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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回 巧鼓舌簧賊子用計 自投羅網夫妻受騙

    林霄漢聽範一寬報說:商子和是解弓弦的親翁,而商玉琪就是解驪珠的夫婿,這下確實把林霄漢愣住了。真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天下的事怎麼會如此地巧合到一塊兒呢?以此推測,解、柳兩人必定投奔商家去了。現在還弄不清的是:商、解兩家的友誼有多深?雖然商子和去世了,但商玉琪得到了這樣一位如花似玉且又本領高強的未婚妻,他能俯首貼耳地聽從自己在他未婚妻身上打主意嗎?當他知道殺害他岳父的仇人是誰時,他會不會幫著解驪珠跟自已反目呢?縱然自己是商子和的救命恩人、金蘭兄弟又是託孤之人,但在切身利害面前,也不能排除反恩為仇、翻臉不認人的可能。這還僅是一慮,而最重要的還是失去了太湖商家的這塊地盤,那損失就更大了。因此,一定要趕在前面把商玉琪緊緊地拉在自己這一邊。事不宜遲,林霄漢立即派出這三個人趕到商家來見機行事,有混元彌陀範一寬在,林霄漢是放心的。解驪珠在花園遊廊曲折處雖只露了半面,卻已經落入了範一寬的眼裡。特別是當他注意到那女人神色慌張地退縮回去,更是可疑。他知道商府上是沒有女眷的,十拿九穩,那妞兒準是解驪珠。對!有解驪珠必有柳蔭崖,範一寬的鬼機靈風車般地轉動起來。三人徑自推門而進,範一寬走在前頭,看見商玉琪從坐椅上站起來,趕緊搶上一步,抱起拳頭邊笑邊說:“商公子,多日不見,你可是更加倜儻風流啦!”此刻的商玉琪最怕見到上天峰的人來,但又不敢露聲色。連忙還禮回答:“久違,久違,原來是你們三位老兄,什麼風把你們吹來的?快快請坐。”三人坐定。商玉琪正要吩咐家人送茶,範一寬起身攔住:“你可別子曰詩云地來什麼客套,我等是商府的熟客,早就不拘禮節了,我看這茶就免了吧!反正來了總得叨擾,你就請我們喝酒怎麼樣?”“三位到敝處,小弟理當設宴洗塵,範兄何用‘叨擾’兩字?請稍待,容弟去去就來。”商玉琪迅速走出了書房,一面遣人去廚房關照,一面叮嚀心腹書僮,現在無論如何不能讓解驪珠或柳蔭崖闖進後花園來。他忐忑不安地回到書房,在三個人對面坐了,不知怎的,總感到一陣陣的不自在。這些細微的動作,都沒有逃出範一寬銳利的眼睛,心照不宣地向史、李兩人笑笑。一會兒酒席送到書房內,那引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頃刻充滿了整個房間,商玉琪招呼三人入席,拿起筷子指了指桌子中央那盤色香味俱全的大鱖魚說:“三位來得正好,魚船上剛巧送來幾尾新捕的大鱖魚,我們太湖一帶對此魚的烹調是十分講究的,也是出了名的。萊,趁熱快嘗。”說完,他先下箸,三人也不謙讓,品嚐後交相讚口不絕。範一寬呷了一口酒,突然掉過頭來專對商玉琪說:“商公子請恕罪!我等雖然常來這裡走動,卻不知道商老前輩還有一位千金小姐,有失禮儀,唐突、唐突!”這話來得突兀,商玉琪不曾防備,笑著接口說:“範兄酒才下肚,怎麼就說醉話?想家嚴膝下孤單,就是小弟一人。倘若真有個小妹,家父的晚年就不至時時感到聊寂了。”“這就怪了!”範一寬故作驚訝地說,“我們明明在花園遊廊處看到一位花容月貌、冰肌玉骨的小姐,請問問這兩位,是麼?”史、李兩人點頭隨和著。“這個……”商玉琪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已經見到過解驪珠,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他的臉漲紅了。