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襄陽城的官道上,一團白影飄飄忽忽的往城門而來,看似緩慢,實際快速無比,倏然之間,已進城垣!
白影在一家酒樓門前停住,原來是一個面帶稚氣的十五、六歲男童,全身穿着閃閃發光的銀白衣服,背個行囊,腰間插着一支墨色長簫及一支白玉為杆的大筆,炯炯的眼睛對着“迎賓酒樓”四個大金字出神。
酒樓的小二緊步走出門來,向男童哈腰含笑道:“小爺,裏面請,樓上有雅座。”
這男童見有人招呼,立刻問道:“可有飯吃吧?”
“有,有,有!”小二忙不迭的回答。
男童隨他上樓,在右邊靠窗的桌座坐下,小二問他要什麼?他想了一想道:“照對面那桌上的菜來一席吧!”
小二隨其所指,只見對面桌上圍座仨人,其中一個面如鍋底,身材高大,一位五短身材,滿面密麻,一位白淨面皮,身形清瘦。仨人均三十歲左右,全是一身勁裝打扮,襟上各繡一個白色的“X”字,正喝得面紅耳赤,談得口沫橫飛,忽聽有人要照自己桌上的菜來一份,不禁六隻眼睛齊向男童望去。黑臉膛的震天似的一聲:“那來的小雜種,莫非是找死來的!”
白淨面皮的道:“這嫩骨正好消受,哈哈哈……哎唷!”
他正想取樂一番,猛覺有樣熱烘烘的東西衝進口中,急忙吐出,原來是塊嫩雞骨,二顆門牙卻隨着血絲落在地板上。
仨人大怒,一齊站起,怒向男童,但卻不見他有何異樣。黑臉膛的破口大罵道:“哪個王八羔子敢作弄大……”
未容他罵下去,一塊硬骨頭迎面衝進口裏。
只聽男童後面桌位上有人冷笑道:“憑三隻猴子也想當好漢,連一塊骨頭都沒法消受,還敢出來現眼。”
這仨人正是川中有名的大盜,叫黑麪猴吳明,花面猴吳亮,白麪猴吳光,仨人本是同胞兄弟,平時打家劫户,使川中人談虎變色。尤其白麪猴吳光,更是個酒色皆能的大淫賊,舉凡被他見到的少婦閨女,稍有姿色的,總無一人倖免,且又酷好男風,完事後便將人殺害。因此積案累累,在川中無法立足,乃一起投白X幫。白X幫正在擴張勢力之際,喜得助手,將他們安插為樊城分舵頭目。於是他們狐假虎威,重又橫行起來。此刻他們怎忍得他人的冷嘲熱罵,黑麪猴吳明也沒看清對方是什麼樣人物,一縱使個“樵夫指道”,直向那人的雙眼挖去。
這人冷笑數聲,端坐不動,只將右手中竹筷以拇、中兩指彈出,早點中吳明的“玄機穴”,吳明“砰”的一聲摔在地板上,全身如同火烘,滿臉黃豆似的大汗直淌。
為男童打抱不平的人向他道:“小弟弟!別害怕,這壞人該遭報應的。”轉向仨人道:“川中三猴,你們別以為託庇在白X幫就可以橫行霸道。今天我一念之仁,放過你們,以後隨處見面隨處算,哼!讓你們知道我是誰吧!”説着,從綠袍裏拿出一支一尺長左右,由二十四支薄鋼片做成的摺扇,面對仨人一展,赫然有“迫魂”兩字寫在扇上,接着説一聲:“滾吧!”朝向吳明一揮,穴道已解。
仨人知道面前這位是江南一帶專做除暴剪惡的神秘人物“追魂魂秀士”,色厲內荏的道:“衝着你,這小雜……小輩的事算了,不過,白X幫不是好相與的,咱們走着瞧吧!”
吳光狠狠地盯了兩人一眼,方才丟下一塊銀子,帶着吳明、吳亮,夾着尾已走下樓去了。
這人笑了笑,向男童温聲道:“小弟弟受驚了吧?來來來,我們一起吃罷!”
説着,自己起身移坐安琪右邊,小二也將其酒菜送來。
男童見這位秀士過來,急急起身讓座,並稱謝道:“適才多謝兄台援手,小弟弟感激不已,這仨人我又沒惹他們,為何生這麼大的氣,難道叫同樣的菜不對麼?”
追魂秀士朗聲笑道:“你年紀幼小,怎麼會知道這些呢?你叫什麼名字?那裏人氏?”
男童俊面一紅道:“我名叫安琪,十三歲,我自己也不知道哪裏人氏。我師父叫我不得説出他的名號,他叫我吹蕭,教我使文昌筆,説兩樣都可以打人防身的,還教我打坐,喏!這是文昌筆與墨蕭,你看不看。”
追魂秀士心中納悶,聽這安琪所説,他的師父定是個高人,但他為何不象練過武術的人呢?他哪裏知道,眼前的男童安琪,已達到英華內斂,動念傷人的地步呢?他一聽安琪給他看武器,連忙接過來,只見文昌筆有一尺二寸長,瑩然白玉之杆,入手生涼,筆毫長二寸許;墨蕭通身漆黑,長有二尺,吹口兩邊,各嵌着一顆米大的寶珠,品光奪目,有如龍之雙睛。追魂秀士見多識廣,觀後詫異地注視安琪問道:“神蕭震九州安大俠與小弟弟是什麼稱呼?”
安琪茫然的搖頭,追魂秀士嘆息道:“神蕭震九州安大俠雙名德芳,是個疾惡如仇的江湖好漢,想不到十數年前被仇家圍攻,身中掌毒劍傷而墜下懸崖,從此與世長別,他的唯一武器墨簫亦隨之葬身崖下,但想不到會在小弟弟的身邊。”
安琪一聞“安德芳”二個字,心中似乎一震,急忙詢問迫魂秀士道:“他在哪裏?是真的死了嗎?”
