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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帝都肝膽酒

    十二月中旬,南京大雪!滿城屋瓦上盡是白皚皚一片,檐前還掛着冰柱,街上有些閒漢來來往往。家家户户,正在清掃積雪,這城的一屋一瓦,看在何滄瀾眼裏,倍覺可親,連守城的卒子也頗為可愛!聽馬蹄“刷、刷、”的踩向街石,何滄瀾深深感到:“我又回來了!”南京乃是皇都,商旅士子,往來不絕,因此旅店林立。但何滄瀾毫不猶豫走向“天安”客店,當他瞥見那個花招:“仕官行台”四個大黑字時,許了個心願:“話不多”要是還認得我,要大大的犒賞他一筆!接他下馬的並不是“話不多”,但還沒入門就聽到“話不多”那熟悉的嗓門,他想:“這個把月來,耳根清靜,沒有人與談,我來金陵,也有一半是為了聽你説話呀!”“話不多”仍是老樣子,只是多加上一件宋朝年間傳下來的大皮襖,還戴頂兔皮舊帽,看來大概是他曾祖父戴過的,他見何滄瀾進來,劈頭一句是:“爺呀!”何滄瀾親熱的拍拍他的肩,道:“你怎麼不呆在城門口?前回是被你硬拉過來的!”“天氣冷,客人少,城門口有西北風,爺哪!”何滄瀾聽了笑笑,心想:“他的話簡潔得多了。”此念未了,“話不多”連珠炮發火,嘰裏咕嚕足足扯了一柱香光景,直到捱了帳房先生的臭罵,才打住話頭,接過何滄瀾行囊,往前帶路,還不意加個結論:“爺呀,你瘦了!”何滄瀾在後跟着又許了個心願:“究竟還有人關心我,你已經得到一筆外快,若再帶我到先前那院落,這數目加倍!”“話不多”果然帶“爺呀”到那三合院子,讓何滄瀾在院子裏等着,自開門進去收拾,打開被褥鋪好,又出去擔來一個大火盆,盆中碳火正旺!何滄瀾在院子裏踏雪,可惜沒“梅”可尋!“話不多”探頭出來,道:“爺呀,行了,院子裏的雪,我等下就掃!”“不掃,留着!”何滄瀾説罷,負手走進房門,鞋也沒脱,一頭滾到牀上,從衣包裏掏出沉甸甸的一堆銀子,叫“話不多”拿了去。“話不多”倒不懂了,問道:“爺呀!你要吩咐我幹什麼?”何滄瀾擁被蓋好,道:“良好的記憶,乃成事的基礎,這錢是賞你的,不要幹什麼!”“話不多”摸摸兔皮油帽,除了聽懂這百來兩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之外,並不懂何滄瀾對他説些什麼?何滄瀾笑着解釋道:“天下有兩種人最需要好記憶,一種是江湖客,─種是堂倌,你是這一行中的翹楚,值得好好尊敬一番。”“話不多”注意到“墨劍”上多了劍穗,就要開口,何滄瀾連忙道:“你又要開口,你再那樣關心我,會使我上當鋪!”他的意思是説,他得變賣明珠來償還這筆人情債,雖然他早已決定明兒離城,這“話不多”的一份厚禮,萬萬不可少。這時中午剛過,“話不多”問何滄瀾要吃什麼,他道:“我不餓,想睡,你先出去,把南京這些日子來的事,好好整理一下,等一會我有話問你!”所要問的話當然是關於那個武當高弟施壽的事,不知這情種,是否將他那朵“青梅”接出來了沒有?“話不多”乖巧的點着腦袋,躡手躡腳輕輕帶上門出去。