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奔出簾帷,外面是重重花園與迴廊,弱水道長道:“往東!”陸寄風立刻向東疾奔,前面的通道有一小隊穿著盔甲的兵士荷著刀劍經過,弱水道長低聲道:“氣沉腰間、足底放虛,真氣上提,躍至屋頂。”陸寄風也照做,沒想到兩足一蹬,身子竟筆直地飛上半空,陸寄風嚇了一大跳,叫出了聲,這麼一叫真氣便散,又跌了下來,“碰”地一聲,摔在極硬的廊瓦上,便往下滑,幸而及時伸臂扣住屋脊,才止住了下滑之勢,已嚇出一身冷汗。不過他這麼一聲驚叫,又碰地撞在迴廊頂端的瓦上,已驚動了衛侍,馬上腳步聲大作,鏘當盔甲聲中,有人以鮮卑話叫道:“什麼人?”“刺客!快圍住三面的門!”“別讓剌客跑了!”陸寄風小心翼翼地慢慢蹭動背都,挪到高處,將弱水道長拉在懷中,以劍刃挑斷綁在弱水道長手腕上的絲帶。弱水道長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的功力全被毒性制住,無法幫你,你聽我的口令而行。”陸寄風點了點頭,弱水道長道:“先往南走……”陸寄風道:“可是現在我們在屋頂上,怎麼走?”弱水道長喘著氣道:“以你的功力,飛簷走壁不是問題,你別往下看,就當成是在窄小的陸地上走路就成了。”陸寄風放眼望去,更是驚訝,此地一片黃色琉璃屋瓦連綿不盡,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他從出世以來,從沒想像過有宅院可以大到這種程度!重重飛簷起彼落,間夾著聳天的樹木枝椏,處處是樓閣園林,掩映重疊,乍看之下壯觀無比,再多看一眼便會發覺屋宇雖多卻不雜亂,似乎是井然有序地順次而建,氣勢莊嚴。不知由何處湧來了一大群穿著制服的衛士們,在各個通道巡視檢察,人聲喧赫,到處是刀光劍影,就算是一頭小兔子也跑不出去。陸寄風心下著慌,想道:“這些人的服色,比官兵還要講究,難道……這裡竟是皇宮大內?”果然有人喝道:“聲音從仙后宮傳來的,去看看有沒有閒雜人等!”另一人忙道:“等等,仙后宮是不能隨便靠近的。”“可是萬一仙后有了差錯……”那群人議論之時,弱水道長低聲道:“你……還不走?”說完便暈了過去。陸寄風沒法子,只好不再往下面看,不管一切地往南奔。可是才奔出了沒多久,屋簷已到了盡頭,轉向西方。他不知要往何處去,只好不多想,就往西走。陸寄風一路上只顧往人較少的地方而奔,漸漸地人越來越少,他也放慢了腳步,略放下心。可是說要下去,他也不敢,只能待在琉璃瓦上,靜聽著下面的動靜。軍甲與行進聲已杳不可聞,陸寄風不辨東西南北,不知身在何方,不由得感到心焦。他轉頭看著懷中的弱水道長,臉色蒼白,呼吸微弱。陸寄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緊緊抓著弱水,屏息靜待他醒來。突然間又聽見大隊人馬往這個方向來,陸寄風叫苦不迭,暗想:“不會是被發現了吧?”他悄悄探頭往下看,下面是個極大的花園,小池上飄著幾片榆葉,也映出陸寄風,陸寄風連忙縮回頭,以免被人從水下的影子看見了他。他突然聽見一聲極低的驚呼,這聲驚叫才一發出就自己收了回去,就算是在地面上也不見得聽得見,但是陸寄風內力深厚,什麼風吹草動都聽得—清二楚。這聲低呼來自女子,而且是年輕的女子。陸寄風又慢慢地探出一點頭來,廊內立刻奔出了一個小小人影,詫異地往上看,嚇得陸寄風再縮回去,心裡怦怦直跳。