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冰才在一怔,那指環帶著一縷碧光,破空飛來,倉促之間,只好伸手接著。
低頭一看,那指環十分小巧,發出濛濛瑩光,光分七彩,十分精緻,絕非塵世之物,但卻看不出有何用處?只聽那黑衣少女道:“這東西雖小,用處可大,戴在指上,自有你的好處!”
說罷,轉身離去。
冷如冰心中奇怪極了,大聲說道:“姑娘且慢!”
黑衣少女回頭,冷森森問道:“你要說什麼?”
冷如冰道:“姑娘贈送這指環是何用意?”黑衣少女仍冷漠的說道:“我不是告訴你,戴在手上,自有好處麼?”
冷如冰道:“萍水相逢,姑娘何以送在下這個指環?”
黑衣女人道:“我不是說過麼?我一生最恨虛情假意之人,所以送你這個指不,祝你們白頭偕老。”
冷如冰頓時將疑慮之心放下,心說:“我錯疑了她,果然她不是神秘峰上的魔女,只是她小小年紀,看來倒象歷盡情關的過來人似的,那麼她又會是誰呢?”
才想出聲再問,哪知一指頭,只見黑衣少女冉冉的走入黑暗之中,看來似慢,但晃眼間便不知去向。冷如冰一時呆住了,他總覺得這黑衣少女,不但武功神奇莫測,而行事也太過神秘,她是誰?這指環會有什麼好處?幾聲雀噪,將冷如冰驚醒,指頭一看,東邊天上,抹著千片燦爛的紅霞,原來天已亮了。
一陣晨風,挾著清涼的寒意,使他神智冷靜不少,一夜來,接連通上了許多人,發生了許多事,使他心中突然煩亂起來,好象有不少事,等著他去做,但又不知從何著手?他又低頭仔細看看手中那指環,不但小巧可愛,迎著朝霞,更閃耀出幾種不同的瑩光,絢麗無比。
但除此以外,他卻看不出有什麼好處?心中想了一想,暗忖:“這指環給蓉兒戴上,最為合適,想來她一定喜歡!”
當下轉身走到蓉兒身側,只見蓉兒嘴角含著甜笑,睡得正香,朝霞映在她嬌媚的臉上,反射出聖潔無理的光輝,比朝霞更美,比海棠更豔,世上找不出字句來形容她的美豔。
但冷如冰反而輕輕嘆了一口氣,心說:“要是自己沒猜錯,她應該有一個荒唐的父親,或世間最狠最毒的母親,若然她知道了這些,一定承擔不起這份打擊,我還是別讓她知道的好。”
當下伸手輕輕拍開蓉兒的睡穴,蓉兒“啊”了一聲,翻身坐起,一掠鬢髮道:“冰哥哥,我怎麼睡著了?”
冷如冰一笑道:“大約你太累了,所以讓你睡了一會。”
蓉兒忽然看見冷如冰手中發出瑩光的指環,又咬了一聲,道:“冰哥哥,你手中是什麼?”
冷如冰伸手將指環遞給蓉兒,道:“你喜歡不?”
蓉兒伸手接過,看了一陣,臉上綻出如花的嬌笑,道:“啊!美極了,冰哥哥,我喜歡!”
冷如冰道:“那就戴上吧!”
蓉兒戴在指上,又反覆的看了一陣,有些愛不釋手的樣子,道:“冰哥哥,誰給你的啊?以前我沒見你戴過。”
冷如冰道:“一個過路的人送的!”
“過路的人?”蓉兒眨著美麗的大眼珠,道:“那人為什麼要送你啊!”
冷如冰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約沒有惡意吧。”
蓉兒又對著指環看了兩眼,突然指起秀目,疑惑的看著冷如冰道:“咦!冰哥哥,那送你指環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冷如冰不假思索的應道:“是一個女人!”
蓉兒臉色一變,迅速的將指環由手指上脫下,還給冷如冰道:“我不要!”
