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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缘情缘

    劫缘情缘

    惑儿,惑儿

    在昏迷中,姜惑的耳中传来一声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姜惑蓦然睁开眼,只见乱石中一个黑衣人若隐若现。心中灵犀忽现,泪水如泉般涌出:父亲,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否已死了,在地府中与父亲相遇。

    在这漆黑如墨的空间中,祁蒙的身体在数块大石的夹缝中弯曲着,仿佛只是一个薄薄的影子。

    祁蒙柔声道:惑儿,我很想念你姜惑第一次听到父亲祁蒙的声音,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无数与父亲相处的片段浮现脑海,激荡心怀,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祁蒙缓缓伸出手来,似乎想轻抚姜惑的头发,却终于犹豫着止在半空中。姜惑探出手去,迎向父亲的手掌。然而他的手依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祁蒙的手,仅仅握住一片虚空。祁蒙这一次的出现虽然可以出言发声,却仍旧是没有形体的幻影。父子相距虽近,却如咫尺天涯,相比这些日子以来的苦苦想念,此刻的情形更令人备受煎熬。

    姜惑想到这地底深处不见光线,祁蒙应该不用避讳光线,急切地道:父亲,孩儿可以看看你吗?尽管,父亲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中。

    祁蒙苦笑一声,轻轻取下头罩,露出面容。但在他的脸上,除了双眼与口鼻的位置上有几个大洞外,竟然是一片令人惊异的空白,莫说无从辨识原貌,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姜惑大叫道,泪水涟涟而落。

    祁蒙叹道:献祭于十血祭中的十名勇士皆有画像,才能附魂灵于其上,历千年而不散。但我当年并非自愿,而是因为杀了蚩尤帐下大将龙钏子才不得不替之献祭,虽仍可借魂而生,体貌形神却无法恢复,只能游荡于人、魔两界之间。既使在幻谔之镜中可与你母子相会,亦因割伤龙钏子咽喉之故,而无法在幻镜中开口说话

    姜惑大哭:父亲请放心,孩儿必会完成破界使命,救你脱困。

    祁蒙再叹:若你真如此想,今日我也不必来见你了。

    姜惑不解:父亲此言何意?

    祁蒙不答反问:如果我希望你放弃使命,你会怎么办?

    姜惑怔住,凝神思索一番,朗声道:在孩儿心中,是否完成使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与亲人团聚。只要可以与父亲在一起,孩儿别无所求。这一刻,姜惑又想到恩断义绝的母亲苏妲己、以及死在苏妲己手里的妹妹小婉,更觉黯然心伤,想到这里,姜惑决然补充道,但如果完成破界使命是救出父亲的唯一方法,孩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唉。祁蒙长叹,但你可曾想过,为了你我父子的团聚,或许将会拆散成千上万原本和睦美满的家庭?姜惑无语,事实上自从听到师父且诺和几位师叔说出破界使命的前因后果后,他就已知道一旦打开魔界之门,必将是天下苍生的一场大劫难。

    祁蒙继续道:三千年以前,我本是炎帝神农氏帐下勇士,深受他济世万民的思想影响,满怀抱负,只想着为天下苍生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后来炎帝在华怡山蒙难,战乱四起,再起纷争,纵观天下各部族,唯有黄帝姬轩辕情操高尚,仁厚处政,可配神州君王之职,故转投其帐下效力。涿鹿一战,虽身死于蚩尤之手,明知凭借十血祭咒语,待魔灵完成破界使命后即可令我复魂转世,亦不改我之信念。任蚩尤百般诱惑千般胁迫而不愿从其命事实上蚩尤也并非最后一幅画像中的献祭勇士,所以十血祭后徒具神魂而无形貌,虽身为起咒之人,却无法完全控制我的心志,再加上黄帝姬轩辕集天下兵刃铸成的九鼎镇伏之力,只要我能一意坚持,即可破解这十血祭之咒。唉,若真是如此,我决不肯入那幻谔之镜,自然不会有遇见你母亲的机会,或许也就不会有孩儿你的存在了

    姜惑听得胆战心惊:那父亲又为何改变主意?

    祁蒙苦笑:你可知这三千年以来,我终日藏身于地底之中,不见天光,在孤独中挣扎,在寂寞中哭泣,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忍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你说,我又凭什么要替那天下苍生经受这些苦难?

    姜惑听祁蒙如此说,不由想到自己脱出幻谔之镜时那些经历数百世轮回的恶梦,对父亲的体会感同身受,心头魔意暗生,大叫道:父亲说得对,只要自己的亲人朋友过得快乐,又何必管其他人是死是活?我们并没有义务为了天下苍生而白白牺牲自己

    祁蒙眼神复杂,望向姜惑:惑儿,你可知道吗?听了你这些话,为父既觉心伤,又觉欣慰。

    姜惑垂头沉思:我能理解父亲为何心伤,却不知因何欣慰?