追魂秀士苦笑着道:“我怎麼知道?噢!我真糊塗,怎忘了告訴你我的姓名呢!我叫王森,拜在長白山苦行義陀門下,已在江湖上行走數年,因出手時全憑一支小扇,故人稱‘追魂秀士’。所説關於安大俠的事,乃因他與我師父為忘年之交,師父知之最詳。據帥父説:曾有人發現安大俠的墳墓,其餘就不得而知了。”
看官,這追魂秀士王森本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難惹人物,不過所殺者均是對湖敗類,年雖二十,江湖經驗卻很豐富,平素凡犯在他手裏的惡賊,均不留命,因而博得“追魂”兩字。今天對於川中三猴法外施恩,連他自己都覺得怪異。因他目光一接觸安淇,立即感到一種祥和瑞氣,殺氣頓消,因此現在直把安琪當作小弟弟似的,關切備至。
安琪告訴他此行是奉命尋找自已的親人,王森慨然的説:“我大膽的稱呼你一聲琪弟,無論如何,我一定陪伴你找到你的親人,或問明身世。我們走吧!”
剛叫小二算帳,小二卻已捧着一封書信上來,躬身向王森道:“客官,這是你朋友給您的。”
王森莫明其妙的接過來一看,冷笑一聲道:“白X幫倒真厲害,連我此行的目的都探查明白,説不得見識見識!”
安琪上前觀看,書上寫着:
“追魂秀士王森大俠惠覽:承蒙當眾教導手下,感恩不淺,今夜三更,請駕臨西門外三十里之桃花林歡聚敍懷,以償慕衷,並請教覓寶事宜,端此
白X幫樊城分舵趙應敬候”
安琪問道:“這白X幫怎麼……”
王森一擺手道:“店中人多,不便説話,咱們走吧!”
付了酒帳,下樓後立即帶安琪向東街“悦來客棧”而來。掌櫃的一見王森回來,滿臉笑容的迎上去道:“王大爺你回來了!”
王森笑應一聲,與安琪走進卧房。卧房是一明一暗的配間,佈置倒很幽雅,倆人坐下之後,王森笑對安琪道:“今夜赴約,非同小可,敵暗我明,最好你只在一邊替愚兄掠陣,靜觀我教訓這些魔崽子,無論如何,你不得出手。”
王森只當安琪是個涉世未深的雛兒,怕他出手而被人所謀殺,枉送生命。
安琪心中雪亮,但不説破,只點點頭笑道:“森哥哥!你是好人,我一定會聽你的話的,這些人既危害人羣,欺壓百姓,這回可別放了,我替你查點賊屍之數好嗎?”
王森心一動,暗道:“這小鬼看似祥和可親,殺心卻比我更狠,正是一時之瑜亮也!”
心雖想着,卻對安琪哈哈大笑,算作回答。
夜,一片靜默、漆黑,襄陽城西三十里的一叢桃花林,如同鬼域似的,蟲聲啾啾,寒星點點,與林中的磷火相映出恐怖、陰森。
林中有數座墳墓,墳墓堆前,並排的站着六個人。只聽一人粗聲粗氣地道:“這兩個小子看來不會來了,一聽到分舵生趙應趙大爺的威名,還不夾着尾巴溜了?”
上首一人道:“王森這小子如果敢來,我叫他來得去不得!”
站在中央的,有個口銜旱煙斗的老頭子,這時猛吸了兩口,悠悠地吐出來,然後向右側林中喝道:“是好漢別藏頭縮尾了,出來見個真章吧!”
右林裏一聲朗笑,自林梢飛起個身影,輕輕落在六人面前。正是追魂秀士王森。
那最先發話的粗聲粗氣之人,早已退後一步,口作哨音,空地周圍頓時出現了十數支松油火把,全是由黑服勁裝,襟畫“X”字的彪形大漢執着,照耀得桃花林如同白晝。
追魂秀士王森看清了六人,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這六人中除了川中三猴吳明、吳亮、吳光之外,還有個口含旱煙斗的灰老頭子。這人正是白X幫樊城分舵舵主旱煙鬥趙應。
另一個細眉細眼,長鬚垂胸,身着黑衫,四十左右,這人正是白X幫外三堂內、龍飛堂副堂主九指熊周通,內外功均已臻化境,機詐權變更高人一等。
九指熊周通冷哼一聲道:“追魂秀士,你大俠客眼中也太沒有我們白X幫了,本幫與大俠井水不犯河水,吳頭目在酒樓飲酒,竟遭大俠當眾侮辱,請還在下一個公道。”
王森昂然答道:“王森何幸,得蒙周堂主謬識,貴幫三位大頭目,在本地無惡不做,天怨民恨,人人得而……”
黑麪猴吳明未容他説完、暴聲如雷,提起鋸齒大砍刀,使個“泰山壓頂”之勢,直向王森劈下,同時花面猴吳亮,白麪猴吳光亦各據左右,揚起所使武器包抄而來。
王森一聲長笑,錯步抽身,早脱出仨人的兵器圈外,左手自懷中取出追魂摺扇,一招“春雷乍展”,扇化三式,逕向仨人點來,勢如電閃雷鳴,好不凌厲。吳明仨人只見一片扇影蓋向全身而來,忙欲躲閃,哪裏來得及?哀號起處,仨人齊齊倒斃當場。
旱煙鬥趙應不料王森出手如此迅速,也料不出川中三猴會如此膿包,不禁怒火中燒,正待出手,“一手三毒”顧沂已越行而出,手中枴杖一招“笑指天南”,徑向王森“氣海穴’點來。
王森不識此人功夫如何,存心試招,不退反進,舉扇架迎,顧沂被其潛力震得連退兩步,心內大驚,急將枴杖舞得滴水不進,王森朗笑一聲,扇化輕靈,直取對方面。
顧沂自知技不如人,虛點王森咽喉,身子向左一縱步,杖化疾箭射向王森,並趁勢一揚手,三粒鐵丸分上、中、下三路而來。
王森見顧沂未敗而退,已經生疑,忽見枴杖迎面而來,已看破其用意所在,冷笑一聲,讓過枴杖,歪頭閃去上路,扇擋中路鐵丸,右手使出拇、食兩指輕輕一夾,早把下路的一粒夾在手中,快、速、準妙到毫巔。
九指熊周通見其身形及所使招數,分明是江湖上失傳已久之絕學“蟹鉗子”,不禁駭然。但顧沂只冷笑一聲,又是三粒鐵丸夾帶風聲,成品字形迎面打向王森。