那是名小宮女,她本來是閒來無事,望著池面發呆,卻猛然見到有個人頭從瓦簷探出來,嚇了她一大跳,她以為自己眼花,驚叫了一聲就連忙掩住嘴,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可是陸寄風又探出頭來,又被她瞧見,她才肯定屋頂上真的有人,而奔出迴廊,想再確認一下,陸寄風這麼一縮頭,她看得並不真切,也已有八九分把握,並非眼花。陸寄風心跳極快,行跡已露,如何是好?遠方那大隊人馬奔了過來,小宮女連忙退至道旁跪下,不敢抬頭。一人嗓子尖啞,道:“止駕。”眾人便停了住。陸寄風大氣也不敢透,這批人就在他身子底下的廊道,他不敢起身移動,以免發出聲音,或是又被映出身影。那嗓音尖啞之人道:“蕊仙,你過來。”小宮女應了一聲,腳步輕輕地走上前幾步,輕道:“奴婢叩見萬歲。”一陣低沉的男聲“嗯”了一聲,便沒說話。傳令內侍道:“蕊仙,你守在仙后宮外,有沒有見到可疑人物經過?”陸寄風身上冒著冷汗,緊張到極點,因為身上都是汗,在滑不溜丟的瓦上極難穩住,不知不覺間竟往下滑了寸許,嚇得他急忙抓穩屋脊,手一滑,又差點沒抓穩而摔下去。叫做蕊仙的小宮女顫聲道:“沒……沒有,什麼人也沒見到……”內侍道:“啟稟萬歲,宮女未見可疑人物經過。”聲音低沉的男子開口道:“膚要問仙后的安。”他們都是說鮮卑話,陸寄風心知此地應是北魏的深宮大內,那麼應該是在平城,而廊內之人既然自稱朕,自然是此時北魏的皇帝拓拔嗣。陸寄風聽著他的聲音雖然年輕,可是卻乾啞而真氣不足,心想:“我以為魏國軍力強盛,應該都是勇猛善戰的武人,可是這皇帝似乎身子不太好。”在歷史上,拓拔嗣以三十二歲盛年病亡,明元帝拓拔嗣在十七歲便平定清河王之亂,被群臣擁立即位,也是以才幹聞名於世,算得上是個英才。此時他只有二十八九歲,正當風華盛茂之年,沒有人會想得到他壽命已不多了。此乃後話,暫不多表。陸寄風實在不明白為何會身在此地?這也只有離開之後再細細地想,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脫身。內侍領了旨意,上前道:“稟仙后娘娘,聖上向您老人家問安。”殿內傳出一聲極低的應聲,道:“皇上有什麼旨意嗎?”那聲音雖低,瓦上的陸寄風卻被嚇得差點又滑下幾寸,那聲音纏綿細柔,不是舞玄姬還會是誰?原來自己慌不擇路,竟陰錯陽差的又繞回原來的地方。內侍道:“方才有些微騷動,可能是剠客闖入宮裡,已四下防備了,恐驚擾仙后修行,皇上特地來探問娘娘的安。”舞玄姬道:“我這裡平靜得很,請皇上勿念。”陸寄風暗想:“這個皇帝絕對料不到騷動就是從這裡傳出去的,也絕想不到方才仙后在和人幹什麼勾當。”拓拔嗣親自發話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請仙后安歇,朕不敢多擾了。”舞玄姬淡淡應了一聲:“去吧!”拓拔嗣恭恭敬敬地後退了幾步,出了小園,才轉身而走。見拓拔嗣那恭敬關心的樣子,陸寄風實難想像舞玄姬何以有此地位?胡人風俗原本就重母輕父,但是舞玄姬是個淫蕩的妖怪,會有這樣的身份真是奇怪極了。底下的人群足音漸遠,陸寄風並沒有因此安心,反而更加害怕。剛剛人雖多,從他們的氣息之中,陸寄風可以肯定沒有對手。如今他們都走了,聽舞玄姬聲音自若,那麼自己傾力打了她的那一掌,根本沒有傷到她,萬一她追了出來,自己和弱水道長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惴惴不安之時,那小宮女細碎的腳步聲又小心地傳了出來,陸寄風從高處望下,見她纖細的影子挪至廊外,好奇地仰首對著上面張望。