範一寬見他言語支吾,更斷定此人必是解驪珠。他胸有成竹地進逼一步:“不瞞商公子說,小弟一見到這位小姐,覺得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面似的。”這時商玉琪已經想好了應付的話,他哈哈一笑說:“人生何處不相逢,用我們這裡的俗話說:‘太湖裡的船頭也會有重新碰面的一天。’這位小姐是我們商家的一位遠房親戚,在路途上或許曾和範兄相遇,這也在情理之中。”範一寬噗哧一笑,把剛飲到口中的酒都噴了出來:“商公子果然是文武雙全,端的好口才。但不知這位遠房親戚從何處而來?”“這個……”“和貴府上沾的又是哪門子親?”範一寬寸步不讓地追問。“這個……”範一寬突然把酒盅往桌子上一放,衝商玉琪一拱手,“打擾了!就此告辭。”回頭對史洪、李典說,“走,咱們走!”商玉琪連忙攔阻:“範兄你這是做什麼?哪有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道理!”範一寬哼了一聲:“非是我等來去匆匆。既然商公子支支吾吾地把我們當外人看待,太湖商家已經不是我等逗留之地,若不知趣而走,難道真的非等主人下逐客令不成?”範一寬這步以退為進的棋子可真兇,把商玉琪鬧了個臉紅耳赤,忙不迭地表示謙意說:“範兄怎麼見怪了,小弟焉有把三位當外人看待之理?那位小姐確係我家遠房親戚,是從……”“商公子說哪裡話來,事有鉅細之別,人也有親疏之分。我可是不敢強求你非對我們說實話不可呀。”範一寬截住了話頭,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以後,又說:“不過話還得說回來,我所以一再地問你,其中是有個道理的。現在你也別說了,讓我來告訴你吧!”他那狡黠的眼光在商玉琪臉上閃動,就在商玉琪一愣之間,他的話可來了:“商公子的這位遠親敢莫是家居陝西?”“是啊!”商玉琪感到詫異。“這次是打從延安府震遠鏢局而來?”“不,不錯…”“她的父親是金鞭無敵解承忠,不久前死於山西風凌渡的懸崖峭壁?”“確有此事。”“這次那小姐是和一位人稱‘青雁’的師兄柳蔭崖一同前來的?”“著啊!範兄,你……”“這小姐是解老頭兒千里迢迢要送到太湖商家來與仁兄完姻的。商公子,你可真是豔福非淺哪!”“範兄取笑了……”範一寬揚聲大笑:“哈哈哈,怎麼樣!我可不把商公子當外人看待,一點兒也不瞞你吧?”這可真是個刁鑽促狹的鬼靈精,三言兩語就把真情實況給掏出來了。“範兄所說,一點兒不錯。但不知你怎麼知道得如此詳盡?”商玉琪不解地問。範一寬又是狡黠地一笑,下意識地對大力神史洪瞟了一眼。史洪和他的配合可真是默契,他一把執過商玉琪的手說:“商公子,請先往我這裡看!”史洪解開上身的衣襟,露出了肥碩而又結實的胸脯。商玉琪的目光剛一瞥,不禁“呀”地驚呼起來。原來史洪左胸一個碗大的新傷疤,顏色還是粉紅的,連周圍的皮肉都結成大疙瘩。他結結巴巴地問:“史兄,這、這是……”範一寬接口說:“實不相瞞,這就是你這位未過門的尊夫人在史老弟身上留下的終身難忘的記念。”“啊?……”商玉琪真不知怎麼回答才好。範一寬按下玉琪的肩膀,說:“商公子,你大可不必為難,這不干你的事。咱們一邊飲酒,一邊讓我把這經過的原委細細說與你聽。”於是他把在風陵渡的經過真真假假地作了一番渲染。說完,史洪配合默契地接口:“當時要不是李典哥捨身相救,要不是林頭兒那蓋世無雙的治傷靈丹,小弟就不能有這次太湖之行了。”商玉琪對這番話疑信參半,信的是對方直言不諱地道出了確有風陵渡之戰,疑的是這次擊殺難道咎在解家嗎?那麼自己的岳丈喪生於此役這又該作何解釋?他的猶豫神色又為範一寬覺察,顯得頗為大度地一擺手說:“史哥雖有刀傷之痛,但衝著你商公子的臉面,沒什麼可說的,一筆勾了吧!