,失笑,嬌笑都有,而且有好幾種口音。牀上老人曾為此責罵凌起石説謊,凌起石卻不理他。第二天早上,凌起石起來之後,入去問牀上老人:“老爺爺,我出去去找吃的,吃飽了之後就走了,你要吃點什麼不?生果,燒鳥?還是燒兔子?你説吧,我會替你帶回來,要是你不説,我吃飽之後就走,可不回來了!”

    牀上老人這回可倔強不起來了,他有病,無法出去找吃的,連下牀喝水都有困難,若不倚*凌起石,只怕自己也會餓死了!他想了一會,終於説:“好吧!你到後山的白石崖,找到那株身上長滿了倒鈎,葉子佈滿了毛蟲的樹,設法將果子摘三幾顆回來,我就傳你一門功夫作為交換!這樣,公平交易,兩不欠情!”“你只要三幾顆就夠了?我給你多摘幾顆,這樣,我走了之後,你就可以多吃幾天,病也許就會好了!你以為好不好?”

    “這果子十分難摘,只怕你一顆也不易摘到!”

    “那是我的事,你別管!”

    牀上老人又給氣一下,但他不再出聲,只是笑笑。他已經從這個小傢伙身上看到自己的樣,倔強得使人驚奇。

    凌起石去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回來了,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方法,居然摘回來三四十顆牀上老人要摘的果。以致牀上老人也大出意外,呆了一剎。他已知道這小傢伙確是個非凡之人,也知道他確是一個人來,並無任何人同行。他更從凌起石替老人穿衣服,看出他實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三分,此刻見他居然有此本事,可以一下子摘到三四十顆鮮果,不由地改了態度,笑説:“小傢伙,看不出你有這本領!”“我也不知道這樣難摘,花了我許多時間,我還給毛蟲咬了兩口呢!”説時捋起衣袖,出示左腕,並繼續説:“你不要什麼了吧?我要走啦!”

    “你以為你能走得出去?你昨天試過了?”

    “試過了!”

    “走不出去是不是?”

    “是!”

    “你今天還是走不出去!你只有安心住下來,等我病好之後,帶着你才能出去!”

    “不,我今天能走得出去!”

    “為什麼?”

    “我想到辦法了!”

    “你想到辦法?什麼辦法?這樣有把握?”

    “我昨晚想出來的,有把握:”

    牀上老人為之一怔,急聲追問:“什麼辦法?你能説出來?”

    “當然可以!我來到這裏,就想到了辦法!”

    “什麼辦法?你還沒説呢!”

    “辦法十分簡單,白天,我認定目標,總走不出去,晚上,天黑了,什麼也看不見,我卻找到這裏,等一會,我先選定方向,再把雙眼蒙上,什麼東西也不看,就能走得出去了。你不相信?”

    蒙上雙眼,不看東西,這倒是牀上老人過去沒有想到的問題,不少人被困陣內,也始終逃不出去,想不到小傢伙只在天黑走了一次就想到剋制陣圖的辦法,這麼看來,小傢伙確是一塊好材料。這種料子,可遇不可求,若是錯過機會,只怕再難有同樣機會,所以他想辦法把他留下來了。

    “你留下來不走,行不行?”

    “為什麼?”凌起石愕然問道:“你為什麼要我留下來呢?”

    “是這樣的,我有許多東西可以傳給你,你要不要學?想不想學?”

    “你真有許多東西可以傳我?是什麼東西?”

    “我會醫、卜、星、相、琴、棋、書、奇門遁甲,還會一些古古怪怪的武學絕招,你學不學!”

    “你肯教我,我當然學!你什麼時候教我?”

    “現在就開始!你先吃幾顆果吧,這果對人十分有益,我能活到今天,全*它。”

    “這麼有用,我倒不能不吃了!”他立即伸手把其中幾粒果子揀起來,塞進口中。只覺一陣甘洌清甜,直透五內,不由的脱口道:“好香,好甜!”

    “你剛才沒試過?”

    “沒有!你只叫我去摘,可沒叫我吃!”

    “你真是個好孩子!來,我們開始!你去把這個櫃第一格,左邊第一卷書拿過來,我教你!”他伸手向那邊一指,凌起石就跟着他的指示去取書。

    “你讀過書?識字?”

    “讀過一點,識字不多!”凌起石照實説。

    這位半癱的老人有過人的記憶力。他叫凌起石將書卷披開,看着內文,他就在牀上照書上的文字背誦。他背得並不快,碰上一些少用的字還特別多念一次,解釋其意義。唸完一章或一大段便開始講解,凌起石有的地方聽不明白,只好用牢記,等待將來再用事實去證明。

    一老一少都有驚人的記憶力,老的不用看着書,背誦如流,少的聽了一次,也記了個八九,再經解釋,已全部入了腦。因此,引得老的無限高興。

    這石洞中有許多書,都是一些旁門術數的書,悟性差一點的人,也不易學得懂,對它有興趣的人,卻足以入迷,寢食俱忘。凌起石對此就有深厚的興趣,他又大膽創新,試用針與灸,把老人的半癱治癒了七八成,走起路來雖然一扭一拐的,到底是可以走路了。他自料這一生已無希望再走路,不料卻給凌起石治好了。因此,他感到傳藝給凌起石,有出乎意料的價值。凌起石在石洞中一住四年,已經快十三歲了。老人替他推算運氣,認為他這一生該有奇遇,便勸他下山。他在山上住了四年,當然不會再為陣圖所困了。

    凌起石走了已三天,老人偶然再一次推算,不禁跌足叫“弊”,失聲自語:“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只因算錯了一絲,這小傢伙可有苦頭吃了!”繼續再細細推敲,臉上便出現一種迷惘之色,自言白語:“這是什麼卦象,怎會如此怪異?也罷,我已技窮,無法再算,這小傢伙天生異質,也許會有奇遇!至於是苦是甜,可得憑他自己的運氣了?我公孫元技止於此,無能為力了!”

