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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刺西岐

    行刺西岐

    經過一夜生與死的往復,兩人反而拋下了一切顧慮,皆知聞笑笑時日無多,加倍珍惜每一刻的相處時光,索性放縱情懷,遊山玩水。

    這一日兩人相約爬那座聞笑笑指定埋骨的高山,相依靜坐於高峯之上,觀蒼山雲海,直至傍晚。

    我好喜歡那個地方,待我死後,你一定要把我葬在那裏。聞笑笑忽然指着山下一處泉澗道:姜大哥,你答應過要陪我三年,不許反悔。好在這裏風景不錯,以後你要常來坐坐,若是煩了,只要想到我在那裏一直看着你,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姜惑勉強笑道:好端端地,不許説喪氣話兒。

    聞笑笑嘆道:我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恐怕熬不到明日。

    姜惑看她眼露青灰,面色酡紅,知她所言非虛,雖早知會有這最終分別的一刻,事到臨頭,依然心傷難禁。

    你抱抱我吧。聞笑笑靠在姜惑懷裏。

    姜惑輕輕攬住她,聞笑笑閉上眼睛滿足地嘆道:其實我覺得自己很幸運,這世上的女子,又有幾個能安心死在喜歡的人懷裏?

    姜惑強顏歡笑:你不怕我見到你臨死時的樣子了嗎?事到如今,他們早已毫無顧忌,直言生死。我現在什麼也不怕了,就算讓你看到我臨死時的醜八怪模樣,也捨不得離開你。聞笑笑呵呵一笑:我可並不貪心,你陪我三年就好。然後儘可忘了我,去找淺姑娘。

    提及淺,姜惑心中更痛,卻苦於無法對聞笑笑言明真相。

    聞笑笑自顧自地道:我瞧得出來,你心裏一直記掛着她。但我從沒有嫉妒過她,像你這樣的男兒,原應該配她那麼一個好女子才對。你是不屬於廟堂的英雄,而她,恰恰是不屬於香閨的佳人。

    姜惑不願多提淺,笑着轉開話題:青妍如何呢?你可妒忌過她?

    她麼?開始也許有些妒忌,但見到她之後,忽然覺得很佩服她聞笑笑偏頭凝思,因為她有自己的信念,而且執著於信念而不悔。在我小時候,身邊的人總是告訴我,女子最大的幸福是嫁一個好丈夫。可我偏偏不服氣,憑什麼要讓一個男人來主宰自己的一切?於是我賭着氣習武練劍,不習女紅,我要讓自己安排自己的未來,只是遇見了你這個命中冤家而青妍姐姐卻做到了我無法做到的事情,也許她對你並非無情,但她卻能夠堅持自己的取捨,所以我才會真心佩服她。

    姜惑萬萬料不到聞笑笑會説出這樣一番話,她雖沒有淺的玲瓏心思,沒有青妍的通透世情,卻是敢愛敢恨,只用她那單純無染的眼睛觀察着世間的一草一木、用她那堅強而不失細膩的心判斷着人間的愛恨情仇。自己何其有幸,能得她垂青;卻又何其不幸,不得不面對與她的生離死別。剎那間百感交集,只是緊緊地抱着她,再也説不出話來。

    聞笑笑夢囈般道:姜大哥,你親親我吧,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嫁給你。她語氣是那麼平靜、那麼堅決,被火毒燙得緋紅的臉上全無半分羞澀之情,彷彿只是在訴説着一件無可更改的事實。

    姜惑雙目含淚,俯身低頭,吻在她那温軟的紅唇之上,吮吸着她那無瑕少女獨有的芬芳。聞笑笑一聲低嚀,但覺意亂情迷,雙手緊緊抱住姜惑的頭,盡情品嚐着生命中第一股感情的甘泉。少女情懷一發而不可收拾,體內躁熱難當,一手遮住姜惑的眼睛,另一手緩緩褪下衣衫,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她要把自己的美麗胴體展現在最愛的人眼中。

    在哀痛與快樂的衝擊下,姜惑心搖神馳,但映入眼中的卻是聞笑笑小腹處一道半月形的紫色胎記!

    姜惑猛吃一驚:你,怎麼也有這個胎記?

    聞笑笑咬唇道:那是我自小就有的胎記,除了你之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男人見到。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視緊緊盯着姜惑英俊的面龐,彷彿要把他的容貌永遠刻入腦海。

    姜惑顫抖的手指移過她秀美的頜、潔白的領、初蕾的胸、平滑的腹終於碰及那道紫色胎記。如寄風、崇林子與淺一般,指尖與紫色胎記相觸的瞬間,胎記驀然彈起,被吸入姜惑指中。

    與種種複雜難言的情緒一併湧入姜惑身體的,還有一股妖異的熾熱。剎那間,數道熱流沿着姜惑的指尖崩決,那糾纏聞笑笑三個多月的火毒盡瀉而出,在姜惑體內盤旋數週天后,消散得無影無蹤。

    姜惑喜出望外,大叫道: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我身懷妖蓮之汁,專克天下所有火系法術,早知如此,又何必讓你受這麼久的苦!