冷如冰一怔,道:“你不喜歡麼?怎地又不要了。”
蓉兒悽然一笑道:“人家是對你好,才送你的指環,我為什麼要了。”
“蓉蓉,真的,那人我不認識!”
蓉兒小嘴和一撇道:“不認識?鬼才相信,就算一個普通的指環,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怎會無原無故送你?何況這指環還名貴得很,只怕萬金難買,若不是人家對你好,怎會送給你。”
說罷,轉身負氣走去。
冷如冰呆在原地,目注蓉兒身影,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解釋才好?等到蓉兒走離數丈了,才突然驚覺蓉兒是在負氣離去,心中一急,大聲說道:“蓉蓉,別走!聽我說!”
蓉兒並未停下步來,也未回頭,僅幽幽的傳來悽惋的聲音道:“有人跟你好,別理我了。”
冷如冰因為蓉兒曾因百花公主之事,負氣出走,惹來不少事故,恐怕蓉兒再次負氣離去,若然遇上四毒中人,或紅花教幽冥教與飛狐公子那些人物,她雖然得傳兩種絕學,但倒底年輕,不懂江湖詭詐,又要吃虧。
忙又高聲喊道:“蓉蓉,回來!”
哪知他這一喊,蓉兒反而突然放足狂奔,直向松林奔去,口中說道:“不要你再理我,我知道,那是那個百花公主送你的。”
果然蓉兒又誤會了,冷如冰有口難辨,又怕她走遠了,趕緊微一嘆氣,驀向蓉兒追去。
冷如冰心中大急,一面撲人松林,一面高聲喊道:“蓉蓉,別走!蓉蓉,你聽我說!”
但等到冷如冰撲人松林,哪還有蓉兒影子?約莫追出裡許,已然到了一座小山上,仍未發現蓉兒蹤跡,不由一聲長嘆,望著山上一片蒼翠的林海出神。
現在,冷如冰心中紛亂極了,幾件事擺在眼前,天竺三寶,人家南殘不借犧牲自己一生英名,交付給自己,而且自己也慨然答應,若不設法取到,不但無法向萬老前輩交代,若是落入壞人手中,武林將來又是一場血腥浩劫,可能比神秘峰上魔女現在為害更烈。
為師報仇之事,也誓在必行,但是自己目前的武功,別說難望魔女項背,連人家三燈使者中任何一人,自己也非其敵,現在談報仇,無異以卵擊石!
除非自己能取得三寶,習得那玉諜上的無上絕學,這樣一想,又覺得仍應以取寶為唯一急務,報仇之事,只好留在第二步,至於去魔峰死亡榜之事,只有擺在最後了。
可是,現在最緊要的是,仍是找尋蓉兒,那不只是擔心她的安危,而且是奪取天竺三寶時,需要一個有力助手。
他思忖一會,又四下打量一陣,空山寄寂,林木蒼茫,已不知蓉兒去了何處?忽然,冷如冰聽到泉韻叮咚之聲,這才覺得自已有些口渴,細聽那泉聲,傳自小山左測,當下信步向那泉聲處走去,一面走,一面尋思自己應該如何去找毒無常,奪取那藏寶秘圖。
一會工夫,已然到了山腳,原來松林中,穿行一道小溪,清流擊石,叮略有聲,松風微吟,鳥聲和唱,令人心神微暢。
冷如冰為幽靜景色所迷,他在小溪旁坐下施飲了幾口溪水,溪水清涼,芳洌可口,激動的心情,又漸漸的冷靜下來。
忽然,他想起得自蜂王洞中的那本“蒼龍遺冊”來,心說:“這兒十分幽靜,我何不在此地翻開來看看,從那老僧遺言上看來,這蒼龍遺冊中,必然載有一種佛門絕學!”