    原來這個老人叫公孫元,他於自言自語中説了出來,在凌起石面前,他從未提到自己的姓名,凌起石也從來不問起他,只稱他為老爺爺!公孫元精於星、相學,但卻無法看得透凌起石,甚至連推算他的際遇也出了錯,這是他過去所未有的,所以他對凌起石這個人大感奇怪。

    凌起石這時只有十二歲多,十三歲不足,但由於他長期運動,身體發展得很好,看來已經有十四五歲了。他離開了蘆芽山,曾經回到管涔山去,但石洞中沒有人,污穢不堪,成了蝙蝠的大巢穴,他本來是回去看看爺爺的,結果是失望,於是,他再離開管涔山,正式踏上世途了。

    過去,凌起石聽過許多關於世途險惡的故事,只是世途如何險惡,他卻是毫無經驗,不知實情的,因此,他也無法想象。他只好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要小心,不可上當!不可上當!一個人能夠時刻提醒自己,當然是件好事,但是,凌起石還是一個大小孩,實際年齡未足十三歲,又未見過世而,想不上人家的當,卻並不容易。

    他進入市鎮,首先引起別人注點的是他是一個單獨的陌生人,語音有別,身上有銀,卻對一切都甚為好奇,似乎什麼都不知不懂,又什麼都知都懂。他在一家食肄中食了不過幾十錢的東西,卻給了不止一吊錢的賬,充分顯出他的不平凡身份。

    他沒有目的的到什麼地方去,在市鎮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上路了。幾天之後,他買了一匹馬,是現成的,配有馬鞍,但他未騎過馬。馬甚識人性,且欺善怕惡,對不懂騎術的凌起石不聽使喚,忽而狂跳,忽而亂轉,忽而擦牆又擦樹,忽又人立長嘶,非常難相與。可是凌起石雖未騎過馬,卻有一身超人的武藝,不但不怕坐騎搗蛋,反而覺得有趣,任它亂來一通,他只在馬背上哈哈大笑,恍如表演馬戲。他這匹坐騎大約知道碰上剋星了,跑了一段時間便停下來。反而凌起石對它這跑法有興趣,追着它跑,弄得它口吐白沫,他才肯罷手,經過一次暗鬥之後,馬馴服了,十分聽話。

    不過,幾天之後,又出了另一個問題,與這匹馬有關。

    這一天,凌起石已經離開蘆芽山有十天路程了,他到了寧化堡地方,那地方並不繁榮,可説是相當荒涼,他走了很遠一段路了,仍未碰到一個人影,心中有點悶,便唱起老公公教他唱的陝西民歌。他這時還不懂男女情愛,更不瞭解男女相思之苦,但他卻能唱男聲與女聲,依着老公公的口吻,學着老公公的情緒唱,激昂處則激昂,悲涼處就悲涼,居然十分傳神。

    凌起石的內功已極具根基,唱出歌來,聲音傳得甚遠,縱未能説是響遏行雲,卻確實已唱到山喝谷應,回聲不絕。

    他的歌,驚動了隱居當地的一位老婆婆,她由茅屋中走了出來,揚聲發問:“嗯,唱歌的小哥兒是什麼人?唱歌的小姑娘是什麼人?能跟我老婆子見上一面嗎?”

    “老婆婆,唱歌的是我小傢伙,驚擾你老人家了,真對不起!不是有意的,我不唱了就是,你老人家就原涼我一次吧!”凌起石的聲音遠遠傳到老婆婆耳中,她暗暗的吃了一驚,剛才明明是個年輕人唱歌,怎會變了小孩子?那個小姑娘呢?她為什麼又不説話?她有一種被戲弄與被欺騙了的感覺,勃然湧起怒氣。

    “你給我站注住!”老婆婆突然出現在凌起石前面三丈左右,凌趁石急忙勒馬,雙方已相距不足一丈了。“老婆婆,你把我嚇壞了!”凌起石從自己能夠臨急勒馬而自覺高興。“剛才跟我説話的小傢伙就是你?”

    “正是,老婆婆!”

    “那對唱歌的青年男女呢?哪裏去了?”

    “歌也是我唱的,沒有騙你!”

    “好,你唱給我聽!”

    “謹遵老人家之命!小女子拜見過老人家!”凌起石前一句就是青年人口音,後一句是那姑娘口音,真個是維妙維肖,難辨真偽。老婆婆為之一愕,隨即嘆了一口氣道:“小傢伙,我相信你的話沒有騙我,但你剛才的歌卻是已把我騙了!你走吧!”

    “還不快謝過老婆婆!多謝老人家!謝過老婆婆!”凌起石前面一句竟是個老頭子的口吻!跟着兩句是一男一女。

    説完,他再上馬,原來他在回答老婆婆的話時,已經有禮地下了馬。

    “等一等!”老婆婆解下一塊配玉送給凌起石道:“這是一次很奇特的見面,我該紿你一點見面禮作為紀念!這是一塊足可辟邪鎮魔的古玉,你要好好保存,不可隨便丟了!拿去吧!”