    原來那獨息劍乃是天底下最為霸道的神器之一,其上所嵌的丹蓋之玉能發出三昧真火,灼魂炙魄,神鬼難擋,本是無藥可救。但淺以續氣贖魂術將火毒鎖於聞笑笑內腑之中,不致即時發作,火毒無處宣泄,便在聞笑笑體內盤旋不休,雖然威力大減,時日久了亦會燒壞內腑;恰巧姜惑誤打誤撞以桂魄之玉的寒力強攻火毒,將自成循環的火毒破開一個缺口,雖然再度發作時威力更強,卻不似當初等到蠶食盡體內的元氣之後方才全面爆發,而是由一點破體而出;而那紫色胎記正是那道缺口,卻被姜惑將火毒引導入自己身體,最終憑藉着妖蓮之汁將沉痾難去的火毒徹底根除若非機緣巧合,亦不會有此奇效。

    聞笑笑但覺體內火毒迅速由姜惑指尖傳出,驚異莫名,半晌後才醒悟自己已然得救,忽覺冷風颼颼,寒意瘮人,一躍而起,慌忙穿起衣衫,已然褪去赤紅的臉龐復又飄起兩朵紅雲:你這個壞傢伙,趁機佔我便宜一言未畢,兩眼又流出歡喜的淚來,重新投入姜惑懷裏,緊緊抱着他,我不管,就算死不了,你也要陪我三年。

    姜惑心懷舒暢,攬住她細纖弱腰,再度吻在她唇上,口中猶含混道:莫説三年,陪你三十年也心甘情願

    聞笑笑火毒祛盡,將養幾日,已然全面恢復。她初嘗情味,又怕姜惑遇見宇文乾澤與蓋天華等人,不願回到中原,便纏着他共去極北之地。

    姜惑將聞笑笑從生死邊緣救下,忽覺上天對自己亦有所眷顧,他本就猶豫是否繼續完成破界使命,此刻與聞笑笑情意漸深,寧願將諸般煩惱盡皆拋於腦後,亦從她所言。

    這一日終至雪原盡頭,前路已被斷璧高崖所阻,眼前竟是一片皚皚冰川,極目遠眺,不見盡頭。冰川上可見一隻只碩大的白熊,那些白熊大概從未見過人類,悠然散步,也不知閃避。

    聞笑笑嘆道:這莫非就是傳説中的極北冰海,不知過了冰川后又會是什麼景象?姜惑道:只要你不怕冷,我們就再往前去。

    聞笑笑嘻嘻一笑:冷倒不怕,只是這些日子沒遇到什麼集鎮,一路上都是冰雪,沒有水源,真想好好洗個澡。嗯,我都快和你一般臭了。

    姜惑大笑,一揚掌中獨息劍:那又何難?我用此劍給你取冰化水,保管温度適宜。聞笑笑白他一眼:你能化出一個湖麼?總不成你一邊化水我一邊洗,成何體統?自從她傷勢恢復後,已無生離死別之虞,反而害羞起來,與姜惑最多僅是擁抱親吻而已,並無其他逾禮之處,再不肯讓他見到自己的身體。

    姜惑眨眨眼睛:這也難不倒我,就怕你禁不起冰凍之寒。驀然從高崖上一躍而下。而在那高崖下,皆是凍結的冰面。聞笑笑吃了一驚,探頭看去,卻見姜惑直直落下,將至冰面時腰間用力一彈,在空中翻個筋斗,頭下腳上,吐氣開聲,掌中獨息劍朝冰面刺去。

    轟的一聲炸響,獨息劍劍鋒掠處,射出一道熾熱的劍氣,將冰面攫開一個徑達五尺的大圈,圈中冰蓋瞬間已被劍氣所化,露出冰下湛藍色的海水。姜惑一隻大鳥般鑽入水中,激起沖天水浪。

    聞笑笑看得咋舌不已,雖是心癢難耐,但料想水下必是寒冷徹骨,不敢如姜惑一般躍下。正猶豫間,忽聽一聲水響,一隻奇怪的動物被姜惑從水中拋了上來,如狗般大小,似獸非售,似魚非魚。

    姜惑大笑着探出海面:哇,水下很好玩,還有許多前所未見的動物。一面拍水嬉戲,被寒風一吹,他臉上已結起一層薄薄的冰霜。玩鬧良久,姜惑才濕淋淋地爬上冰面。

    聞笑笑心疼道:快脱下濕衣用獨息劍烤乾。嗯,不過你若是生病了,我倒可以學學如何服侍你。

    姜惑大笑:你是聞太師的寶貝孫女,只有別人伺候你,哪敢勞你貴體?脱下濕衣,露出魁梧健美的身體。

    聞笑笑驚叫一聲,指着姜惑的左腰後道:那是什麼?

    姜惑笑道:你道只有你才有那胎記麼,我也有呢。擰首望去,自己亦吃了一驚,原來他的那塊胎記竟已變了形狀。在那原本二寸寬,三尺長的紫色胎記前端分別生出了四個枝杈,各有手指粗細,一寸長短。

    聞笑笑脱口道:我雖聽你説過這胎記,卻從未想過會是這形狀。嗯,這一節倒像是我身體上本來的哪一個,哈哈,難道轉生到你身上去了?天寒地凍,他們這一路來皆是厚衣加身,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見到姜惑的赤身,而姜惑沿途洗浴之時亦從未注意過自己的腰後。

    姜惑聞言一呆,暗想自己恰好分別吸取了寄風、崇林子、淺與聞笑笑四人的胎記,偏偏多生出四個枝杈,這其中莫非有什麼潛藏的機緣?

    聞笑笑不敢多看姜惑的身體,別過頭去:這胎記讓我想到了那巨人的手掌,也是四個指頭姜惑如中驚雷,脱口叫道:勇者之手!難道,他苦苦尋找的魔靈,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再定睛望去,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自己原本的那塊胎記一如掌心,那幾道貫通其中的彎曲黑線就是掌紋,再加上那四隻莫名生長的手指,活脱脱就是一隻手的形狀。

    聞笑笑興奮地拍手大叫:你不是還擔心找不到那勇者之手嗎,原來就生在你自己身上。而我的那塊胎記既然會莫名其妙轉移到你身上。可見冥冥天意中就是要讓你遇見我

    姜惑驚喜莫名,這一路與聞笑笑情投意合,早把破界使命拋於九霄雲外,此刻見到這勇者之手,重又憶起自己肩上的重擔。

    他越想越驚,仔細回憶起師父且諾、師叔斂清、言庚等人所説的話,原來那個化身於世間難尋蹤跡的魔靈竟然就是他自己!魔引與魔靈竟然合為一體,這一切,恐怕連起咒發起十血祭的蚩尤都猜想不到。

    而魔靈身份的證實,是否就意味着他努力逃避的破界使命是他命裏無法拒絕的終極目標?他應該怎麼辦?