冷如冰取出那本薄小的冊子,隨手翻開第一頁。
只見上面寫著:“老僧行腳天下,偶聞龍吟,聲震九天,靈臺頓清,覺人間是是非非,無以向善者,且為七情六慾所迷,武學匡世,亦可毀世,非王道之術也,故千百年來,人世紛紛擾擾,仇殺不絕者,又何嘗不因武學發達所致。
因此老僧天池結緣十年,面壁靜悟我佛慈悲救世之旨,發大宏願,欲得王道之術,以啟發靈性,誘致善念,化宇宙戾氣,解人間仇怨,使人世免流血之苦,天地充滿和祥之氣。
十年面壁,由佛門獅吼中,悟徹震迷啟愚之法,替有別於佛門獅吼者,亦王道霸道之分而已。
龍吟啟慧,故令命名為“蒼龍吟”,得此遺冊,能飛我佛門救世心法者,那是有緣人,望仰體我佛慈悲,及老僧救世宏願,以之震迷啟愚,消除戾氣,我佛慈悲,必賜爾福。”
冷如冰看完,心中一動,心說:“從這篇序言上看來,這蒼龍吟真是一種佛門救世之學,必是龍吟聲起,聞聲之人惡念頓消,仇怨暫釋,真是一種前無往者,後無來者的王道之學。”
心中想罷,又翻開第二頁。
第二頁上,果然載的是練氣心法,但以“靈”“慧”二字為主。
冷如冰絕頂聰明,默讀兩遍,竟然覺出與儒家所謂的浩然之氣,大同小異,其不同者,儒家學說,以“正氣”為主,而這蒼龍吟,卻發自靈臺之間,善念充沛之際,故其吟聲,不但充沛天地間,使人有去惡存善之念。
第三頁是練習之法,冷如冰便練了起來,一會工夫,果然心境澄明,萬念不生,神移物外,渾然忘我,只覺眼一片光明,體內充滿和樣之氣,與武學練氣行功,大有不同。
冷如冰也不知練了多少時候,慢慢的清醒過來,抬頭一看,日色已然近午,但心中十分平靜,就在坐習這半日中,好象自己有著說不出所以然的變化。但那不是屬於武功,而是心靈中有一股無比的寧靜與和諧。
正在心中奇怪?忽然一眼瞥見,身側一塊大石上,放了一張幹荷葉,荷葉之上,兩隻又白又大的桃子,和半隻燒烤熟的山雞。
冷如冰一怔而起,走到近前仲一摸,那山雞尚熱氣未冷,顯然就是自己在練那佛門救世心法時,有人送來。
拎如冰心中頓喜,暗忖:“必是她在調皮,原來她並未真的走了。”
當時,真有些餓了,一口氣將那山雞和桃子吃完,他料定蓉兒必是在這附近,更覺放下了心,忙又翻開第四頁看去。
只見第四頁以後,全是一些人象,旁邊用小字註明,明心見性,反霸歸真的道理,每頁一圖,共計十二圖,但仔細一看,那些人全是用極其自然姿勢在練氣行功,與佛家參禪,道家打坐,和武林中人的調息用功大不相同,或立或倚,或臥或坐,一切發乎自然,並不規於一格。
冷如冰看了一遍,忽然之間福至心靈,竟全部瞭然,竟是一種至高至大,至博至深的秘奧之學,清而不濁,高而不驚,醒而不迷,化除戾氣於不知不覺間,遠比武林中相傳以音韻迷人的功夫,又高出了許多。
冷如冰越看越入神,簡直忘去了一切,又不知過了多久,已將專法奧秘,完全融會心中。
但當他再抬頭,又是日影含山,歸鳥噪林,晚煙索樹,一片無限好的夕陽黃昏。