方才她冒著欺君之罪,替陸寄風隱匿行蹤,也算個救命恩人,因此陸寄風也探出了頭,對她一笑。但自己一手要拉著弱水道長,一手要抓緊屋脊,也挪不出手向她作揖道謝,只能以笑示意。蕊仙雙眼睜得極大,奸奇地看著陸寄風,並不害怕,回以微微一笑。殿內又傳出舞玄姬的聲音,喚道:“蕊仙,你在做什麼?”蕊仙忙道:“奴婢來了。”她急忙低頭進了殿內,只聽舞玄姬道:“蕊仙,你進來寢殿,給我搥搥腿。”“是。”蕊仙應道。殿內的聲音,即使只是重一點的呼吸,屋頂上的陸寄風也聽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他以為舞玄姬和自己一樣,也能什麼都聽得見,更加不敢亂動,想道:“她要搥腿,那大概是要休息了,等這妖女睡著了我才能離開。”陸寄風憑著印象,隱約記得由方才的房間出到廊外,經過了不止一間隔間,舞玄姬的寢殿應該在更深處。此時突然聽見蕊仙的一聲驚叫,道:“這……這……好多的血……啊!仙后,你……”接著便沒了聲音,陸寄風大急,不知蕊仙出了什麼事。舞玄姬冷冷地說道:“小子,你在屋頂上,以為我不知道麼?”陸寄風一懍,還是不敢出聲。舞玄姬道:“你手上有我的玉郎,我手上也有這小婢子,她的命可在你的手上。”陸寄風吸了口氣,低聲道:“這是什麼意思?”舞玄姬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沒死,可是現在我不要你的命,你把我的玉郎還我,我放了這小婢子。你若是不還,我便殺了她。”她說了這幾句,聲音便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可見真的受傷不輕,只是剛剛一直強忍著,以平穩的聲音對皇帝的侍從說話。陸寄風拿不定主意,舞玄姬厲聲道:“你再不決定,我先折斷她的手,再折斷她的腿!你就好好地聽著救命恩人的慘叫吧!”弱水道長稍微清醒過來,聲音微顫地說道:“小舞,你要殺你的侍女,悉聽尊便,也不關我們事。小道友,我們走!”陸寄風絕不可能放著蕊仙不管,因此非常為難。卻見到弱水道長對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並不是真的要棄蕊仙而去,才稍微定了定神。舞玄姬恨恨地說道:“玉郎,你以為我不敢嗎?”陸寄風突然聽見一聲輕微的“喀”,接著便是一聲悶哼,一人呼吸急促地暈了過去。陸寄風大驚失色,舞玄姬真的硬生生扯下了蕊仙的手臂!猜也猜得出蕊仙被制住而無法叫出聲音,但已經暈了過去。斷臂之痛是多麼難以想像,何況蕊仙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如何禁受得住?陸寄風悲憤得眼淚併流而出,渾身發抖,不敢想像舞玄姬狠毒若此!其實舞玄姬平常對這些服侍自己的人並不壞,但是變生突然,自己居然又中了弱水道長的道兒,還被打了一掌,傷勢沉重。這近百年來她從未如此受挫,野性與魔性遂難以剋制,變得十分兇殘。弱水道長拉了拉陸寄風的衣袖,對舞玄姬道:“你還是住手的好。”舞玄姬冷笑著膩聲道:“玉郎,你捨不得嗎?你怎麼對別的女子都這樣好,卻獨獨對我這麼狠心?”這個節骨眼兒,舞玄姬還在說這些風情言語,聽得陸寄風萬分反感,怎知她天生媚骨,並不是刻意賣弄風騷。