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說 > 《太平裂碑記》在線閱讀 > 第 三 章 烽火長安路

第 三 章 烽火長安路

    次日,陸寄風取出兩套父親遺留的布衣,讓雲萃父子換了,不致於因為華服而成為劫匪的目標,並借了他們兩匹驢子,讓他們返回城內。過了幾日,雲萃藉著送還驢子為由,派了許多人護送著一批財物到陸家莊,酬謝陸寄風,陸寄風堅辭不受,只收了雲拭松親筆寫的信,以及一把雲拭松收藏心愛的寶劍,作為紀念。雲萃見禮物全被退回,心下悵然,靈機一動,命人問了全城的醫者,果然有大夫醫治過柳衡之母,一問之下,問出了所需的調養藥材,都是十分珍貴的補品奇物,雲萃重金買了許多,再差人送去,陸寄風這回果然沒有再退。陸寄風見到這些上好藥材,感念雲萃如此用心,雖然柳衡已留下鉅款,但是在這時亂世荒的時節,有錢也未必買得到這些希罕藥物,醫者也不願輕易出城行醫,因此這批齊全的藥物確是救命的恩惠。陸寄風沉吟想道∶“常聽人說為富不仁,雲老爺似乎不是這樣的人。”平靜的幾日之間,官兵的來來去去比往常更為頻繁,門口的令牌拓印雖能止住晉兵的搶劫,卻無法抵擋匈奴,村民們有些已搬回隴上,投奔匈奴王赫連勃勃。究竟胡夏何時會大舉入侵,陸寄風甚感不安,奈何柳衡之母的病況,不宜做長途拔涉,也只能守在家鄉,聽天由命。夜裡,一匹馬嘶鳴著狂奔而入,陸喜與陸寄風兩人連忙舉燈出迎,只見柳衡一身華服,翻身下馬,神色十分嚴肅,拉著陸寄風的手,問道∶“我娘呢?”“在裡面。”陸寄風帶著柳衡進入後堂,柳母已經入睡,柳衡見母親容色安祥,放下了心,並沒有吵醒母親,悄悄拉著陸寄風走了出去。及至大廳,才壓低聲音道∶“兄弟,情況不好,桂陽公要逃回健康,長安失守了。”“沒有戰過,怎麼就失守了?”陸寄風問。“桂陽公不敢跟匈奴作戰,朝廷也下了密旨要他趕快把兵員都帶回健康,別管長安。”陸寄風嘆了口氣,問道∶“朝廷的兵都收回去,怎麼保護百姓?”“保護?哼,搶得最兇的是誰?還不是朝廷的兵!他們打算把長安的寶物都搶到南方去,剩一座空城給胡人。現在連城裡都整天燒殺擄掠,比城外還慘!”“什麼?那┅┅雲萃雲老爺他們家呢?”“你問他做什麼?”柳衡奇怪地問。“你有所不知,這些日子我們進不了城請大夫,伯母服的藥,都是他送的。”陸寄風將雲萃來訪之事簡略說了一遍,柳衡不動聲色地聽完,才道∶“我還以為他很勢利,只許自己討好桂陽公,見我受桂陽公寵愛,就一臉不屑,我何嘗不知道他看不起我。”“這些小怨小恨,別放在心裡,對得起自己又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我看雲老爺是個善人,他家不要也被劫了才好。”柳衡道∶“雲老爺聰明得很,他家有許多壯丁武士,還有些武林高手把守,一般人是闖不進去的,但他準備了好幾百箱的錢,只要是登門的兵,若是乖乖打個招呼,就隨你搬這些箱子;若是要來硬的,那就武林高手伺候。所以這幾天來,去的兵雖多,卻沒怎麼傷到他家裡,我們猜他趁這幾天在加緊打點整理,要逃到別的地方去。桂陽公打算叫親信去他那裡打最後一次秋風,要狠狠地敲他一筆,他總不能對桂陽公動手。”“唉,他沒事就好,你打算怎樣?”柳衡道∶“桂陽公的作為,我也看不下去了,我打算向他請辭,咱們一同逃難。我這次回來就是通知你快作準備,兩天之內,我就回來護送著你和我娘南逃。”不料陸寄風搖頭道∶“我看桂陽公不會放你走。”