    祁蒙缓缓道:你身为魔引,天生就为破界使命而存于,但至少在你言语中依然看重亲人与朋友,有此想法,亦不枉我对你十余年的教诲了。

    姜惑闻言一震。他早已发觉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面,常常有我行我素的狂暴,亦时时有顾全大局的慎重,尤其对亲情难以割舍,这些相互矛盾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了他复杂难解的性格。

    祁蒙续道:也幸好有那幻谔之镜,让我在与娇妻爱子相处的时光里,重新找回了原来的自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莫大的幸福与快乐。所以我不愿再为一己私利剥夺天下人的幸福,在那幻谔之镜中的十二年里,我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我却希望自己的一举一动能够影响魔引也就是孩儿你的本性。所以我教你武功却从不滥杀无辜,教你抚琴化去戾气,更有你母亲循循教诲你做人的道理,如今看来,我们做父母的努力总算没有白废,十血祭虽不可逆转,但至少你还可以凭自己的本心重新做出选择,并因此改变天下苍生的气运

    姜惑忍不住道:可是,母亲她竟然嫁给了纣王,而且蛊惑君王扰乱朝政,更要害死孩儿呢当即把自己在朝歌中认母最后被苏妲己设计相害之事逐一道来。

    祁蒙释然一笑:她并不是你的母亲,你真正的亲生母亲苏妲己娴淑知理,如何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如今的她,大概仍留在幻谔之镜中

    姜惑大喜,愁结顿解:有什么方法可以从幻谔之镜中救出母亲?

    祁蒙黯然摇头:彼此相距三千年的时光,岂是人力可以挽回?

    姜惑吸一口气:如果我完成了破界使命,是否有机会再见到母亲?

    祁蒙眼中神光一闪即逝:我不知道,魔界之门一旦打开,天翻地覆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我相信,以妲己的为人,如果知道打开魔界之门的后果,一定宁可永世不见你!

    姜惑抱头大叫: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试一试。

    祁蒙沉默良久,方才长叹道:惑儿,你已长大成人,若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无法阻拦,只是希望你在做出每个决定的时候,都要好好想一想,免得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姜惑听父亲语重心长,又提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虎目蕴泪:父亲放心,孩儿一定牢记你的话。

    祁蒙点点头,声音中忽隐带着一丝伤感:为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身影缓缓朝后退去。

    姜惑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凄声道:好不容易才见到父亲,容孩儿多尽一份孝道吧。

    祁蒙涩声一叹:唉,蚩尤作为十血祭起咒之人,本应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但他又恰恰是最后一名献祭者,所以才能勉强凝雾成形,但亦须每隔一段时间闭关数日以压伏咒语反噬之力,我也只有此时才不受他禁制,可以开口说话。上次在朝歌相见是被他所迫诱你完成破界使命,而今日却是我自作主张来见你,只盼你能感受我的一番良苦用心。若是有缘,或许不久后,你我父子还能再度相聚。

    姜惑恍然道:怪不得父亲上次来朝歌见孩儿却不言语,原来是受了蚩尤的控制?父亲何必怕他,这便随孩儿一起离开吧,只要能和父亲长久相聚,就算放弃破界使命也无所谓!

    我已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可怕的?祁蒙沉声道,我怕的是十血祭虽已启动,但其中发生了太多变故,恐怕连蚩尤自己也无法预料会导致什么后果,我实在不愿再增添什么变数,所以才不愿随你而去。惑儿,你只须记住我的话,用自己的心做出最好的选择,或许你我父子终会守得云开雾散的那一天随着语声越来越弱,他的影子也越来越淡,终于再不可见。

    姜惑咬得唇上血印宛然,却无力阻止父亲的离去。他枯坐于地,思潮起伏,回想父亲的言语,一种迷茫的情绪渐渐占据了他的全身,不知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个声音传入姜惑耳中:姜大哥,姜大哥声音细小微弱,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发出。

    姜惑认得是寄风的声音,精神一振:我在这里。

    脚下忽然一震,寄风竟从地底一头钻出来,幸好姜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才免去他头撞山石之祸。

    寄风点起火折,朝姜惑身体上上下下照了一遍,确定他未受重伤,喜上眉梢:我就知道姜大哥吉人天相,决不会有事的咦,这里漆黑一片,大哥竟然还有心思盘膝打坐,难道是练功么?

    姜惑收拾心情,勉强笑道:我知道好兄弟不会弃我不顾,省下力气等你相救呢。寄风哈哈大笑:现在大哥知道小弟的用处了,再也不要赶我走了。

    那巨人把石室震塌后,由于左眼失血过多,也无心去对付其余人,独自走入洞穴深处疗伤。众人见识过那巨人的厉害后,也不敢久留,到洞外会合商量对策。闻笑笑只道姜惑遇难,不顾一切欲杀入洞中替他报仇,好歹被浅和青妍强行拉住,再也忍不住心头悲痛,哭得梨花带雨。被她伤感的情绪感染,浅与崇林子亦是神色黯然,反倒是青妍与寄风不动声色。

    寄风对姜惑信心十足,深信他可化险为夷。他修得土遁之术,便自告奋勇潜入地底寻找姜惑,总算把姜惑救了出来。

    寄风接连施术,心力耗费极大,与崇林子等人会合后,已累得满头大汗,精疲力竭,一跤坐倒在地。

    见到姜惑无恙,闻笑笑眼中泪水尚不及拭去,脸上重又挂起了笑容,拉着他的手问个不停。浅一向矜持,自然不似闻笑笑那么对姜惑嘘寒问暖,但姜惑偶一回眸,亦可接触到她那关切的目光。青妍神情淡定,转身走开几步。

    崇林子神情欣然,深施一礼:多谢姜兄的救命之恩。姜惑微笑着摇摇头,手指虚点崇林子的左肩,崇林子稍解衣襟,他左肩那一道紫色胎记果然已消失。两人虽不明所以,却只是相顾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男儿情怀贵在彼此的相知相得,救命之恩已微不足道。

    我们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对付那个巨人吧。浅道。

    崇林子附和道:那怪物一身蛮力也罢了,独息之剑确是鬼神难近,要想杀之,必须先夺剑。

    姜惑灵光一闪:我倒有一个办法,或能夺下独息之剑,不过说到这里,望一眼青妍,欲言又止。

    寄风急道:姜大哥有何法子快说啊。

    浅心思细密,低声问道:可是需要青妍姐姐帮忙么?