    “謝謝老人家的賜贈,我一定盡力珍惜保存!老人家可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你走吧!”

    凌起石再謝而行,走了丈外回頭一望,已失老婆婆的所在,怕再驚擾她,不敢再唱歌了。

    別過老婆婆走了五七十里之間,有幾個公差模樣的人兒。

    到凌起石,立即把他攔住,其中一個大聲呼喝:“小賊,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偷了柳大爺的馬,居然還敢騎了進來!”

    “什麼?我這馬是用十兩銀子買的,你怎能説是我偷柳大爺的!”

    “笑話,十兩銀子能買到這樣好一匹馬?你騙誰?走!跟我們到衙門去!”

    “我沒騙你,真是用十兩銀子買的!”

    “大哥,這也有可能的,賊人偷了馬,自己不敢留,便以低價賣出去,他是個小孩子,不懂事,貪便宜買下來,也是有的!我們就網開一面,只帶了馬去銷案,説是在這裏尋到,不捉他算啦!”

    “好吧,你再搜搜他身上可有武器!”

    凌起石這一天失去了坐騎,還被偷去了銀子,還好,銀子還留下一點,沒偷光,但他已覺得十分倒黴的了。人家走了許久,他才後悔早先自己不動手,憑自己這身武藝,絕對有把握可以打退那幾個公差的。他第一次吃了公差的虧,也第一次恨上了公差。凌起石不恨公差奪他的馬,但恨偷他的銀子。那匹馬雖然是凌起石用了十兩銀子買下,卻不知它是否真是賊人的贓物,可是那些銀子卻是他自己的,公差沒有理由偷走!凌起石的身上只有不到二兩碎銀了,他又沒有用銀的經驗,不幾天就用光了,怎麼辦呢?他要想辦法了。但是,他不甘於做乞丐,也不甘於偷,如何解決生活?宿在他來説是無所謂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過一夜,在雪地裏他也可以埋在雪中,在其他地方更不用怕冷。可是食呢,三幾天不食,他是能抵受得住的,長時間,他就難以支持了。

    這十天他來到了東村鎮,聽得人人都説:普濟寺的觀音顯聖,十分靈驗,求財得財,求官得官,求子息得子息。他心中好奇,要去看個究竟,便隨着當地的人前往。普濟寺倒是建造得很好看,佔地也不少,寺前還有一塊大空地,但因擺滿了賣雜物的攤檔,顯得不怎麼空了。

    在空地較東一角有一檔賣解的,敲鑼、打鼓、賣藥,一共只有四個人,一個老頭,有五十多歲,一個老婦,有五十左右,女子一個,十七八歲,小童一個,只有十歲左右,場而不夠熱鬧,圍觀的人甚少,買賣當然不易做了。凌起石走過去看了一會,便對老人説:“老爺爺,你們人少,人不夠用,我來幫你好不好?我只要吃飯,不拿工錢!”

    這老人姓李,名元超,又名雪珍,子名正瑞。老人的真實年紀只有四十七歲,渾家四十二歲,因為生活奔波,顯得特別蒼老。

    他這一檔賣解,多了個凌起石,當堂不同了。凌起石用一條繩子表演繩技,將幾件武器插在場子四角,他人站在中央,再用四個小鐵罐載了水,放在四件武器前一尺左右,然後揮着繩子説:“嗯!嗯!老爺爺,老奶奶!大叔、大嬸、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們,請來看我玩手藝啊!繩子送罐上天庭,點水不滴莫沾塵,學藝未精有錯手,哈哈一笑別生嗔!來叼,來看我鐵罐送水上天庭咧!”

    他的聲音清脆,歌聲有韻,又是陌生面孔,果然吸引了不少人,於是,他叫人家自己去檢查鐵罐是否有水,有人看過了,都説有水!於是他説:“來啊,我送水上天庭啦!”

    繩子揮出,突然捆上了一個鐵罐,他便大叫:“快讓開啊,別給潑了一身!”説時一個向後甩,鐵罐到了背後,放在一根武器的頂端上!繩子則鬆開了,溜了下來,四周的掌聲如雷,他繼續再兩下,同樣獲得掌聲,可是到了第四個鐵罐,卻中途甩開了繩,引起了不少人驚呼走避,哪知就在此際,鐵罐雖無繩子捆着,還是安然落在第四件武器的棍頂,這一來,掌聲更烈了,聞聲而來的人更多。人牆圍了一重又一重,有人不用凌起石請求幫忙,已經自動拋錢出去。“嗯!嗯!請大家幫忙,我還沒玩完呢!來,我再把鐵罐取下來,但願不要失手!”説着,一揮繩子,各人還沒看得清楚,他已把四鐵罐全取了下來,放在一處,然後又利用繩子拔起四件武器放在一處,再一抖一拋,繩子捆作一團了。

    幾個動作乾淨俐落,又贏得不少掌聲,結果得了不少賞賜,他讓玉珍姐弟抬起賞賜之後,拍兩下掌,道:“多謝大家賞賜,無以為報,我願為大家免費效勞,有扭傷,跌傷,壓傷的,不妨請來一試,別的本領我是沒有,講打架和醫跌打,我是家常便飯!不要怕羞,請出來,包你當堂見功!”