“怎麼?”“你武藝高強,桂陽公要南逃,就是要你這樣的人保護他,他怎麼可能放你離開?除非我們現在就走,不然你這一回頭,要再出來就難了。”“我得回去把我的東西都拿出來,總不能兩手空空地逃難啊!”柳衡道,“我對桂陽公請了這一晚的假,他肯放行,我想他不會為難我。”“那是因為你財物都沒有帶著,他料你定會回去!你正式跟他請辭,那又不一樣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不為此時他養你做什麼!”陸寄風著急地勸道。“不會吧?我要顧著孃親,桂陽公也有親孃,他不會不許我回來的。”陸寄風知道勸不回他了,嘆氣跺足,急得不知怎樣才好。柳衡道∶“不然我帶著你們和我娘進刺史府,跟刺史的軍隊一塊兒走┅┅”“不可,這比單獨走還要危險。”“為什麼?”“聽你之言,桂陽公和手下們搶了不少東西,帶著許許多多的財寶,這樣絕對跑不快,而且目標明顯,一定會被匈奴或強盜們追上,不全軍覆沒就算萬幸了。”“桂陽公手下兵多,可以保護一陣。”“這些兵保護自己的財物要緊,誰還管軍紀?”陸寄風的分析,句句入理,柳衡知道這個兄弟向來多謀足智,聽他的一向沒錯,此刻卻是左右為難。柳衡終於下定決心,道∶“不管桂陽公放不放人,我都會回來,咱們一起走。”陸寄風嘆道∶“你真的要回去,那就記住∶我們只等你到大後天卯時,你沒趕回來,我和陸喜就帶著伯母動身了。”“你放心,我會回來的,殺人也要回來!”柳衡躍上馬背,對陸寄風一笑,鞭馬奔入夜幕之中。然而,他們怎會知道∶這將是他們以朋友身份所見的最後一面,將來的相會,已成為彼此刀劍相向的敵人。這就是亂世,一樣的事,會發生在無數個類似的時代中。陸寄風吩咐陸喜準備離家諸物,打點完畢之後,便等著柳衡的消息。不出陸寄風所料,過了約定的時間,柳衡依然沒有出現。雖然四面下仍十分平靜,但是依柳衡之言,桂陽公的大隊一開拔,北邊的胡夏騎兵便會掩殺過來,屆時將千里無孑遺,必是一場大屠。陸寄風果斷地和陸喜一同來至後堂,將柳母扶上小車,柳母顫危危地問道∶“衡兒呢?衡兒怎麼沒來啊?”陸寄風道∶“止君與刺史在一起,他不會有事,咱們先上山避一避,止君會來與我們會合的。”柳母放下心,坐上小車,陸喜與陸寄風將小車推至庭中,再將柳母搬上停在中庭的驢車裡,外觀簡陋的車廂內鋪滿了軟墊,讓柳母能舒適地渡過這一程。陸寄風坐在前面的御座上,揮鞭駛出大門院子,陸喜打算鎖門之時,陸寄風道∶“大門不必鎖上,就讓它開著。”“少爺,咱避過這幾天還要回來,門不鎖緊不行啊┅┅”“放心,開著罷!開著胡兵會以為裡面已經被洗空了,就不會再進去。你鎖著,他反要破門而入。”陸喜半信半疑,只好任門半開半掩,跳上坐車,與陸寄風一同離開。陸寄風駕著驢車,往南邊終南山的方向走,慣於逃難的人都知道,要逃就逃到山裡,不可走大路,大路上都是攜老扶幼準備遷移到別的市鎮的隊伍,車馬交錯推擠,趁火打劫,比在山上遇到盜匪還要危險得多。何況跟著難民隊一起到了別的市鎮,往往流落為丐為奴,最後橫死異地,那還不如留在家鄉。因此雖然陸寄風的父母都是在長安被匈奴所殺,他也從沒有放棄家園的念頭。陸寄風與陸喜的小驢車趕路之時,也不知是否長安境內已經發生劫掠,只知道盡快逃入山中,過兩個月再回來。趕行了三天的路,總算來到終南山道,山路崎嶇,一日不過行個十幾裡,天色一黑便得止住車行,升火露宿,免得遇上虎豹豺狼。這天行至午時,將車停在樹蔭下,陸喜升起火準備煎藥,陸寄風依著場物生長之態,去尋找水源。