    聞笑笑見到姜惑神情,已猜出他心中所想,忽然一聲長嘆:算來我們離開中原也有兩年多了,你若是想回去,我便陪你。

    姜惑沉吟:離家這麼久,你也該回去看看家人了。

    聞笑笑垂頭不語,眼裏忽然有些潤濕。與姜惑這兩年的相處時她生命裏最幸福的回憶,雖然偶爾也會十分想念祖父和家人,心底卻委實不願與姜惑重回中原。不過,從一開始聞笑笑就知道心愛的男子心志高遠,身負重任,所以才只與姜惑訂下三年之約,不願做他的累贅。只是這一刻突然來臨時,她仍然會難奈不住地傷感起來。

    聞笑笑用力甩甩頭,似乎要甩開揮散不去的牽掛:我們回去吧。短短五個字,卻幾乎用盡了她渾身的力氣。

    姜惑緩緩穿上乾衣,上前扶住聞笑笑的肩膀,正色道:我們再呆十天,然後同回中原。你若不嫌,我就朝聞太師

    聞笑笑忽然掩住姜惑的嘴:我知道你仍然難以抉擇是否應該去完成你的使命,但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等到你可以拋下一切俗事後,再去找爺爺其實這一刻聞笑笑心情十分複雜,明知姜惑剛才那句話分明有求親之意,卻怕他只是為了安慰自己而説。她不願意接受他帶有同情的恩賜,她要他毫無牽掛地迎娶自己!

    姜惑與聞笑笑默契漸深,稍一思索已猜出她心意,眼前忽就閃過淺的美麗笑容,還有她那臨別時的話語: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心,更不願日後讓自己後悔。所以我寧可讓自己遠離你一些,好讓自己的心在等待和思念中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姜惑忽然明白自己問什麼會喜歡淺與聞笑笑了,因為她們雖然出身不同,性格迥異,但至少有一點是相同的:皆有一顆驕傲、高貴而忠於自己的心!

    姜惑與聞笑笑在冰川上盡情玩樂,十天後踏上歸程。

    去時悠閒,歸時匆匆,九個月後,兩人終於重新踏上大商的土地。才知西岐終反,立國號為周,西伯侯姬昌之子姬發拜姜子牙為相父,招攬奇士,廣收良將,出兵伐商。各路諸侯或不服西周反商,起兵勤王,或不滿紂王無道,妲己惑政,投靠武王。至於西周與殷商大戰三年勝負如何,那些難民也説不清楚,只知中原戰火綿延,幾無寧日,才不得不住北地逃難。

    再行幾日,已將至西周地界,偶見當地居民,皆是神態安詳,並無逃難之色。聞笑笑見此情景,心知多半大商戰事不利,一路上惴惴不安。

    行至一座荒山,聞笑笑忽朝姜惑問道:西周反商,姜大哥要幫哪一方?

    姜惑沉吟不語,他見識了紂王種種暴行,對西周姜子牙亦無好感,根本不願插足雙方戰局之中。聞笑笑心事重重:我自然要幫爺爺。但卻不想與你為敵,無論如何,你也不要助西周。

    姜惑笑道:我只會幫你,怎會與你為敵?

    聞笑笑道:就怕有些人在西周陣中,你也不忍與她們為敵。見姜惑疑惑不解,補充道,你別忘了西周大多數都是軒轅族人,西伯侯與姜子牙皆是個中翹楚,而青妍姐姐與崇林子既然在南極仙翁座下修道,多半亦是軒轅族人,大概如今正在西周營中效力呢。

    姜惑一怔,雖然這段時間與聞笑笑情深,早把青妍拋開,但他知道自己重情重義的性子,又與崇林子一見如故,段不可能與他們為敵。

    聞笑笑嘆道:你這個人看似無情,其實面冷心軟,豈會人心與你的紅顏知己為敵?依我看,你最好兩不相幫,安心去找你的破界寶物吧。

    姜惑躊躇道:莫非你希望我去打開那魔界之門,禍亂天下?這破界使命既事關天下黎民蒼生的氣運,亦關聯着自己親生父母的生死。若是以往,他定然毫不猶豫棄蒼生不顧,解救父母的苦難,但聽了祁蒙一番話後,實在難以抉擇,猶豫三年,亦無主見。

    你真是個死腦筋。聞笑笑點點姜惑的腦袋,就算你身為魔靈,卻不是一個受人擺佈的傀儡,找尋破界寶物又不見得非要完成使命。我只希望你的本事越大越好,至於你找齊寶物後會如何選擇,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或許冥冥之中命運早有安排,又何須你費神?

    姜惑如聞晨鐘暮鼓,被聞笑笑一言點醒,撫掌大笑:不錯,只要找齊了破界寶物,我再也不怕任何人。管他紂王、姜子牙也好,天上諸神、地底妖魔也好,惹得小爺不快,便統統殺了,索性自立為王,上天入地唯我獨尊,又何須看別人的臉色!這番話脱口而出,痛快無比。

    聞笑笑罵道:你這話大逆不道,當真是入魔了。忽又嫣然一笑,唉,偏偏就喜歡你這身桀驁不羈的傲氣,你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吧。

    姜惑閉目沉思,一個計劃已在腦中慢慢浮現而出。

    他想到了當年洚州侯寧華安對自己許下的承諾,如果一切順利,他可以先接管洚州軍馬。洚州雖是彈丸之地,兵少將寡,財力、人力皆薄,卻勝在遠離中原戰場。如今商、周大戰不息,刀兵四起,人人自危,絕無餘暇顧及其他,而這正是自己慢慢發展勢力的天賜良機,先逐步收服周圍諸侯,加強自身的實力,等到時機成熟後,他將率着精兵鐵騎踏平山河。到了那時,再也不必管什麼神魔之爭、封神之榜,因為他成為商、周之外另一個有足夠實力問鼎中原的國君!