王森喝聲:“好!”將手中所接鐵丸看準中路打去,“碰!”的一聲,兩粒鐵丸正好相撞而碎,化作數十塊細片落下,讓開左路鐵丸,張開嘴,又咬住右邊一粒。這一手功夫的確使在場的人驚呆了。
但顧沂卻高興非凡,原來他的暗器都喂有劇毒。王森架迎鐵丸,正中其懷,忙將左手六粒望空打出,右手中十二粒裝有迷香之“毒磷丸”以“天女散花”之式揚出,緩緩的迎風送來。
王森行道江湖甚久,見顧沂六粒鐵丸不射自己而射向頭上,心中已知有詐,果然迎面又來了十二粒,乃猛吸一口氣,行功全身,緊閃真氣,展開追魂摺扇,欲以“先天罡氣”將之拂回。但是顧沂之暗器豈是尋常,“毒磷丸”經扇風一拂,反而旋迥兩側而至,彈丸與彈丸互撞,迷香迎風散開。王森暗叫“不好”,此時頭上有毒汁的彈丸也已爆破。王森不料敵人暗器如此歹毒,欲退已自不及,舞起摺扇,企圖攔遮抵擋。
説時遲,那時快,就在王森危急之時,忽然一聲慘叫,隨之又一陣柔和勁風輕撲王森,穩定其身形。王森大感詫異,定睛一看,只見“一手三毒”顧沂倒在六、七尺之外,全身衣服皮膚,無一完處,面部、雙臂更為焦爛可怕。顯然自己被高人所救,並以神奇勁風將毒磷彈之毒汁、迷香,悉數掃回顧沂身上,而引起顧沂身上另外的歹毒暗器自行爆破,自食其果。
旱煙鬥趙應及九指熊周通見變生瞬間,眼巴巴的見顧沂喪身於自己的暗器之下,欲救已不及。趙應一個箭步,左手吐掌,右手舉起旱煙鬥,向王森“氣户穴”點來,在掌暗蓄真氣,“呼”的一聲,“幽玄絕陰掌”以狂飆暴雨之勢,平地風沙,直向王森前胸擊去。
旱煙鬥趙應三十六路旱煙鬥法,招招絕着,式式新奇,“幽玄絕陰掌”苦練成名,掌風所及,陰寒之毒,隨之而發,中者十二時辰之內,寒毒攻心,窒息至死。
王森心中火起,沉腰坐勢,猛吐掌,“先天罡氣”即自發動,硬擋趙應一掌,“砰”的一聲,如同巨雷,王森被震得儒巾飛揚,踉蹌蹌後退數步,血翻氣湧。
趙應一掌得勢,更不怠慢,冷笑一聲,再度吐發,好厲害的“幽玄絕陰掌”,挾雷霆之勢,一股陰寒之氣撲向王森,旱煙鬥一招“夜叉探海”,疾指王森“腹結穴”。
在這千鈞一髮亡時,趙應覺得一陣強烈無比的回力,把自己所發之掌風倒撞回來,“蹬蹬蹬”硬被迫回三步,眼角一花,面前出現一個十五、六歲左右,粉狀玉琢的俊美男童,身穿閃閃發光的白色衣裝,粉藕似的小臂上套着一對赤銅鐲子,背插一支一尺許長的文昌筆及一支二尺長蕭,手中卻拿着自己的旱煙鬥,小臉繃得緊緊的,看看趙應的愕相,又看看緊皺眉心,昏迷不醒的王森,而後仰起頭來,指着趙應道:“好可惡的老頭,竟把我哥哥傷得這樣,我要你死活不得,給你一個好報應。”
九指熊周通圓睜着兩目,注視場中,卻無法看清這怪男童來自何方。趙應的旱煙鬥是賴以成名的武器,居然讓人以怪手法沒聲沒息的奪去,看來“一手三毒”顧沂死於自己的“毒磷彈”下,也是他的傑作了。
旱煙鬥豈不也如此想法,他未嘗不知顧沂慘死必有能人暗中出手,但他自負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而除去王森,沒想到大功將告成之際,那暗中出手的能人不但將“幽玄絕陰掌”化於無形,更以回力震退自己,連自己手中旱煙鬥也被以奇妙的手法奪去,更沒想到是個十五、六歲的俊美男童,一時驚怔的忘了發話,直到安琪幾句話,方把他震醒,破口大罵道:“好一個小雜種,乳臭未乾,亂闖禁地,是活得不耐煩了吧!舵主爺送你歸去!”他急怒之下,竟又忘了“來者不善”。
王森此時已是昏迷不醒了,面色蒼白,呼吸如絲,安琪顧不得回趙應的話,俯下身來,自懷中取出一粒師門解毒至寶“碧靈丹”,塞入王森口內,並將右手輕按其“命門穴”上。王森立覺一股熱流自命門而下,環流周身,口中清津芬芳之極,沿喉而下,涼爽之至,一杯茶間,冷寒之毒去盡,而且更覺中氣充沛,精神飽滿,心知為高人所救,忙睜開眼來。當他看清了是安琪手按自己命門,指間白氣繚繞,面上綻着稚笑,正想起立,忽見旱煙鬥已沒聲息的欺身發掌,偷擊安琪,急忙喊道:“琪弟留神!”
安琪稚笑未收,趙應已近其身,雙掌齊發,猛向安琪撲來,他可是急怒攻心,拼命一擊,非同小可。然而,出乎意料,趙應的掌風擊到安琪的身體近一尺左右,立刻被一種無形的氣牆所阻,“幽玄絕陰掌”被化為烏有,且身子一個蹌踉,直向前撞出!
安琪見他掌傷王森,已存心傷他,此時見他乘人不備而偷襲,更加嗔怒,他暗忖:“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非予以嚴懲不可。”動念之間,護身的“一轉乾坤浩然罡氣”已自發動,旱煙鬥趙應立被一股至大至剛的罡風彈起軀體,“蓬”的一聲,被摔在五、六丈之外,如同千斤鐵錘擊胸,五臟六腑,盡震離位,體內真氣散亂,喉頭甜腥,“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在場的王森和九指熊周通被這突然的演變震住了,追魂秀士估不到琪弟弟會有這神奇的內功。
九指熊周通對於安琪腰背間的文昌筆雖看不出是何名堂,但一支墨簫,卻使他想起十數年前威震江湖的神蕭震九州安德芳,正想喝問之際,見趙應已發動偷襲,暗叫不妙。及至趙應倒地,忙上前查看其傷勢,只見他眼口緊閉,面色蒼白,全身抽搐不已。周通自懷中取出白色藥丸兩粒,扳開趙應牙關塞入,然後起身向安琪道:“這位小俠年紀輕輕,出手倒是毒辣異常,既然為姓王的撐腰,請把萬兒報上來,何人高徒,與神簫震九州安大俠可有瓜葛?”
