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集不許紅顏見白頭
第一章要留温情在人間
天下只有傻瓜和偉人以及領袖才可以逆流而行。
可惜,世間通常是傻瓜多而偉人少,領袖?更是罕有動物。
如果説四大名捕中:拼死也要活個人的樣子的冷血,代表了激情;而以歡樂掩蓋痛苦的追命,
代表了傷情;那麼,鐵肩擔正義的鐵手,可以説了代表了俠情,誠然,深情不若無情苦的無情,就
代表了深情。
以前任何人認為或誤以為無情真的很無情的江湖中人,只有三個可能:
一是他們根本不認識無情。
二是他們完全不瞭解無情。
三是他們心中認為的無情才不是無情,如果無情天生無情,不動色不動凡心,那只是仙,或只是獸,一個沒有感
情的無情就沒有了人味,四大名捕中每一個其實都是平常人,有平常心,他們的故事,不但是行俠仗義的故事,更重
要的是:有人情有人味的故事。
我們這兒不興製造一些主角人物,刻意造作、扮酷、矯飾或扭曲人性的形象,在這個悲涼江湖人的世界裏、武林
人的天下中,蒼桑的追命不是這種人,正義的鐵手也不是,連驃悍的冷血亦不是,更何況他們的大師兄:無情!
他們活着的使命,也許就是要為一點温情在人間。
無情,日後之所以給江湖人稱為無情,那是因為他曾經歷過極大的傷情,有過極重的深情,而真情遇上純情
,無情才會變成無情。
然而無情真的就此沒有感情了嗎?
你説呢?
別見怪那些江湖人。
江湖人其實大都是狗仔隊:狗仔隊是武林中下三濫何家、太平門梁家、飛斧一族餘家及
無邪樓中所訓練豢養的一羣探子、卧底、偵察、放哨人員所組成的,專門打探武林中名人的隱私、過從、恩怨、背
景,掌握情報,方便應敵攻心,亦可以此要挾對方他們通常是先入為主,而且一廂情願,只願聽到他們所樂聞者
,只想見到他們所想見的。
每個人都有無情的時候,每個人都有他們心目中的無情。
不必與他們同一見識。
江湖人跟官場、商場的人一樣,大都是自私而自我的。
他們都希望能人為他們所用。
他們都期望名人為他們所縱控。
偏生是:唯有絕頂的領袖、能士和偉人,能逆道而行。
所以他們只好希望心目中的英雄是傻瓜。
唯有傻瓜聽其操縱。
四大名捕當然不是傻瓜,當然不是。
他們少年時也不是,只不過,因為年少激情,少年俠烈,所以可能更可愛直率一些,更感情澎湃一些。
不過,人都會長大的。
有很多人長大就不好玩了。
可是,四大名捕在成長過程中,本身就是一部傳奇。
他們在江湖流言裏已成了傳奇。
他們的生平事蹟終於成了傳説。
武俠的傳統。
俠者的傳奇。
可是,還有一個親手製造他們傳奇的,比傳奇更傳奇的。
誰?
當然是四大名捕稱之為世叔,實為一手依各人性情培植他們的師父:諸葛先生。
諸葛先生少年時的故事,自然也有記載,不過,並不屬於少年四大名捕故事裏(即是少年冷血、
少年追命、少年鐵手和這部少年無情,以及他們聯手合力的四大名捕鬥將軍中),但只要假於時日,
諸葛小花的過去也會作出記述、交待,只好向許多要求要一覽諸葛神侯底藴往昔的俠道中人,稍安毋躁了。
不過,這尋夢園一役,也是一點堂保衞戰裏,諸葛先生其實最不希望的,就是遇上淒涼王。
他更不希望的,就是遇上長孫飛虹。
此話怎説?