弱水道長也柔聲道:“不,我是關心你,才這樣勸你。你在皇宮裡錦衣玉食,一呼萬諾,要多有權勢就多有權勢。萬一……皇帝發現你的秘密,只怕你的一切就化為烏有了。”舞玄姬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別嚇我,玉郎,我怎麼聽不懂你的意思?”弱水道:“我叫我這位小朋友轟碎你的琉璃屋頂,把宮中的侍衛都引來,萬一侍衛們見到神聖的仙后、聖女,寢宮裡有個被剖成兩半的屍體,會怎麼想呢?你折斷小宮女的手臂,我管不著,可是你也不能就這樣放了她。若是殺人滅口,她不見了,你又怎麼對後宮的女官解釋?說這小丫頭逃走嗎?諒她也沒這本事。”舞玄姬道:“瞧你說得頭頭是道,就是想救這小丫頭,唉,我年老色衰,見了她這樣年輕美貌的女子,實在討厭極了。”弱水道:“小舞,你比她美好幾萬倍,別說這傻話了,把人丟出來,我替你帶走她,免得你還要處理屍體,多添麻煩。”舞玄姬氣惱萬分,弱水道長處處替她設想,但其實還是要把人救走,無奈自己也確實無力出去擒回他。最令舞玄姬驚恐不解的是:被她親手震斷了心脈的少年陸寄風,怎會死而復生?功力又怎會宏大到這種程度?這其間一定有什麼關竅,在她未弄清楚之前,更不能輕舉妄動。這一回合自己是徹底敗了,一切原因,都出在陸寄風身上。舞玄姬強忍氣憤,嗔道:“我不依,玉郎,你這一走,我還要多久才見得著你啊?”弱水笑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就是不愛別人比我強,你廢了自己的根基,我就與你遠走高飛,也不回通明宮了。”舞玄姬心知他只是隨便說說,開自己玩笑,氣得嬌喘連連,暗想下次見到他,不可再中他的奸計,一定要立刻砍斷他雙腿和雙手,弄瞎他眼睛、割斷他舌頭,讓他什麼花樣也使不出來,再慢慢地折磨死他。舞玄姬嬌喝道:“好,替我把這小賤婢的屍體給剁碎了喂拘吧!”轟地一聲,舞玄姬居然將蕊仙的屍體往上一擊,將陸寄風腳前的屋瓦硬生生打出一個大洞,蕊仙的身體被撞了出來,陸寄風急忙伸手一抄,抓住蕊仙,可是這麼一抓便重心不穩,又往下滑落。他急忙再度提起真氣,一落地便又雙足一蹬,借力躍上屋頂,不敢逗留地飛奔出去。他一手抱著弱水道長,一手抱著蕊仙,耳中疾風呼嘯,弱水道長說什麼方向,他就往什麼方向奔,果然沒多久便繞出魏國皇城,陸寄風一口氣不換,直奔出近百里,才敢稍停。陸寄風放下弱水道長相蕊仙,一見到蕊仙的慘狀,陸寄風不由得“哇”地一聲,慟哭出聲。蕊仙身上滿是傷痕,大多是以身體撞破屋頂時所受的重傷,而左臂已斷,肩上的斷處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他沒料到一個好好的姑娘,只因為看見自己一眼,就落到這個下場,實在是悲慟到了極點。蕊仙尚未斷氣,呼吸微弱,隨時會死,陸寄風心念一閃,抽咽著以劍割開自己的手臂,將蕊仙的唇撬開,將自己的血灌入她口中,餵了許多鮮血之後,蕊仙的呼吸果然漸漸平穩。陸寄風大喜過望,連忙將她身體扶正,雙掌底在她背後和胸前,替她導氣引血,沒有多久,蕊仙呻吟了一聲,緩緩睜眼看著陸寄風,眼中驚恐萬分,顯然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陸寄風哽咽著,露出放心的微笑,道:“蕊仙姐姐,你沒事了,別怕。”蕊仙“嗯”了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又昏暈不醒。