他竟不知不覺,在這小溪邊坐了整整一天,緩緩站起身來,目注著松林上空,被晚霞抹上胭脂的自雲出神。
冷如冰竟在這一日之中,思想有著很大的轉變,想到過去在自己手中死過許多人,雖然沒殺錯一個,但現在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太過份了一些,而追魂手三字,並不是他榮譽,反而在他心中,成為痛苦的烙痕,代表著滿身殺孽。一想到這裡,不由又是一聲長嘆,目光由白雲間緩緩收回。
當他目光又落在丈許遠一塊石上時,又是一怔,敢情那大石上,又放了一份食物,何時有人來過,他竟然一點也未發覺。
他一怔之後,隨即淡淡一笑,心說:“一定是她,除了她那飄若浮雲的身法,誰會近身咫尺,不為自己發覺呢?而且,也只有她,才會這樣關心著自己。”
心中恁地一想,也就坦然了,走到大石之前,只見又是兩個大桃,和半隻燒烤熟的山雞。
他一面吃,一面留心四周,心說:“我看你要藏多久,真是一個調皮的孩子啊。”
半彎新月,輕輕爬上萬松閻,吐出一片銀輝,照射在松林中小溪旁的冷如冰臉上,松風明月,天頗聲聲,小溪流水,反映出片片銀光,泉韻心聲,幽靜極了。
冷如冰忽然發出通想,暗忖:“我若能與蓉蓉在這小溪邊築房隱居,不聞不問武林是非,怡情林泉,那該多好,唉!可借武林魔氛未靖,師仇未報,身世未明,還作不到這一步。”
他又向四下眺望一陣,林深密茂,看不出蓉兒藏在什麼地方。
原來,在他心目中,兩次送來飲食之物,一定是蓉兒所為,除了她,誰會知道自己在這一片松林中呢?因為,判斷是蓉兒,所以也不急著去找她,在他以為,一個小姑娘家,在負氣之時,找著她反而會惹來沒趣,倒不如等她氣過了,再見面也就沒事了。
因此,他按照那十二式圖解,繼續練習起來,練完以後,覺得靈臺空明,不須運勁,真氣在體內自然流動,好象喉間潮湧欲出,情不自禁的輕聲一嘯。
嘯聲才出口,宛若龍吟,立覺滿山回應,聲蕩長空,竟然厲久不絕。
冷如冰心中一喜,心說:“難怪這功夫命名為‘蒼龍吟’了,我才初學乍練竟然有這等進境,只不知與人對敵之時,發出這嘯聲,是何情景?”
忽然間,右側林中一聲輕笑,笑聲不高但在這天籟輕傳的靜夜中,卻聽得清楚無比。冷如冰掉頭看了一眼,心說:“原來她已氣消啦,故意笑出了聲,不是正示意我去找她麼?”
心中恁地一想,便向笑聲處走去,口中高喊道:“蓉蓉,快出來,,我早就知道你躲在這松林中!”
那松林十分密茂,只偶然有碎片月光,穿枝而下,是以十分陰暗。
冷如冰走進五六丈遠,忽然看見一株巨松之下,有一團自影,仔細一看,果然是一個人,似他心中暗笑一下,心說:“你原來躲在這兒?”
當下笑道:“蓉蓉,你還在生氣麼?”
那白影並未出聲,也未動一下。
冷如冰又走前兩步,口中又說道:“蓉蓉,別再生氣了,那指環當真是一個過路人相贈,我不會騙你!”