    他一連説了幾遍,才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一拐一拐的出來,他讓小孩子坐着,一邊給他説笑,一邊給他動手術,過了一會,凌起石以開玩笑口吻罵那孩子:“小混蛋,你根本沒事,害我白花許多時間!走!走!嗯,哪一位受了傷的,請出來試試我的手術!”凌起石這話引起眾人莫大懷疑,因為那孩子在幾天前摘果跌下,受了傷,看過幾個大夫,都搖頭,認為難醫,證明那孩子傷得不輕,但凌起石卻説他沒有事,那不是本領太低看不出來!於是有人發出了噓聲,有人罵他吹牛,怎料那孩子站起來,卻很自然的走路,甚至可以跑,可以跳呢!這是一個奇蹟,出來的人多了,凌起石手法十分純熟,很快就把出來的十多個傷者都醫好了。有的給敷上疊打藥,有的開了藥方叫傷者自己去購藥,他絕不賺錢,但再三告誡每個人的傷不同,每個人的身體不同,即使同一個人也因年紀、強弱的不同,千萬不可亂服。他説外敷可以用錯藥,內服千萬不能錯!雖然凌起石聲言免費,那些給醫好的人還是儘自己能力付出一點費用。

    這一天,李元超一家人高興了,早間李元超達允收留凌起石時,李大娘還是想反對的,此刻則慶幸自己沒有出聲了。

    這一天,李家檔共收了十三兩多銀子,這是從來所未有的。所以,這一頓晚餐特別豐富。

    李家一家人只住一間很小的房間,因為他們一直收入不好,無法付得起更多房租!一家人還無所謂,多了個外人卻不方便了!怎麼辦!李元超主張另租一間給凌起石,李大娘捨不得花那筆租金,李元超説當天的收入全*凌起石,女兒的傷也要*凌起石,不能叫人沒地方睡。

    凌起石也要求另租一間房和準備一些炭和兩個大炭爐,房是給李大娘與玉珍睡覺,爐與炭是用來替玉珍療傷的。至於他自己,他説他另有地方睡,不用替他擔心。

    當晚凌起石就替李玉珍醫治,讓她睡在牀上,兩大洪爐在牀之兩側。天氣並不冷,所以熱得她十分難受,她已經脱得只剩下褻衣了,還是熱,汗出如漿,痛苦地呻吟,輾轉反側,直至抽搐。李大娘十分不忍,不斷問“怎樣?”凌起石則總是答“未得”。後來,凌起石對李大娘説:“你看到她的胸腹出現三個金線印,立即把它擠出來,記住,要擠得清楚乾淨,不能手軟,若留下一點,就有後患!她要是流血,我會替她醫的,她是姐姐,我不方便,大約到時候了,我先出去,擠乾淨之後再叫我,我只留在門口,她若暈去,也不用怕!”

    李大娘待關上房之後,揭起女兒褻衣,果然看到有三顆金錢印,最上一枚已經十分明顯,另兩枚則較暗,不過,變化甚快,很快就全顯了。她急不可待地依言擠出,原來那是一些血塊。

    這一夜,李玉珍是苦透了,但第二天吃過藥,精神卻覺得比平時還好,胃口也好了。她向凌起石致謝,凌起石向她道歉,説他該分三次醫治,她就不會那麼痛苦,但三次就得六晚,因為是隔一夜才治一次的,他認為她是個堅強的女子,所以三次縮做一次。

    她笑了。説,她到寧可一次受苦,若分三次,受了第一次,未必肯再受第二次呢。

    凌起石在東村鎮,很快就替李元超撐起了招牌,給他賺了不少錢,但也引起了同行的妒嫉,因為,不少傷者原是別人的客户,都給凌起石神奇的手術搶走了。每天到李家檔求治的人甚多,難得的是凌起石不限定對方要付多少手術費,又不賺他們的藥價,甚至他們買不買跌打藥也隨便,這一來,來的人就更多了。

    凌起石的名聲傳到大財主麥老爺耳中去了,麥連爺的左腳,十八年前已經受過傷,一直未好得十足,十年前再傷過一次,從此就不能憑雙足行路,不是扶杖,便是扶人。

    麥老節自己受了傷,他兒子沒事,他的孫子卻受傷了,據説是碎了膝蓋,名醫束手,請了不少大夫,用了不少銀子,還是跛子一個。外間説這是報應,他被氣壞了,不知怎的,他聽到了李元超有個夥計,手術十分高明,他便想替自己和孫子都醫好,立即派人到李家檔去請凌起石。李家檔正在開鑼,他剛玩過一手軟鞭,搏得無限掌聲,有不少傷者還在排隊輪候求醫,突然傳來人牆外有呼喝聲,還來不及查問,已見到兩個彪形大漢推開人牆,闖了進來。其中一個大聲喝問:“哪一個是凌起石?”

    “我就是,你受傷了?要醫就去排隊!”凌起石一點也不怯懼,倒是李元超夫婦認得這兩個人,害怕了!急急走出去問:“兩位大哥,有什麼事嗎?如果他得罪了兩位,我會叫他向兩位陪罪!”

    “不,你弄錯了!李老頭,你走運啦,請得個好夥計,我家老爺瞧得起他,特地叫我來請他去給我們老爺醫腿呢!”

    轉口又對凌起石道:“走吧,跟我走!”

    “慢着,我想知道你説的話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誰敢亂説假話!”

    “那麼,兩位請吧,我不去了!”