安琪小嘴一撇,不屑的道:“萬字是什麼我可不懂,我師父是誰你沒資格問,神簫震九州安大俠正是我要找的人,你也管不着瓜葛不瓜葛,這個人用毒掌打傷我的森哥哥,我為他治傷,他乘我不備,竟想偷襲,現在他是惡有惡報。告訴你吧,他以後就是痊癒,也別想打架了,否則,一動真氣,立即嘔血而死。看你兇狠狠的勁兒,是不是也想試試我這護身的‘一轉乾坤浩然罡氣’?別客氣,來呀!”
九指熊周通一聽“一轉乾坤浩然罡氣”,面色陡變,再無法保持鎮定,不自覺的疾退三步,色厲內荏的説道:“小俠果然身懷絕藝,‘一轉乾坤浩然罡氣’為武林中失傳已久之內家功夫,周通心慕不已,不過身側有病人急待拯救,無暇領教,明年端午,周通代幫主邀客,請移玉駕來太湖湖心島敝幫總舵,周通必稟請敝總舵主及幫中武夫,一同瞻仰小俠風采及神技,至時,王森大俠亦請能相會為盼!”
王森此時早已與安琪並肩而立,聞後長笑道:“王某何幸,得蒙寵召,屆時必偕琪弟弟依禮拜山,向貴幫高手請益,至於王某峨嵋山取寶之事,周堂主可有何賜教?”
王森最後一句話説得又尖酸又刻薄,九指熊如何不懂,但強敵在前,自忖不能勝得那位神奇的男童,只得説道:“王大俠過謙。敝幫雖然無權過問,但是各路英雄豪傑可都聞風集聚,反正王大俠技高一籌,到時一定應付自如的,敝人就此別過,容再相見。”説畢,扶起趙應,方待招呼幫眾離去。
安琪這時卻靠在王森耳間細語一番,王森哈哈大笑,向周通朗聲道:“周堂主慢行,貴幫十六位執火大漢的手指將要燒壞了,快些救助吧!”
九指熊周通聽得,扭頭環視場外的十數名執火把的大漢,只見個個都如木雕泥塑一般,熊熊的火焰已烘得面紅如赤,火星爆落在頭上、肩上、衣服上,痛得個個張嘴吐舌,苦就苦在叫不出聲來,豆大的汗珠直淌,青筋暴起,毛髮俱豎,醜態嚇人已極,周通心中驚恐不已,再也沉不住氣了,恨聲道:“周某已在小俠手下認輸,難道對於那些酒囊飯桶的粗漢,也值得斬盡殺絕嗎?”
安琪喊聲:“狗屁!什麼叫斬盡殺絕!這些人平日橫行於樊城,襄陽一帶,倚仗你們白X幫之勢,狐假虎威,我本來想個個殺掉的,後來一想,待我和森哥哥到你們白X幫總航拜山時,再總數清除也是一樣,現在他們雖然不能動彈,但你把各人手中火把弄熄,涼風一吹,都會自行醒轉的,森哥哥!我們回去吧!”説畢,身子扶搖直上,悠然而沒,王森將手一拱,亦飛身入林而去。
九指熊周通手臂間抱着垂斃的趙應,無語的仰天長嘆,清淚兩行如珠的掛在頰下,銼咬牙齒,碎聲簌簌,那正是一串的悲愴、憤怒與無限的狠毒……
追魂秀士王森與安琪回到客棧之後,心裏充滿驚奇、喜悦與疑惑,他作夢也沒想到這位身世如謎的琪弟弟,武功竟如此神奇。憑自己在長白山隨恩師苦行頭陀十幾年的苦練和數年來的江湖經歷,已可説是足可翹指了,但和安琪比起來,簡直有云泥之別,於是回到自己的卧房之後,立即熱烈的拉着安琪的小手,滿懷着希冀與迫不及待的眼光注視着安琪問道:“琪弟弟!你是怎麼學來的武功?你的師父一定是仙道之流的人物!”
安琪忸怩了半天,眨眨俊眼,兩頰漲起蘋果似的紅霞,説道:“森,森哥哥!我,我師父是一位隱居數十年,不問江湖恩怨的人,他老人家在我下山之際,交給我一個錦囊,告訴我到襄陽來,可以遇到一位古道熱腸的人,這,這人就是你吧!森哥哥,我沒有一個親人,你做我的哥哥吧!我告訴你關於山中的趣事好嗎?”