    闻笑笑表面豪放如男儿,心思却是敏感,之前姜惑遇险,青妍却似浑若无事,便觉心头有气:哼,凭我们五个人也足够了。

    青妍听了闻笑笑的话面不改色,转过头来望着姜惑轻声道:除魔卫道乃是修道之人本分,青妍不会为了任何私人恩怨而袖手。姜少侠有何吩咐,青妍无有不从。

    青妍一番话浑不把自己当回事,姜惑好强之心大起,冷笑着直视青妍:姑娘请放心,我最多也就吩咐你这一次罢了。暗示杀了巨人后再不会纠缠于她。一言出口后,却见一抹红晕悄悄泛上青妍的脸庞,也不知是自己的语气触怒了她,还是令她想到那偷偷一吻?既觉解气,又略微有些惶惑。忆起恩州驿初遇她时半嗔半怒说要杀了自己的模样,姜惑一时恍如隔世,怔怔发起呆来。

    闻笑笑哼道:喂,有什么方法快说,我可不耐烦看你们眉来眼去。

    姜惑清醒过来,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那柄独息之剑上嵌有桂魄之玉,其性属水,能以寒芒护体,所以刀枪难入。但若是青妍姑娘用至寒的暗器以毒攻毒,多半可破去其防御。而且小弟还有一件宝贝,亦需借用青妍姑娘的法宝方可生效。从怀中取出隐珠来。

    崇林子对青妍道:此言有理,既然姜兄如今无恙,师妹倒也不必再守誓言,就用那冰魂弹对付这怪物吧。见诸人不解,苦笑着解释道,当日师妹曾用师门至宝冰魂弹误伤姜兄,本以为他必将不治而亡,痛悔之下立誓从此不再使用。众人闻言,脸上神情各异,暗忖青妍对姜惑恐怕并非表面上那么无情。

    青妍抢着道:我与师兄谨遵师命,决不伤及人类,可不是仅仅因为他。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更惹众人怀疑。

    姜惑哈哈一笑,晃晃手中隐珠:过往恩怨就不必提了。有了这一枚可借水而遁形的隐珠,再借助青妍姑娘的冰魂弹之力,管叫那怪物有死无生当即把自己的计划给诸人说出。

    崇林子与青妍此时方知那日姜惑与蝶精小婉突然隐形的缘故,崇林子犹不放心:姜兄虽然体质异常,但这冰魂弹非同小可,可莫被它伤了元气。姜惑笑道:崇林兄多虑了,以冰魂弹之寒力,大概靠近隐珠即可令之生效,不必浪费在小弟身上。何况若是把我也冻住了,又如何去杀那怪物?又偷瞅一眼青妍,不过小弟对青妍姑娘多有得罪之处,就算再挨一记也是罪有应得。青妍知姜惑语含双关,偏又无法解释,只是狠狠瞪他一眼。

    众人按计划各司其职,准备与那巨人再战一场。

    那巨人左眼已被姜惑刺瞎,正在洞内休息养伤,忽听洞外传来一声虎啸,当即出洞查看,却见寄风在十余步外以黑布蒙面,嘬唇而啸,一面手舞足蹈,如在示威。

    巨人怒吼一声,扬臂一剑,遥遥劈来,寄风眼不见那丹盖之玉发出的红光,心神并不受制,听风辨器,闪身躲开,口中呼啸更急。巨人见状大步朝他冲来,才踏出几步,忽然脚下一绊,踢到了设下的绊索,踉跄一下,几乎摔倒。

    埋伏在一旁的崇林子与闻笑笑齐将手中紧抓的藤蔓松开,轰隆隆几声巨响,洞顶上落下无数大石,砸向巨人的头顶。

    巨人哇哇大叫着躲避,先以独息之剑劈开最沉重的几块大石,两只空手则接住分量较轻的大石反朝寄风掷来。忽又听到耳边嗖的一声,前方两株大树之间的一条巨藤蓦然弹起,射出一截长达八尺、粗近环腰的树干,如离弦之箭般朝巨人面门射去,却是浅在暗中发动了最后一道机关。

    这些机关虽然简单,但诸人皆有武技,眼力高明,早已算准巨人闪避出剑的方位,先以大石将巨人逼至死角,方才窥准时机出手。树干射来,正是巨人两手投石、独息之剑收至胸前最难发力之时。

    此刻巨人要么急退入洞中,要么只能以独息之剑刺向树干。果然不出姜惑等人所料,巨人天性好胜,决不肯退让半步,伸臂前探,独息之剑平平刺出,红光乍亮复灭,直透树干而入的独息之剑如同被加上了一个厚实沉重的剑鞘。

    砰的一声响,包裹着独息之剑的树干从中炸开,燃烧着的碎片四溅而飞,剑路亦不由一滞。青妍倩影翩翩,从空中横掠而过,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双手连扬,寒光湛目,三枚冰魂弹齐齐射出,正中那巨人持剑之臂弯。

    巨人已不及收臂,但独息之剑上的桂魄之玉立刻腾出一道青芒,围住巨人的全身,冰魂弹射在他臂上,爆裂为无数晶莹的碎片,再被独息之剑剑气一搅,化为无数水汽,竟根本不能伤及巨人分毫。