    凌起石突然來這一句:“我不去了!”這可氣壞兩個彪形大漢了。但因他這個決定大出他們意外,所以反而呆了一剎,然後幾乎是同時的哈哈大笑道:“不去?你再多説一句好不好?”“不去就不去!説十句也行!要不要我再説十句?”

    “你當真不去?”

    “當真不去!”

    “我們抓他回去!”兩個彪形大漢根本瞧不起凌起石,也不相信他會醫跌打,所以一點也不尊重他。但當他們要動手時,凌起石喝道:“我看你們是少魯莽的好!文王貴為王了!還得來到渭水去為姜太公拖車,劉備是漢後主了,亦三顧茅廬見諸葛,你老爺是什麼身份,叫你這樣兩個毫不知禮的人來呼呼喝喝?如果我犯了錯,要捉拿我服刑,我會跟你們走!現在你老爺有求於我,請我替他醫傷,你想這樣叫我走?你休作夢!你若動粗,你必吃虧!第一,你打不過我,第二,我要你老爺先打你每人五十大板才開藥方,他不敢不答允!你們想動手,先要想清楚!”

    凌起石一席話,嚇得他們當堂腿軟!強固不起來,軟又丟臉,站在那兒可難堪極了。凌起石不理他,把走散了的傷者叫回來,替他們馬上動手術,只見他如玩魔術一樣,好幾個拐着腳來,給他撫撫捏捏了一會,便能自然地走了,有的已經傷了幾年,是來再診的,卻已走得很好,不用扶枴杖了。

    這些傷者之中,有些是彪形大漢所認識的,知道他們確實受了傷,走路不便的,此刻卻傷已愈了八九,看過這一次之後,不用再來了!兩個彪形大漢目睹一切,心怯了,怕請不了凌起石回去,要受罰,也顧不得面子,轉為低聲哀求了。

    “你們就別説了,説也沒用!我説過不去就不去,要醫嘛,就得叫你老爺自己到這兒來!你們別想用李老闆壓我,那也沒用,我最多不過三幾天就走了,他即使不請我,我餓不死,你若同我鬥氣,我不得不先説一句,失敗的必然是你,勝的必然是我!你可以回去亂説一通的,我不在乎,我大不一走!可是我走了,你們便要捱苦頭了。”

    兩個彪形大漢沒法,只好回去報告老爺,自然,説的是對他們有利的話!兩個大漢空手而歸,已經引起各人驚異,再給他加鹽加醋一説,簡直如燃着了的乾柴,起鬨了。

    有的人漫罵,有人叫打叫殺,有人嚷看抓他回來,鬧烘烘的,都嚷找要對凌起石不利。

    老爺更給氣壞了,連説:“反了!反了!快抓他回來,撕破他的嘴!”

    “老爺,我看,使不得!”有人立即勸阻。

    “使不得?為什麼?你要我忍受他的侮辱?”

    “老爺,常言説得好,有這樣大的頭,才敢帶這樣大的帽,他如此狂妄,可能真是有點本事!”

    “有本事又怎樣?有本事我就要受他的氣了?”

    “老爺,你找他不過是醫腳,如果真能醫得好,即使受點氣也值得,何況……”

    “胡説!我萬不能受這個氣!”

    “那麼,暫忍一時,等他治好了傷再找他算賬也不怕他飛了去!”

    “這個……”“老爺,我看,先看看他是否真有本事最要緊!”

    老爺覺得有點道理,追查之下,家人不敢説謊,老爺只好忍氣吞聲,叫人陪了孫子去求醫。

    凌起石的手術確實高明,經他手醫的不管新傷舊日患都見奇效,老爺問知孫子也覺傷處舒服許多,不禁臉現憂色,一方面要顧體面,一方面又希望醫好傷腳,不斷在心中交襲,鬥爭着。如是過了三天,見孫子的傷已經好了七八成,再顧不得面子,叫人抬到李家檔去請凌起石醫治傷腿了!“你要小心點,好好給我們老爺醫治,只要醫得好,重重有賞!”吹拍的人對凌起石諸多羅嗦,惹得凌起石一肚子火,大聲説:“我替人醫治,從來盡心盡力,有賞無賞,我並不在乎,如果為重賞才盡力,我還用管剛才那些人醫治?你怕我不小心,就別找我!在我眼中只有傷者,只有病人,沒有什麼老爺不老爺!”

    凌起石這話傳在對方一羣人耳中,真是十分刺耳,但此時有求於他,不敢輕舉妄動,包括老爺在內,只好忍氣吞聲。老爺回到家去,謂然嘆息:“這小鬼果然有兩下子,過去我的腿肚已麻木如痹,全無知覺,所以經常都碰傷了也不自知現在捏着卻有點痛了,怪不得他這麼神氣,原來真有點功夫!他叫我明天歇一天,後天再去,我真想明天再去一趟呢!”