陸寄風嚇了一跳,弱水卻道:“別驚慌,她……只是受傷過重,精神不濟,已經……活轉了……”弱水道長聲音也是出氣多入氣少,陸寄風道:“道長,你無恙嗎?若是我的血有用……”弱水道長道:“不必了,我是中了化功散,真人……能解之,你帶我們進通明官……雖然規定女子不得進入,可是……蕊仙是為了救我們,才這樣,真人……沒理由不收留她,你大可以放心……”陸寄風道:“嗯,那現在怎麼辦?”弱水道:“你……往東走,靈虛山離此不遠……我會告訴你方向。”陸寄風再度抱起弱水與蕊仙,依弱水的指令而行。他輕功本已高強,此時心中著急,更是加快了好幾倍的速度,不停地趕路。奔行了大約半日,已來到一處山林荒野,夜過日出,陸寄風也渾無知覺。弱水道長忽然道:“好啦,到了。”陸寄風停步,張望四周,道:“到了嗎?”此地山鑾疊嶂,碧翠滿目,但是並無道觀,也不像有人煙的樣子。蕊仙呻吟著醒了過來,道:“……水,我……好渴……”她失血過多,唇焦舌燥,萬分難受,陸寄風由吹來的風向嗅到水氣,便抱著兩人,循水而去。來到一條清溪之畔,陸寄風放下兩人,親自以手掬水,小心翼翼地端來給蕊仙喝下,蕊仙急切地喝畢,道:“還要……”不等她吩咐,陸寄風就再度奔至水邊,又掬了一捧水來喂她,蕊仙喝了好幾口,才不再喝了,疲憊地閉眼休息。陸寄風關懷地看著她,內咎萬分,難過地想:“蕊仙姐姐現在傷得很重,她或許不記得自己手斷了,臉上也……傷成這樣,萬一她醒過來,知道自己少了一隻手,一定很難過。”弱水道長說道:“陸小道友,好了吧?咱們上通明宮見真人,他或許沒法子幫蕊仙姑娘再長出一隻手來,不過醫好她的其它傷勢,卻是可以的,拖久了對她不好。”陸寄風點了點頭,心情沉重地再度抱起蕊仙,弱水道長已不必他扶,在前面領路,但他腳步虛浮,確實沒有半點內力。步至山林深處,遠方夾道巨巖中鑿出高得見不到盡頭的層層石階,隱約可在雲煙浩渺中,看見幾層宮觀的影子。突然間幾道身影飛竄至面前,當地一響,一對長劍同時出鞘,擋在前面,喝道:“來人止步!”弱水道:“復澄,復虛,是我。”那兩名道士怔了一下,都大為吃驚,兩人不禁同時後退了一步,面面相覷。弱水道長道:“你們怎麼了?不認得我了嗎?帶路,我馬上要見真人。”兩名道士都臉色凝重,陰晴不定地打量了他半天,欲言又止,看了看他身後的陸寄風和蕊仙,其中有一人說道:“這……師叔祖你帶了個女子,這是不行的,請在宮下稍候,我回去請示。”弱水道長一怔,感覺似乎出了什麼事,只好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在山下的木屋裡等你們消息。”那道士又連忙道:“這……這也不用了,我上山請示,復虛在這裡陪師叔祖,我馬上下來……”另一名道士臉色一變,瞪了復澄一眼,眼中又驚恐又憤怒,結結巴巴地說道:“不如我上去通報……”弱水道長察言鑑貌,便已明白了八九分,道:“你們在防我什麼?復澄,你是不是要上山去叫人下來殺我?復虛,你是留下來監視我的,對不對?你想我會讓你們活著離開嗎?”那兩名道士越聽越是臉色蒼白,大叫一聲,轉身就往石階狂奔而去。弱水道長苦笑了一聲,轉頭對陸寄風道:“上山吧!”陸寄風知道弱水道長只是嚇唬他們,弱水道長現在功力全失,就連一個普通的第四代弟子都打不過,那兩人不察,還怕得拔腳就跑,令陸寄風也不禁失聲一笑。弱水道長率先步上石階,陸寄風抱著蕊仙緊隨在後,一層層的石階邊緣滿是青苔綠蘚,兩邊高聳的夾道巖壁上也零星布著幾點綠苔,仰頭一看,夾壁石階彎延伸展,並不是筆直而上,也多添了幾分掩藏曲折。