    或許,這才是改變天下蒼生氣運的最好方法!

    姜惑一朝解開心頭死結,豪然大叫:笑笑,你想不想做皇后?聞笑笑嘻嘻一笑:恐怕在姜大哥的心裏,最好能把淺姐姐、青妍姐姐一併收做東宮、西宮吧?姜惑想起與淺和寄風分別三年,不知佳人、義弟如今身在何處,是否無恙,陡生掛念。

    聞笑笑見姜惑神情,便知他心思,笑罵道:你先不要儘想着好事。等你找齊了寶物也不知是多少年後,恐怕那時天下早已太平,也不由得你自立為王了。嗯,説不定我們也都變成老太婆,送給你也不肯要呢。

    姜惑啼笑皆非:那我也一定成了老頭子,乾脆就一起去那極北冰川之上,做逍遙快活的老神仙。哈哈,我就北極仙翁好了

    聞笑笑垂首沉思,無盡遐想。忽又想起一事,跳腳道:對了,那勇者之手既然以手為名,應該有五指,恐怕你還會遇見什麼生有紫色胎記的有緣人,哼哼,到時候可不許忘了我。

    到底是怕我忘了你還是你們啊?姜惑裝腔作勢地大叫,本王還以為聞皇后胸無城府,容得下東、西二宮,原來竟看錯了你。

    聞笑笑大羞呸呸呸,誰是你的皇后!毫不客氣地重重一拳擂下,打得姜惑皺眉苦臉,連聲告饒。兩人正打鬧着,忽見前方一騎疾速行來,聞笑笑瞧不清來人相貌,只遠遠見到他胯下竟是一隻吊睛白額的大虎,又是吃驚又是羨慕:姜大哥,什麼時候你也給我捉只老虎來騎騎

    卻見姜惑並無回應,只是吸了一口氣,手撫腰間獨息劍,如臨大敵。對聞笑笑低聲道:此人曾在朝歌呆過一段時間,恐怕認得你的相貌,快把面目矇住,免得多生事端。

    聞笑笑應言以布遮面。離得近了,看清虎上之人青袍高冠,雪白長髯,竟是一個老道士,隱隱覺得面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那道人在兩人二十步外,停虎不前:前面莫非是姜施主麼?

    姜惑冷然道:申道長好眼力。這位道人竟是當日在費仲府內遇見的申公豹。姜惑得了獨息劍後神功大漲,再不懼他,但知此人工於心計,口蜜腹劍、笑裏藏刀,仍是頗為忌憚。申公豹笑道:姜施主好久不見。貧道原以為你喪命於蠆盆之中,誰知你不但逃出生天,更力助武成王過關斬將逃入西岐,果然是少年英雄。亦不枉貧道那麼看重你。

    姜惑淡淡道:不知道長欲往何處去?

    申公豹嘆道:西周勢大,朝歌連戰無功,姜子牙那老兒亦越發囂張,貧道這就去遍訪五湖四海,尋道友助商伐周。

    姜惑一怔:難道殷商已敗了麼?

    嘿嘿,雖戰局不利,妄言勝負尚早。申公豹哪知姜惑這幾年遠離中原,根本不知兩國戰情,奇怪地望了一眼他,不過姜子牙這三年間先殺青龍總兵張桂芳,又冰凍岐山斬魯雄、費仲、尤渾,十絕陣前箭射異人趙公明,一月之前更在絕龍嶺上伏殺聞太師,猖獗不可一世。但有貧道在此,又豈容姜子牙撒野咕咚一聲,聞笑笑乍聽到太師聞仲的死訊,心痛難擋,一口氣緩步上來,竟倒地昏了過去。

    姜惑亦是大吃一驚,連忙扶起聞笑笑:聞太師被鏡子呀害了?申道長此言是真是假?姜子牙夜劫兵營,又在絕龍嶺上設下埋伏,竟已通天神火柱活活燒死了聞太師!申公豹扼腕長嘆,復又冷笑道,聞太師雖為國捐軀,但他擺下的十絕陣亦令西周損兵折將,元氣大傷。如今朝歌又派三山關總兵鄧九公討伐叛賊,且看姜子牙能撐到幾時?

    姜惑遙想聞仲慈愛目光、儒雅風範,心中沉痛,一時怔在當場,無心理睬申公豹。申公豹又道:姜施主莫忘了你我結盟對付姜子牙之事,待貧道邀齊三山五嶽的道友後,便會與那老兒再鬥上一場,屆時務請相助。言罷騎虎而去。姜惑連忙救治聞笑笑,一指掐在她人中上,聞笑笑悠悠醒轉:我爺爺真的死了嗎?