他給指派到江南去敉平叛亂。
他本來要留在皇城,有極重大的局面要穩住、調停,甚至必須拆散、打亂,再重新組合。
但征戰催人老。
開始皇上也不想諸葛先生在這風聲鶴唳的情勢下離開皇城,可是,江南有朱勔指明要諸葛赴援,宮中有童貫催促
,朝裏有蔡京説動了趙佶,諸葛想不走這一趟也庶幾難矣。
到了江南,諸葛始知這是一個困局。
以朝廷大軍,必能攻克民變。
變民必然覆沒。
他們窮困、貧病,既缺乏武器,也無足夠的糧草,連行軍佈陣之法,也毫無經驗。
甚至可以説是:
這只是亂民。
不是叛軍。
可是諸葛和哥舒懶殘就覷出一個死結:
亂軍易敉。
民變卻難以撲滅。
因為民心盡失。
這些亂民正是因為貪官、窮困,已到了極致,賣兒鬻女,卻無法活命,他們才會叛變、作亂、攻城掠池的。
宋軍要殲滅他們,簡直是虎入羊羣,太輕而易舉了。
可是,殺了一處,另一處民變又生;平了一地,另一地民亂又起。
因為禍源並無消失。
而且還變本加厲。
那就是:
官逼民反。
殺戮解決不了民變。
武力鎮壓不了民心。
只要禍因仍在,殺了千人有萬人,平了一地亂一城。
禍源就是朱勔、梁師成這些窺伺皇上,漁肉百姓,揣摩上意的諛佞之徒,他們取得皇帝信任之後,就倚仗所授所
賜的權威、官銜,在民間大肆搜刮,殘民以虐,禍害天下,使哀鴻遍野,生靈塗炭,國家物貲,盡為一空。
是以人民活不下去了,只好造反。
但這種亂民並沒有強大的後盾與實力,又彼此對消,並未聯結,鄉軍、蕃兵,要平各路零星民變本易如反掌,可
是,這些自朝廷派來的軍隊將領,多隻會吃吃喝喝,酒囊飯袋之輩,他們只會奉旨南下,趁機搜刮劫掠,比盜寇尚且
不如,所以,不是臨戰畏縮,就是不戰而逃,甚至是反而給亂民滅了。縱有成功敉平亂民的,但燒殺劫掠太甚,又激
起另一次民變,終於招架不住,給憤怒的亂民擊潰。
是以,他們才向朝廷求助。
這回是童貫帶隊,更無軍紀,但諸葛等人,在其帳中,很快便看出這樣下去,以暴易暴,不是辦法。
是以,他很快就建立得趙佶認可發佈天下嚴格的敉亂徼詔:只要亂民馬上放下武器,不再作亂,過往不究,
而且會懲處造成民變的貪瀆官員,以及協助難民重整家園,在予以寬免期限過後,仍不自首歸順者,定予剿滅,決不
容情。
開始,童貫、朱勔、梁師成等,確畏民變愈演愈烈,他們自身難保,也的確採納聽信諸葛所議,善待良民,歸還
財物,不究其咎,而且也意思意思的懲罰了幾個貪污劣跡的官吏。
於是,變亂迅速平息。
但民變一旦平定,童貫、朱勔等貪官又故態復熾,還更加殘暴貪婪,並將已復籍、繳械、投誠的叛民,一一處死
,甚至全家滅籍,並藉此侵佔良田,劫奪婦女,劫掠財物,江南本富庶之地,幾成十室九空,於是,死灰復熾,民不
可活,只有再叛。
亂局頻生。
再難撲滅。
第二章無所謂與無所畏
這樣一來,民變愈演愈烈,一發尚可敉定,再發卻不可收拾。
對諸葛小花而言,這一仗也讓他身心俱疲。
疲不僅是在征戰中疲於奔命,更心焦力疲的是:他本身是來恢復江南安靖,安撫百姓,阻止殺戮的
,可是這樣一來,他打勝了仗,也只誤了蒼生,讓逼反的民枉遭屠宰,反而更令他心生愧咎;要是任由變亂滋生,宋
稷不保,而他未盡力保家衞國,也一樣會遭受重責追究,只怕也禍亡不日。
所以,他勝也不是,輸亦不可。
這種仗打得最苦。
最折騰人。
最疲。
世上最令能人心力交瘁、身心俱疲的,不是忙碌,不是負重責,也不是打了敗仗而是一直消磨在毫無意義、
違反性情的事情上。
在那個時代裏,把能出任大事的官貶謫南隅,流放北荒,做些芝麻綠豆徒勞無功的小吏,或把能退敵善戰的將軍
,解甲歸田,終生不用,甚至疑其坐大叛變而誅殺投獄,更不計其數,不勝枚舉。
諸葛先生和他一夥同門,還有戰友,當知他們遭遇不幸,但比起許多前賢先烈來,他們已不算太不幸、大不幸了。
可是諸葛先生卻不忍傷害這些變民。
因為他知道他們造反的理由。
只要有一個活命的機會,讓他們可以活下去的環境,他們都不願意反。
不過諸葛先生等也知道,自己這一陣線的人,也處於危境,因梁師成、童貫、楊戩、朱勔這一夥手執權柄的領導,正
在注意、監督着他們:只要一伺着機會,一旦抓住把柄,就會上報:諸葛正我等人是判軍的支持者甚至是幕後策劃人。這樣一來,就可以將自在門滿門盡除。
看來,他們熱衷消滅自在門諸葛一系,只怕尤甚於平息民變。
只有民變不息、天下騷動,他們才可以大肆殺戮,剷除異己,並乘機大撈一筆。
也就是説,諸葛等人的處境是:
動輒得咎。
打,又不是。
不打,又不能。
諸葛趕援江南,又給逼上了架子,上去只有中箭,下來必給擒殺。
怎麼辦?