可是解家卻又開罪了另一個人,這個人甭說我等擔待不起,恕我直言,怕連你商公子也要感到惶恐悚然吧!”商玉琪吃了一驚,不安地問:“範兄這一說,小弟可墜入五里霧中了。”範一寬嘆息一聲:“這話本來不該我說,可礙著和你商公子的交情,骨鯁在喉,也是不吐不快。罷,罷!我就直對你說了吧。你要問那個人是誰嗎?不是旁人,就是你的叔父紫面金羅漢林霄漢。”“噢!……”商玉琪想,果不其然,確實是他。混元彌陀範一寬眉宇一轉,侃侃而談:“你叔父有個哥哥,名叫林天翔,江湖人稱‘披頭七煞’,當年也是綠林中的一代豪傑。有一次,他的手下人在關東道上誤劫了震遠鏢局的鏢銀,當林天翔得知此事,專誠備了厚禮,帶著自己的兒子‘穿雲燕子’林一輝千里迢迢去了陝西延安府,找解承忠登門道歉,並原封未動送還鏢銀。按理說,解府的面子也奪回來了,以江湖道上的規矩論,也完全說得過去了。可令泰山怎麼樣?嘿,他的順風篷也扯得太足了!他認為這還遠遠不夠抵償震遠鏢局受到的挫折,仗著他已經投靠上權貴豪門的地位勢力,更有待無恐,他表面上把林天翔父子留在延安盤桓幾天,暗地裡卻遍邀了延安城中的名流耆宿和關東道上響過萬兒的頭人,在開堂祭的儀式上,硬逼著林天翔父子對著震遠的鏢旗叩頭上香。這且不言,解承忠還命人用香頭在林天翔額頭刺上‘敗軍之將’的字樣,又要他起誓:世世代代見著震遠鏢旗就得頂禮膜拜。俗話說:‘光棍兒只能打九九,不能打加一。’令岳丈以勢凌人,不顯得太過份了嗎?是可忍,孰不可忍?面對著奇恥大辱,林天翔自知本領遠在‘金鞭無敵’之下,況且目下父子的生命全握在人家的掌心之中,不得不強嚥滿腔悲憤,忍辱負重。解承忠可是樓上造房,房上塔臺,夠風光了。他得意地狂笑。人要臉,樹要皮,這事對林天翔太刺激了。他悲憤交加。回家後懨懨成病,竟至不起。他妻子哀傷過度,不久也死去了。林一輝未滿弱冠之年,那孩子倒挺有志氣的,單人獨馬去延安府找解承忠報父母不共戴天之仇。可憐一條小性命據說就斷送在柳蔭崖之手。林天翔一家落得如此悲慼的下場!解家可真是心狠手辣,斬盡殺絕呀!”商玉琪聽得睜大了眼睛。範一寬緩了一口氣,接著又說:“你叔父林霄漢得知此事,理當為兄報仇。可在當時,他量了量自己的能耐,也許不能勝過解承忠。更何況,他為廣交天下志士,籌創抗元基地,正在走南闖北忙於暗中串連,就擱下了此事。後來,令泰山竟放出空氣,要找你叔父一試高低,其目的是為了把林家斬盡殺絕,以斷後患。你叔父為了暫避鋒芒,只得毀容改名遠走他鄉。他一方面為抗元事業繼續不怠嘔心瀝血,一方面又不辭辛勞尋師訪友,含辛茹苦地立志苦練,要為兄報仇。這回總算在風陵渡和令岳較量了一番,原擬給點兒教訓即罷,誰知令岳自恃藝高,處處欲置對手於死地,最後被你叔父逼上劍劈崖,不慎墜崖毀身了。按理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叔父也完全可以把那小妞兒和柳蔭崖宰了。可他老人家是個厚道長者,網開一面。他們呢?只看到人家臉上有疤,卻看不到自己鼻子上沾泥。我也不知道他對你商公子是怎麼惡人先告狀的。當然,話說回來,按商、解至親,自然是拳頭朝外打,胳膊朝內彎。我是心直口快,這就叫話到口邊留不住嘛!”“原來如此!”商王琪恍然大悟地呼了口氣。範一寬這番話編得有頭有尾,繪影繪聲,既有情又有理,不由得玉琪不信。特別是範一寬末了“欲擒故縱”的最後那幾句話,更使商玉琪無話可答。他想,對呀!難怪兩人來得如此匆忙,又始終說不出仇家真相,卻原來是這麼回事也許解驪珠是不知道的,她太年輕了,那你柳蔭崖可是岳父最得意的門徒,必然親自參與這樁事,怎麼也來矇混?他心中禁不住遷怒於柳蔭崖了。他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若非範兄坦陳衷曲,小弟幾乎誤了大事。