說時,人已與那白影相距不過丈許,忽然一陣風過,樹搖枝動,穿枝而下的月光,從那白影身上一晃而過。
冷如冰目光過處,頓時驚得身子一顫,一聲驚呼尚未發出,鼻中陡又聞著一陣血腥之氣。
他一怔之後,驀然身子一掠而起,撲向那白影,仔細一看,一點沒錯,竟是一個無頭女屍,頸上正自淚淚流出鮮血,看來正是剛才被人所殺。
他匆忙中看了那無頭屍身一眼,身子立又搖晃了幾下,幾乎昏了過去。
原來他已看出,那屍身正是蓉兒,因為服飾完全相同。
冷如冰匆忙一瞥之後,立即一聲怒嘯,身形霍地拔起,極目四望,果然,一眼看見,右前方樹搖枝動,似有人在技時間飛掠而去。
此時,冷如冰恍如一隻怒獅,大吼一聲,人如掠技巨鷹,猛向右前方追去。
但他追得快,前面那枝葉也動得快,眨眼工夫,已追出數里,到了松林邊沿。
但等他追出松林,眼前是一片裡許大荒地,亂石中幾座孤墳,極目看去,哪有什麼人影。
冷如冰又是一怔,分明看見那枝葉搖動直到了林邊,若然那兇徒已逃出松林,借大一片荒地,他能躲到哪裡去?略一眺望,冷笑一聲,身形一沉,立即落入林中,此時,他也顧不得敵暗己明,折身又向林內搜去。
但當他落人林中時,這一帶樹林更為密茂,野膝盤繞,矮枝虯結,林中根本無路通行。
他一面分枝向前搜去,一面諦聽林中的響聲,費了很大的工夫,勉強搜出十來丈遠,別說沒見有人影,連聲響也沒聽見一點。
他仍不死心,奮力向前雖然身上已被樹枝刺破血流,狼狽不堪,但他根本不覺得痛苦,就這樣瘋狂的松林中穿來穿去,約莫有一個時辰,依然一無所見。
這時,冷如冰是傷心、憤怒、失望,悔恨一齊湧上心頭,倚著一株巨松停下身來,幾度昏了過去,星睜中淚珠滾滾落下。
他萬沒想到蓉兒會被人殺死,以蓉兒現在的武功,自然不會在毫無抗拒情形下被人殺死,唯一可能的,是蓉兒倦極倚樹而睡時,或是出其不意,被那兇徒驟然下手,這兇徒對一個小姑娘竟如此狠毒,而且還採取這種不光明的手段,那是太可惡,太可恨了。
冷如冰恨不得將那兇徒尋著,碎屍萬段,才能消去心中之恨,但是,兇徒是誰呢?人又在哪裡?他仰首望著已升到中天的半彎新月,默默出神。
真是,無語問蒼天,風悽月冷,樹咽草悲,蟲聲哀鳴,全似與冷如冰同聲一哭。
他休息片刻,又繼續向前嫂去,直到月落星沉,仍然未發現有人,連一點人經過的痕跡,也未發現一點。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過度的憤怒,過度的悲哀,加上過度的疲勞,只好失望的坐在一株巨松樹下,他想狂嘯,又想狂嚎,但是,終於將臉埋在雙掌中,無聲而泣。
忽然,一聲狼嗥,從前面松林中傳了過來,跟著又是幾聲狼嗥,接著便傳來餓狼爭奪食物的聲音,將他從極度沉痛中驚醒過來,霍然立起,猛提一口真氣,飛落松梢之上,向狼聲處直撲去。
奔出裡許,已到了狼群爭食之處,停身分枝向下一看,冷如冰立即怒火攻心,大喝一聲,情急中竟然使出震天掌勢,頭下腳上,凌空下劈。
“轟”地一聲大震,四五隻狼慘降一聲,頓時死在地上。
等到冷如冰落地,映入眼中的景象,真是慘不忍睹,他認為是蓉兒的那具無頭女屍,已然被撕成四分五裂,腸肝遍地,每隻被震斃的巨狼口中,還各自含著一聲碎裂的人肉。
這慘象一觸入冷如冰眼中,頓時眼前一黑,栽倒地上。
等他醒來,已是晨曦朗照,林鳥啁啾的時候,他勉強支接著身子,坐了起來,地上的殘膠碎肉,仍舊擺了一地,只有那破裂的白色羅衣,依稀辨得出是蓉兒的衣服。
冷如冰本然坐在地上,臉上毫無表情,看不出是悲是怒;他象一個絕望的人,也象一個失去知覺的人,過了很久,突然仰天一聲長嚎,口中喃喃的說道:“這不會是蓉蓉?蓉蓉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儘管如此,但雙目的清淚,仍象流水一般的滾落,一會工夫,胸前衣服溼了一大片。
又過了許久,冷如冰才由地上蹣跚立起,在松林中尋了一片空地,拔出藏在衣底的長劍,掘了一個土坑,將那些撕碎的屍首,撿入坑中。
他僅撿起一片白色羅衣朗碎片,揣入懷中,然後才用浮土掩蓋成一座新墳,又尋了一塊平整的青石,用劍尖在右上角刻道:“天道何憑?”