翠密繁茂的樹蔭之中,瀰漫著花木幽香,陸寄風順便摘了些可食用的場物,正低頭尋覓之時,陡地見到樹叢中伸出一雙腳。陸寄風嚇了一跳,差點驚呼出聲,倒退幾步,按著噗通噗通直跳的心,想道∶“會是誰死在此地?是全屍,還是隻剩下了一雙腳?”本欲裝作沒看見快步走過,又忍不住停了下來,想道∶“曝屍荒野,也太可憐了,稍稍掩蓋一下,也是舉手之勞而已。”正好附近有不少伸展的枝葉,陸寄風放下裝著食物的木桶,拔出雲拭松送他的寶劍,便要砍下一些枝葉好遮蓋那雙腳。才要拔劍,背後“嘩啦”一聲,一道黑影子跳了出來,吼道∶“你還不滾!”“啊!”陸寄風嚇得大叫一聲,踉蹌跌倒,眼前一花,幾乎要被嚇暈。好不容易定神一看,立在樹叢中的人身穿黑袍,只看見的上半身極胖,圓頭圓臉,圓鼻子圓嘴,一張肉臉上五官幾乎擠在一起,胖得連頸子都看不見了。一見到這個球似的矮胖子,本來嚇得目瞪口呆的陸寄風忍不住捧腹大笑,尤其是見到他發怒的神情,豎著眼睛,五官集中擠成一團,簡直像是肉包封捏的部份。陸寄風知道這樣笑很不禮貌,正要收住笑聲,那人卻因為陸寄風無禮的笑而更生氣,五官也擠得越集中,捏得越緊,一見到他的表情,陸寄風忍不住又放聲大笑,越是想忍就笑得越忍不住。那胖子喝道∶“不要笑了!再笑老子打掉你的牙!”陸寄風拼命忍住,好在他自制力向來過人,深吸了幾口氣,才不再笑,腹中已隱隱生疼。“對┅┅對不住,這位大叔┅┅”胖子怒道∶“你鬼鬼祟祟的,在我身邊磨磨蹭蹭,想幹什麼?”陸寄風暗叫冤枉,他既知自己在此地遲疑了一會兒,可見對附近的風吹草動了然於心,是他躺在樹叢中裝屍體,鬼鬼祟祟這四字應該是說他才對。陸寄風道∶“我┅┅我以為是曝屍,想替您掩蓋一下,才┅┅”“放屁!我的腳像是死人的腳嗎?嗯?你看!傍我看清楚一點!”胖子一面罵,一面往上一彈,躍了出來,將腳伸向陸寄風。他不跳出樹叢還好,一跳出來,見到他的整尊,陸寄風再也忍不住,“唉呦”一聲,又是捧腹狂笑,笑得又是捶地又是唉叫。原來此公上半身幾乎和下半身等長,不滿六尺,全身圓滾滾的,猶如一個大面團上面按著一個小麵糰,上下再刺上四根短棍便權充手腳了。胖子怒道∶“你笑什麼?為什麼見了我會笑成這樣?你給我說清楚!”陸寄風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一想到要說清楚他的尊容,正要開口,滿腦子就是“肉球”、“包子”、“饅頭”、“西瓜”之類的句子,對照眼前人,未開口便已笑倒。“他XX的,原來是個小瘋子,只會笑,不會講話!”陸寄風千辛萬苦地止住笑聲,有氣無力地說道∶“不┅┅不是┅┅我不是瘋子┅┅”“那你說,為什麼我好好的,卻把我當屍體?又為什麼我罵你,你反要笑?你連活人死人都分不清楚,捱罵也不知道,我看你不是瘋子,也是笨蛋!”“是,是晚生冒犯,請前輩寬諒。”陸寄風暗中奇怪這個胖子竟連自己的尊容可笑都不自覺,恭敬行了個禮。“我問你,我的腳哪裡像是死的?”胖子邊說,便把腳伸了出來。他的圓身體下面,伸出一隻瘦腳,宛如撐著雞蛋的牙籤,好像隨時會重心不穩而往後跌倒,陸寄風拼命忍住又湧上來的笑意,更恭敬地道∶“前輩的腳不像死的,像活的。”“是啊,明明就是像活的,你為什麼會以為是死的?那就是你說謊!”“晚生不敢。”那胖子兀自怒氣不歇,道∶“你這兔崽子莽莽撞撞,壞我大半天的功夫!氣死我也、氣死我也!”胖子的臉皺得越緊,不知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麼,陡地便伸手捉住了陸寄風。