石階僅能勉強容納兩三人並肩而行,算得上十分狹窄,易守難攻。這幾百年來無人能攻取靈虛山,其地勢也是一大要素。走了二三百階,前方急步雜亂,好幾個人奔了下來,紛紛喝道:“叛徒弱水,你還敢來送死!”“你想帶聖我教魔徒上山嗎?”擋在石階上的至少有十來個人,有道門裝束,也有俗家弟子。幾聲呼嘯,後面的幾人拔地飛起,躍至陸寄風背後的石階,一落地也立刻都長劍出鞘。弱水與陸寄風等三人的前後都被長劍抵著,進退不得。前面兩人的劍尖指著弱水,其中一人身穿青色道袍,五官端嚴清俊,一腳跨了下來,面色凝重地問道:“弱水師叔,你為何要這樣做?”弱水道長苦笑道:“青陽君,你看我這樣像是叛徒嗎?別說廢話,帶我入內見真人。”青陽君背後的一各道士喝道:“本來就要抓你回來,替焰陽與燁陽師兄報仇!”青陽君轉頭斥道:“玄陽君,休得無禮!”玄陽君道:“大師兄,他……他殺了焰陽君和燁陽君!”青陽君道:“弱水師叔既然主動回來,此事必定還有分說。師叔,真人等你很久了,請。”弱水道長說道:“稍等,這裡還有位蕊仙姑娘,為了救我們而身受重傷,要請真人施救。”“可是……”青陽君面露難色。弱水道:“她若是不能上山,我也不會上山。”青陽君為難地又看了看蕊仙,她面上怖滿了傷,一日未得照科,傷口都紅腫流湯,十分可憎,身上衣服也破破爛爛,還斷了一臂,真是個人不鬼。青陽君目露憐憫,原有的一絲遲疑盡去,道:“罷了,一同上山吧!”玄陽君道:“大師兄……”青陽君道:“有事我擔著!”反轉劍刃,收劍回鞘,道:“師叔,請。”弱水道長“嗯”了一聲,堂而皇之地步步上階,眾道士之中除了青陽君之外,全都緊當長劍,不敢鬆懈地亦步亦趨跟在後面。才走了沒幾步,青陽君便發覺弱水道長呼吸不穩,腳底虛浮,大為吃驚,道:“師叔,可要師侄攙您老人家?”弱水道長笑了一下,點了點頭,便把手放在青陽君肩上,青陽君扶著弱水道長,一面暗暗將真氣稍微傳給他,好讓他有力氣再走完所有的路,通往通明宮之前的這條道路,體能再好的凡夫俗子也不可能走得完;若無人引渡,在半路便虛弱而死,或是受幻影折磨而瘋狂者已多不勝數。眾人又走了七八百級的石階,彎彎曲曲的道路彷彿永遠走不完,他們由通明宮趕下來時,皆以輕功疾奔,因此不多時就到了山下。此時上山卻都一步一步走,無人敢以輕功直奔。陸寄風不明所以,只能跟著走。青陽君注意到陸寄風走了這近千階,渾若無事,也感詫異,道:“這位小道友腿力不錯。”陸寄風對他頗有好感,笑了一笑。青陽君道:“你抱著這位姑娘走這麼久,一點也不累,你練功很久了吧?”他的問話口氣純粹出於善意,陸寄風便也坦白回答道:“我只練了不到三個月,我是劍仙門第八代弟子。”這句話一出口,所有的人全都回頭望著他,臉上萬分驚愕。陸寄風不以為意,當成沒看見,繼續往前走。一行人終於走完了一千五百多階,前方地勢微見開闊,雲煙浩藐,已無前路。眾人都停在平臺上,青陽君對陸寄風道:“這裡是一線谷,得有絕頂輕功才能越過。”不等陸寄風回答,便轉頭對同伴道:“趙態之、胡象之,過來!”兩名俗家弟子上前,恭敬地行禮道:“師伯有何吩咐?”青陽君道:“你們一人帶著這小道友,一人帶著這姑娘。”陸寄風道:“不必了,我自己過得了。”此言一出眾人又盡皆訝然,這回已有些人露出不信的神色,偷偷交頭接耳嘲笑。青陽君道:“這一線谷,兩岸有百丈之遙,只有一道細如髮絲的絲線牽引,若無絕頂輕功,不要說在絲線上站不穩,更難以抵擋山谷間的勁風!