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憩坐在店裡的櫃檯後頭,支著下顎,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
不久前她跟著苗天佑到這間店來巡視,正好裝在頂樓的冷氣冷凝器有點問題,廠商派人來維修,他和店長跟著上去看了,把她獨自留下來。
幾位店員都忙著自己的工作,她沒事好做,又不想坐著發呆,索性起身到外頭四處晃晃。
出了店外,才走了兩步,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她這個方向而來,她狐疑地轉頭去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不知哪來的幾個人,提著不知名的液體,朝她這個方向潑了過來!
是強酸?!
「啊!」她下意識尖叫,直覺反應就是抱著頭往旁邊閃。
譁剌!
她聽到液體灑在東西上的聲音,但是似乎沒有潑中她,她也不覺得身上有任何燒灼的刺痛感。
緊接著,又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奔離。
陶憩捂著頭臉,縮蹲在地上不敢動彈,一會兒,四周沒有任何動靜了,她才悄悄抬起頭,先看向一旁──
哇,原本漂亮的米黃色牆壁怎麼染上一片血紅?他們被人潑油漆了?
怎麼會這樣?
「天、天佑!」
她驚叫著爬起來,火速往店裡面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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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闆!」
「不、不好了!」
「我們被──」
「潑漆了!」
「又被潑漆了?」苗天佑看著擠滿辦公室、受害的各店店長,人數還在陸續增加中。
他的四十五間店面,半數以上遭受波及,潑漆者明顯是衝著他來的。
熟知他的人都知道,這些店就等於他的生命,到底是誰這麼憎恨他,要對他施以這種報復手段?
「老闆,巖警官來了。」劉玉桃前來通報。「呃,還有……」
「你來得正好!」苗天佑沒把她的話聽完,人已像枚炮彈飛了過去。「趕快幫我查查,究竟是誰敢潑我──你們怎麼來了?」
苗天佑激動的控訴陡然止住,狐疑地瞪著進門的一大串人,有幾張他熟悉的面孔跟在帶頭那名黝黑高壯的便衣刑警後頭,充滿興趣地四處張望,活像參加什麼觀光旅行團。
「天佑,聽說你有二十幾間店被潑油漆了,我們是特地來安慰你的。」
這群妨礙辦案的傢伙,很努力想擠出哀慼的神情,遺憾的是揚起的嘴角怎麼藏也藏不住。
他們都是苗天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一群損友。
「如果能夠不要讓我看見你們的牙齒,我會更相信你們的誠意。」苗天佑-眼冷哼,又轉頭瞪著帶頭的黑臉大個兒。「是你把這些傢伙帶來看熱鬧?」
「咳,大家都很關心你嘛!」快忍俊不住的巖鎬努力整肅面孔,試著擺出最威武剛嚴的表情。「大夥兒一聽到消息,全都自動到我那裡集合,就是希望能好好安慰你──」
「這就是他們關心我的方法?」苗天佑不以為然地朝那夥人挑挑眉。
巖鎬順著他的視線轉過頭,只見不知何時,那群「好友」已全部圍在最近的一張辦公桌前,熱烈地討論著各分店被拍下的潑漆慘狀寫真。
「嘖嘖,這間店可真慘,大門和牆壁幾乎全毀了。」俊逸瀟灑的馮君翰捧著照片,樂得像個孩子。
「你們看看,這張像不像潑墨山水畫?潑漆的歹徒搞不好有繪畫天分。」因為妻子的緣故,也對藝術略有研究的藍牧威評論道。
「我喜歡這張,夠鮮明強悍。」戀愛後柔軟不少的向凌雲抿嘴竊笑。
「如果能多摻雜一點色彩,效果應該會更好。」說不定會好看得讓人捨不得洗掉!歐陽琛拂拂美麗長髮,以設計師的專業眼光建議。
「你們是來看熱鬧的?」苗天佑瞪大眼,極力深呼吸,拼命壓抑怒火,免得剋制不住自己的雙手,讓單純的潑漆案演變成血腥的兇殺案。
「當然不是!」眾人極有默契地一同搖頭否認。「我們是真心來關心你的。」
笑得那麼開懷,你們的關心會不會太虛假了?苗天佑恨恨地瞪著這群損友。
「我說天佑呀,你的店被人潑漆,八成是平日你的嘴太賤、太缺德,樹立太多敵人,所以才被人惡整吧?唉,嫌犯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體會……」那名又黑又高的警官──巖鎬,薄唇一勾,露出「你也有今天」的幸災樂禍笑容。
事實上,苗天佑直到今天才被人潑漆,他還挺驚訝的。
陶憩小嘴微張,詫異地看著巖鎬。人民保母可以說這麼沒良心的話喔?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這黑頭黑臉黑腸黑肺的黑心警官──」這傢伙說的是人話嗎?虧他們還是拜把的好哥兒們!