他的手腳又細又短,動作卻快得令人看不清楚,陸寄風眼前黑影一閃,已被他拉到面前,由於胖子的手短,陸寄風被他一拉,就幾乎整個人貼住了他。陸寄風還是小孩子,身高尚未長全,那胖子則天生就極矮,兩人這樣一貼身,差不多是等量齊高,也極近地臉對著臉。這張怪異的圓臉,除了一顆肉鼻之外,完全沒有眉毛,細長的眼睛與小得幾乎看不見嘴唇的嘴巴,遠觀雖可笑,近看卻可駭。陸寄風不知道這個大肉球把自己抓緊了要做什麼,嚇得講不出話來。那胖子道∶“你這小畜牲,小小年紀不學好,本道長不把你揉成一個人球,難消我心中恨火!”說著雙手內勁一發,陸寄風痛入骨髓,叫道∶“前輩,住手!住手啊!”胖子狠狠地笑道∶“你不用怕,揉成人球還是可以活的,本道長從不殺生。”陸寄風既莫名其妙又害怕,顫聲道∶“怎┅┅怎麼揉成人、人球?”“哈哈哈┅┅把你的骨節寸寸絞碎,絞成灰,再以子午之法讓它定形,就可以改變你的身體形狀,痛是痛了點,但是很好玩的,你來試試!”子午之法,是指將體內的真氣摶為內丹,也是修道者修練已至高深之境,才會的法門。看不出這怪胖子竟是道門高人。陸寄風嚇得叫道∶“我不要試,你別胡來!”“做人球有什麼不好?給我閉嘴,我最恨聽人求饒!”胖道長喝道,手中真氣摧動,陸寄風雙臂痛得像被巨石擊壓住,就算雙臂齊斷,也不會有這樣可怕的劇痛,痛得他眼淚已掉了下來,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我命休矣!”強拉著他的胖子突然手一鬆,陸寄風馬上軟倒在地,痛得打滾,雖咬緊了牙關不叫出聲,眼淚卻不停地掉下。遠方傳出呼喝之聲,似有一批人圍上附近,雜亂地高聲道∶“到上風處!”“這裡也圍上了!”胖子道∶“哼!狼子狼孫倒來了不少,小子,你的夥伴共有幾個?”陸寄風雙臂仍是有如被絞斷的痛楚,不知是否骨節已經被震碎,又氣又悲,咬緊牙關道∶“我不知道!臭道士,你┅┅”“本道長先整你立威!”胖道人一把捉起陸寄風的衣領,身子一彈,筆直地彈高數丈,躍向樹枝,身如飛球,從這個高枝跳到遠方另一處枝椏,東彈西躍,飛行無阻。陸寄風只感到耳畔風生,快速飛行的風阻令他幾乎不能呼吸。胖道長身子一縱,立在高起的石墩上,他身形方落,茂密的樹林間,一下子便由四面八方,竄出了一大群漢子,有的手持火把,有的拿著引線,似乎要放火。其中一人喝道∶“疾風妖道,你也來了?”被稱作疾風的胖道士道∶“我聞到你們的臭騷味兒,受不了啦!不乖乖待在窩裡喝狐狸尿,跑來這裡做什麼?”有人咧齒笑道∶“天嬰果然在此,仙姑真是神機妙算。”“你一個孤毛老道,攔得住我們黑鷹寨嗎?”“咱們一把火燒掉天嬰,順便燒了你這圓球!”有幾人才一動,疾風道長身子橫竄直躍,有如一個圓點般幾下疾拍,又已落回原地,只不過眨眼間的功夫,邊緣幾個要動手的人都已被定住了身子,動彈不得。中央幾名漢子面面相覷,疾風道長大笑道∶“通通不許亂動,想燒山,得過本道長這一關!”“呸!這老道吃素的,他不能開殺,大家上!”噹噹幾響,能動的眾人紛紛刀劍出鞘,疾風道長一把抓起陸寄風,道∶“本道專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先整理這隻小表給你們瞧瞧!”黑鷹寨眾都愣了一下,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怒氣衝衝。