    姜惑只得點點頭,聞笑笑呆了半晌,放聲大哭,恨聲道:姜子牙,我決不會放過你。姜惑目射神光:你放心,他也是我的仇人,我定會助你報仇!聞笑笑嚴重血淚長流,再無言語,渾如痴呆。

    姜惑恐聞笑笑心傷難禁,抱她入懷,細心安慰。聞笑笑卻推開他:姜大哥,你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我要好好想一想。姜惑只得靜立一旁,看着她哭得悽楚難忍,直至淚乾。

    良久,聞笑笑面露堅忍之色,跪在地上朝東方叩首九拜,對姜惑道:姜大哥,請你去買些香燭紙錢來可好,我要祭奠我爺爺。

    姜惑遙望四周,附近並無城鎮,不願離開聞笑笑,猶豫道:天色漸晚,我們一齊去吧。聞笑笑道:不妨,我在這裏等你。

    姜惑不忍違逆,料想憑自己腳程最多兩個時辰後可趕回來,這裏人跡罕至,雖有虎狼出沒,以聞笑笑的武功亦不會有危險,遂道:你不要太傷心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一天我必會殺了姜子牙,以慰聞太師在天之靈。姜惑轉身欲離,聞笑笑忽一把拉住他:姜大哥,再抱我一下。

    姜惑依言抱住聞笑笑,只覺她埋首在自己胸前,環在腰上的手臂越來越緊,直欲用盡全身的力量,心頭大痛。暗想聞太師歸天,她必是把自己當作最親近的親人,決不能負了她。

    聞笑笑緩緩鬆開手,悽然一笑:姜大哥,你去吧。姜惑隱覺聞笑笑神情異樣,只道她傷心聞仲之死,並未多想,拍拍她肩膀,轉身離去。

    好不容易找到個小鎮,姜惑買齊香燭紙錢,再回來時已是兩個時辰之後,卻見眼前空空,聞笑笑已不知去向。

    姜惑大驚,四處找尋而不見,忽見前方一棵大樹被颳去樹皮,露出白色的樹幹,上面隱有字跡。姜惑暗叫不妙,走近望去,那樹幹上刻着八個大字:姜大哥,不要忘了我!正是聞笑笑的筆跡。雖是寥寥數語,筆畫間卻是千轉百折,想必聞笑笑定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方才舍姜惑而去。

    姜惑急得朝空中大叫:笑笑,你在哪裏?

    除了山谷的迴音,全無聞笑笑的應答。他運起全身功力,在山谷中四處飛奔尋找,卻是徒勞無功。他雖夜能視物,奈何聞笑笑存心躲開他,連腳印也不留一個,根本不知她往何方向去。

    不覺天色已現微明,姜惑驀然心中一動,他知道以聞笑笑的性格,必是潛入西周戰營刺殺姜子牙,只因不願連累自己,所以才借買香燭紙錢的理由支開自己,狠心離去。自己必須在她冒險行刺之前找到她,不然一入戰營,無論能否成功刺殺姜子牙,都再難生還。

    見過計議已定,一路往東疾行,遇到路人打探雙方戰事,得知西周連戰皆捷,大商人馬已退至汜水關中,守將韓榮不敢出戰,只是緊守關隘,又飛報朝歌求援。而姜子牙二十萬大軍正在汜水關前十里處紮營。

    他晝夜趕路,五日後已感到汜水關前,卻根本不見西周戰營。這才知道絕龍嶺一戰後太師聞仲雖戰死,西周亦是損兵折將,姜子牙愛兵如子,不願與朝歌太師硬拼,已退回西岐後方修整。

    姜惑暗罵自己,心急如焚之下根本顧不上多打聽消息,竟白白耽誤了幾天工夫,若是不及相救聞笑笑,豈不是萬死莫贖。當即又掉頭往西趕去,經過汜水關口時,不由想到三年前與武成王黃飛虎奪關投西岐,又與哪吒賭氣大戰一場,往事歷歷在目,而此刻武成王是周朝大將,聞仲客死異鄉,同行的淺與寄風相隔天涯,聞笑笑生死不明,不禁唏噓。

    第七日清晨,姜惑終於趕至西周大營。尋機在營外擒下一名落單的巡哨,奈何卻只是尋常士卒,根本打探不到聞笑笑的消息,也不知她是否已然入營行刺。他雖心急如焚,但白日裏軍營守備森嚴,無隙可乘,唯有耐着性子靜待黑夜,方可入營查探。

    當下姜惑找個山谷僻靜處,用樹藤把那士卒牢牢捆在樹上,又剝下他的衣甲穿在身上,乾糧水壺等物自然亦不客氣收下。他這幾日擔心聞笑笑的安慰,體內魔性大發,若不是想着有可能用人質交換聞笑笑,定然不會留活口。姜惑坐在大營旁半里處的一座小山峯頂上,只見山下盤營連環,井然有序,兵強馬壯,調配得當,倒也佩服姜子牙用兵有度。料得晚上必有一番惡鬥,飲些清水吃些乾糧後,便盤坐於地,橫劍於膝,靜息調起。到了二更時分,姜惑一躍而起,只覺神清氣爽,鬥志旺盛之下體力更勝從前,悄悄下山潛近西周戰營。

    卻見營門口火光通明,數隊守衞來回巡視,幾無破綻。料知姜子牙用兵有道,自己雖只擒下一名普通士卒,也已打草驚蛇。

    不過這絲毫難不住姜惑,暗暗拔出獨息劍,又摸出隱珠貼在桂魄之玉上,輕輕一彈劍身,立刻隱去身形,潛入戰營之中。

    姜惑知道一旦運功便會現出身形,放緩腳步猶如閒庭信步,在眾士卒中穿梭遊走,竟無人發覺,直朝大營正中高掛紅燈的中軍帥帳而去。

    來到中軍帥帳後,側耳細聽,裏面只有一人的呼吸聲,卻不知是否是姜子牙。恰好一名大將入帳稟報軍情,姜惑更不遲疑,躡手躡腳隨他入帳。帳中燈火通明,一名老者正坐於帳中帥案前,但見他皓首白髮,恐怕足有八十歲的年紀,面相清淡,綸巾素袍,玉帶木屐。

    姜惑看其形貌,知道必是西周丞相姜子牙無疑。他曾無數次設想過初見姜子牙時的情景,本以為定是二話不説提劍取其性命,誰知當真目睹其形神風貌,內心深處卻清楚地知道兩國交兵各為其主,亦怨不得姜子牙。這一刻,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理智。一咬牙,心想既然一時找不到聞笑笑,不如先制住姜子牙,若是聞笑笑遇擒便迫他放人,若是聞笑笑已死,便殺之償命。