    巨人连声咆哮,大步踏前,两只空手箕张,八指如钩,朝青妍抓去。但他那握着独息之剑的手臂却已无法收回,臂上一片莹白,如聚冰霜,仍是保持着持剑平伸之状。

    冰魂弹乃是南极仙翁取南海仙山上万年不化的亘古寒冰之精魂所制,为天下至寒之物,当日在恩州驿姜惑仅以空手接住一枚,立刻全身冻结,若非那隐珠本是行雷珠碎片,有与水系道术相克之功效,绝非数个时辰能解。此刻那巨人之臂连中三枚冰魂弹,虽有桂魄之玉护体,但同出于水系法术,防御功效已远不及平常,身体虽仍可行动,但转折间已有些迟滞,持剑之臂更被冻得僵直。

    忽有一道耀目的剑光毫无预兆地骤然射出,如狂雷似闪电,从巨人的臂上一划而过。原来姜惑借隐珠之力藏于洞边,他知道一旦发力出剑便会现出身形,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等到最关键的时刻方才忽施杀手。

    巨人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的胳膊从身体上断开,与独息之剑一同落在地上,臂根处鲜血激溅而起,足足喷射出八尺之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姜惑一招得手,已现身形。他忌惮巨人濒死反击,疾往后退,却被巨人惨呼声震得耳根发麻,脚下不由一缓。那巨人凶残至极,狂性大发,竟一足踢在自己断臂上,断臂带着独息之剑直往姜惑射来。

    姜惑慌忙以剑相挡,但巨人这一脚拼尽全力,势沉力猛,姜惑匆忙发招,掌中宝剑虽刺穿断臂,却无法阻止刺向胸口的独息之剑。

    红影一闪,一人从斜刺里跃入姜惑怀中,娇喝一声,提剑挡住独息之剑,却是闻笑笑见姜惑遇险,上前救援。

    砰然一声裂响,双剑相交,闻笑笑掌中宝剑立断,独息之剑仅微微一偏,来势不减,刺在她右胸上。幸好姜惑抬脚疾踢,将断臂与独息之剑远远踢开,方不致穿胸而过,但饶是如此,闻笑笑亦是一声惨呼,胸口一股血流如箭般射出,淋满在断臂与独息之剑上。

    姜惑心头大恸,左手揽住闻笑笑,右剑一招蛟龙出水,刺入巨人口里。巨人连受重创,惨叫连连,崇林子等人亦赶来,刀剑并举,齐心协力朝巨人杀去,那巨人失了独息之剑,再无抵挡之力,登时身中数招,勉强逃至洞口,终于仰天倒下,全身数道伤口血浆如泉涌而出,挣扎几下,终于毙命。

    姜惑抱着闻笑笑放在地上,但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右胸处一道长达五寸的伤口已被炙得焦黑,深透胸骨。

    闻笑笑神志已然不清,口中犹喃喃呻吟道:姜大哥,你没有受伤吧?直到这一刻,她念念不忘的仍是姜惑的安危。

    姜惑痛声道:我没事,你不要说话,我替你治伤。闻笑笑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昏厥过去。姜惑撕下衣襟手忙脚乱地替她裹伤,却根本止不住那泉涌而出的鲜血。

    浅深吸一口气,两手繁复交织结印,猛然按在闻笑笑胸口,口中默吟。寄风大叫一声:姐姐不可。急冲而上欲要拉开浅,却被她横身撞开,几乎跌倒。此刻浅的神情是那么肃穆而冷峻,似乎连嘴边那一丝淡淡笑意亦消失不见。

    寄风嘶声道:姜大哥快拦住姐姐,她在用续气赎魂之术啊。

    姜惑从未听说续气赎魂之名,但见寄风神色惶急,如大祸临头,隐觉不妙,向浅发问道:你做什么?

    浅漠然道:你若想救闻姑娘一命,就不要拦我。

    姜惑一怔,却见浅放在闻笑笑胸口上的双手变得雪白晶莹,几近透明,闻笑笑伤口鲜血渗入浅的肌肤中,在她手心中盘旋不休,仿佛形成无数小小的漩涡,随即又从她手心里倒流入闻笑笑的体内,如此往复,伤口的血流已渐止住。崇林子与青妍瞧得目瞪口呆,寄风知道已无法阻止浅,呆坐于地,眼神茫然。

    过了一盏茶时分,浅方才停手:暂时无事了。但她体内火毒太盛,若不能及时化毒,仍难保命。言罢盘膝坐于一旁,闭目调息。

    寄风大哭:姐姐你这是何苦?浅微微摇头,并不回答,面色亦如闻笑笑一般惨淡苍白,看来为了救治闻笑笑耗费极大。

    姜惑握住闻笑笑的手,缓缓渡入内息护住她胸腑,回头问道:那续气赎魂之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寄风抽泣道:续气赎魂之术乃是异人族秘传九术之一,专用以救治濒死之人。但施术者必须要迫出自身精魂与被救者相连,虽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从此施术者与被救者魂灵相通,生死相系,荣损与共。所以若非万不得已,决不可轻用。

    姜惑吃了一惊,脱口道:难道万一闻姑娘不治身亡,浅姑娘也会死么?

    寄风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诸人皆是心头一沉,崇林子叹道:浅姑娘侠心义胆,令人敬佩。

    却听闻笑笑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来,虚弱地张张已干裂的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青妍递来水壶,喂至闻笑笑唇边:她被独息之剑上的三昧真火所伤,火毒炽烫肺腑,每日皆须饮用大量清水,最好是高山之顶纯净的雪水。

    姜惑望着青妍:青妍姑娘修习水系法术,应该正是火系法术的克星,可有方法化解么?