王森見安琪對自己的傾交,心中欣喜異常,聞其欲訴説山中趣事,正好解去心中疑竇,連忙點頭。安琪閉起雙眼,想起了慈愛的師尊,嬉遊與共的靈猿大白和小白,四谷如春的逍遙谷,起伏連綿的山巒,那兒有他童年温馨的夢,和他的散佈在花草之間的嫋嫋簫音……
大白、小白是大雪山靈種。有一年,神儒聖者為採靈藥提煉“碧靈丹”走遍名山古林,偶到大雪山,發現一母猿病重垂危於溪旁,身邊伏着兩隻小猿哀啼悲號,乃上前觀看。方知係為毒物所傷。母猿自知命終,無神的兩眼中透出冀求的光輝,旋向兩小猿鳴鳴數聲而死。神儒聖者將之草草埋葬。兩小猿也是怪異,跟着神儒聖者亦步亦趨的,神儒聖者乃攜之迴轉逍遙谷。
有一夜,神儒聖者帶着大白、小白,自下流逆水而上,將近夔門,忽有一絲微音隨風飄然人耳。這神儒聖者數十年參修,已有拒風攝音之能,五里之內,落針可聞。此時聞聲大異,細聽之下,乃是一曲簫音,娜娜嫋嫋,聲中殺伐甚重,如戰鼓笳聲,似衝鋒陷陣,飛塵蔽天,旌旗遮日,倏而轉變悲調,如杜鵑啼血,若雛鳥鳴哀,有節婦殉夫之幽怨,有孀嬪喪子之絕念,後轉成白帝託孤之意,仰天祈求之望,瀝血剖心之慨,聲嘶力竭,悠悠而絕。神儒聖者心中暗念不好,立即施展凌空踏虛之絕頂輕功,疾向簫聲來處飛馳而去,至夔峽之時,聲杳人無,只見江水滔滔,漩渦滾滾,暗礁隱隱現現之間,恍若有一物隨急流而來,間夾童啼甚響,乃急折一段枯枝,射至其旁,身形如灰鶴一般,落在枯枝上,右手一提,將其物提起,一轉身,已至峭岸上,細看乃是一竹簍,內有剛滿週歲的男嬰,簍中除蕭、鐲、衣服、破書之外,別無他物,乃拾交大白、小白,採山珍果汁悉心照料之。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轉眼安琪已經七歲了。因靈猿大白、小白時時採集山中之奇珍異果為其食糧,加上神儒聖者的悉心調養,安琪已長得俊美異常,且身輕如葉,千山萬壑,縱跳嬉遊,如履平地,“一轉乾坤浩然罡氣”也已有三、四分火候,更由大白、小白之間,悟出一種奇異的輕功絕藝。
原來兩靈猿自得安琪之後,視之如同拱壁,出入與共,疼愛逾恆,平日時而帶他攀樹登枝,時而攜之翻山越嶺,採果摘花,空閒時,兩猿即以互接互擲安琪為戲。
起先,安琪在不意間被大白擲空五、六丈高,驚恐之至,兩手亂抓,直至落入小白懷中方止,然而小白未容他喘止魂定,立即又反擲出去,由大白接着擲回,如此一擲一接,安琪已不再懼怕而反覺有趣,漸漸地,一上空即張開雙臂,待落懷中,又自躍起。
安琪是個聰穎絕慧的孩子,他即知無論在空中多高,自己絕無危險,乃自在空中耍變花樣,翻身倒縱,舞手弄腿。慢慢的,雖大白、小白兩者之間距離漸擴,直至七、八丈遠,他仍能一點入懷即行縱回,如此十數次之多。
有一天,安琪追一隻小免子,追入一個山洞,安琪雖然已有“一轉乾坤浩然罡氣”及內功的幾分氣候,但只能在黑夜中看清三、四丈內之物而已,這洞深長不知幾許,又是一片黑暗,他不得不摸索而行了。
約莫走了一、二時辰了,安琪只覺得洞勢漸次斜高、寬大,摸不到洞頂,只得靠壁而行,忽然前腳一步蹈虛,身子栽傾,小手一鬆,身子隨之而墜落下去。
安琪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以倒縱縱回而無從借力,雙手猛抓,但洞壁怪石如鱗,觸指如割,且下落之勢,如同丸墜,無法抓住,他自忖上升無望,此番必死無疑,心中反而鎮定。等他身落洞底之時,忽觸碰一物,身子被彈起甚高,如許三數回方止,心中更為驚訝詫異。一摸身子所壓的蠢動之物,原來是一團又粘又膩又滑又粗的怪物,這怪物一陣奔騰翻動,安琪立被困纏得動彈不得,幾乎窒息。
這怪物乃是萬載難逢之物,謂之“血鰻”,初生時僅五寸,因怕魚蝦吞食,覓洞而居,每年長大一寸。而纏困安琪的這條血鰻,連頭帶尾已有三、四丈長,換言之,即已有三、四千年之壽命了。
血鰻之形與鰻大同而小異,通體紅如火,背有金線,全身除頭與鰻髓骨及韌皮之外,均為鰻血而無片肉,故謂之“血鰻”,是最珍貴之滋補藥材,飲其血可強身健體,寒邪不浸,千年以上者更能換髓撻骨,濁氣去盡,身輕如葉,力大無窮,功力可抵道家兩甲子之修為,然而飲着渾身火熱難耐,血管暴漲,必須浸身水中數日方能祛盡熱毒,否則全身浮腫而死。
安琪在窒息暈死之關頭,奮起餘氣,張口亂咬。無巧不巧,在絕望中竟咬到血鰻全身最軟弱的七寸子上,一股血漿,如同矢箭般的,直衝進咽喉而入,血鰻受創之下,用力夾住安琪,於是他全身僵直,小頭亦被困得動彈不得,鼻間呼吸愈形困苦,嘴巴更無法合攏,那股鰻血卻如同泉水一般的往其口中直灌。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血鰻血幹而死,纏在安琪身上的鰻體亦自鬆開,湖潭之水滿了,又退了,安琪卻隨水勢而漂出洞外,隨清潭之水而浮起。
安琪被潭水浸得全身濕透,醒來時,身子已在清潭之北,也正是自己所住的逍遙谷之對岸灘上了,他搖搖脖子,摸摸身,幸喜無恙,但只覺全身燥熱如烘,腹中奇餓,現在,他唯一的希望是“吃”。
記得大白、小白的指示,知道這邊有着一片大密林、山果批粑之類最多,平時因怕師父掛念,都沒敢往這麼遠的地方跑過,這時可要找找了!