    事實上,自從除了幻諤之鏡,接受師傅且諾交託的破界使命以來,姜惑的心目中一直都把姜子牙當成自己平生的頭號大敵。起初,他時時刻刻都在注意着他的消息。然而,在或真或假的傳言中,他只聽過姜子牙用兵如神、愛民如子、事君清正,卻從未聽聞過他有何不赦之罪行,即使申公豹誓與之為敵,卻也不過是妒其賢能,爭一時之意氣。這一切讓姜惑十分困惑,因為他找不到一個可以堂而皇之殺姜子牙的理由。

    他雖是懷有破界使命的魔靈,但從小秉承父母的教誨,依然保持着本性的善良淳樸,當日在聖劍居中朗聲指責聖劍士任憑己意定人生死,自己又何嘗願意效仿?於是,他強迫自己不再去打探關於姜子牙的消息,只恐擾亂自己殺他的決心。而在聽到父親祁蒙的一番話後,他猶豫着是否去完成破界使命,甚至潛意識中,竟隱隱期盼着逃避那釣翁遇少年的宿命,至少,如今破界法物僅得其五,他還沒有把握擊敗姜子牙。

    當姜惑被聞笑笑一語點醒,定下了接管洚州兵馬、養精蓄鋭再與商周爭霸中原的決心,他就像一個用一生時間準備一場決鬥的劍士,在作好一切準備之前,他並不想過早地暴露實力,與敵人決一死戰,寧可用漫長的等待來激發所有的鬥志。然而,世事難測,為了聞笑笑的安危,他又不得不潛入周軍營中,提前面對命中宿敵姜子牙。

    姜子牙聽那大將入帳請報,微笑頷首發令,頗有儒帥之風。但他雙目卻在遊移間驀然在隱形的姜惑身前一定,神光湛然。姜惑心中一跳,只道已被他發現,正欲拔劍,姜子牙卻已轉開視線。

    姜惑暗舒一口氣,與姜子牙視線對望的瞬間,那道目光忽令他有一種所思所想皆被對方看透、無所遁形的可怕感覺。知道這一刻,他才終於確信了師父且諾的話,姜子牙絕對是一個可怕的對手,自己縱有獨息劍在手,竟也沒有一舉制服他的自信。

    幸好敵明我暗,他可以不擇手段地除掉姜子牙!

    帳外又傳來一個沉渾的聲音:楊戩有事稟報丞相。

    姜子牙道:進來吧。但見一位高大健碩的武將入帳,面相兇惡,額上竟生三目,隨身還帶着一直短足直背、大口闊鼻的狗。

    楊戩見禮已畢,恭身稟道:那名女刺客心志堅強,堅決不吐露身份,是否斬之以壯軍威?姜惑聞言一驚,自己終於還是晚了一步,聞笑笑刺殺不成已然被擒。幸好她未被當場格殺,只是不知是否受傷?他關心聞笑笑的安危,心思不免略亂,那條大狗忽然轉過頭來,雙目噴光,狂吠起來。楊戩聞聲望來,額上神目罩住姜惑的方向。

    姜惑強鎮心神,按劍不發。楊戩掃視一番,並未發現異常,低頭喝止住那條大狗。原來這楊戩乃是異人族奇士,武藝高強,額上神目可窺千里,乃是西周一員勇將。大狗名為哮天犬,乃是楊戩的法寶之一,極通人性,嗅覺最靈。幸好姜惑懷中隱珠本市雷神之行雷珠的碎片,千古至寶,隱形無蹤,楊戩與哮天犬雖有感應,卻無法窺見他的真身。

    姜子牙一挑白眉,伸手掏出三枚金錢拋在桌上,凝目良久,嘴角上一線彷彿洞徹天機的笑容轉瞬即逝,又對楊戩道:那名女刺客前夜潛入軍營,擒七名士卒而不傷,僅是對老夫痛下殺手,必是與老夫有何誤會,若不問清真相,豈能妄殺之?楊戩冷然道:但聽她如此説下去,恐怕會擾亂軍心,實不可恕。

    楊將軍殺心太重了。姜子牙道,治軍之道,重在德服,豈懼閒言?你可知我當年為何會先投朝歌?楊戩垂手肅立:末將不知。

    姜子牙沉沉一嘆:老夫奉師命下山,本為濟世,不分商周。若是那紂王肯用老夫治國之策,安民定邦,又何須攪起兩國刀兵,徒增殺孽?誰沒有父母親人,誰又忍看自家孩兒丈夫在戰場上與人搏殺?老夫又何忍讓帳下士卒流血廝殺?若是那女刺客殺老夫一人便能換得日後萬民蒼生的安寧,老夫亦心甘情願

    姜惑聞言一震,但見姜子牙神色肅穆,凌然大義,心頭忽然就不安起來。他從小聽母親蘇妲己講過許多捨身濟世的道理,卻從未放在心上,直到此刻心繫聞笑笑的安危,方才感同深受。一如祁蒙所説,豈能僅僅為了個人的一己私利而置萬民於倒懸?一時心中天人交戰,躊躇難決。

    楊戩恭然施禮:末將受教了。這便好生看着那女刺客,待丞相親自審過。姜子牙笑道:如此最好。你再去替我準備一卷紅綾、一杆銀槍、一把尖刃、一柱高塔,我自有用處。楊戩微微一愣,垂手退下。