但,馬上又折了回來,大驚小怪叫道:“爺呀,不得了,‘江南武侯’他老爺子專程來看你了!”何滄瀾霍然而起,驚訝着想道:“南京城裏,長舌頭的人還有快過‘話不多’的?”猛抬頭,只見站在門口,像尊門神似的黑大漢,不是“江南武侯”更是何人?“江南武侯”一揖到地,吼道:“小老弟,朝等你來,暮等你來,你來了,卻不來看我?”何滄瀾起身肅客,看見百里金鼎已無芥蒂,對自己是採花賊的誤會已然消失,自也歡喜,也不提那件誤會,毫不介意的道:“小弟到這裏,兄長好靈通的消息。”“你當我是順風耳,其實咱們在各城門口均有眼線,老哥哥早就吩咐他們留意,我一知道你老弟台駕到,馬上進來!”果然,他單身簡從,同行者只有他的首徒“奔雷鞭”一人。從元起對何滄瀾打拱為禮,狀頗恭敬。何滄瀾客氣的請他同坐,“話不多”便即奉茶敬客,忙得不亦樂乎!“江南武侯”四下張望,打量何滄瀾這客居之地,開口道:“小老弟,請把行李搬到寒舍去,老哥哥有一肚子話要跟你商量!”這是他的老毛病,何滄瀾知道,遂道:“小弟明朝即打馬出京,老兄長的盛情,心領之至,以後再打擾吧!”“江南武侯”眼皮翻起,急得哇哇大叫:“老弟,宴席已經擺好,陪客也來齊了,只等你主客一人!”接着低聲下氣,打拱作揖説道:“小老弟,咱們不是外人,看老哥哥一張薄臉,務必常光,你幫我那個大忙……”何滄瀾不願再提起那回事,他何嘗是為“江南武侯”千里奔波,遂連忙打斷話頭道:“那不足掛齒,再説我力不從心,無能將其他苦難女子一併救出,正覺汗顏,真不好意思來見兄長呢。”何滄瀾神色黯然了一下,他原也有意,無奈因力有未譴,便是那具女屍,在漂流中也只得放手,為了這點,他曾暗自責備自己!“江南武侯”誠懇的道:“你單槍匹馬,為我打頭陣就已夠了,其他的人,後來也全救回,只少了一人!”“那是誰呢?”“少了何華陀的幹金!”“江南武侯”嘆息説道:“其他七人,我在薪春追回。”“薪春?”何滄瀾疑聲道:“什麼時候呢?”“十一月十九日。”何滄瀾“啊”了一聲,在柳村別了尹姑娘之後,他原有追蹤“龍舟”之意,但想到這久的時間早不知開到何處去了,遂作罷休,專心暗暗保護着尹姑娘回京,別是兩頭都落空了!那裏想得到“龍舟”還停在薪春呢?且説那夜何蕙蘭不甘受辱,一頭撞上鋼屏風而血流滿面,魂消玉損,被章太孫與陽間誇抬出艙外拋落大江!便連何滄瀾撈在手中,也認為已經死亡,只得放棄。這具女屍,因接近岸邊,隨水漂流了半夜,遇到一處江叉子,被水湧入,這處小水道中,有當地的老漁夫,支架了一張網吾,讓它擋住了!直待清晨老漁夫來河下取魚時才將她救起,細心療治休養!何蕙蘭甦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身在網中,便抓緊網孔,頭部露出水面,便能正常呼吸,受冷冰─激,神志漸清,只是不易出網……“江南武侯”看着他神思不屬的在回憶,便道:“這些話咱們慢慢談,先去吃一頓,老哥哥專程辦個接風宴,別叫人家老等,你還有那枚‘得令者王’的掌門銅符在我那裏呢,小王爺……”何滄瀾聞言大喜,還自不敢相信,那銅符本是放在民船上的,他根本不敢作物歸原主之想,那船等僱主不來,還不是自行駛離開去!