    但是,他怕受凌起石責備,不敢去,結果是到了第三日才去,一切如故。再醫了幾天,好了有七成,凌起石説他傷患太舊,年紀又大,只能到這程度了。他央求也無效,於是反臉,説凌起石存心留一手作敲詐,並非真無辦法,因此暗地用錢買通當地其他武師,由武師出頭對付凌起石。

    其他武師因為生意被凌起石搶了,含恨在心,正在找機會發泄,既然機會來了,自是不肯放過了。

    但是,十步之內有芳草,武師中也有正直的人在,他們佩服凌起石的功夫,更佩服他熱心助人,不斤斤計較金錢的胸懷!不錯,他們的客人一樣被扯走,但扯走得光明正大,是客人因信賴他的功夫而自己找他,並非他用詭計撬去,這和他已無關係,何況他是真正為了助人,並非志在為刮削金銀,所以應該使人欽佩,不該對他妒嫉。這麼想的武師雖佔極少,但卻有。這些武師就暗中通知凌起石,叫他小心!這一天,李家檔沒有開鑼,有傷者到客棧去問!回答是李家姑娘去拜神許願,歇息一天,有事,改日再來相見。

    但是,第二天仍不見李家檔開鑼,留在客棧的只有凌起石一個人。傷者找上門,他就在客棧診治,一樣免費。到了午間,十多個武師與幾個莊丁打扮的彪形大漢把客棧圍住了,呼呼喝喝叫凌起石與李元超出去和他們見面。“我便是凌起石了,不知各位聯羣結隊而來,找我姓凌的有什麼吩咐?”

    “李元超呢?快叫他出來見我們!”

    “對不起,李老闆出去了,各位要找他,只好再等他回來,要是找我,請直説好了!”

    “姓李的不在,你代表得了他?”

    “這可難説,有的可以代表,有的不可以!你們不妨先説,能代表的我就代表,否則,你們等他們回來再對他説!”

    “那好吧,我們今天來找姓李的算賬,本來要打他一頓出一口氣的,他不在,只好找你代替了!你不能推辭!”

    “這可不行,他是老闆,我是夥計,我可不能替他打人!”

    “什麼?打人?誰叫你替他打人?你是要替他捱打,不是替他打人,知道嗎?”

    “你的意思是要我替老闆給你們打?有這個道理嗎?你們打我,我是要還手的!”

    “你當然可以還手,沒人叫你不還手呀!”

    “何必跟他説這許多廢話。他還不還手是他的事,我們何必管他這許多!”

    “這就對了,你們動手吧!但我可以先告訴你們,最好你們別動手,要不,受傷的決不會是我,這一點,我希望大家想清楚一點才好動手,免得後悔!”

    凌起石這話,對方自然不肯聽,而且更受到刺激,動手得更快,出手也更狠更毒了!

    他們都向凌起石進攻,而凌起石不論在年齡與身型都只是一個大孩子,在這許多人圍攻之下,按理是決避不了的,但事實卻恰巧相反,他卻從容應付,在對方的狂攻中飄來閃去,滑如游魚,一點也沒受到傷損,大約過了三、四十個照面,他突然叫道:“請大家住手,我有話説。”

    各人連攻數十招竟然佔不了對方半點便宜,正自感到羞慚,難以下台,聽得凌起石這麼一叫,都不自禁的停了手,退開一步。有人便掩飾地説:“你有什麼要説的!快説吧!”

    “各位叔叔,伯伯!我和你們無仇,無怨,你們為什麼要和我過不去?我是個過道的,蒙李老闆收留,只想賺幾個盤川,我便上路了,我不會永遠呆在這裏,即使有對不起大家之處,也希望各位大人大量,多多包涵!高抬貴手!”

    “李老闆已於兩天前離開這裏,不會回來了。我留下來只是殿後。我們已估料到有人要來找我麻煩,要對我們不利的,但想不到你們也和他家的人一起來!”“本來,我是可以醫到他十足復原的,但他為富不仁,我不願這樣做,在我第一次拒絕跟他家丁回去,要他親自到李家檔就醫,我就知道他含恨在心,決不會放過我!可是我不怕,我要殺殺他威風,我要他自己來就醫,我要替大家出口氣。”

    “現在,他們的人果然來了,你們也來了!我希望你們各位叔叔伯伯站得遠一點,別跟他們在一起!我不想傷害你們,更怕誤傷你們!但我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平日狐假虎威,傷害的人也多了,我雖不殺他們,卻是不會輕饒他們的!我要叫他們知道我的厲害!還要他們回去告訴他的主人,我不會放過他的,我能醫好他,也能毀了他!”

    “各位叔叔伯伯請原諒我無知,假如有誰不聽我勸告,要與他們一起動手,到時,若有失誤,千萬別怪!”

    凌起石把來人分成兩夥,劃分得十分清楚,五個彪形大漢至此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動手了。同時,參與一起的還有兩個年輕的武師。他們不服氣,要給凌起石一點顏色看看。

    七個人一齊動手,頓時把凌起石困在中間。但不知怎麼的,他卻溜了出去,只見他身形飛快的疾閃幾下,兩個武師給他拋出了丈件,雙雙跌在地上,“蓬蓬”有聲,是屁股着地,震起一陣陣灰塵,可能相當痛,但卻不是重傷,很快就爬得起來,撫撫屁股,滿臉尷尬地的站着不動,看得出,他們是羞忿交迸的。

    另外那五個彪形大漢可慘了。他們也給拋跌出丈外,但卻是斷手拆腳,在地上翻滾哀號,臉上頭上都有血污。從表面看,他們是傷得不輕的。比較起來,兩個武師應該感謝凌起石手下留情了。

    凌起石露了這一手,其他的武師再無人敢提出進攻了。

    凌起石對他們説:“我現在是走了,但我會回來再找他算賬的,可能今晚,可能明天,也可能是後天或更遲。什麼時候去找他報仇,須得看我的時間與興趣!你們在我走後,可要小心,他什麼事都幹得出,甚至可能誣陷你們與我同謀對付他!我走了!”説走就走,誰也不敢把他攔住!凌起石第一次正式與人動手,就大獲全勝,高興極了,過去,他聽爺爺説的許多故事,都是很難才能打勝一仗的,想不到自己卻如此容易,簡直難以相信。但又是事實,不但親眼看到,而且還是自己締造出來又怎能不相信!現在,他袋中只有幾錢銀子,只夠住店與吃一頓兩頓便飯,要是吃得豐富就要另想辦法了。想什麼辦法呢?他想到書本上“窮則變,變則通”這一句,不由的自己失笑起來了。