幸好,這時候,大石公帶來了消息。
那是密詔:
召諸葛一夥人等,急返汴梁。
因為有高人打探到確鑿消息:
有刺客要行弒皇上!
沒有比這理由更重要!
也沒有比這訊息更急!
更加沒有人敢違抗皇命!
哪怕江南羣奸、朝廷眾佞,也非常清楚,更有自知之明。
他們的地位和財富,能夠明目張膽、橫行無忌,那權力是直接來自一個源頭:
皇帝!
所以皇帝決不可開罪!
所以皇命決不能不從!
所以天子的命最重要!
非保不可!
大石公看來南下是增援諸葛先生,其實是揚旨降命,緊急將諸葛北調回京。
諸葛臨行之際,好不容易才請動了遁跡多時的懶殘大師,由他暗中,約束掌控敉亂軍隊,萬一童貫等人行事攫掠
太甚,以懶殘大師座下首徒沈虎禪等人來倒戈一擊,也無不可反正,沈虎禪早已名動當朝七大寇之首,他已
無所謂。
也無所畏。
有法治、講情理的地方,當然當兵好過做賊:無法理、講強權之處,當兵不如做賊。
雖然,很多賊寇,都是披着官兵的外衣。
諸葛先生急急趕回來,風塵僕僕,星夜攢程。
因為他收到消息,不光是皇帝急召,而京城江湖,也處於變局,連同自在門的一點堂,也岌岌可危。
那是大石公捎給他的消息。
那時,大石公已然負傷。
中掌,也中了毒。
但大石公帶給諸葛先生的消息卻很重要:不但替他解了圍,還通知了諸葛:蔡家勢力已在必滅神侯府、一
點堂。
大石公不只是口頭上告訴他這些的。
還從他身上的傷。
諸葛先生看到大石公中毒的情形,彷彿,已跟他説了千言萬語,讓他看到了千艱萬難。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諸葛先生檢視大石公臉色後,問:
你受傷了?
大石公點頭道:只是兼夜攢程,受了些風寒,不礙事的。
諸葛先生那時仍在營帳中,佈陣倥傯,但大石公和舒無戲帶來的密旨,使他能脱困,不再虛耗在敉平民變之中,
倒使他精神大振。
可是大石公一向鶴髮童顏,模樣兒很有點像戲台上的南極仙翁,紅光滿臉,舉止温和,但向來神采奕奕,可是這
一見卻是臉色焦黃,福德烏壽,諸葛一見,心知不妙,知他傷重,連忙相詢原由。
大石公不欲影響諸葛與哥舒懶殘北返行程,怕他們因他負傷而延擱,所以回答得輕描淡寫。
事實上,大石公為免諸葛發現他負傷,趕至五馬坡陣營之前,已在馬上行功,而舒無戲亦以內力助其驅毒,還強
行以温書大法壓下傷患,更以比肩神功強提真氣,儘可能不在諸葛面前神情頹頓,也儘可能掩飾傷毒,蓄意
不讓諸葛正我和哥舒懶殘發現。
可是沒有用。
諸葛還是發現了。
大石公外表沒有什麼事,但他旋即發現:大石公不止氣色敗壞,連手指也不住在抖哆着。
諸葛皺了眉:你,受傷了?