卻不料竟會落在“江南武侯”手裏,遂連聲道:“如此巧事,兄長關愛了,那銅符……”“江南武侯”眉開眼笑的道:“現在沒人敢搶你的阮陵掌門人的大位坐,那麼現在就去拿!”好像那塊銅符是塊糖果,哄騙小孩子,要吃麼,就乖乖跟我走!何滄瀾一來想取回掌門令符,二來也想聽聽“江南武侯”救美經過,順便打聽章太孫的來龍去脈,遂欣然佩劍同意赴宴,叨擾一餐,但執意不肯帶走衣包,説是“因故不便”,因為他今夜還有好多事要辦呢,住到鏢局裏則不甚方便。“江南武侯”,只得不再堅持!卻有滿肚子的話,已經隱忍多時,現在何滄瀾既已見面,那裏等得及回到鏢局裏再慢慢談呢!早在途中就源源本本傾吐出來。夜戰荒寺失利,“江南武侯”身負重創,胸前被毒爪所傷,回到客店中,趕忙吩咐從元起弄些陳年老酒來,便從鹿皮做寶袋中取出玉瓶,倒出七粒赤紅色丸藥!這丹藥,乃是採自百年人蔘,混合多種藥物,經過九蒸九曬,費了大半年功夫,方才製成,功能拔毒療傷。現在已存藥無多,這回還是近二十年來首次用它。“江南武侯”和酒服下丹藥,藉着藥力,運功逼毒,頓飯光景,慘灰的黑臉上才呈顯紅潤出來。次晨,“江南武侯”留下幾個鏢頭到荒寺收屍,辦理善後,大夥兼程趕回南京。他回到鏢局,對“智多星”劈頭第一句就是道:“把局子關了!”夜……幾個主幹人物在虎軒中商量解救事宜。“江南武侯”懶洋洋的歪在太師椅上,突然發現颯聲風響,有黑影自樓頂上飛身跳落,輕如片葉也似的,飄落院中!“狗賊,拿命來,你們欺人太甚!”“江南武侯”虎吼躍起,他服輸東歸,連辛苦創出的基業也忍痛捨棄,賊人卻仍不甘休,上門欺人,這未免太過份了。“黑金鼎,咱們快成同事了,你窮吼不怕對不起人嘛?”話一甫畢,虎軒中已多了一個頭顱特巨,鬚髮全白的老頭兒!“江南武侯”豁然一愕,這人是宮中“一峯兩山”中的華山老兒呀!“黑金鼎,別來無恙,咱們同居南京,卻七年不見,我為你引見一位朋友!”華山笑道,一面指向門外!在院中暗處,凝立─個高年老翁,面容古拙,黃焦焦的一張瘦臉,雙手過膝,細長如鳥爪,顧盼生威,自有一種凜人之態。葉仁杰,從元起、計文魁不待説明,也知道是大內供奉之首──“天羅掌”到了!眾人坐定,互道欽仰,華山開門見山的道:“你的事,咱們知道了,有沒興趣再去一趟?”眾鏢頭為之一愕,竟有此事,真是絕處逢生,天兵天將白天而降!計文魁最是陰沉,連忙道謝,絕口不提這“一峯兩山”為何拔刀相助,只一味歡談些舊時江湖秩事,生伯煮熟的鴨子破空飛去!次日──這二個垂垂老矣的江湖高手,懷着四、五十年前初出道時那種興奮心情,走出南京城,西上新春。“江南武侯”並未帶其他人手,因為只他們三人,即無異動員了江南武林一半的實力!一路上“天羅拳”沉默寡言,但百里金鼎由其行止間,知道他雖在江湖中無赫赫之名,但內心中卻以字內第一人自居,拔刀相助的原因,無非想借此會會威震武林的“武天子”,到底有多大的氣候!但是卻不知“武天子”是否在龍舟之上,只知“武首相”是重創未愈!“江南武侯”心中暗自打鼓,心懷鬼胎,卻又不便説明。因為他自己負創,需七七四十九天中不得妄動真力,現在正是具空殼子,實在無法獨闖一趟!而其他的鏢頭來了也是自饒,枉死城中平添一名野鬼而已!