    青妍黯然摇头:独息之剑杀气凛冽,火术法力极强,小妹道行尚浅,无法解救。若是找到我师父,或有方法。不过师父云游三山四海,行踪不定,我也根本找不到他

    姜惑叹道:还有其他方法么?他对那些天上神灵全无好感,若非万不得已,决不愿意受南极仙翁的恩惠。

    青妍犹豫道:若能在极北冰寒之地找到千年灵芝、人形首乌之类的奇药,或许也可化解闻姑娘体内的火毒。

    姜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笑笑因我受伤,我一定会治好她。

    青妍却叹道:依我看她伤势太重,虽有浅姑娘施术解治,但若是三个月内无法除去体内火毒,恐怕就有性命之忧。短短三个月之内要想找到那些传说中的奇药,又是谈何容易?

    姜惑望着闻笑笑烧得火热的脸颊,心痛如绞,如同立誓般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救你。若真是不得上天眷顾,令你不治,那么我也忽想到自己身怀破界使命,还要救出父亲,又岂能轻易承诺生死?再也说不下去。

    闻笑笑勉强一笑,喉中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火毒已令她嗓音喑哑,全无昔日银铃之声。她看到姜惑面色沉恸,胸口疼痛未减,反更增一分怜惜,努力抬起手想抚摸他的面庞,勉强抬至一半,终于无力落下。

    寄风见闻笑笑伤重,大叫一声:姐姐。想到若是三个月内不能救活闻笑笑,浅亦会随之送命,心头气苦无处发泄,见那巨人断臂与独息之剑跌在旁边,上前一脚踢去:都是这柄破剑惹的事不料那断臂飞起后在空中与独息之剑分离,落于地上,缚于巨人断臂上的那卷暗红色丝线竟已解开。

    崇林子上前捡起独息之剑,只觉入手沉重无比,足有近百斤的分量。只见剑身与那卷丝线上都已浸透了闻笑笑鲜血,剑柄上下分嵌的丹盖、桂魄两块宝玉犹在,却已不再发出那道摄人心魂的红光,那股强烈的杀气亦淡,而那卷丝线却在鲜血中慢慢融化。

    崇林子若有所思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欲得神器者皆须有缘,一是可令神器认主的法缘,一是可令神器晦光复明的劫缘。闻姑娘因此剑而伤,她的鲜血又解开了独息之剑的束缚,莫非就是所谓的劫缘了。欲治其伤,恐怕还要由此剑入手。把独息之剑递予姜惑:此剑如此沉重,我自认无法使得动,姜兄不妨试试。

    姜惑接剑在手,却并不觉费力,轻轻一挥动,剑锋破空,发出嗡嗡之声,犹如龙吟。崇林子抚掌道:看来姜兄与此剑果有法缘。你再试着注功其中,看看会有何变化?

    姜惑依言运气集于剑锋处,忽见剑面闪过一丝光亮,丹盖之玉蓦然又现红光,一旁的青妍猝不及防被红光照住,惊叫一声,手抚胸口退开几步。

    崇林子点点头:是了是了,此剑正应归姜兄所有。

    寄风仰天长叹:神剑虽好,却不能救我姐姐!

    闻笑笑得姜惑运功相助,渐有好转,喘息道:浅姑娘也受伤了么?原来她刚才一直处于昏迷中,并不知晓浅对她施用续气赎魂之术,听寄风如此说,只道浅亦受伤。

    寄风越想越气,脱口骂道:若不是为了你这才说了一半,浅调息已毕,伸手捂住他的嘴。

    闻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使脱了力,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浅对姜惑等人暗打眼色,浅笑依然。

    寄风拨开浅的手,正要开口,浅正色道:若当我是你姐姐,就给我闭嘴。寄风从未见姐姐严厉如斯,不敢再说。

    浅对姜惑笑道:恭喜姜大哥得到独息神剑,你本来不是说要云游四海寻找宝物么?不如便往北方极寒之地去,顺便替闻姑娘求药。

    姜惑正有此意,缓缓点头。他在山洞中听了父亲祁蒙一番话后心烦意乱,也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思索下一步应该何去何从。

    闻笑笑拉着姜惑的手道:如此最好。只要姜大哥远离中原,我师父和盖剑士等人找不到你,想杀也杀不了你啦众人见闻笑笑伤得如此重,仍挂牵着姜惑的安危,情痴至此,皆是暗中叹息。

    寄风像是第一次才认识闻笑笑般,盯了她好久,终于一咬牙:姜大哥,我听你的话,陪姐姐回家。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救闻姑娘。

    闻笑笑不料一向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寄风也如此说,面露感激之色,朝他微笑致谢,哪会想到寄风实是为了浅的性命才会如此关切她。

    姜惑点头应允:好兄弟,三年之内,我必会重回中原,再与你相聚。

    青妍淡然道:天下无不散筵席,大家后会有期。给诸人合十为礼,转身离去。

    崇林子不料青妍说走就走,苦笑着望一眼姜惑:小弟在中原静候姜兄佳音。又朝浅与寄风打个招呼,匆匆追青妍而去。

    寄风望着青妍的背影冷哼一声:早知道这姑娘那么无情无义,我才不把剑还给她呢。

    浅笑骂道:没出息的弟弟啊,快随姐姐回家吧,以异人族的冶炼之术,打造一柄好剑又有何难?