    為什麼笑呢?原來他當時讀得太快,讀溜了嘴,讀成了“窮則變,變則偷”。“偷”字才出,便感臉熱,不能再讀下去。他以為跛爺爺必然會罵他沒出息的,怎料恰恰相反,跛爺爺贊他聰明,有悟性。跛爺爺説:“後生可畏,焉知來者,這話我一直不服,現在可服了!小傢伙,你真行!我想了幾十年,總想不通,窮則變,變則通!變什麼才能通?我想不明白,你一個偷字,提醒了我,偷自然是通啦!哈哈!哈哈!其實,偷還是不夠的,在必要時還應該搶,偷是暗的,搶且明的,偷是小量,搶可以大量。你記住了,窮則變,變則偷,必要時就搶!”於是,他教了凌起石一套偷的本領,教他如何偷風不偷雪,偷雨不偷月的理論和實際手法。凌起石卻一直未用過,此刻袋中空空,他便想到一個偷字,他要用偷去解決問題了。

    客棧中有四間小房,兩間大房,凌起石佔了一間大房,另有兩位客人也佔了一間大房,四間小房租出了兩間,空下來的只有兩間。

    天色快黃昏了,來了幾個莊丁一樣的人物,他們照例是不講禮貌的,才入門口就大聲説:“掌櫃的,給我們三間上房。”

    “老兄,上房已經租光了,只有兩間……”掌櫃的據實回答。但他話未説完,已經給莊丁喝斷了。莊丁説道:“放屁!還不快帶我去看看。”

    “老兄,委實……”

    “放屁!你不想活了,你敢得罪我家少爺,你活得不耐煩了!”

    “什麼人租了,叫他搬!”

    “對了,叫他搬!”

    三個莊丁都是一類貨色,可叫掌櫃的為難了。他做買賣的有買賣人的規矩,任何客人都有權租住他們客棧的房間,只要客人付得起房租,就有權住。這一天,客人已經付清了房租,他如何可以叫人搬走?但三個莊丁又凶神惡煞一般迫着他,叫他實在無法反抗,結果還是親自去拍門請求。“掌櫃的,我本來圖個舒服,才租間大的,既然你們有困難,我就和你換一換,住那間小的吧!請你帶我到小的房間去!”凌起石十分易相與,一口就答允了搬走,掌櫃的當然是千恩萬謝了。

    但是,另外一間大房的客人卻不肯搬走,他説:“掌櫃的,這是你們做買賣的規矩?我們沒付你租金?還是怎麼了的?我不搬!你給我十倍租金我也不搬!”説完話,“砰”一聲關上了門,把掌櫃的擋在門外。掌櫃的設法,只好轉向三個莊丁請求,但三個莊丁卻冷麪無情,不肯通融,並且轉身就走,説他們少爺很快就來了,叫掌櫃的要趕快找好地方。

    掌櫃的地方還沒有弄得好,三個莊丁已經領了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來了。他手搖摺扇,風度翩翩,倒是十分瀟灑。

    這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的年紀看來很輕,只有十七八歲,比凌起石大不了許多,可是他的氣派卻非凌起石所及了。“掌櫃的,地方搬好了?”仍然由莊丁開口。“只有一間大房,一間小房。大房是剛才那位小客人讓出來的,老兄你剛才也看到。”

    “廢話!”莊丁大聲叱責。

    “把五十兩送與讓的客人!”貴公子的出手闊綽,掌櫃的聽得一呆,但莊丁已經應聲而去,捧了五十兩白銀去叩凌起石的門。“我只一個人,讓大房給你們原是應該的,銀子我不敢收。”凌起石婉辭。“叫他收下,我不要欠人家的情!”貴公子説,他是對莊丁説的,但不知怎麼,凌起石卻為他的氣派所懾,聽了他的話,不再堅持。至於何以如此,他自己也不明白,暗暗稱奇,甚至暗暗恨自己沒出息。

    但是,不管怎樣,他收下了人家那五個兩是事實。

    貴公子對隨行的一個人低説了兩句,便走進凌起石讓出的大房,片刻之後,只留下他與一個書童模樣的大孩子在房內,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曾和貴公子耳語的那個人向幾個莊丁一揮手,説:“把他擠出去!”

    一個戴瓜皮小帽,生相相當滑稽的漢子向身邊的人點點頭,道:“老七,我們去擠他出來!”