不過時下小弟方寸己亂,願三位仁兄指點。”史洪、李典也欽佩地看了看範一寬,難怪林老頭兒往往委以重任,端的不同凡響。此次他巧搬舌簧,口吐蓮花,說得天花亂墜,天衣無縫,竟將商玉琪緊緊地籠住了。範一寬卻若無其事,飲酒如故,他聽了商玉琪的話,並不馬上接口,卻裝得吞吞吐吐地說:“唉,難哪!我很同情商公子進退維谷的處境,像你這樣一位文能定國辭能安邦的人尚且一籌莫展,叫我,…”他裝作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商玉琪用央求的口氣說“小弟才疏智短,況又是當局者迷。誰不知範兄是出了名的智多星,能不吝賜教,小弟沒齒不忘。”範一寬下意識地咂了咂嘴唇,沉吟半晌,才說:“蒙公子抬愛,不恥下問,我就代你策劃策劃吧。你一邊是尊夫人,一邊是叔父大人,說到底總是一家子。想林頭兒是個厚道長者,令岳雖在風陵渡喪生,也是他自己不慎失足墜崖,又非你叔父親手所害,他不忍加害解,柳兩人,更顯出他的仁者之心和大度。當今之計,你先得打發姓柳的走。這個人是解、林結冤的當事者之一,此人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然後你也不必張揚,我等立即回山,稟明林頭兒,你隨後就把解小姐弄上山來,讓你叔父拿出十多年前林天翔遭辱殉命的真憑實據。想解小姐也是知書達理之輩,當她一旦弄清內中真情,更想到林頭兒是商家的恩人,定能幡然醒悟,改變初衷。到那時候,冤家宜解不宜結,兩家和好,你商公子也幹了件兩全其美的好事,傳作千古佳話。這是我管窺蠡測的皮相之見,凡事得由你自己斟酌定奪。”商玉琪拍案而起,“著哇!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弟茅塞頓開。範兄真是妙計安天下!佩服!佩服!”範一寬又說:“商公子若以為此策可行,我等不便在此久留,即刻告辭!”商玉琪遜謝不迭,也不挽留。這三人在回山途中,遇見了邢燕飛等四人,說了情由,上官彤才能在“清風閣”聽到了有關太湖商家的片斷談話。第二天,商玉琪來花廳看柳蔭崖,蔭崖尚未覺察出玉琪感情上的變異,問起了玉琪派人打探仇家的下文,玉琪不冷不熱地回答了句:“柳兄真是古道熱腸,重情重義,小弟雖為解門子婿,也深愧不及。不過依小弟之見,岳父之仇理當得報,但結仇之原委,總也須弄清吧?”這話說得突兀,柳蔭崖愣了半晌,才說:“商賢弟此話何意?愚兄實是不解。”商玉琪受惑於範一寬,對柳蔭崖有了成見,說話口氣就不自然了:“此間有句俗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柳兄應當是明白這結仇的根由的,怎麼反會說出不解二字呢?”聽了這句話,氣得柳蔭崖手足發冷,他本想當面問個究竟,但轉念一想,使不得,使不得!此間是師妹婆家,此人又是師妹丈夫,自己終究是個局外人。雖然商玉琪這一日之間冷熱變化,內中定有蹊蹺,自己卻也不便去刨根問底,否則傷情破面,愧對師父泉下之靈,對師妹也是不利的。“不合則散”,反正自己早想離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於是強作歡笑說:“商賢弟,也許愚兄報師仇心切,言語間開罪了賢弟,請勿見責,想愚兄在此間空挨日月也無益,就此告辭了!”商玉琪也故作姿態:“想小弟本擬留兄在寒舍多盤桓數日,既然兄長無久留之意,小弟也不便強留,明日當為兄餞行!”當晚,柳蔭崖苦思達旦。明天,應不應該把這番談話向師妹抖抖明白呢?但他又想到,師妹處境與自己不同,師妹的身份與自己不同,師妹和商家的關係和自己不同,自己何必去增添師妹的重重疑慮,給師妹的心靈上留個傷痕呢?他決定隱忍一時,來日方長,事情不會矇住一輩子的。