    寄风依依不舍地望着姜惑,眼中蕴泪:姜大哥,我

    姜惑拍拍他的肩:我们兄弟之间就不用多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寄风大叫道:无论如何,大哥受我一拜,为了你我兄弟情谊,也为了姐姐!不由姜惑推辞,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大步离去。

    闻笑笑叹道:是个汉子!又轻轻一推姜惑,还不快把我放下,好好陪你的浅姑娘说几句体己话儿。

    两人不料闻笑笑突然说出这番话,一时颇为尴尬。闻笑笑挣扎下地,口中犹道:哼,我可不想听你们的告别话儿,走远一些哦。故作若无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却又引发伤口疼痛,低叫一声。

    姜惑哭笑不得,确也有些舍不得与浅分别,轻轻放下闻笑笑。

    浅咬唇低头,与姜惑并肩走出数十步,都觉万语千言齐涌心头,不知从何说起,反倒一路沉默无语。到了山谷转角处,姜惑忽道:我有许多事情想不通透,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说吧。

    为了他人的快乐,是否有必要舍弃自己的幸福?

    姜惑本是对父亲祁蒙的话苦思难解,浅却会错了意,正色道:闻姑娘是个好女子,更对你情深一往,我不许你负了她。

    姜惑啼笑皆非,又不好分辩,勉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她。想到闻笑笑的性命与浅息息相关,更觉肩头沉重。

    浅似笑非笑:救人不如救心。

    姜惑望着浅那冰雪肌肤、清丽容颜,一时意乱情迷,脱口道:你怎么不救救我的心?一言出口,既觉吐出了久蛰于胸中的秘密,又觉唐突佳人,面上涨得通红,低下头不敢看她。

    浅并无怒色,只是缓缓吐出一句话:你知道我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吗?姜惑一时怔住,嘴边涌上无数答案,却不知哪个才是正解。才发现虽然对她已十分熟悉,这一刻忽又觉得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她。

    浅的目光投向远处,如自言自语般道:弟弟小时候很淘气,但父母总是宠着他,我就很不服气,甚至暗暗忌恨他,处处找机会与他作对。有一天,我不小心打坏了父亲的一件玉器,却故意冤枉说是弟弟打坏的,父母知道弟弟向来顽劣,自然相信是他闯的祸,根本不听他的分辩。唉,那天也不过轻轻责骂弟弟几句,但他却哭了整整一夜。我听着弟弟的哭声,忽然觉得好后悔。那天晚上我抱着弟弟放声大哭,请求他的原谅。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相信一时的情绪,而应该真正懂得自己的心。只有凭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才不会让自己后悔。

    姜惑一震,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父亲祁蒙的话:你若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无法阻拦,只是希望你在做出每个决定的时候,都要好好想一想,免得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对你也是一样。浅直视着姜惑的眼睛,我无法分辨出自己是不是真正在意你,至少我不能像闻姑娘那样不顾一切喜欢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更不能肯定你对我是否只是一时的动心。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心,更不愿意日后后悔。所以我宁可让自己远离你一些,好让自己的心在等待和思念中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姜惑从未想过浅会对自己如此坦露心声,思潮起伏无法平息:我能等到你的答案吗?

    你一定会等到的。浅笑了,知道我为什么要救闻姑娘吗?并不仅仅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有时我很羡慕她,因为她可以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去喜欢一个人,或许我生性淡泊,从不会和别人争什么,但我很希望当自己确定要一件东西时,也能有如她一样的勇气。所以,我愿意把自己的一半分给她,并且不要她的感激,哪怕赌的是自己的生命。

    姜惑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们死,决不会!他的语气是那么用力,仿佛替代了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承诺。

    其实我本不打算对你说这些话,刚才之所以没有和弟弟一起走,是因为我还有件事要证明一下。随着浅温柔的语声,她慢慢地卷起左臂衣袖,露出那一道紫色胎记,拉住姜惑的手轻轻放在上面。

    姜惑手指刚刚接触到浅的肌肤,那道胎记突然半拱而起,钻入他指尖中,霎时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一种畅美难言的感觉流遍两人全身,想念、理解、思慕、依赖、快乐、满足、幸福种种情绪混为一体。

    浅微笑着松开手,神情中似乎还有一丝不甘:哼,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不等那一抹嫣红漫上她美丽的脸庞,转身离去。

    姜惑呆呆地望着浅的倩影消失在远处,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未褪散的余温。他慢慢地蜷指握拳,仿佛要紧紧握住那分纠缠在心头、奇书-整理-提供下载盘绕不舍的一分情缘。

    或许是那续气赎魂术的功效,闻笑笑身体虽依然虚弱,但精神已恢复大半。见姜惑归来神情惘然,撅着嘴调侃道:真是难舍难分啊,姜大哥你为什么不叫浅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呢?彼此至少有个照应。

    姜惑神思不属,随口道:难道你就不忌她么?一语出口方觉不妥,虽然闻笑笑对自己的感情旁人皆知,毕竟从未公然诉之于口,何况自己这句话也分明承认自己与浅的关系颇为暧昧难言。

    闻笑笑神情惊讶,绝无伪装:我为什么要忌她?难道只准我喜欢你,就不许别人喜欢你么?浅姐姐通情达理,性情温柔,人又生得那么美,我若是你定会喜欢她。

    姜惑想到方才与浅的一席话,心里酸甜交加,怅然若失。

    闻笑笑白他一眼:喂,你可不要太得意,我现在喜欢你可不代表以后也喜欢你,说不定哪天惹得本小姐不高兴,赏你一剑。

    姜惑本就性情豪爽,听闻笑笑直承喜欢自己,又毫不扭捏作态,也不再和她客气,哈哈大笑道:你早就闹着要与我比剑,还以为我当真怕你了。朝歌第四很不起么?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好好比一场。

    闻笑笑一撇嘴:才认识你时,瞧你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模样特别生气,只想给你一点儿教训。哪知道你这家伙看起来土头土脑,竟然那么厉害,连朝歌数万大军都拿你无可奈何。偏偏你一身本领又不用在正道上,还和费仲那奸臣混在一处,真是令人惋惜。