“江南武侯”只得暗自默禱,希望龍舟中人不要太不堪一擊,掃了這兩位高手的興頭才好交待。那知事情往往出人意外,經過了半個多月,龍舟竟停在薪春,距離那荒寺不及五十里,起先“江南武侯”還真怕要追蹤到高山呢!更奇的是,“武首相”和章太孫先後負傷都送走了!程康等“六部武郎”也奉派去迫索到船上劫美的何滄瀾去了,舟中只有“長青婆”一人留守,餘眾雖多,只是役奴水夫。“江南武侯”連嘆倒黴不已,早知如此,何必勞動這兩位大駕,從元起、葉仁杰也幹得來也。那“長青婆”一經通名露萬,自知不敵,乖乖將劫來的女娃們獻出,明白這三人不會對她怎樣,走時,遂破口大罵,連女子聽了都臉紅的髒話,這婆娘也罵出口了。三人自不會與她計較,聽了滿過癮的!除了何蕙蘭死亡,尹姑娘被救之外,其餘七個美嬌娘都順利救出,經過這久時日,便是有何差池也了無痕跡,只有天知道!外相未破,個個都是花枝招展,這個饒天之幸,交待得過去了!只落得兩高人徒勞往返,沒有施展一番身手的機會,看來這生是無緣了!何滄瀾問道:“我那銅符怎麼到了兄長手中呢?”“江南武侯”裂嘴笑道:“那是回來時要走水程,老弟那船正在四處打聽你的下落,不能老號在那裏,如是,老哥哥便僱他們的船下放回來,檢查你的遺物,銅符赫然將老哥哥鎮住了!”何滄瀾笑道:“從來千里送嬌娘,以你們這次陣容最是堅強!”“江南武侯”笑笑,不頂快活,半晌道:“華山老兒倒還罷了,羅鐵峯,氣得一路上不理我呢,怨我情報不實,刷了他─次火鍋,空跑一趟!”因為三人乃是步行,好在路程也不太遠,説話中也就到了。席上,何滄瀾再三推讓,還是坐了首位,陷客的是“鐵掌”劉崑崙,“屠龍劍”上官宣,及鏢局中的眾鏢頭,不談別事,杯籌交錯,頗不寂寞。何滄瀾特地自罰三杯,算是對老趙、老吳賠罪!江湖中易最記恨成仇,也最易消解三杯落肚,他們覺得面子十足,全都釋然!差點道:“該打,該打,照子不亮,錯把馮京當馬涼!”葉仁杰看何滄瀾坐在首位,心中自有感慨,但顏色尚稱不惡,未曾鬧情緒。這是因為他苦鬥章太孫不下,而章太孫卻挨不起何滄瀾─掌,被打得送回嵩山去了的緣故,人家身手確是比他高明。這頓飯,直吃到天空暗下來方才結束,“江南武候”有意開流水大宴,還吩咐備貼邀請金陵十一紳,説道:“方才是洗塵,太簡慢了,等一會接風,咱們要好好熱鬧一番!”“老哥你是真請還是假請?”“老弟,何出此言?”“人多了我就不自在,老兄若真心相請,人不要多,就是這幾個,咱們好好鬥酒!”“江南武侯”知道小兄弟不愛張狂,做這無味的應酬,但他既然如此説,只得首肯,摒除了眾人,拍着他的肩膀,同到虎軒去!虎軒中早擺好上鋪兩張虎皮的長榻,兩人各自歪着。何滄瀾看“江南武侯”臉上黑中帶紅,吶吶難以啓齒,知道有事要商量了!“小老弟,老哥哥有句話問你,你可別見怪!”“江南武侯”壓低嗓口問道:“敢問貴派是否大軍全開到江南。”何滄瀾想:“沅陵派只有我─個人,現在就在你眼前,當然是全軍皆到江南來了,而且那牌牌還是好友檢來送給他的呢!”遂微笑點頭!“江南武侯”大手拍腿,大喜説道:“那敢情最好不過,老哥哥有救了!”“唉!兄台有何所懼?”“尋仇!”何滄瀾敏感的想龍舟,記起龍舟中盡是高手,“龍舟中人?”可也不見高明!“江南武侯”煩惱地點點頭!