    “嗯!走!”老七答允了,並且走在前面。

    砰,砰,“開門!開門!”老七拍着門,大叫大嚷,稱呼也沒一句,全無半點禮貌。

    房中無聲無息,全無反應,老七的臉色十分難看,再拍了第二次,一樣沒有反應。他一氣之下,用足尖去踢門了。

    突然門卻開了,他一腳踢不到門上,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身子也向前衝了出去,就在這一剎那間,房內猛的潑出一團垃圾,潑到老七的頭上,身上,潑了他一身一臉,更慘的是,那些垃圾是人家用內力潑出去,垃圾也有勁道,沙呀,泥呀,紙屑碎木,刺進老七臉上,痛得他失聲慘叫,掩面急退,房門也在此時給“砰”一聲掩上了。老七受傷了,鮮血由指縫中滲出,嚇了同伴一大跳。“你是怎麼搞的,快放開手,讓我看看傷得怎樣?”同伴要扳開老七雙手,老七反抗無效,臉上露出真相,傷了十處有餘,怪不得他叫得那麼悽慘。

    老七給扶到一邊治療了,另兩個漢子卻怒氣衝衝的再去拍門。

    “你們到底想怎樣?不妨説出來!”房門開處,走出一個四旬左右的彪形大漢,神威凜凜地站在門口,不懷善意的注視對方。“我們要你這房間,你聽到了。”

    “你們憑什麼?”

    “我們公子爺喜歡,還不夠嗎?”

    “可是我不喜歡!”

    “那可由不了你!”

    “少廢話,擠他出去就是!”

    “是!我去……嗯,你不是河北石家莊的二莊主石二爺?”

    “不錯,我正是石志斌。你是哪一位?請怒我眼拙,記不起來。”

    “二爺貴人善忘,記不得我了,我三年前曾到石家莊拜訪過令兄,所以認得!”

    “那好極了,請告訴你少爺,説我對這間房很喜歡,不換的。”

    “二爺,你……”

    “怎麼,你以為我會怕他?非要聽他的話不可?須知我石志斌也不是一個慣於受人威脅的人。”

    石志斌不客氣的話,在對方都有反感,立即有人上前喝道:“管他石志斌泥志斌,都拉他出來教訓他一頓,擠他出去!”“好呀,誰有種誰就過來!”石志斌挺胸作勢,以待來人。

    “好,我來領教領教石家的高招!”一個又矮又瘦的年輕小夥子走向石志斌,大模大樣地走着,大擺手,大踏步,有點滑稽。石志斌以為人家存心小看他,大為震怒,朝着對方迎面就是一拳,看他出手與面色,就知他存心要瞧對方的好看,怎料一拳打出,突然失了對方蹤影,白打了一拳,怔忡間,對方已經在他背後冷笑了。“嗯,姓石的,我在這裏!你轉過身子就看我了!”矮子説。

    “你找死!”石志斌頭也不回,反手就打出一拳,同時旋身,再補上一拳。連環雙拳,用得十分高明,確有幾下手勢,大有看頭,但他卻兩招都落空,打空了。這一來,石志斌心頭震動,不敢輕視對方了。

    矮子再閃過第二招,又笑嘻嘻地説話了。他説:“石二爺,你大人有大量,何必如此小器!真是!”

    石志斌的石家拳,在濟南來説,已穩坐第二把交椅,僅次於二叔一人,比大哥還勝,比三弟與四妹更勝,想不到對付這個矮人竟然連走空招,出醜人前。他臉熱氣逆,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把心一橫,猝然攘臀高舉,在空中一晃,倏的化掌拍下,掌風凜然,十分嚇人!矮人見狀,倒是不敢大意,一閃身向旁疾閃。但他卻太過注重了石志斌這一招,疏忽了石至斌的左手這時正配合右手攻勢,輕飄飄的打出一拳,陰柔,飄忽,難分虛實。矮人斜退,正好迎上下石志斌的左拳,被打得拋了起來,跌出了近丈,當堂暈了過去。

    “好呀,你姓石的這回是自己找死了!”矮人的同伴威脅地恫嚇石志斌。石志斌勝了一仗,臉有得色,大言不慚地説:“你們都上吧!都上呀,怎麼不上?”嚷叫中已經發出了招式,搶攻對方要害。拳出有勁,掌出有風,確是高手章法,對方也十分了得,閃左閃右,退後趨前,連避五招,然後還了一次平拳,出乎甚為平凡,全無精彩可言。石志斌看得一怔,他萬料不到對方會使出這樣平庸的招式的。可是,説時遲,那時快,就在石志斌一怔那一剎間,對方已經變了招,由平拳變為反插,使出“倒拔琵琶”一式,又快又勁,石志斌才見影子,招式已到,急忙連拳還擊,硬接來招,雙方都化掌,很快就碰上了。聲如鬱雷,嚇了旁觀的一跳,石志斌一擊之下,五臟受到極大震盪,似乎是調亂了位置,隱隱作痛,連呼吸也不暢頒,更無法馬上運勁了。

    但是,對方卻似乎十分輕鬆,只退了兩步,身形一晃,又上前挑戰了。石志斌見狀,暗暗吃驚,環顧眾多數人,更為自己不安!

    錦衣公子的那個書童這時已經走了出來,叫道:“劉大叔,你怎麼啦?還不動手!”

    劉大叔就是和石志斌對了一掌的漢子,他聞言回答道:“喜童,你也出來瞧熱鬧了,公子呢!他睡了?”

    喜童見劉千帆與石志斌不分勝負,便用激將法去刺激劉千帆。劉千帆為表示自己功力不凡,暗把內力貫於雙臂,再行發招,冷然説:“我倒要看看你的石家拳高明,還是我的四平拳高明!”招隨聲發,拳出無風,看似輕柔無力,實則藴藏有無窮勁道,石志斌不察,奮力接招,準備再拼。“嘭”的一聲響,雙方掌力接實,石志斌已經失聲叫嚷,似受極大震盪,一連退了幾步,碰到牆壁才停下來,人也坐在地上,疲憊得似是生了一場大病,剛剛開始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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