所以,當第二天商玉琪把盞和柳蔭崖話別時,蔭崖只對一旁作陪的師妹講了語重心長的言外之音:“師妹平安抵達商府,實現了師尊遺願。商賢弟是人中翹楚,幸甚幸甚!但願師尊在天之靈保佑,愚兄此去能訪問真情,手刃仇頑,定當再來太湖。師妹善自珍攝!解驪珠自然是捨不得和這位師哥分手,但聚散離合,本有定份,師兄也確不便在此長居,於是灑淚言別。商玉琪贈送銀兩,蔭崖於情難卻,只得收下。他又去吻別了那頭梅花小驢,可愛的小牲畜似通人情似地搖頭蹬蹄,表示惜別。商玉琪親自備舟送走柳蔭崖。驪珠立於山頭,望著遠去的風帆漸漸隱沒在藍天碧波之中,依戀之情有如飄拂的柳絲。唉!千絲萬縷難系舟揖住,心中無限惘然!送走柳蔭崖回來,商玉琪估量到解驪珠可能也會在花園裡見到過範一寬他們,要解除她的疑慮,不然自己的下一步棋就無法走了。於是他若無其事似乎是向未婚妻介紹商家的發家史,以及父親商子和的為人,侃侃而談,然後漸漸入港:“想家父在世之時,喜愛結交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朋友,數十年如一日,特別是為他執著追求的事業從不惜疏財,也有些人困於路途或遇有什麼困難,慕商家之名前來太湖,他老人家總是毫不吝惜地盡力賙濟。驪珠你看,想我商家雖有偌大家財,但每年也不過將就敷衍。先父歸天之時,尚叮嚀玉琪必須繼承他的遺志和家風。就以剛才前來的三位說,也是江湖義士,他們一不願投靠官府,二不願去巴結富豪劣紳,為他們看家護院,卻浪跡人世間行俠作義,並聚會志同道合之士,為剷平暴政,使神州大地重光而不惜捐軀。這些人只知急人之急,不為自己留隔宿之糧,按他們的所學所能,拾青紫如草芥,取錢帛似探囊,但他們卻鄙視之,寧願為事業清貧守節拼搏獻身。先父去世以後,這些人還常常前來照看玉琪。古話說:‘留財於子孫,不如積德於子孫’玉琪承仰祖蔭,受惠非淺也!”這一席話說得解驪珠疑團頓消。那天在風陵渡暮色蒼茫,來者又都蒙面。身材相仿,兵刃相似的人多得是。況且此語又出於未婚夫之口,自然深信不疑。商玉琪見第一著棋成功,就按範一寬之計行第二步了。一晃數日,這天,他對解驪珠說:“岳父之仇家,至今下落不明,柳兄己走,難道我玉琪真的在此守株待兔不成?自家份內之事豈能完全仰仗他人!所以我想請珠妹在家靜候,玉琪要離開洞庭了。”這話說得慷慨激昂,驪珠十分感動,也正中下懷。但讓他一人前去,自己委實放心不下,想到自己和他雖未成親,但總是夫婦,乾脆一同前去。玉琪故作姿態地再三勸阻,驪珠主意已決。他們整頓行裝,擇一晴朗天氣,雙雙離開洞庭。按玉琪的提議,先去造訪一位商子和的金蘭兄弟,是當代數一數二的高人,手下能人頗多,且交遊廣闊。如果他出於義憤,肯伸出援助之手,對此事極為有利。現在驪珠連做夢也覺得商玉琪是一心撲在解家的事兒上的,對玉琪的每一句話都感到貼心。在這種種情況下,商玉琪才能把驪珠引到了上天峰。上天峰在江西新建縣,距洪都府八十里,主峰為大石頭,內有石床、石室、石巷等勝景。峰巒攢列,氣勢雄偉,霧遮雲罩,蔚為壯觀。如今這裡是虎踞龍盤之地,關卡重重,處處設防,崗哨林立,步步為營。山峰的每一層石臺,都有許多人員把守。但只要商玉琪報了自己的姓名,他們都哈腰連稱“商公子”,並一站一站地護送上山。逶迤曲折地繞了幾里山路,才來到上天峰正門。商玉琪把自己的坐騎和解驪珠的梅花小驢繫於槐樹下,將兵器也置於馬鞍上,關照驪珠在門前稍候,自己先進內拜稟,驪珠頷首答應。但玉琪進去足足有半個時辰了,也不見出來,驪珠不由得焦急起來。那進進出出的人是頻繁的,也沒有一人和她答話。驪珠正納悶之際,正門內急步走出一個人來,到驪珠跟前欠身打了個恭說:“這位小姐是隨太湖商公子來的吧?”解驪珠點點頭。那人客氣地說:“真對不起,讓你久候了,裡面請。”