黃土埋恨!
天涯索命,血祭孤墳!
刻完,這才在左角下刻了:“白下冷如冰”五字。
冷如冰在兩日之間,連遭變故,“恨”在他心中突然壯茁,早已將夜來修習救世心法時悟出的一點靈慧抹去,他心中充滿“恨”!
眼前幻出一片血腥,咬緊牙關,靜立在蓉蓉墳前,雙目有如血赤,沉聲說道:“蓉蓉,你安息吧!縱算我沾染滿身殺孽,成為武林共憤的魔頭,我也要尋得殺你的仇人,提頭前來祭你。”
說罷,他又伸出手看了一眼,只見滿手全是血腥突然仰天大笑道:“滿手血腥!哈哈!真是滿手血腥,可惜這是蓉蓉的血,我要用仇人的血來洗掉它。”
說罷,身子一掠而起,落在樹梢上,一聲清嘯,有若龍吟長空,直向前方奔去。
他再又奔出松林,此時天已近午,忽然冷風習習,東南天際,湧起一片黑雲,看來又是山雨欲來。
此時,冷如冰不知應去何處?也不知該作些什麼?只覺得心中有著無法遏止的仇恨火焰在燃燒,想找人拼命廝打一場。
兩個起落,人已掠落在亂石間的三座荒冢之間,忽然一樣東西,映人眼中。心中一動,掠身拾起一看,不由又睹物思人,雙日落下淚來。
原來他拾起的,是一條染滿血跡的羅巾,巾角之上,繡著一朵含苞未放的芙蓉,正是蓉蓉常用之物。
冷如冰頓腳一聲長嘆,心說:“果然那兇徒是向這方向逃去,自己反而在林中找了一夜。”
他凝目思索,慢慢作條理的分析,第一他記起昨夜那一聲輕笑,是出自一個女人之口,但那不會是蓉兒!
因為,蓉兒若然能發出笑聲;便證明她十分清醒,以她的武功,別人很難在這種時候下手!
唯一可能的,是她倦極睡著之時,才有這種可能,那聲輕笑,必是發自暗襲蓉兒之後。
現在,他得了一個結論,殺死蓉兒的,是一個女人!這女人不但嫉恨蓉兒,而且武功也非常奇詭,這從那女人的輕功,不在自己之下一點,可以判斷。
好了,第一點得了結論,思維立又回索到這山中的一些女人身上,雙燕主人和綠珠,不會對蓉兒下手,那白燈使者更不可能,至於前夜那個黑衣少女,從當時情形看來,也似不會對蓉兒這樣做?唯一可能的是紅花教中人,最可疑的,當然是百花公主。
冷如冰充滿殺機的冷笑一下,心說:“好啊!我若不血洗紅花教,便不是人稱追魂手的冷如冰。”
當下,他毫不遲疑的直向梅村方向撲去,約有個許時辰,那一片梅林,已然在望。
他進入梅林時,觸目全是樹斷技折的景象,他當然知道,這是前日鬼斧神的傑作。並不為奇,仍照直向林中走去。
但等他奔到梅村前面,拾眼一看,立時又怔住了。
原來那梅村已然化成一片焦土,餘燼未熄,不知是鬼斧神放的火,還是紅花教主的黃梅英,自知無法在此存身,毀了梅村逃走?—冷如冰目注著那一片焦土出神,心中暗自盤算:“紅花教雖然毀村而走,但以黃梅英的一身成就,和武林四毒全依附紅花教一點看來,絕不會離開青城,也絕不會放棄奪取三寶的企圖,因此,不管她們現在如何隱秘行藏,但水火谷口,一定能查得出她們的蹤跡。”
但水火谷在什麼地方?他又茫然了?不由低頭徘徊起來。
正在徘徊之時,忽然他聽到一陣輕微腳步聲,由右面梅林中傳了出來。