“孤毛老道,你捉個小崽子做什麼?”“你要怎麼整理這小子?慢慢自便!”疾風道長一愣,對陸寄風道∶“你不是他們一夥的?”陸寄風痛得眼淚不止,道∶“我就要跟他們一夥了。”“你說什麼?”“你折斷我的手,最好被他們燒死!我會幫著他們放火燒你!”“你的手廢了,如何放火燒我?”疾風道長冷冷地問。“就算沒有手,我也還有七八十種方法可以放火!”見疾風道長與陸寄風說話,黑鷹寨其中一人提氣一躍,大刀倏地當頭砍來,疾風道長彈手抓住那人,腳一勾,便將他摔將出去,“碰”地重重落在地上,眾人哇啦大叫著,提刀揮劍地殺來。疾風道長哼了一聲,道∶“等一會兒再治你這小表。”疾風道長一手提著陸寄風,短短的雙腳健步如飛,在人陣中東奔西竄,所過之處“哇”、“啊”叫聲不絕,幾下鏹鐺、筐,凌亂的兵器相格之聲,陸寄風被他捉著衝鋒陷陣,閉緊了眼睛不敢看,不時有人撞到他、有刀劍削過他身邊,卻都沒有真正傷到他。只聽疾風道長哈哈大笑,邊擊退眾人,邊道∶“黑鷹寨憑你們幾隻沒毛的鳥,就要燒本道爺,哈哈哈┅┅蕭冰是給狐騷薰呆了不成?”黑鷹寨徒怒道∶“妖道,嘴巴放乾淨點!”“你不配提到聖女老人家!”“哼,狐狸還想裝聖女,只合讓你們這些強盜供起來拜,正是男盜女娼一家親!”疾風道長輕身一掠,另一手便抓起其中一名頭頭,一同立在高處石崖上,黑鷹寨眾的功夫一時跳不上去,只好圍在巖下,仰首怒瞪著疾風道長。疾風道長放下陸寄風,兩手抓著那名黑鷹頭領,道∶“讓你們大開眼界!!”一聲粗喝,真氣貫通那人全身,只聽他慘厲長呼,巖下眾人都被這聲慘絕人寰的哀叫嚇了一大跳,就連朗朗清天,也瞬間變得陰霾低沉,詭異不堪。癱坐在崖地上的陸寄風抬頭一看,嚇得差點軟倒,疾風道長手中的人居然整個軟陷得像團泥,有如被抽掉了骨頭的人肉團,卻還在發出乾啞的“荷、荷”之聲。疾風道長再一聲暴喝,那人軟綿綿的全身一震,像是一團軟泥的身體陡地鼓脹膨風,腫成一個大球,疾風道長大笑道∶“接住!讓他摔著了就死定了!”說著便將那團人球往下一砸,眾人驚呼四散,沉悶的一聲巨響,那人被砸在地上,當場血肉四濺,像是被砸碎的水球般四散,在地面上炸開一朵血肉模糊的紅泥。就算眾人是殺人不眨眼的盜匪,也未曾見過如此慘怖的死法,全都臉色發青,上方卻又傳出疾風道長的怒罵∶“我叫你們接著,為何爪子都縮在背後?不受教的東西,再來一次!”黑影一閃,電光似地撲將下來,馬上便再彈上高崖。就這麼一瞬間功夫,躍回高崖的疾風道長手中又多了個人,陸寄風看得駭然,從沒想過有人武功可以如此神鬼難測。底下的黑鷹寨眾驚呼∶“花老大被抓了!”疾風道長抓著花老大,他的掙扎驚呼了一下,馬上也發出那令人毛骨慫然的慘叫,陸寄風聽見微不可聞的劈哩啪啦聲,像是爆栗,又像是炒豆在鍋中跳動,接著那人便再度軟綿綿地,成為一具沒骨頭的皮囊。那陣劈哩啪啦必是骨頭折斷之聲,綿密細微,短短時間內使人全身骨節碎得有如灰粉,這份內勁,簡直是不可思議。接著那人全身鼓脹,像灌飽了氣的球,原本正常的手腳像是陷在球裡面一般,只露出一小截在外面。疾風道長舉著第二顆人球,道∶“你們接牢了!”便再度往下一拋,誰敢去接?自然是四下走避,唯恐不及,那人被摔到地面,依然是發出悶重之聲,被砸成一團爛泥。疾風道長氣得跳得老高,罵道∶“混帳!叫你們接著,連接個人都不會?再來一次!”眾人心膽俱裂,才要一鬨而散,黑影一竄,立刻倒彈回崖,這回竟是一手一個,捉了兩人上崖。那兩人含糊地大叫,被嚇得神智不清,底下眾人只想溜,疾風道長喝道∶“誰先跑我就抓誰!”