解驪珠跟著他跨進大門,又穿花徑走廊房地兜抄曲折,見到一個正廳,外明裡暗,望不清楚,只覺廳內人影幢幢,但卻鴉雀無聲。領路的人站定了腳步,用手朝前一指:“就是這裡。解小姐恕我不便相陪,你自個兒請吧!”說罷,又打了一恭,徑自走了。驪珠是個有教養懂禮節的人,她想,據玉琪說,此間是公公的金蘭兄弟,是長輩,於是低著頭,小心翼翼移步進內。她的頭低著,所以看到的只是青方磚的地面和人的下半身。走了一段,估計已近上座,她本想跪下行禮,只是不知該用什麼稱呼?玉琪究屬年輕,或許出手害臊吧,怎麼不上來打個招呼?正在這時,猛聽得上面一陣大笑。奇怪,這笑聲竟是那麼耳熟!曾經聽到過,確是聽見過。不待她思索,笑聲又起。啊喲,這笑聲勾起她難言的風陵渡之戰,重揭她創痛的心,使她毛骨悚然。她再也忍不住了,刷地抬起頭來。她驚呆了,完完全全地驚呆了。這難道是眼下自己唯一的親人商玉琪領來之處嗎?她心緒紛雜,不知是真是夢,怎麼也弄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原來上坐的不是旁人,就是在風陵渡攔截殺父劫鏢的仇人——紫臉老者!這時,在林霄漢座後閃出一人,是大力神史洪。他猙獰地一笑說:“解家小姐,風陵渡一別,又在此間重逢,幸會,幸會!小姐總不會忘記在我胸前留下的記念吧!”是他!是他!在太湖商家花園看到的就是他!那玉琪他?…範一寬踏著沉穩的方步從人列裡走出來,把手一拱,臉帶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說:“解小姐請了。不錯,上坐的是你解家的對頭,可他是你公爹的救命恩人,是你丈夫的叔父大人。這回你該明白商公子為什麼把你請上山來的道理了吧?想林老前輩向你父親尋仇,也決非事出無因,冤冤相報,應該有終了的一天。現在只要你跪下來稱一聲叔父,林老前輩是心田如海,能容百川,定能頓釋仇怨,認你為侄女,成了近親,化干戈為玉帛,該有多好。否則……姑娘是聰明人,何去何從,你自己斟酌吧!”原來如此!驪珠明白了,徹底明白了!“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連自己的未婚夫尚且背叛了自己!她恨,她痛,她侮,她怒!她明白自己己經落入險境,稍有逆意,萬無生理。但她甘願如此,得報父仇,死而無憾。自己本來就要尋訪仇家,不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來不及考慮其他了,只知“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手中沒有兵械,迅速揮出兩掌,出其不意一步進身,一個“雙蛇昂月”左手取林霄漢雙目,右手取袁春秋咽喉。可是驪珠勢頭果猛,但紫臉老者是個何等人物!他不避不讓,一聲冷笑,袍袖往上一撩,姑娘就像撞著了千斤閘似地倒退回來。隨著一聲大喝:“不知好歹,拿了!”兩旁的人一齊湧上前動手。縱然驪珠姑娘有一身武藝,又有捨身相拼的決心,但雙拳難敵四手,四手還怕人多,況且到底是女流,那廳上的人哪一個都是強手,任你拼命也好,頑鬥也罷,僅幾個回合,即被擒獲了。範一寬越步而上,舉起置人於死地的鐵砂掌,“師父,這小妞兒是留不得的,縱虎容易縛虎難,不能養癰遺患,待我送她走吧!”正在這時,廳堂背後走出一個人,嘴裡連連喊著:“不可殺她,萬萬不可殺她!”當此緊張氣氛的正廳裡,誰敢出面阻止呢?原來是位年方弱冠的少年!——黃易迷OCR,黃金社區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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