主意打定,立起身來,一起步,“哎喲”,他可大吃一驚了,自身飛也似的離地而起,腳一落地,已自離開方才立身處十餘丈,他驚異自己為何輕了,再一頓足,身影已進密林,他絕沒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灌飽了千年血鰻的全身鰻血,獲得了難得的福緣。
忽然,他看見密林的最深處,有一條細流,那是流向清潭的,溪水淙淙,卻冒着騰騰的熱煙,他腳步不自覺的往細流走去,循着溪旁逆上尋去。走了不遠。
他被一種怪事吸着了眼光、原來離他不遠,有一棵粗得十人方能合圍的大黃果樹,枝幹穿插入雲,枝椏分枝處,形成一個徑大一丈許的坑子,有一株蒼翠的小樹奇生在上,這樹上有三枚長約一尺,形如嬰兒,雪白如玉,閃閃生光的不知名之果,只聞清香陣陣,入鼻生涼,有如甘林醇露,安琪不覺饞涎欲滴。但是,根旁有隻大怪物使他望而卻步,原來,這怪物頭生三角,全身血紅,嘴尖如雄,有腳有尾,如同壁虎,身上花紋斑斑,長約五、六尺左右,聲若兒啼,目閃綠光,注視人形參果,腹部起伏不定,嘴中吐氣如煙,腥臭異常,籠罩人形白果,逐漸變成白氣,而後吸回口中。
安琪對於人形白果香味之誘惑,已是忍受不住了。他急中生智,環視樹中最成熟,果汁充滿的果子,採集了數個,瞄準了怪物的雙目,使盡了吃奶力打去,身子乘機撲向人形白果,入手之後,腳點樹枝,墜身樹下,腳落實地,立刻奔跑如飛的往森林外而去,怪物受傷於意料之外,兩目被果汁浸得痛苦異常,怒聲叭叭,竄追而來,但安琪平日在山峯間縱跳如夷,輕功已自不弱,再加上千年血鰻之靈血補助、更是一日千里,因此,不一時已逃出密林之外。
這時,安琪得意揚揚的望望手中的三條人形白果,取一條往口中塞進,只覺瓊漿玉液似的,津津而入,只剩外皮,一時又把兩條悉數吃光,心中清涼爽快無比,神明氣和,原先的渴熱燥氣,現在已消除無跡,而且舉步頓足之際,恍欲飛昇,不覺振臂長嘯,嘯聲震得樹葉籟籟而落。嘯聲剛停,卻聞遠方亦有長嘯之聲,心中疑是回聲,乃再次長嘯,誰知這回迴音卻是兩響,安琪細聽之下,認得是大白、小白的呼嘯,果然轉眼之間,大白、小白已如彈拋丸擲的躍到眼前。
大白、小白夢想不到失蹤了半個多月的小主人,會出乎意外的在此出現,並且安然無恙,不禁歡躍高嘯,咧升血盆似的大嘴,伸着碗口粗的手臂,攬着安棋,吱吱咕咕的,如同向親人傾訴離情,安琪見它倆清瘦了好多,知是思念自己,不禁感泣!並急問:“師父好嗎?”兩猿點頭又搖頭,以比劃手勢告訴安琪神儒聖者坐卧不安,掛念之情十分殷切,安琪看後,急忙命大白、小白帶路迴轉逍遙谷去。
平日安琪與大白、小白賽跑時,始終落在它倆之後數尺,但這次可是兩猿大吃其苦了。安琪一頓足,早已滑出十餘丈長,遙遙領先,如果不是因為不識途徑,大白、小白早就被拋開了。
原來安琪吃的嬰形白果,乃是人形參果,產於酷寒之高山絕嶺,或靈氣所鍾之地,千年開花結果,色如土,千年後變紅色,再經千年方成白色,且初產一條,如受風吹雨打而落塵土,即形幻滅,第二次產二條。安琪所吃之人形參果,已是經過九千年之久的,這寶物在西遊記中曾出現過一次的記載,乃是孫悟空和豬八戒偷打偷食而落地自遁的仙品,安琪無巧不巧的用手奪來而未使之落地遁去,實乃天地欲造就這武林奇葩。
安琪與大白、小白回到遠別的故居逍遙谷,神儒聖者在洞中已有所覺,忙出瀑布,安琪見了,悲喜交集,遠遠一縱,縱入其懷中,喜極而哭,神儒聖者見愛徒安然歸來,高興得不得了,且見其身形輕靈,有如飛鳥翔空之狀,眼中更透出湛湛神光,知其此行必有奇遇。安琪未待師父發問,立刻把所遇一五一十的詳告之,並將忘記丟棄的人形白果皮呈師父查看。
神儒聖者細看果皮,甘汁已經一滴不剩,然果皮猶清香如蘭,乃撫摸愛徒的小頭,無限慈愛的道:“琪兒,你遇到了兩次的曠世奇緣,先前誤吸了血鰻精血,恰巧被渾水所浸而未被燥熱爆破血脈,也幸而如此,使你身輕如燕,第二次方能順利的在絕毒蠍的身旁奪得人形參果,這兩樣奇珍,使你內功修為增進百倍,所習之‘一轉乾坤浩然罡氣’也因此而大成,動念殺人,眨眼傷敵,乃在你之意中,不過,千萬體念上蒼好生之德,莫為自己多增殺孽是幸!”
安琪凜然受教。從此神儒聖者改授他武器文昌筆及暗器發接,連那本破爛不全的“清音八奏”都一起傳授。
花,開了,又謝了;月,盈了,又虧了,夏暑冬寒,彈指而逝,安琪長大了,而目中的湛湛神光卻漸斂於無形,下山之前,內功外功均已達到十二重樓之第九了。
王森聽畢安琪的往年遭遇,心中羨慕之極,雖知這是往事,但生死之間,驚險之處,不禁動容,欣喜處亦為之雀躍,對於這琪弟弟的福緣之奇大,尤為羨慕,暗贊琪弟將是以後武林領袖無疑,半晌方道:“琪弟弟,照你所説,也許神簫震九州安德芳前輩尚在人間無疑,而由此斷之,你必是他的後人無疑,只不過我未聞恩師言及安大俠有眷屬,且聞他墜崖時,身中掌毒劍傷,而懸崖千丈,恐亦無生理,但此簫構造特異,天下惟安大俠一人有之,這吹簫求託訴絕的人,又是誰呢?”
安琪聽了,也知自己與安德芳關係非常,目中透出了堅毅的祈求,向王森道:“森哥哥!我師父叫我下山行道,並未指示行業,且命我查明自身親戚,我想,請你帶我到令師清修處請教詳情好嗎?”
王森慨然道:“琪弟,我倆一見投緣,你的事即我之事,赴湯蹈火,我王森絕不皺眉,何況查問身世為弟一要事,不過,帶你謁見恩師,必須待我去四川了卻一樁事,方能起行。”
王森一頓又道:“四川峨嵋山為佛教聖地,山上廟寺林立,景色幽雅,但後山卻是怪峯陡起,峭壁嵯峨,森林茂盛,毒蛇猛獸生長其間,峻嶺絕巒,人跡罕至,遊客更是絕斷無跡,視為禁地,但是,近數月以來,風聞後山絕壑幽谷中,入夜即有白氣沖天而起,識者謂之劍氣,説系前古神物即將出世,於是,黑白道人物齊赴峨嵋,個個都企圖得之,但是無論正邪兩派人物,卻是隻見人去,未見人返,前古神物之説更盛,都沒人見得,我問其故,他老人家原來也聞知此事,心恐該神物為邪門魔道所得,虎狼添翼,正派好漢必罹血光之災,武林間腥風血雨,更無寧日,因而,命我赴峨嵋拜問峨嵋派掌門人無垢長老,順便查找神物。這峨嵋派近十數年來,日趨式微,這派派規嚴厲,對於傳人更是寧缺勿濫,因此,無垢大師一代只有師弟無塵長老而已,無塵長老因鑑於本門未能發揚光大,乃發願面壁十年,參悟本門迭失之絕學,目下峨嵋一脈,只有無垢大師掌理,閉門授徒,不聞江湖是非,因此江湖人視之如同無物,峨嵋後山,弄得烏煙瘴氣,唉!”