大石公笑道:只是一連趕程幾天,沒頓飯好吃的。我也餓了。
桌面上有吃的。
有喝的。
有菜有餚。
菜餚湯酒一應俱全,不算豐盛,是因為諸葛實在無法在眼中所見,百姓萬民亂飢不擇食但連樹皮樹根都食無可食
的情形下,還大魚大肉。
但每日五餐,還是非吃不可,因為將這些酒菜送來的是童貫吩咐下來的:不吃,形同不予面子這個奉天大將軍
,皇帝眼前大紅人!退回去,則是馬上結怨,在官場上,不給面子有時要比摑一記耳光還大恨深讎。
諸葛和哥舒懶殘,頂多只能以自己清修為理由,對酒菜要求清淡一些。
不過,為了這應對之法,諸葛小花也給後來趕到的懶殘大師痛斥了一頓。
為什麼要退回去?
懶殘大師責問。
有時候,有些問題,不是真的要你回答,而問題本身就是一種責備。
因為我吃不下。
我呸。
懶殘大師唾之。
請教。
諸葛正我知道這個性情古怪的大師兄,必有話説。
他們送的,你就吃下,不吃白不吃。如果吃不完,就兜着走,分給將士們吃,讓他們有頓好吃的,又何必退回
去,那些人朱門酒肉臭,外面卻路有凍死骨,你又何必對他們客氣呢!
諸葛先生明白了。
受教了。
第三章這次這個女子這回事
當時,懶殘忽然俯首湊過鼻去,趨身向桌面上那些菜餚深吸了一陣子,才抬頭問:這些飯菜是什麼時候開始送
來的?
諸葛回答:約莫一個月前。
懶殘大師目光詫異,只道:果然酒肉臭。
哥舒懶殘在一旁,忍不住問:大師的意思?
懶殘大師沒好氣的怪眼一翻,反問:你好好有個名字仇眠你不叫,偏要以我法號為名,到底啥意思!?
哥舒懶殘忙不迭的道:我一向崇拜大師。
懶殘大師冷哂道:一個真正的大師,只不須要崇拜的。
哥舒懶殘道:有人崇拜仰慕,才是一個真正的大師。
懶殘大師笑吟吟的道:世人崇拜的人何其多,難道他們都是大師?
哥舒懶殘答:世人大師何其多,我只崇拜一個大師,並以他為名。
懶殘大師沉吟道:但我還是我,你還是你。
哥舒懶殘道:不過大師還是獨一無二的大師。
懶殘雙眉一展,笑道:你既能如此應答,我就許你用懶殘這名號吧!
哥舒懶殘卻答:我就算用了懶殘,我怎也還不是大師,我到底還是哥舒仇眠。
懶殘大師一拍大腿,道:對極了,你就算還是哥舒仇眠,也一樣是哥舒懶殘。
在旁的人聽不懂他們對話的,到底還是聽不懂。
但聽懂的,就一定聽得懂。
聽不懂的,正如看不懂、學不到、悟不出來一樣,是資質問題,勉強不來的。
這是哥舒懶殘得到懶殘大師認可,以懶殘為名的對答。
當時,懶殘大師正潛過來協助師弟諸葛小花與自在門供奉哥舒仇眠,這一位武功冠絕、修行一絕的大師
,人在軍伍,法身如帳,但誰也照不出、辨不出、沒想到他的喬裝打扮,居然是如此形象。
他不像他的門徒沈虎禪。
沈虎禪不能化妝。
不可以易容。
因為他太豪壯。
氣勢太盛。
易容,易不了本色。
化妝,化不了原貌。
但他的師尊可不同。
他潛到哪兒去,就會與當時當地當場的人和物合在一起,交揉無間,成為兩位一體,水乳交融,再也分不清你我。
這是懶殘大師葉哀禪的本領。
也是他的本色。
做人,不管好不好色,總是應該在人生裏有點得色,但世上有點本色的好。
這樣做人,才有意思。
方才有意義。
可是,宣稱手抖是因為餓了的大石公,每道菜餚只淺嘗一口,即止,反而酒喝了數盅。
大石公其實是要藉酒力換成內氣,鎮壓住傷口那種撕裂式的奇痛攻心。
不過諸葛旋即發現了一點:
指甲。
大石公的手指指甲已然泛藍發紫。
諸葛先生不禁長身而起,一手疾抓住大石公的脈門,急切地道:你別瞞我。你是受了內傷,還中了毒。
大石公知隱瞞不了,苦笑道:我胸口給印了一掌,以為自己只是受了點內傷,這幾程趕下來,才知是掌力藴毒。
諸葛小花一把脈,便皺眉,向舒無戲瞪了一眼:他瞞我,只怕我擔心;你卻也來瞞我!