萬一落下千仞山谷,是連屍骨都找不到的。”陸寄風堅持道:“我過得了。”玄陽君嗤笑一聲,道:“瞧不出劍仙門還有你麼高強的弟子。”其餘幾人也都露出訕笑之意,青陽君待要斥責,玄陽君突然伸出手來,將右手指頭一根一根地比折了下去,眾人皆摸不清他在幹什麼,只聽玄陽君一根一根地數,數到第八,才笑道:“這是劍仙門第八個武功高強的掌門人來到通明宮啦!”眾人突然鬨堂大笑,陸寄風只呆了一下,便想通了他們在笑什麼,玄陽君之言是譏剌劍仙門一連七代,通通敗於通明宮。青陽君怒道:“玄陽,不可無禮於友幫!”玄陽君笑道:“失禮、失禮,閣下貴為掌門,晚輩拜見掌門人。”說完便深深—揖,眾人見他拜向一個小孩子,都嘻嘻哈哈地取笑。陸寄風身子微閃,避過他這一揖,淡然道:“晚生不敢受此大禮。”本以為陸寄風會手足無措,想不到他態度落落大方,處變不驚,玄陽君討了個沒趣,背後眾師兄弟及晚輩零星的笑聲,彷彿變成在笑自己一般,不由得臉上一紅,冷笑道:“你這個掌門人的架勢倒是十足啊!劍仙門個個都……”青陽君斥止:“好了,玄陽君!以大欺小,成何體統!”這一斥凜然有威,眾人都不敢再笑,弱水道長對眾人目露嘲諷與不屑,但是也什麼都沒說。而如此一來,這些人也不會心甘情願地帶陸寄風與蕊仙過這一線谷,青陽君得護送功力全失的弱水道長過去,一人顧不得三人,有些為難。玄陽君明知師兄的難處,但他長久以來,十分嫉妒師長們偏愛青陽君,第三代裡頭也以他最有可能接鵲逼門之位,平時就愛處處挑青陽君的毛病,此刻更巴不得看他孤立無援,便笑道:“這位掌門說自己過得去,咱們若是不信,又落得看不起友幫的名聲,實在不便出手,只好勞駕您掌門老人家自己走了,來,我為您引路。”說完徑自縱身一躍,凌躍過眾人,已立在前方的煙霧之中,身子搖晃了兩下,便即站穩,果然雙足底下踩著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絲線。陸寄風道:“多謝前輩帶路!”便大步跨了出去,青陽君忙道:“別逞強!”陸寄風大著膽子一腳跨進雲煙,牢記著弱水道長教過他的輕身之法,顫危危地立在半空中。腳下的絲線比他想像中還要細,還要柔,幾乎感覺不出有東西,身子自然也沉了一沉,好像要掉下去一般,急忙屏械辨氣,又提高了寸許。眾人鴉雀無聲,他的身手步法,搖搖晃晃的樣子,完全是最粗淺的輕功,可是居然能一提氣便身輕如燕,這是內力過人的象徵。前方的玄陽君左足一蹬,絲線立刻大力搖晃了起來,陸寄風連忙穩住身形,幾度要被甩下深谷,青陽君氣得朗聲道:“玄陽君,你在幹什麼?”玄陽君哈哈一笑,道:“這絲線不是用踩的,是用點的!你懂不懂啊?”陸寄風更加不服氣,索性真氣一提,躍過玄陽君頭頂,一點到絲線便再提氣疾飛,幾下點躍,不多久已到了對岸。陸寄風甚感得意,回頭望著對面雲煙漫漫,眾人形貌都看不太清楚,不久眾人一一飛躍而至,青陽君脅下攙著弱水道長,躍至陸寄風面前,一臉不敢置信,道:“小道友,你功夫很好!”其餘幾人也紛紛登岸,臉上神情已肅重不少,不敢再看輕他。陸寄風並不想故意炫耀內力,但聽他們一再拿劍仙門作文章,才生出敵愾之心。玄陽君灰溜溜地站在人群之後,高傲地負手不語,青陽君故意道:“世間之事真是難講,未必長者強而幼者弱,修養也是一樣。”玄陽君裝作沒聽見,青陽君也不再損他,便扶著弱水,在前面帶路——nounkow掃描,破邪OCR、校對,武俠吧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