    姜惑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夸张地叫:怪不得那时闻姑娘总是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原来竟是恨小弟不成才,果然用心良苦啊。

    呸,我才不管你成不成才。闻笑笑回想起与姜惑初识的情景,娓娓诉来,眉眼都笑成了一条线。姜惑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闻笑笑继续道:你在摘星楼上被苏后逼着跳入虿盆之中,我只道你定然无幸,还偷偷哭了几次。唉,直到在那僻静山中,看到师父一剑刺向你时,我不顾一切挡在他剑下,那一刻,我忽然就想明白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是那么开心那么快乐,仿佛重新找回了曾丢失的最心爱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给我这样的感觉,我想永远保留下去

    姜惑听闻笑笑尽诉心事,又想到她这些日子来在江湖上苦寻自己,此次又从巨人手中舍命相救,心中甚是感动:你重伤未愈,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吧。

    闻笑笑却道:我一定要说。万一有天我突然死了,而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岂不是太冤枉了。一滴眼泪从她眼角顺着脸颊滑下。

    姜惑忍不住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拭去她的泪。

    闻笑笑伏在姜惑怀里,抽噎道:我可不是怕死,只是怕再也看不到你。但是我又好担心,据说人死的时候很难看,我可不愿意你瞧见我那个模样,如果救不了我,你就把我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离去越说越是难过,泪水涟涟落下,楚楚可怜。

    姜惑心头大恸:我决不会抛下你,就算救不了你,上天入地,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闻笑笑定定望着姜惑,忽又笑了:我真傻,你那么有本事,一定能想办法救我,以后可不许笑话我现在的样子。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不要再叫我闻姑娘了,就叫我笑笑吧。姜惑重重点头。

    闻笑笑失血过多,呢喃着沉沉睡去。

    姜惑轻轻放下闻笑笑,挖个大坑把巨人的尸体掩埋。心想那独息之剑必是有人缚于巨人臂上,自己是否应该去山洞查看一番?转头望见熟睡中的闻笑笑,又想到浅与她性命相系,恍惚中仿佛觉得她已化身为二,只想早日治好她的火毒,无心再理其他琐事,抱起她大步往北行去。

    闻笑笑胸口伤势虽重,但她自幼习武,体质极佳,加上姜惑悉心照料,又时时渡功于她,几日后已迅速复原。只是那独息之剑上的火毒深藏于她内腑,难以根除,虽已是寒冬腊月,却常常烫得双颊赤红,皮肤干裂。姜惑每日寻来高山积雪化水给她服用,依然无甚功效。

    两人一路向北,遍寻高山幽谷,却根本找不到那传说中的千年雪莲、人形首乌。姜惑眼见着闻笑笑一天天憔悴下去,苦思无计,愁眉不展。反倒是闻笑笑怕姜惑替她担心,想出百般花样逗他开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无话不谈。姜惑把自己的身世尽数告知,连破界使命亦不隐瞒,但也不知是怕闻笑笑内疚,还是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他并未告诉闻笑笑浅用续气赎魂术相救之事。

    闻笑笑本来对姜惑在朝歌认苏妲己为母之事颇为耿耿于怀,此刻得知真相,去了隐忧,对他更是倾心不可自拔。姜惑被闻笑笑一片痴情所动,两人感情日笃。

    行了两月有余,但见山野冰封,漫空雪舞,已是人迹难至的极北之地。这一夜姜惑猎杀一头大熊,两人便在旷野星光下引炊造饭。熊肉粗糙,又无盐味,吃得闻笑笑连连皱眉,口中却笑道:以往吃熊掌细嫩可口,还以为熊肉定是珍馐美味,想不到竟如此难咽。

    姜惑切下一块熊掌递给她:只怕是我的烹饪手艺不佳,暴殄天物。

    唉,谁叫我小时候只喜欢舞刀弄剑,早知道就多学些针线女红烹饪之技。闻笑笑口中说笑着,一面把熊掌喂到姜惑嘴边,我吃熊掌吃得腻了,还是给你吃吧。

    姜惑知她自幼长于太师府,锦衣玉食,这一路上受了不少委屈,却从不叫苦,反而处处照顾自己。又想到三月之期将至,她体内火毒愈盛,常常晚上烧得辗转反侧,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听到她的呻吟声,又是歉疚又是心疼,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眶隐隐发红。

    闻笑笑见姜惑闷闷不乐,故作生气:喂,我还没有死,你为何愁眉苦脸?

    姜惑强笑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只是被烟眯了眼。

    闻笑笑信以为真:我来给你吹吹。才一起身,忽觉一股热气由肺腑中直蹿喉头,忍不住大声呛咳,一口气喘不上来,一头栽倒。

    姜惑大惊,连忙抱住闻笑笑,但见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吐气间似乎都喷出一股热浪来,虽只穿着一件单衣,身体却是火热烫手。他连忙渡功给闻笑笑,却感应到她体内经脉紊乱,内息时缓时急,输入的功力如泥牛入海,竟是丝毫无效。

    闻笑笑神志迷糊,口中喃喃念道:好热啊。

    姜惑端来雪水喂她,才一入口,却被她一阵猛咳尽数吐了出来。姜惑六神无主,却听闻笑笑继续道:姜大哥,你不要走。

    姜惑强忍心痛,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闻笑笑道:我怕是快死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姜惑喝道:你不会死的,安心躺着,不许再说话。

    闻笑笑摇摇头:我知道我的伤救不好啦,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件事,不然我死不瞑目。