又縱身一閃,眾人只見一道黑光掠過頭頂,回頭一看,跑在最前面的兩人也被抓上了崖。當下無人敢再跑,被抓上崖的四人拔刀往疾風道長身上砍去,疾風道長人雖圓,不知哪個方向打出的手硬是幾下疾揮,衣袖揮閃,鏘鐺幾聲,便把他們手中的刀劍打落,掉下崖去。“你,你先來當人球,叫底下的人接好你!”疾風道長抓起其中一人,那人慘叫不已,喊道∶“道爺,小的不敢了,道爺手下留情啊┅┅”“別哭爹叫孃的,本道爺從不殺人,做成人球不會死的,你叫他們接好,回去靜躺著養三個月,還是可以活蹦亂跳,本道爺就是這樣!”雖然變成他那副怪樣子,不是件好事,但總比死要好上一萬倍,那人低頭對下面的人哭叫道∶“兄弟,要接好我啊!”接著一聲慘叫,化為無骨軟泥,由軟趴趴的身體變成大風球的過程,陸寄風雖已看了兩遍,還是怵目驚心,目瞪口呆。一想到萬一自己變成那副樣子,陸寄風不禁胃部抽搐,隱隱作嘔。而那另外三人則早已經臉色青白黑紫,有的趴在地上大吐特吐了起來。“接著!”疾風道長奮力一擲,居然仍無人敢接,那人再被摔得血肉飛綻。疾風道長氣得哇哇大叫∶“一群豬,聽不懂人話的豬!你們為什麼不接好?你們乾脆改叫笨豬寨!”疾風道長真氣盈發,又接連丟了兩顆人球,一地的血腥狼籍,使力砸出最後一人,一道藍色身影倏地飛掠而過,輕巧地在半空中接住了那顆肉球。眾人叫道∶“寨主!”“寨主來啦!”更有原本嚇得腿軟的人高聲道∶“臭老道你完了!”“在寨主面前,諒你不敢招搖!”“你死定了!”藍影衣袂飄飄,身姿曼妙地輕點林梢。陸寄風這才看清∶那顆人球被他手中羽扇盛住,羽扇的扇面不過幾寸見方,竟能在半空中穩穩地接住一個巨大的圓球,還能速度不變凌空自如。只見他足尖點著樹葉,真氣一送,將扇上的人球輕輕推了出去,穩然落地,有如被好幾雙手小心地放在地上一般。藍衫人意態自若地立於高枝,輕搖羽扇。一張慘青泛藍的長方瘦臉,鼻高如鉤。雖然頭戴方冠,緩帶輕裘,也難掩邪戾之色。眾人待他一立定了,便高聲歡呼,氣勢高漲。“寨主大顯神威,教訓這妖道!”“寨主神通廣大,道教至尊!”疾風道長大喝∶“狗屁,放狗屁!誰再叫出道教兩字,本道長就把他抓來揉人球!”他只有一人,聲音卻壓過了眾人。眾人鼻中還聞得到血肉腥臭,眼前還可見同伴碎屍,聽他講出“人球”兩字,所有的人都立刻噤了聲。藍衫人冷哼了一聲,道∶“道門中人也不只你一個。”“是不只我一個,但還輪不上你!”藍衣人更高傲地搖扇道∶“道教中人除了司空無之外,道教七子,蕭某還不放在眼中。”疾風道長道∶“口氣不小,那就來會會吧!”“你我君子之爭,單打獨鬥,好讓你見識真正的道法。”藍衣人將羽扇插在後領,雙足一點,便往疾風道長襲來。疾風道長連忙舉臂擋住他的掌氣,藍衣人兩掌勢如連發,身在半空,交錯快掌連珠而至,帶起呼呼掌風。疾風道長左拍右點,一時之間已與他交手數招,藍衣人掌氣催發,一股冰寒之氣登時籠罩四周,將疾風身上的汗珠凍成一片片白霜。疾風道長兩掌一面拆格著藍衣人的攻勢,一面笑道∶“涼快!涼快!你這隻黑鳥給老子打的好扇子!”半空中的藍衣人一個凌空旋轉,倒躍回樹稍間,反手拔出羽扇,冷峻地說道∶“只怕你消受不起!飛濤怒羽,去!”羽扇一揮,林間千千萬萬的樹葉有如狂沙般撲襲而至!滿空大片葉濤,沾雲撲絮,滿目悽迷!疾風道長喝道∶“風行草偃,喝──!”一股排山倒海的掌氣,轟然襲去!漫天撲來的葉海,猶如被一個巨浪打退,激揚噴濺半天高,譁喇譁喇衝上樹林,才緩緩灑落。葉片紛紛飄墜,散落似雨。