陶憩更震驚地轉頭看著苗天佑。喔──他公然辱罵執法人員!
「哈哈!好了,彆氣彆氣,我幫你抓犯人就是了,我保證一個禮拜之內給你好消息,行嗎?」巖鎬哈哈大笑。
「對啊!有巖鎬出馬,你儘管安心。」那群損友這時才真心安慰道。
過去大夥兒受了他不少悶氣,如今算是討回一點公道,大家也就心滿意足,不再嘲弄他了。
「哼!」苗天佑用力哼了聲,悻悻然撇開頭。
「請問……需要我去泡茶或咖啡嗎?」陶憩眨著眼,忙碌地輪流看著每個人。
她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戲,才發現原來這幾個人是苗天佑的舊識,甚至可能是知己好友,所以說話才這麼直來直往,毒辣不客氣。
他居然有這麼有趣的朋友!雖然大家老是在鬥嘴,不過她想他們之間的情誼一定很深厚。
「這位是?」大夥兒也發現陶憩,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嗯,樣貌秀麗,清純可愛,這是天佑的女友?
兩年來第一位──總算!
「新來的員工,陶憩。」苗天佑簡單介紹,接著將陶憩喊到跟前。「陶憩,這些都是我的債主,前輩子不知欠他們什麼,這輩子才會淪落到和他們混在一起-以後遇到他們可以假裝沒看見,不必倒茶更不必泡咖啡,發給他們一人一個紙杯,讓他們自己去開飲機倒水喝就好了。」
「喂喂,別太過分!」幾個人不滿地抗議。「好歹丟包即溶咖啡給我們吧。」
「沒錯!以咱們『特殊的關係』,你也打算讓我喝白開水嗎?」歐陽琛故意趴在他肩上,營造出小鳥依人的模樣。
陶憩見了臉色大駭,許久說不出話來。難道這個人也是……
她細瞧歐陽琛俊美冷漠的容顏,忍不住呆了。怎麼苗天佑每個「女朋友」都這麼美?連一個男人都能美成這樣,難怪他不愛女人!
陶憩幽幽垂下頭,更加傷心沮喪。
真是夠了!苗天佑面頰肌肉抽動,快剋制不住蠢動的拳頭了。「諸位龍頭老大,公司都沒事嗎?有時間在這裡哈拉打屁?」難道公司快倒了?
「唉!忙當然是忙啦,不過為了看你熱──呃,為了關心你,我們只好犧牲自己的事業,暫時放下一切……」
「不必為我犧牲事業,更不必放下一切,趕快回公司去幹活,再敢混水摸魚,當心我密告諸位伯父!」
苗天佑終於決定自己受夠了,將這群擺明是來看熱鬧的傢伙踢出門外,順道對走在最後的巖鎬下通牒。
「記得你答應的一個禮拜期限!一個禮拜之後,如果那幫潑漆的人還沒被繩之以法,我就請你喝油漆!」
巖鎬假裝為難地說:「不好吧?韶寧有交代,在外頭不可以亂喝酒和一些對身體不好的飲料,油漆你還是自己留著──哇!好好,我馬上去抓人!」
看到一隻檔案夾自己飛來,巖鎬手腳俐落地關上玻璃門,隔著玻璃對苗天佑咧開嘴比畫道:這是還你的,感謝你多年來的「照顧」!
風水輪流轉,老愛說話挖苦人、作弄人的頑童苗天佑,終於也嚐到被人捉弄的滋味了。
見那群損友飛也似的逃雕,苗天佑悻悻然轉身。「我去裡頭靜一靜。」隨即走進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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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不要緊呀?
下午下班前,陶憩在苗天佑的辦公室門外走來走去,不時停下腳步,擔憂地望向那扇緊閉的門扉。
望著門沉思片刻,她又開始來回走動,原地兜轉圈子。
「怎麼?老闆還沒出來呀?」劉玉桃走過來,關心地問。她們都要下班了說!