何滄瀾並不感到事態嚴重,故作輕鬆,用以拖長話題,好打聽些消息,道:“章太孫就算命大不死,但我擔保三年之中。絕不會走入江湖一步!”“江南武侯”相信這句話,更是憂心忡忡説道:“但,他祖父便是‘武天子’章元朱呢!”“嘿!武天子。”何滄瀾也為之一震,失聲叫出!“江南武侯”聞心的問道:“老弟怎麼了?”那是説提起此人,你也得低一頭,怕了!在很久以後,何滄瀾還在鏢局裏奉茶時,若非一個老鏢師,曾受“抱松居土”之惠,因而開口稱讚,他也可以獨上高山,請求高不可攀的中嶽武尊收錄為徒。“人生實在很有趣,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分叉路。中嶽,南嶽兩山之間的選擇,會使我變成目前這個樣子,而且還要跟很可能成為師尊的高手對陣!”何滄瀾臉上露出─種無可名狀的笑容,默默尋思,手中把玩着失而復得的掌門銅符,半晌淡談的道:“武天子,要是駕臨南京,老哥哥叫他到中原找我!”“老弟要到中原遊歷?”“江南武侯”不明白了,疑聲問道:“中原!”何滄瀾肯定的頷首,又把話題再向前推,説道:“紫符秘笈”!“江南武侯”連連搖頭,道:“老弟還是不能忘情?”頓了頓,忽然提起精神,接着道:“喔!小老弟,你前日説的‘紫符秘笈’舊主是‘任家堡’,這話很有價值,我次日特地把消息封鎖起來,留待老弟自己去發掘!”何滄瀾暗叫一聲:“老天爺,你這不是要我的命麼!幫了個倒忙了!”連叫道:“不用兄台費心,本派之意,以為這種武林之至寶,淹沒了可惜,應該及早出土以光大武學,方是美事,倒不一定非由本派所有!”“江南武侯”翹起大拇指,稱讚小老弟光明磊落,四海豪俠的為人!何滄瀾卻生了疑問,那麼“化純和尚”又是何處打聽到消息呢?這話倒不好問出!天色漸暗,已是酉末光景,下人進來點上火燭,擺下酒席!“江南武侯”連聲勸酒,何滄瀾想到:“謠言有翼,日行千里!”釋然開懷暢飲!“小老弟,老哥哥有件事對不起你,現在借酒遮臉,向你解釋,解釋!”何滄瀾不以為意,還當是他要提起誤會他是“採花賊”那碼於事,爽然一笑道:“我早説過了,那事不必再提起!”“江南武侯”滿飲一盅酒,道:“怎的不用提,你有位朋友,施壽他……”“施壽!”何滄瀾暗叫一聲,才知道敢情自己誤會了!不想是關於“施壽”的事,遂點點頭聚精會神,洗耳恭聽,這樣就不必向“話不多”打聽了!其實,何滄瀾也沒猜錯,“江南武侯”當時不願把事態擴大,雖然暫時認為是何滄瀾乾的,卻接納“智多星”的意見,並沒對外宣佈,誰是“採花賊”,連官府也含糊以對,只是對他追索的緊,下面的人就謠言四起,向外宣傳了!而對“龍舟”緝兇,也是秘密進行,兩面都不敢確定!回來之後也不敢宣稱是“武天子”一派子下的這一案,無形中對何滄瀾是“採花賊”的謠傳,並沒替他洗刷,這事,事過境遷便不了了之,實在太對不起何滄瀾去!“江南武侯”再滿飲一觥,道:“兩個月前,我從薪春回來不久,上頭有司迫令搜城,那‘話不多’匆匆忙忙跑來,要我窩藏施壽……”何滄瀾微微色變,急道:“打了回票?”“老弟,你罵苦我了,老哥哥怎會不賞臉?”“江南武侯”急得“哇哇”叫:“他負傷頗深,卻不要我延醫治療,在我內室呆了五天!