藍衣人在葉雨紛飛之中,輕搖羽扇,吟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啊!”疾風道長不等他吟完,雙掌便往他所立之樹轟去!樹幹劇然裂斷,藍衣人連忙飛躍至另一樹,怒道∶“疾風老道,你做什麼?”“做什麼?你說我是在打架,還是在彈琴?”疾風道長縱身飛躍,改守為攻,一對重拳轟然襲去,藍衣人舉扇相抗,連連倒退,藉著背後樹幹之力,壁虎般筆直地遊行而上,怒喝一聲,由高處俯衝,往疾風道長的天靈攻來。疾風道長頭一縮,身子以極快的速度滾動避開,藍衣人一掌轟然襲地,大地劇震,癱坐在崖上的陸寄風被震得彈了起來,又重摔在地,駭然想道∶“一掌能令大地震動,這是人所能為嗎?”藍衣人一擊不中,身子飛旋,又繞回樹上,仔細盯著疾風道長滾動的方向。但是疾風道長居然讓人分不清頭尾,只見到一個圓球滿地滾,藍衣人眼花繚亂,怒火更盛。疾風道長一跳而起,道∶“蕭冰,你怎麼不吟詩了?剛剛的把它吟完啊!”藍衣人一愣,寨眾都望著他,只見他呆了幾秒,卻已想不起剛剛吟的是哪兩句,怒眉一豎,喝道∶“妖道,咱們是打架還是彈琴?不必多說無益之言。”“好!接招!”疾風道長半空一彈,居然便往蕭冰撞去,蕭冰不辨頭尾,不敢硬打,縱身躍至另一樹,喝一聲∶“去!”隔空一掌拍去,打在圓球上,疾風道長被打飛數丈,撞在樹幹上,又彈了回來,筆直地朝蕭冰撞來。“啊!”蕭冰連忙低身閃避,人肉球掠過他身側,撞中樹幹,又彈躍過來,速度快得讓蕭冰只來得及再側身一閃,來不及蓄掌攻擊。一時之間,只見一個肉彈在樹幹間彈來彈去。疾風道長看似圓球在樹林間彈撞,其實他是每躍至一樹,便以雙腳點中樹幹借力飛出,但是因為他雙腳極短,藏在衣服下襬中根本看不見,衝撞的速度又快,看起來就像是皮球反彈一般。蕭冰左躲右閃,幾次要發掌去打,卻都來不及,或是看不清楚,而無法打出掌氣。蕭冰臉色更藍,喝道∶“來人啊!張網!”眾人大聲應是,由東、西、南三個方位奔散,嘩啦一響,幾道身影點躍上空,十個人拉開一張巨網,一下子便封住了三邊,網上藍光隱閃,似乎抹著劇毒。疾風道長罵道∶“是誰說要單打獨鬥,君子之爭的?”蕭冰道∶“為了天下百寨聯存亡,我只好不計個人榮辱。”“好,好一個天下百寨聯總部黑鷹寨主,果然是當之無愧┅┅”蕭冰面帶微笑,風行道長已接著道∶“果然是當之無愧,鳥嘴只能吐出鳥話!”蕭冰傲然道∶“匹夫安知壯士之志哉。天下百寨與你們通明一門,世代為仇,這恩恩怨怨,今日就此了結,前塵往事,歷歷如昨,思之令人感慨啊!”疾風道長想了一想,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與你們天下百寨聯有恩恩怨怨了?”蕭冰也想不出多少恩怨,用力搖了搖扇子道∶“多言無益,你束手就擒吧!”“講個不停的是你!”疾風道長往蕭冰的方向彈過來,蕭冰急忙身形電閃,卻因閃避太猛,整個人撞上了毒網,中了劇毒,他頭頂一暈,心下大駭,連忙翻滾在地,一躍跳起,喝道∶“笨蛋!為什麼把我也網在陣中?”鎮守一角的頭領連忙道∶“寨主,您設計的毒網陣真是絕無生路,滴水不漏,連您也難以破陣。”“快把解藥給我!”蕭冰怒道。“是!”頭領拋出玉瓶,不料疾風道長身形一晃,半空中攔下了解藥,蕭冰大喝∶“東青龍,卯位,包抄!”疾風道長一動,東南方位的毒網便應聲接上,封住了疾風道長的退路,疾風道長一驚,發覺前後皆無可回身,不管往哪裡彈,都會自己彈進網裡,這個陣果然精密靈動。