安琪笑笑道:“只要你能帶我上長白山,我此回一定隨你去峨嵋山謁見這位忍辱負重的無垢長老,如果有人找他晦氣,我一定為他出出氣,找寶的事,我幫你找到好嗎?”
王森見他話無機心,憨狀可笑,為之軒然不已。
一宿無話,次日,倆人至渡頭在舟順漢水而下,不一日,已到漢水與長江合流處。
王森與安琪到達漢陽,已是晌午時分,棄舟上陸,進城找到一家清靜的酒樓。説清靜,那只是客人少,樓座寬闊而已。王森與安琪落座之後,點了幾樣精緻小菜,低斟淺酌起來,案在臨街樓座,街上呼買叫賣之聲,隱隱傳來。
兩人正自談得高興,忽然樓下一陣大亂,店小二大聲呼喝叫罵,間夾着尖鋭的童音道:“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小爺喝酒難道犯了王法不行,該打的畜牲,入你孃的賊,別看我一身破衣服就是好欺負的!告訴你,請客的大爺就在樓上!”“蹬蹬蹬”一陣樓梯響,梯口冒出個衣裳破爛,油漬煙灰的小叫化,滿面垢污,一頭黃髮,赤着雙腳,咧開了大嘴,一排黃澄澄的牙齒,衝着王森呲牙一笑,再衝着安琪又是呲牙一笑,伸出一隻又黑又瘦的手,把剛剛上來的清燉雞整隻撈起來,屁股往座位上一挪,悶聲不響的大吃起來,眨眼間,三斤來重的大肥雞,只剩下一堆骨頭,他舉起破袖子往嘴巴擦擦,方才開口道:“好吃!好吃!小窮酸,你怎麼會到這裏來呢?我思念你得緊,這娃娃是誰?”
敢情他忘了自己也是娃娃,居然把安琪喊成娃娃,王森微微一笑道:“小叫化!你好大膽!居然瞞着你師父跑到這裏來搶我的清燉雞,我不叫你哭喪着臉,回去受你師父一頓打才怪!”
小叫化咋舌道:“好叔叔!你可是最疼我的,別作缺德的事,我師父就在後頭,我給你叩頭作揖!”説話間,樓梯又是一陣“蹬噔噔”亂響,嘿!可不是!這回可是老叫化了!只見他一頭亂髮,斑花灰白,鶉衣百結,油漬點點,滿臉灰塵,只見他雙眉倒豎,大罵一聲:“好孽徒!”伸出瘦如枯枝似的五指,看似往這小叫化頭顱抓來,實則滑過頭頂,向王森面前的那盤原薰板鴨招呼,拿到手中,竟也是悶聲不響的往嘴中直塞,餓鬼樣的一陣大吃大咬,不一會又是一堆骨頭。
四周的飲客均為這大小叫化的行動驚住了,有的嘔心倒胃,有的在忖度必有一場爭吵,但王森卻不動聲色,並向安琪示意勿動,靜靜的等到酒完菜空,滿席杯盤狼藉,方才笑道:“賊叫化,你師徒倆可是算定了公子爺倒黴運到了!須知主人還沒用飽呢!”
老叫化一對母狗眼向上一翻,破鑼似的嗓子出了聲道:“窮酸!我們師徒可只吃了你一席酒菜!竟也如此小氣,來來來,我請你喝上一頓吧!”説畢,自懷中掏出個大元寶,高呼店夥上菜上酒!要快!
不一會,果然又上來一桌上好的酒席,王森大笑道:“這塊元寶可不是我懷中的嗎?”老叫化亦哈哈大笑,王森對安琪道:“琪弟弟!這位是江南七省官衙富紳為之頭痛,宵小惡賊聞之喪膽的鬼見愁神偷班立,武功蓋世,那小叫化是他的好徒弟,人稱小神乞卓俊便是,聰明伶俐,不但武功已得其師十之六、八、而且白吃、偷竊、三隻手的功夫,也是出神入化,青出於藍。”
鬼見愁神偷班立呵呵大笑,叫道:“好窮酸,你身邊可有幾個元寶足夠我偷,居然挖我的痛癢處來了!”一頓之後,一雙炯炯有光的眸子不住打量安琪,向王森道:“窮酸!這娃娃是那一家的,好俊的骨格!”
王森將前事一提,鬼見愁見其雖是英俊不羣,但目無奕奕之神,太陽穴不突,心中將信將疑。小叫化卓俊更是不信,他小眼骨碌碌一轉,計上心頭,雙手舉起灑壺,假作敬酒,口中説道:“安小俠!我們可要多親近親近,來,來,來!小叫化借花敬佛,請乾一杯如何?”猛一錯步,壺壓酒杯,改以單手緊壓,右手疾如閃電,往安琪腰間的文昌筆捉來!
安琪涉世未深,見卓俊敬酒,急忙起身,倉促之間,只以右手拇、食兩指扣住杯子,口中恭敬的道:“卓大哥!小弟尚未敬令師徒……”説未完,陡覺“一轉乾坤浩然罡氣”已自發動於意念之間,小神乞卓俊的右手尚未接近安琪的身子,已被一層無形的氣牆所阻,而且緊緊縛住,縮回已不可能,持壺的左手,也是受到了同等待遇,壺口搭住杯口,臂上勁力全失,壓下固是不能,縮回更是萬難,弄得頭上汗珠如豆,臂間青筋暴漲,壺口的酒注入杯內,六分、七分、八分……滿了!怪!滿出了杯口,一寸、二寸……逐漸的上升,但一滴也不落地的,眨眼已高達一尺,瑩瑩然有如玉柱水晶!
鬼見愁神偷班立着實大吃一驚!照這份功力,不要説徒弟功力未逮,就是自己潛修苦練數十年的“太乙罡氣”,恐怕在這男童的面前也討不了好去,敢情這安琪有邪術,但他老叫化不信邪,難道他已練到了神情入斂而殺人於意念之間的絕頂功夫!看看徒弟的一副可憐相,醜是丟定了,連忙雙手一拱,向着安琪道:“安小俠神功非凡,愚徒有眼不識高人,請高抬貴手,原諒則個!”