    楊戩離開後,姜子牙繼續伏案批書。姜惑望着昏黃燭光下映照着那滿頭白髮,竟莫名湧上一份尊敬之情。暗忖既當此人是平生勁敵,便應該光明正大地公平勝之,暗中偷襲實非英雄所謂,縱能殺之亦難心安。一念至此,復又暗罵自己猶豫不決,聞笑笑對自己情深義重,兩次捨命相救,如今身處危境,如何能棄之不顧。何況即使不顧那破界使命,念及聞仲對自己的知遇之恩,無論如何也要替他報仇雪恨,就算今日不殺這老兒,亦先要讓他吃些苦頭,救出聞笑笑一時各種想法此起彼伏,不絕湧上,但覺握劍的右手中全是冷汗。

    姜惑知道時機稍縱即逝,胸中方生殺機,卻見姜子牙忽然起身離案,手持案前長命燭燈,繞帳緩行,口中唸唸有詞。姜惑有心瞧他搞什麼古怪,握劍之手略鬆了鬆,姜子牙忽以指拈起數滴燭油,往空中一彈。姜惑驀然覺得雙膝稍稍一沉,一股微弱幾不可察的力量由腳下發出,彷彿要把自己拉入地底深處

    姜惑暗吃一驚,瞧此情形倒似是姜子牙在施術作法,莫非自己無意間已暴露行跡?他不及細想,足下用力一蹬,欲要先出殺手。然而這一蹬卻如同踏在泥沼沙地中,渾不着力,身體反而更往下墜去。

    隨着姜惑腳下用力,登時現出身形。姜子牙回首望定他,神情鎮定自若:你既能不知不覺潛入老夫帳中,應有非常之能,可願棄暗投明?

    姜惑心中一橫,朗然大笑道:自古成王敗寇,汝又怎知何為暗,何為明?右手一揮,獨息劍驀生龍吟之聲,帶起一道耀目的劍氣紅光,直朝姜子牙胸口刺去。姜子牙未料到姜惑如此武勇,舌戰春雷,口中疾喝:咄!掌中明燭一晃,燭油潑出,剎那間化為一道明晃晃的水浪,封在身前。獨息劍雖刺入浪幕,但那劍鋒上吞吐的三昧真火遇見燭油竟不燃燒,反而沿劍身倒卷而回,終被壓制於劍柄五寸之處,無力前進。

    説時遲,那時快,獨息劍已堪堪刺在姜子牙胸口,他腰間玉帶疾速彈起,正攔在劍尖之上。啵的一聲,玉帶粉碎,獨息劍亦僅劃裂姜子牙的衣衫,卻無法傷他分毫。姜惑正欲變招再攻,忽聽身後一聲巨響,整個大帳幕布已被掀起,帳外四角分立四人,齊向自己殺來。

    原來競自由精於爻卦之術,聽哮天犬示警時在案上丟下三枚金錢,已算出有此刻來襲,他見姜惑能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帥帳,知其必有過人之能,不敢輕敵,一面不動聲色秉燭繞帳施出土系法術中的凝地之術,鎖住姜惑雙腿,又暗示楊戩佈下埋伏,意欲生擒姜惑。

    那一卷紅綾、一杆銀槍、一把尖刃、一柱高塔之句便是分指西周陣營中的四員大將。除這四人之外,另有一員背生雙翅、手舞銅棍的勇將雷震子,此刻卻不在軍營之中。姜惑腳步挪移不開,只能以獨息劍力擋四將。剛剛擋開前方楊戩的三尖兩刃刀,忽聽左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驚訝道:來者莫非是姜少俠?左路一杆銀槍刺至半途,卻又縮了回去,姜惑回頭望去,竟是武成王黃飛虎。右首那員小將亦叫了一聲:怎麼是你?隨着語聲,那一卷紅綾本已纏在獨息劍上,又垂了下來。

    姜惑哈哈大笑:你這小子見我還不快叫大哥?四將中兩人袖手,姜惑壓力大減,獨息劍回身反刺,擋開後面一人的襲擊。

    原來右邊那員小將正是當日在西岐城外受淺一激,結果被那隻花腳蚊子咬得落荒而逃的哪吒。那時言明若是輸了,日後見到姜惑與淺要以兄姐相稱,此刻哪吒瞧清眼前此刻竟是姜惑,白嫩的臉上陡生羞色,猶豫一下,終於還是低低叫了一聲:姜大哥。雖然音如蚊蚋,好歹未失信於人。一股大力又從後撞來,姜惑擰身回劍,擋住對方一擊,隨機冷喝一聲,催動內息,獨息劍上按捺良久的狂猛劍氣激射而出。

    身後那人是一員四十餘歲的大將,眉目間正氣凜然,右手持長劍,左手託着一座兩尺餘高的小塔,色呈淡黃,似金似木,眼見劍氣射來,左手一轉,那座小塔驀然變大,在空中疾速旋動,將獨息劍赤紅劍氣罩在其中。此塔也不知用何原料所制,劍上火毒不能傷其分毫,只從塔內部發出一連串怪異的聲響,如金石相擊,忽從塔頂冒出數股青煙,那座塔重又復原為兩尺大小,而獨息劍那無堅不摧的劍氣已在剎那間被化為無形。黃飛虎急對楊戩道:楊將軍請停手吧。哪吒亦對那託塔大將道:父親且慢,這位就是我提過的姜大哥。

    託塔大將冷笑道:嘿嘿,是你大哥又如何?我可沒這樣的兒子。原來此人正是陳塘關總兵、哪吒的生身父親李靖。但當年哪吒大鬧天庭,父子反目,迫得哪吒割肉還父、剔骨還母,自盡而亡。後經觀音大士相救,方令哪吒以蓮花化身人形,再由太乙真人派燃燈道長給李靖傳下金塔,以克哪吒的混天紅綾、乾坤金圈與金鋒火尖槍,總算勉強重修父子之情。不過舊隙難了,李靖心裏仍是不滿這個頑劣孩兒,所以口中對姜惑亦不客氣。

    姜惑聽李靖話中辱及父母,勃然大怒,也不顧自己身處重圍,復又一劍朝李靖劈去。姜子牙肅聲道:原來你便是姜惑,果然是個泯不畏死的漢子。拈指輕彈,姜惑腳下沙地深陷,身形不穩,劈向李靖的獨息劍擊在空處。姜惑身陷重圍,魔性不減,冷然道:既然聽過小爺的名字,可否不用陰謀詭計,與我單打獨鬥一場?