    姜惑长叹一声: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事也答应你。

    闻笑笑气息急促,语不成声,指着远处一座山峰道:我若是死了,你就把我葬在那高峰之下,而且要在我坟前守灵三年。三年后,你再去继续完成你的使命

    姜惑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点头以示应允。

    闻笑笑凄然一笑:我知道姜大哥一诺千金,你既然答应了我,纵死亦放心了。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复又昏迷过去。

    姜惑刹那间明白了闻笑笑的用意,她是怕自己重回中原遇见盖天华与宇文乾泽等人,才故意订下三年之约,料想三年后时过境迁,或许会令盖天华等人改变主意。想不到她命在旦夕,仍然挂念自己的安危,如此情深义重,实令自己无可回报。顿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虎目含泪。

    又想到浅与闻笑笑性命相系,若是她伤重不治,亦是害了浅。姜惑一时心头气苦,自己虽身怀异能,徒有一身本领,却救不了眼前的闻笑笑与远在天边的浅,一股恨意直蹿入胸,大叫一声跳起身来,手持独息之剑指天而啸:你们这些自诩神通的天界神灵,不但害我与父母离散,还要夺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姜惑必会穷毕生之力,让你们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独息之剑被姜惑神功注入,丹盖之玉红光大盛,剑尖射出一道沛然剑气,直冲云霄。剑气掠过头顶上一株大树,轰然断裂,一截树干坠下,碰在独息之剑锋处,桂魄之玉蓦然弹出青芒,护住姜惑全身,将树干绞得粉碎。

    姜惑心头灵光一现,桂魄之玉性寒,岂不正是火毒的克星?又想到崇林子曾说闻笑笑乃是独息之剑劫缘之人,莫非治她火毒之法正应着落在此剑之上?反正此刻无法可想,索性行险一试。

    当即姜惑转身抱起闻笑笑,小心地将独息之剑嵌有桂魄之玉的一面贴在她后心上,同时以指弹剑,铿然一声脆响,指力激起桂魄防御之功,青芒罩住两人全身,一股阴寒之气注入闻笑笑的体内。

    闻笑笑原本赤红的面色闪过一道青气,虽未睁开眼来,口中却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姜惑大喜,手指连弹,将桂魄之玉激起的寒力源源不绝传去,只觉怀中闻笑笑颤抖不休,原本火烫的身体已渐渐降温。如此持续半炷香的时间,闻笑笑忽然缓缓睁开眼睛:啊,姜大哥,我还未死么?一语未毕,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姜惑一惊,不知是否她身体虚弱受不起寒力,连忙停功收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笑笑面色惨白:我腹中好难受,但好歹不那么燥热难当了。又是几口血喷了出来,沾了姜惑一身。

    姜惑喜道:我真是个傻瓜,费了好大的工夫找寻灵药,原来这独息之剑就可治你的伤。

    闻笑笑却道:我背上是独息之剑么,为什么这么冷,快拿开它吧。蓦然大叫一声,重又昏迷过去。与此同时,一道汹涌的热浪从独息之剑上传入姜惑手中,重又激起桂魄之玉的能量,青光红浪在剑上交错,如幻彩霓虹。

    姜惑连忙收剑,只觉闻笑笑气息微弱几不可闻,似乎伤势更重了一分,而她的身体越来越冷,渐渐僵直。姜惑手足无措,慌得抱着她大叫:笑笑,笑笑。她却奄奄一息,眼见亡命在即。

    姜惑枯守良久,眼见闻笑笑再无回应,诅天咒地,魔意狂生,仗剑于野,乱劈狂砍,若是此际眼前有千军万马,他也必是冲入阵中大开杀戒。直舞到天色渐明,方觉一种淡淡的疼痛由心底渗出,越来越强烈,直至痛得心口麻痹,再无感觉,方抛下独息之剑,呆坐在闻笑笑身边。原以为自己对她只是一份感激,如今才明白竟已在不知不觉中情深如斯。又想到千里之外的浅不知是否也会因此香销玉殒,再也按压不住悲伤,怔怔落下泪来。

    姜大哥,你哭了!

    姜惑恍然清醒,却见闻笑笑已睁开双目来,清澈的眼眸仿如那新叶晨露,映透着自己的影子。姜惑一时悲喜莫名,如梦如幻,分不清她是真的复原如初,还是自己在梦中与她重会?

    两人互视良久,闻笑笑伸手抚去姜惑眼角泪痕,轻叹道:能见到你为我流泪,真想从此死去,再不醒来。

    姜惑大叫一声抱住她:太好了,你的伤完全好了吗?却觉她左边身体火烫如昔,右边身体却是寒意渗骨,冻得簌簌发抖。

    闻笑笑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只是觉得身体又冷又热见姜惑脸色微变,又笑道,可是我很开心啊,因为直到此时才知道你也是那么关切着我。随着她的说话声,右半边身体已不再发抖,体温重又慢慢升高,比起前几日更甚。

    姜惑细察闻笑笑神色,又探她脉象,暗中叫苦。

    原来闻笑笑身上火毒本将发作,却被桂魄之玉的寒力强行逼回体内。寒热两气在肺腑中交战不休,更令她元气大伤,起初寒力更甚,所以她手足冰冷,全身僵直,但最终缠绵数月的火毒占得上风,将寒力尽数迫出体外。此刻虽暂续一命,一旦火毒卷土重来,再度发作之时,必然无救。

    闻笑笑看姜惑神色紧张,亦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反而安慰他道:你何必难过,总算老天爷还能再让我与你有几日的相处,夫复何求?

    姜惑不语,只是紧紧抱住她。他知道火毒已深入膏肓,就算此刻能及时找到灵药,恐怕也已无法挽回她将逝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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