安琪也學學小神乞剛上樓時的神情,衝着鬼見愁班立呲牙一笑,又衝着小神乞卓俊呲牙一笑,酒已如細流似的原封流入酒壺中,小神乞方才痛苦全失,揮動自如,吁了一口氣,垂頭喪氣的回到坐位來,班立撫摸他的頭頂,無限愛憐的道:“別廢氣,這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安小俠的神功,為師自知亦無其功力,以後該知勤奮上進,並能時時向他請益,對你幫助非淺!”説畢,又轉向安琪道:“安小俠功力神奇,班立自嘆弗如,但見剛才小俠所施展的無形罡氣,敢問是佛門至寶‘須彌功’,或是數十年前江湖盛傳的武林三煞星之一的神儒聖者之‘一轉乾坤浩然罡氣’?”
安琪恭身笑道:“小弟無知,冒犯卓哥哥,請老前輩恕罪,小弟師尊,正是神儒聖者,‘一轉乾坤浩然罡氣’只不過學及恩師十分之一、二耳……”
説話完畢,鬼見愁班立已連喊該死,跪下恭敬的叩了三個頭,並命卓俊亦跪下道:“班立未識小俠為老神仙之門人,江南酒丐曹傲之弟子班立,率小徒卓俊恭請老神仙金安!”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得安琪舉止失措,也使王森愕然而立,他只聞師父説神儒聖者為武林前輩,已數十年未聞其盛名了。而琪弟弟居然是他的徒弟!心裏驚喜之極。可是他見班立如此,心中納悶不已!
安琪失措間,班立已率卓俊叩首完畢,恭敬的立起來道:“安小俠有所不知,班立之恩師江南酒丐曹傲生前在泰山論劍時,被北塔山黑風老怪以絕毒毛針打中雙膝眼,毒發垂危,蒙神儒聖者老神仙揹走,三日二夜不眠不休的飛馳至大雪山,求得白髮婆婆之雪蓮芝療毒,幸得救回性命,此恩此德,先師彌留時猶念念不忘,並遺命班立如遇到老神仙之傳人,立即跪拜,並剖心瀝血,赴湯蹈火為之效命……”
安琪連忙截住道:“班老前輩不要折殺小子了,剛才我因為和卓哥哥相戲,一時失態,已自慚愧無顏,師父本來命我不得説出他老人家的名諱的,但為班老前輩識得。我,我今年才十三歲、我想和卓哥哥做好朋友,不知道可以否?”
王森、班立,聞其言雖非温文雅句,但誠懇而絕無喬裝做作,心中大喜。卓俊更是雀躍不已,拉起安琪的雙手,油麪閃光,一掃喪氣的面容道:“你真好!我十五歲,師父五十歲,你本領卻大得出奇,剛才那一手真厲害,你教給我好嗎?”
王森、班立聽了哈哈大笑,王森對安琪道:“本來我和他倆師徒是不拘形式的,又是賊叫化的老弟,又是小叫化的哥哥,你來教他,要多給他苦吃,他才識得厲害。”
大家又是一場鬨然大笑,鬼見愁神偷班立這時轉向王森道:“峨嵋山覓寶之事已有變化,窮酸可有耳聞?”
王森急問其故?鬼見愁嘆息道:“自從江湖傳出這項謠言之後,入山覓寶之人日有數起,但入後山者無一生還,老叫化也是見獵心喜,率了小叫化循山徑而上峨嵋,無垢大師閉門謝客,我老叫化只得到後山守候,誰知餓了四、五日,不但沒有前古神物的影兒,竟連傳説中之白氣亦無,後來老叫化自知必是無緣,再不走可要缺酒至死了,方將轉身,忽然有位白髮霜鬢的老尼行雲流水的來到面前,我認得她正是鐵枴娘葉秋霜,經她一番訴説,方知前古神器已為蒙古三音神尼之徒取去,究為何物,因時機尚未成熟,未敢泄露,又説刻下海外魔幫已有涉足中原再起兵災之勢,囑我聯合九大門派速作準備,只盼消弭殺劫於萬一,説畢即仰首長嘯,引來一隻圓頂白鶴,上背作別,冉冉而去,我只得帶小叫化重走舊道,再回漢陽來候你。”
王森聞後,無限懊喪,鬼見愁慰之道:“窮酸,你雖未能獲得寶物,完成師命,但三音神尼為武林正道之聖,其徒取之,總算為我輩之幸,否則,不知多少武林健者為爭此物而喪身呢!令師聞之,絕不會怪你的。”
鬼見愁幾句話説得王森神色又開朗起來,他宏聲大笑道:“為了此次殲魔之役,油鍋刀山,亦要一試,琪弟弟,我本想帶你一覽武昌名勝,黃鶴古蹟及四川天府山水之景,但如今改變主張,擬帶你先至開封敝舍,稍作停留,而後渡河北上,趨長白山晉謁恩師,稟告一切,並請詢你的身世之謎,再回中原,結識俠義及九大派門人,並準備赴約白X幫如何?”
安琪聞之雀躍而言道:“一切但聽森哥哥吩咐!不過……”他紅着臉,顯露祈待之色道:“班老前輩和卓哥哥是否能和我們一起走呢?路上大家可解悶兒!”
班立連忙上身道:“安小俠所命,叫化不敢不遵,但想先回江南一行,通知江南諸武林朋友,而後再隨小俠候命,至於劣徒小叫化,先命之服侍小俠一切,盼時時教誨,感恩不盡。”
鬼見愁神偷班立乃是個城府極深之人,他知安琪乃是武林前輩奇人之徒,武功神奇,自已徒弟如能與之相處,必獲益非淺,且如今自己須聯絡江南諸友共同抵禦魔道之重起兵禍刀災,並打定了明年端午節,至太湖湖心島白X幫之總舵,為安琪盡一分心力,報其對師門之重恩,於是交待小神乞凡事聽從王森、安琪之命,不得惹事生非,一聲再會,踢踢蹋蹋的下樓而去,轉眼消失形影。
此時已是金鳥西沉了,仨人結帳找得客棧住下,小神乞卓俊見師父離去,原形畢露,俏皮惹事之態,令人好氣亦好笑,王森警告道:“你師又剛走,你的劣根兒卻出來了,我要叫你嚐嚐分筋錯骨的滋味!”
卓俊一聽咋舌拱手,惹得安琪笑得前俯後仰,噴飯捧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