忽然不告而別,老哥哥自問對他並沒有招待不周!”何滄瀾連忙稱謝,並且道:“施壽是怕拖累你……”“江南武侯”虎吼一聲道:“我怎地不知怎麼一回事,怕被拖累,我就不必接手!”“他這人就是這樣,請兄台見諒!”何滄瀾無心客套,急問下文:“以後一點消息也沒有,沒有再搜城?”“江南武侯”哭喪着臉道:“就是沒有才糟呢?”“拍!”一聲,何滄瀾失態拍案,八仙桌子塌了─角叫道:“施壽死矣?”他這一拍案,已決定了一件事,今夜必得連夜進宮,因為不用説,施壽那個情種,一定又去宮中救美,而且大半是“失風”,否則的話,應該會再次搜城。但,不論生死如何,何滄瀾必得去以探明究竟!何滄瀾借酒解愁,“江南武侯”也─杯、一杯窮喝悶酒,半晌,何滄瀾道:“兄台今夜還得巡夜,請少飲為是!”原來自從出了繼漏之後,“江南武侯”這個夜裏的九門提督,又親自每夜到各處巡邏一次,不容有人怠忽職守!“沒有關係,沒有關係,老哥哥是海量!”“江南武侯”已口齒不清的裝大個,顯然已有八分醉意了!何滄瀾忽然記起一件事,道:“尹御史府上,請兄台多多留意!”“江南武侯”眼睛一亮,醒了一分酒意,暖昧的笑道:“是老弟的親戚?”何滄瀾苦笑不答。“小老弟的親戚,就是老哥哥的親戚,我以後多派人手,不收護院費!”“不必!你加倍收費也沒關係,尹大人闊的很!”何滄瀾聽了“親戚”兩字,感到有些刺耳,但願以後能成為事實才好!“江南武侯”呼嚕、呼嚕微微打鼾,何滄瀾看看是時候了,為了怕這“老哥哥”留客,索性再敬他三杯,將他灌醉,才自告辭出去……夜已中宵,秦淮河下那紙醉金迷,燈紅綠酒的夜生活已闌珊不再!何滄瀾孤獨的走在空無人跡的街頭上!涼風迎面,酒氣上湧,亦有些醺醺然!陡的想起──宜君,這個多情的姑娘!前次莫愁湖中酬情的一幕幕,映眼似幻!怎能不令他的英雄豪膽,已化為繞指柔!他有份好奇與盼望!希望今夜能秦淮比天河,織女牛郎喜相逢……相會!曾答應過她,在他離開京都的前夕去與她話別!今夜──他邁開大步向河下走去,心想:“她的那艘河舫還在麼,玉人無恙否……”便是在“金陵大酒樓”左邊,他仔細的搜尋着,希望不要令他太尷尬了才好,不是嗎!她是河下歌妓,誰能保證誰呢?他與尹青青不是也有一段情麼?一個女人完美的形像不在於她的環境身份的高貴與卑賤,對她本身都是同等的!那嬌態,那粉嫩!那香澤,那情誼,令何滄瀾慾火熾熾宣泄一次!他希望與宜君的這段情,能夠不退色,不變色才好!不久,看到了那艘船,還是停在老地方!他怎知道這種水上人家的船户生涯,也是有些規矩的!船多了那是各有定位的!每個區段也有些二大爺在暗中照應着,不是隨便弄艘船來便能任意討生活!宜君自從被何滄瀾“開”過了,那“清倌人”的招牌已經摘下來了!雖然她只得到一夜激情,卻應有兩個月的留宿密月佳期!這是客人的權利!而事實上何滄瀾卻一去無蹤影,杏如黃鶴……宜君每夜都在企待中,人已三分瘦,心亦七分涼!枕上留淚痕,縈懷到天明!陡的──江湖上傳來,京都一夕九案的“採花賊”是何滄瀾!她自然不會相信這謠言!接着又來了小報消息,何滄瀾“龍舟”救美,救的那人是左御史大人的官小姐!那“淫賊”的污名算是無形中除消了,卻換來令宜君更沉重的嘆息!