舒無戲天不怕、地不怕,卻是有點兒怕諸葛小花,偌大的個兒居然伸了伸舌頭,道:我瞞你,是因為在路上答
允了他,也一樣是怕你耽心、分心。沒想到他傷得還是比我想象中重。
諸葛沉着臉問:掌傷?這掌力端的是凌厲、詭異而沉厚有這樣的內力,這般修為,卻還練毒掌的人,武林
中目前有這種掌力而能擊傷大石公的人,只怕不出五人,但而今能出入自如在皇宮,又受蔡京重用的人,恐怕有兩人
是的。舒無戲啐道:先人闆闆的!他們已開始進攻一點堂了。
諸葛道:那麼,他們一定尋釁在先,只怕餘兒得受些苦了。
大石公和舒無戲便把近日蔡卞的人三天兩頭向無情挑釁的事由説了。
諸葛正我邊聽邊道:請敞開胸襟讓我看看傷處
他已看到傷處。
他臉色一變,好像看到傷口也一樣受了傷,失聲叱道:將軍令!?你真的跟凌驚怖交手了!?
大石公道:我也沒想到會是他。崖餘本來沒惹啥事,但後來,可能因音樂上的相投,跟蔡攸府裏的一個女子成
了知音,後來開始了交往
諸葛正我見着大石公胸前的傷口。
那只是一記小小的紅斑,就像人在睡眠時側在一邊久了在臉上壓下了印記。
印記大小的程度,大略就像一片指甲,上尖,中寬闊成稜型,下收窄,倒是有點像一面小小的令牌。
那塊紅印既不淒厲,也不潰爛,好像過不多時就會消失不見似的,只有兩點小小的特點:
一,紅斑上好像印了幾個字,像是梵文,又似是一幅淺淺深深幾筆的山水畫。
二,紅斑旁的皮膚,全都冒着汗:也許並不是汗,而是水。
水珠。
是水珠,而不是血珠。
諸葛正我憂形於色,但他也有留意大石公的話:我就知道蔡氏父子遲早會尋釁,但江南之役不得不與,我卻沒
料到他們那麼沉不住氣,連餘兒都不放過。
大石公道:不過,那吹笛的女子,倒不是故意來害公子的她倒真的是關懷公子,而且對他甚好至少待
公子甚是良善。
哦。諸葛正我倒有點意外,但還是馬上提省道:不過,你當餘兒面前,還是直呼其名便好,千萬不要稱他
為公子,他一向機警敏感,萬勿讓他思疑那就不好了。
大石公道:我明白。我當然明白。那本姓仇的姑娘美豔無比,她待公子餘兒的確甚好,但還是予蔡家一個
尋釁的理由了。
諸葛正我嘆道:崖餘當然智計過人,早熟慎思,但畢竟還是性情中人,看來冷酷不近人情,其實是以此偽裝保
護自己,我就怕他不動情則已,一動情就畢竟,他是太寂寞了。而且,對男女情事,素無經驗,多少英雄,一入
情關,便無足觀,更何況,情深不壽我就怕他遲早要誤入美人關。
舒無戲在一旁插嘴道:你誤會了。老大。那不是美人計。那個姑娘也是受害的,我看,她這回為了無情,招的
禍子也忒真不小。
諸葛正我奇道:你為什麼那麼相信那小姑娘?
舒無戲直截了當的説:我不得不相信她,換作是你,你也一樣會相信她。
諸葛正我更奇:她不是從蔡攸府那兒過來的麼?你們豈知不是計?