「是啊,都一個下午了,他還沒出來過。」過去他從來不曾這樣。
基本上苗天佑是坐不住的人,整天像團風似的刮來飄去,要他一兩個鐘頭坐著不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是一整個下午?
「可憐的老闆!這次店面被潑漆的事,一定帶給他很大的打擊。」紀美如嚴肅地道。
「是啊!老闆是那麼在乎這些店,就像自己的孩子那般疼惜,如今店面被人用漆潑成這樣,大半的店都無法營業,老闆的打擊可想而知。」劉玉桃比誰都感嘆,她可是老闆事業草創初期就跟著他的老員工,店面被毀,她和老闆一樣難過。
「老闆會不會躲在裡面偷哭呀?」何馥婷偷瞄了眼緊閉的門,壓低嗓音,悄悄地問。
偷哭?陶憩心頭一擰,為他感到心疼。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真的為了店面被毀,躲在裡面偷偷哭泣嗎?
「陶憩,別打擾他了,讓他好好沉澱一下心情,我們先下班吧!」劉玉桃勸阻道。
「嗯,不過-們還是先走吧,我還想多留一會兒。」她實在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辦公室,無法就這麼拍拍屁股回家。
「那也好!如果能勸老闆出來,多少吃點東西,自然是最好。加油啦!」
劉玉桃拍拍陶憩的肩,就和紀美如她們一起下班了,只有陶憩一人還留在辦公室裡,守著那扇始終未開的門。
夕陽逐漸西斜,光線漸漸黯淡,再過不久,天就要黑了。
陶憩擔心地望向苗天佑的辦公室,裡頭的人不知道怎麼樣了?
他到底在裡頭做什麼?真的是在偷偷哭泣嗎?
不知為什麼,她很難把苗天佑和哀傷哭泣的臉聯想在一起,總覺得不管遇到任何事應該都擊不倒他。難道才幾桶油漆,就把他擊垮了嗎?
陶憩愈想愈不安,決定偷偷去看一看他現在怎樣。
她先貼在門上,偷聽裡頭的動靜,聽了好半晌,完全沒聽到有任何聲響,於是她輕輕推開門,悄悄探頭往裡面瞧。
苗天佑就坐在辦公桌後的皮椅上,背對著門口,低垂著頭,不知是在傷心還是沉思,許久沒有動靜。
他該不會真的在哭吧?陶憩很想看看他,但又不敢上前驚擾他,只能偷偷躲在門外幹著急。
她偷偷觀察了一會兒,看見他舉起手湊到臉頰邊,很像在擦眼淚。
她就這麼看著那隻大手舉起,又放下,舉起,又放下。
他真的哭了?陶憩心裡有說不出的疼,再也顧不了那麼多,只想好好地安慰他,別讓他再獨自哭泣。
就算要哭,也讓她陪他一起哭!
「天佑!」她不顧一切推開門,快步走進去。「你不要再難過了!我願意──咦?」陶憩瞠大眼,緩下腳步,看著轉身面對她的人,一臉迷惑。
這是怎麼回事?
「陶憩?」聽到她的聲音,苗天佑轉過皮椅,口齒不清地喊道。
他並沒有在哭──完全沒有!整張臉上找不到一滴水珠,也沒有什麼哀傷的神情,只有雙頰和瞪大的雙眼一樣鼓脹,還緩緩蠕動,像在咀嚼什麼東西。
那是!陶憩狐疑地擰起秀眉。
「這個啊?-要不要吃吃看?紅豆大福很好吃喔!」苗天佑笑著,咧開塞得鼓鼓的嘴。
紅豆大福?陶憩張大嘴,低頭往下望。
他的手中握著一個咬了幾口的白胖大福,裡頭飽飽的紅豆餡正在對她開口笑。而他的膝蓋上放著一個精美的紙盒,裡頭原本裝滿紅豆大福,不過現在已經少了一大半。
「來吧!不要客氣,嘗一個看看。」苗天佑親切地從盒裡取出一個紅豆大福,不由分說地塞給她。
「這間店的日式點心甜而不膩,真的很好吃。我籌劃了一下午,打算在信義計畫區開一間和-子店。」他興奮地指指桌上擬好的企劃書,一提起開店,他就精神抖擻。
「……」瞪著手心裡沉甸甸、軟趴趴的雪白大福,陶憩沉默無語。原來剛才他不是在哭,而是在吃紅豆大福?