冷如冰趕緊一晃身,躲在一株梅樹之後,側臉看去。
一會工夫,果然見梅林中踱出一個人來,那人驀衣布帶,佝僂著身子,手中拄著一隻木杖,緩緩而行,滿頭白髮飄飛,走得幾步,便停下來喘幾口氣,看來十分老邁。
但冷如冰在這梅林中,曾因陳芸裝著上吊,將他騙入梅村,被黃梅英以一英飛花弄點中穴道,失去玉龍鐲,所謂上過一次當,學過一次乖,雖然見是一個佝僂龍鍾的老人,卻不敢深信,留心著他倒底來此作甚?只見那老人走出了梅林,緩緩揚起頭來,這才看清,原來老人的一張臉,扭曲得十分難看,再加上歲月在他臉上堆砌的皺紋,顯得又老又醜。
冷如冰微微一怔,心想:“附近並無農家獵戶居住,這等荒山之中,怎會出現一個醜老人?”
他不可能是武林中人,因為這醜老人不但佝僂龍鍾,而且連緩緩走路也喘息不停,武林中人,哪會這種樣子?除非他是喬裝!
冷如冰正在思付之間,只見那醜老人停下步來,望著餘燼未熄的梅村出神,臉上現出失望的神色,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又走了,茫茫天涯;叫我何處去找啊?”
“醜老人是在找人?”冷如冰心中又是一動,心說:“他找的是誰?”
就在心中動念瞬間,冷如冰恍惚看見老人眼中閃著淚光,嘴唇顫動了一陣,又道:“看來我今生今世,無法找到了,唉!上天對我的懲罰也太殘酷了一點。”
冷如冰從醜老人激動和失望的神色中看來,這醜老人不象是喬裝,可能他真在找一個人,而這個人,對他非常重要。
醜老人嗆咳了兩聲,向地上吐了一口痰。
冷如冰忽然看見,見醜老人吐出的不是痰,而是一口鮮紅的血。
心中一怔,暗忖:“不錯,這醜老人不是常人,一定是武林中人,只是他身受重傷,而且可能武功已失,他到這梅村來找人,這老人必與紅花教或四毒中人有關!”
醜老人老眼中閃著瑩瑩淚光,喘息一陣,似是連站著也吃力,緩緩的倚在一株梅樹上,失神的望著天上,一顆一顆的晶瑩淚珠,從他那皺紋密佈的臉上,向下滑落,那情形,醜老人似已陷入極端痛苦之中。
冷如冰忽覺這醜老人太可憐了,不但老而無依,還身患重病,要找的人,竟然又找不著,如何能再走出山去?心中油然生起憐惜之心,當下離開樹後,向那家老人走去。
冷如冰現身,那醜老人渾然不覺,模糊的淚眼,一直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
冷如冰走到醜老人身前,再又仔細揸,只見老人年約六十左右,喉間痰喘聲音不息,雙目失神,臉上皺紋不斷抽動,不象帶著人皮面具的樣子,確是一個弱病不堪的可憐人。
當下抱拳道:“請問老丈,你老到這梅村來找準?”
醜老人動也不動,一雙失神雙目,仍凝視著天上白雲,連眼珠也未轉動一下,好象冷如冰向他走近和出聲相問,根本不知。
冷如冰微微一怔,暗忖:“難道這醜老人雙耳已聾?但雙目未瞎,就算未聽見,也應該看得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