京都第一美人──尹青青官小姐,是由何滄瀾救回來的!而令江湖震動的是──“武天子”的愛孫,九美劫案的主角,被何滄瀾一掌打折了腰桿,身負重傷的抬回“啓天宮”,這才是最重要的消息!她是那曾在“金陵大酒樓”獻唱過一曲情歌的女人,也是那豪情高吟“高湖引”的何滄瀾的伴當!雖在河下,身價因何滄瀾的影響而節節升高!早些暗想打意刷刷何滄瀾用過的舊鍋子的人,給宜君姑娘來第二盤開懷,現在得考慮清楚!更有些江湖人,看得遠的!已在向宜君拉攏關係!萬一不久她真成了“沉陵掌門人夫人”或者如夫人!但有與她的這層舊識,也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因之,宜君在河下賣藝不賣身,代表何滄瀾高歌一曲“高湖引”,喝一杯荼的代價是白銀十兩!而且還要排擋!來人中,尊重她的多於調戲她的了!江湖消息與她的生活形象是成正比的,何滄瀾威煞江湖的聲譽越大,她的邊際利益越高!有的人已經暗中向她直呼:“掌門夫人”了,不過是暗自對她的尊稱!她聽了也微笑以謝,舒坦受用的更將自己形象表現的高貴起來了!便似她真個的便是未來的“掌門夫人”,一個大組合中王中之後了!何滄瀾回京消息傳來了,而人卻沒來探望她!這令她心中淒涼着!這時正自在前艙疑疑的等……珠淚順腮而落!陡的──船身少有波動。何滄瀾輕功蹩腳,在河邊天馬行空,平沙落雁,點足船頭,焉能身似落葉自然奪得船身一沉!“誰!那位光臨到船上來了!”艙內一燈如豆,艙外─片漆黑,宜君駭疑的驚問着!“我!”何滄瀾邁一大步便進了艙間,精目打閃。凝視着他的女人,他的懷念中的玉人!臉上珠痕剛染,有些消瘦的嬌豔,是那麼的令他心小動神旌!“瀾!”宜君見是懷念中的英雄來了,心中快活的似個被人寵愛的小狗!已合身倒向鐵臂中來撕纏不休!這份妾意綿綿妾心田田,是把火種!她點亮了何滄瀾胯下那支大紅臘燭!也立即照亮了她的人生!這證明掌門人沒有遺棄她!她在他心目中是有個位置的!卧艙!立刻升起一番風雨!波濤洶湧令那花舫晃動不已!何滄瀾得到極其酣暢的舒解!已柔得他留連不已!宜君姑娘花色重開,花蕊殘顫,撒盡了嬌媚來爭取何滄瀾的歡心!她知道左右船中,一定會有人在注意她的動態,她的良人──何滄瀾來了,這是份在河下生活的人,多珍貴的光榮,彩繪了她!“唉!宜君,我還有極重要的事待辦!”“妾身不介意!只是聚少離多!唉!”“請你多原諒為夫的眼下處境,尚安定不下來!”“妹子會體諒哥哥!哥哥心中有妾身在,便感激不盡了!”“呢!酸溜溜!令哥哥痛愛!這便得離京!”宜君含淚起身給他穿衣結札,擁抱纏綿個不休!最後泣泣道:“妾身便在這河下相待!何日君再來?”“仗劍取中原,迢迢無定期!妹子,苦了你了!慚愧!”別了,又一次別離!何滄瀾在他站腳的石階上留下了一雙寸深的腳印!當他人已消失了,微風拂岸,那石粉紛飛才明顯露出,這是他留給她的紀念之物!便像是他的靈魂留下了一個,在衞護着他的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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