「你……不是因為難過,所以躲在辦公室裡嗎?」
「我為什麼要難過?」苗天佑納悶地問。
「因為許多店被人潑油漆呀。」
「喔!我已經拜託巖鎬幫我揪出嫌犯,我信得過他,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反正有些店面也該整修了,正好趁機會裝潢,也算因禍得福啦。」
他想得很開,既然事情已經發生,痛哭埋怨也於事無補,只是平白浪費時間,還不如吃吃點心,規劃一下新店的籌備計畫。
「你……」虧她一直掛心他,整個下午心神不寧,什麼事都無法做!結果他大少爺可好,居然像只縮頭烏龜躲在辦公室裡吃他的紅豆大福?!
這渾蛋……
陶憩垂下頭,右手緊捏著大福,氣得渾身不斷顫抖。他可知道她這一個下午有多擔心?
「陶憩,-怎麼了?」苗天佑狐疑地歪頭瞧她。她怎麼一直看著紅豆大福?
「一個不夠吃對不對?沒關係,我這裡還有。」他非常大方地將剩餘的大福往前一遞。「-,-愛吃多少就拿多少。」
「吃──吃你的頭啦!」陶憩用力將手中的大福朝他臉上扔去,旋即氣嘟嘟地轉身往外跑。
為什麼她要為這種沒神經的人擔心?真是白費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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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憩!陶憩!」
苗天佑臉頰上印著一團可笑的白粉印子,猛追前頭快步行走的女子。
「走開!」陶憩頭也不回,走得更急更快。
「陶憩!」苗天佑一路小跑步,終於追上她。他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繼續往前走。
陶憩扭開頭,還不想跟他說話。
苗天佑繞到她面前,她又往另一個方向躲開,他再繞,她又躲,最後他不得不用兩手固定住她的小腦袋,逼她正視他的眼睛。
「告訴我,-到底在氣什麼呢?」他真的不明白耶,她為什麼生氣?
「因為我無聊!」陶憩略帶哽咽地低聲咕噥:「你根本不在乎店面被人潑漆,虧我還那麼為你擔心,不敢下班回家,一直守著辦公室,就怕沒人安慰你。結果你竟然躲在裡頭吃東西?!」虧她在外頭為他擔憂,她真是雞婆!
「-真的這麼關心我?」苗天佑一聽,不禁樂了起來。
「算我多事啦!」嗚……
「別這樣嘛!陶憩,知道-這麼關心我,我好高興。」
「哼!」想到自己的擔心簡直像白痴,她還沒消氣呢!
「好女孩,別生氣了。」見她嘟著紅唇,依然面有薄嗔,苗天佑按住她的肩,柔聲輕哄。
「不然我們重新來一次,我保證這回一定躲在辦公室裡哭,讓-好好安慰,-說好不好?」只要她別生氣,他什麼都願意做!
「誰要你再回去哭呀?花貓一隻。」看見他臉上被大福印上的白粉印子,陶憩噗哧笑了出來,隨手替他擦乾淨。
「那-是原諒我了?」苗天佑微閉著眼,享受她滑嫩小手在臉上拂動的感覺,一面趁機討饒。
「嗯。」氣消了之後,陶憩有點不好意思。「其實認真說起來,你根本沒做錯什麼,我也沒什麼好生氣的了。」
只是剛才一直繃著心為他擔憂,後來卻發現事實與猜測相去太遠,兩極化的情緒起伏才讓她一時失控。其實他能堅強面對危機,她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知道-關心我,我真的比什麼都高興。」他伸伸懶腰,問道:「既然不生氣了,那麼肚子餓了沒?」她不餓,他可餓了。
從中午到現在只吃了幾個紅豆大福,再加上剛才追她耗費不少氣力,現在他只想好好大吃一頓。
「唔,好像餓了。」陶憩摸摸自己的胃,裡頭有小人兒在跳舞,還咕嚕嚕地攪弄她的腸胃。
「我知道有間店的牛肉麵不錯,要不要去嗜嗜?」
「好啊。」陶憩立即點頭。
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就算感情不可能有結果,她還是喜歡他。單純地在一起談談天、吃吃美食,她也感到滿足了。
不過仔細想想,她好像還滿倒楣的,第一次談戀愛,就遇上那個只會利用她的渾蛋;第二次喜歡上一個人,對方卻是同性戀。
唉,她的愛情路真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