    姜子牙冷然道:明明是姜少俠暗夜入營刺殺老夫,為何又説老夫用陰謀詭計?姜惑語塞,復昂首道:也罷,既然落於你手中,也不存生望,且看看要我性命還需要多少人來送死吧。

    姜子牙沉吟不語,黃飛虎上前兩步拜在姜子牙面前:姜少俠對末將有救命之恩,懇請丞相放他一馬。

    姜子牙連忙托起黃飛虎:你我同為大周朝臣,何用行如此大禮。

    哪吒亦咬牙道:姜大此人與末將亦有一面之緣,還請丞相高抬貴手。他那日與姜惑一戰不分勝負,亦佩服他光明磊落的行事與高明武功,故此替他求情,只是再也不好意思叫一聲姜大哥。

    姜子牙嘆道:想不到姜少俠如此有人緣,大周兩員重獎都為你開脱,老夫若是不允,起飛太不近人情了。

    姜惑卻大聲道:一命換一命,你放了聞姑娘,我任你處罰。

    聞姑娘?姜子牙一怔,臉色微變,姜少俠説的可是那名女刺客麼?她姓聞,與朝歌太師聞仲可有關係?

    姜惑直言道:不錯,她叫聞笑笑,乃是聞太師的嫡親孫女。

    黃飛虎驚道:那刺客竟是笑笑!原來他並未見到聞笑笑的面,還只道是普通刺客,而聞笑笑被擒後隻字不講,無人知道她的身份。

    黃飛虎又慌忙對姜子牙道:丞相,末將看着聞家孫女長大,視如己出,還請姜子牙抬手止住黃飛虎,仰首望向星空,良久不語。

    姜惑暗忖姜子牙與聞仲陣前對敵結怨極深,恐怕不肯放聞笑笑,心中忐忑,正欲開口。姜子牙忽道:諸將稍等片刻,姜少俠請隨老夫來,老夫帶你去見一個人。言罷竟自顧往大營東邊走去,眾將面面相覷,不知姜子牙打何主意,只好在原地靜候。

    姜惑雙腿一鬆,已脱開凝地之術的牽制。還劍於鞘,對黃飛虎與哪吒點頭以示謝意,不顧楊戩與李靖充滿敵意的目光,隨姜子牙而去。

    兩人一先一後從軍營中穿過,姜惑不即不離跟隨着姜子牙,始終保持着八尺的最佳攻擊距離。但瞧姜子牙明明見過獨息劍的威力,依然對自己全無防備,也暗自佩服他的從容定力,他性格光明磊落,明明失手中伏,姜子牙卻放他脱困,此刻再也生不起殺機。何況聞笑笑命懸敵手,縱有機會能制姜子牙於死地,他也不敢貿然出劍。

    姜子牙一路走出大營,行了半里路,徑直來到林邊一座小木屋前。微一擺手:姜少俠請進,屋中之人自會帶你去一個地方。姜惑滿腹疑惑:屋中人是誰?姜丞相打算如何處置我與聞姑娘?姜子牙正容道: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日後你若還有機會,儘可再度刺殺老夫,但下一次便不會輕易放過你了。至於聞姑娘,老夫素敬聞太師忠義,決不會為難她。言盡於此,姜少俠好自為之。言罷轉身飄然而去。

    姜惑聽姜子牙言語中大有玄機,本還想暗中跟蹤他返回軍營,瞧他是否真會守諾放走聞笑笑,終耐不住好奇,到了小木屋邊,輕輕推門。

    虛掩的房門應手而開,小屋中空無擺設,唯有屋中一席蒲團。蒲團上靜坐着一位道裝女子,身材娉婷,秀髮披肩。她輕輕抬起頭來,美麗而端莊的容顏上,那一對靈動的眼睛定定望着姜惑,眼神中似有一分重逢的喜悦,亦似有一分濃濃的哀傷,正是青妍。

    姜惑驚喜交加:怎麼會是你?崇林子呢?

    青妍面無表情,淡淡道:我也沒有想到,果然會是你。乍見青妍,姜惑情緒不定,根本沒有分辨出她的言外之意。青妍深深吸了一口氣,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輕聲道:隨我來吧。起身出屋,又往東行去。

    看着青妍那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姜惑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亦無法吐露半句,只能跟着她後面亦步亦趨。鼻中聞到空中飄來的淡淡髮香,如墜入一場迷夢中。

    姜子牙回到中軍,四將依然在帥帳前等候。

    黃飛虎正欲開口,姜子牙淡然道:當年老夫奉師父元始天尊之命下山濟世時,曾被一武功高強的俠士所救,他不要老夫相謝,只請老夫能放過聞家姑娘。那時我一意投入朝歌,根本未想過會與聞太師為敵,原不放在心上。誰知道,當年恩情竟會應在今日。

    黃飛虎大喜:丞相仁厚之心天下皆知,末將多謝了。卻不知姜少俠姜子牙沉思良久,慨然一嘆道:他亦會有他的去處,黃將軍日後還是忘了此人吧。

    黃飛虎細辨姜子牙語意,心頭暗驚,不敢再問。

    哪吒卻不管不顧地問道:莫非丞相還是要殺他麼?

    姜子牙微閉雙目,用一種低沉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語聲喃喃道:老夫雖殺不了魔靈,總有人殺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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