一個遲疑,身後已被包住,寨眾咻地一聲,凌越飛縱,疾風道長的圓身子已撈入網內,被吊在半空中。疾風道長大驚,蕭冰走了過來,搖扇道∶“你敗在我的手下,並不可恥。”疾風道長罵道∶“就憑你這個卑鄙下流的強盜頭┅┅”“稍等!”蕭冰抬手暫止疾風道長的話,朗聲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唉,蕭瑟的戰場,英雄的末路,可悲,可嘆,為何總是冤冤相報的江湖啊!”“你在發什麼神經?”“只是想起我剛剛想念的句子而已。你可以繼續講了。”疾風道長繼續罵道∶“就憑你這個卑鄙下流兼狗屁不通的強盜頭┅┅”“稍等!”蕭冰又抬手暫止疾風道長的話,輕搖羽扇,道∶“在下人稱羽扇絕塵智無雙蕭冰公子。”“你什麼時候有這個封號了?”寨眾也東張西望,面面相覷,互相低聲問∶“你以前聽過嗎?”“沒有耶┅┅”“還是不要問他好了,別自找麻煩。”疾風道長繼續罵道∶“就憑你這個卑鄙下流兼狗屁不通的強盜頭,也想┅┅”“請叫我羽扇絕塵智無雙!”“放屁,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這樣叫你!”“有那麼困難嗎?”“憑你,想燒天嬰,作夢!”蕭冰冷笑道∶“有仙姑旨意,就算得罪你,也無奈了。”“又是聖女,又是仙姑,他XX的,你們是百寨聯還是姑娘廟?”蕭冰神態瀟灑地說道∶“老道,你說出了不該說的話。看在咱們同是道教的份上,我會讓你死得輕鬆點。”“呸呸呸!誰跟你同是道教,道教沒有你們這一行,拿人做祭的妖魔鬼怪!”蕭冰傲然哼了一聲,微仰著臉,道∶“我羽扇絕塵智無雙,豈在乎你這激將之法。”疾風道長正要再破口大罵,蕭冰以羽扇搖指遠方,笑道∶“時間剛好!你看那是什麼?”疾風道長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茂林遠方,竄出一縷黑煙。疾風道長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蕭冰已微笑道∶“欲建奇功,宜用火攻。看來這把火,可以燒得很澈底,天嬰也死路一條了┅┅”話未說完,天空轟隆一聲,響起巨雷霹靂。眾人均是一呆,這一怔,一道白影宛如飛鴻,閃電般幾下疾點,抓住網角的黑鷹寨眾一一被點中穴道,那人抓起包住疾風道長的巨網,縱身飛跳,幾下兔起鵠落,便消失在密林之中。蕭冰回過了神,喝道∶“快追!”“啟稟羽扇絕塵智無雙蕭寨主,人不見了。”“你們在發什麼呆,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人被救走?你們是黑鷹寨還是笨豬寨?!”蕭冰憤憤地一揮衣袖,旋即傲然輕笑,再度輕搖羽扇,道∶“哼,是我失算,不過就算人被救走,中我黑鷹寨獨門無屍奇毒,也絕對死路一條,回天乏術,枉費,枉費啊!”“可是,可是┅┅啟稟寨主,他剛剛把解藥一起拿走了┅┅”蕭冰呆立在地,天邊烏雲四起,轟隆一聲,下雨了,遠方的火苗也熄了。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蕭瑟的戰場,英雄的末路,可悲,可嘆,為何總是如此兩光的江湖啊!——天鷹文學
此页面为TW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HK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