舒無戲直率的道:什麼都是計,誰都可能使詐,但這次這個女子這回事,卻肯定不是,也不會是,更不能是。
諸葛更為之詫然:為什麼?
舒無戲坦然道:恐怕這句話該由我問你。
諸葛先生更莫名其妙:問我?
舒無戲反問:不問你還能問誰?
諸葛正我只好轉移話題:她是誰?不是姓仇的嗎?姓仇的又住在蔡少保府
突然靈光一閃,臉色變得比乍見大石公着了將軍令還要難看。
甚至可以説,比乍悉將軍令重現並重創大石公,還要難看幾倍!
第四章不是姓仇卻姓仇
你是説她是本姓仇諸葛先生臉色很不好看。他幾次上陣殺敵,征戰平亂,既不忍心盡誅強敵,
但又不能殺一儆百,心亂意煩之下,不但操勞過度,風寒侵體,還數度受過流矢所傷,但這些加起來,都不及他陡想
起這本姓仇者的關聯,來得更是難受、震驚和憂慮,一向面對千軍萬馬依然指揮若定,一向面對天地色變仍然匕
鬯不驚的諸葛正我,竟然還閃現了浮躁之色:
她不姓仇難道是她來自蔡少保宅?你説她是!?
大石公肅然點了點頭。
他的臉色,可能小半是因為內傷,小半是因為中毒,但也有一半是心頭沉重。
十分的沉重。
諸葛正我長嘆一口氣,問:你不是説,那小姑娘是那不是姓仇的卻姓仇的傢伙所出的
大石公又點了點頭。
看來,他的外號是叫對了。
他的頭的確像大石公一樣沉重。
諸葛正我頹然坐下,神情像戰敗了一般,也就是説,她就是那魔星的女兒了?
大石公感覺到諸葛小花的心就像石頭一樣沉重。
但他也只有點頭。
世上很多事實都令人沉重。
雖然沉重也得面對。
所以很多人寧可迷神在幻想中、遊戲裏,甚至書齋中、資料裏,就是不肯面對現實。因為現實往往太殘酷。
現實:往往與紙上談兵、誇誇其言是迥然不同的。
正如歷史一樣。
歷史往往比小説更殘狠。
現實也常常比小説更殘怖。
很多人不肯面對現實,常指責傳奇、小説等的太血腥、誇張、殘暴,事實上,現實世界以前和現在甚至將來,比
小説傳奇裏更殘忍可怖的事情,正在天天發生着。
這是事實。
諸葛小花好像這才從現實中定過神來,一口氣把杯中酒飲盡。
他因為要主持戰事,不到必要,很少這樣牛飲。
那麼説諸葛先生又斟了一杯酒。那位女豪傑是寄身於少保府了
大石公長嘆道:想來是的。
酒斟滿。
諸葛正我看着琥珀色的酒,那麼,她的對頭人,也是她的到底他們之間,哪一個才是蔡攸後面的支持者呢?
大石公苦笑道:既然唐老奶奶廁身在蔡少保府,那麼,我懷疑,那曾以仇姓混世的魔王,應該就在她對頭人那
兒這樣,才誰都動不了他。
諸葛正我一口氣又喝完了酒。
他喝的卻不是杯中酒。
而是壺裏的。
他倒了酒,竟然忘了,而直接去喝壺裏的,像這種神不守舍的事,對諸葛神侯而言,幾乎是從沒有過的事。
他現在已不只是牛飲了。
而是鯨飲。
冤孽啊。
他説。
那就麻煩了
他感喟道:這件事,説來我也有責任那仇小姑娘不,她大概還姓唐吧?對崖餘可是真的好嗎?
大石公的語音也似大石頭一樣沉重:是的。她也是那種愛恨分明的女子,但我觀察過,她對崖餘,應該沒有惡
意,卻有真情。
諸葛先生這一次,連桌上的那杯酒也一乾而盡:但按照蜀中唐門的宿命,這會是好事嗎?再説餘兒的身世和性
情還有唐乃子和他男人的遺傳我看這小姑娘,還是防着點好。
舒無戲在旁當時就説了一句:這還得加上自在門的悲哀:一入自在門,永世孤枕眠!
諸葛正我白了他一眼,臉上青氣一現,卻道:這也説的對。
他涵養極好,雖然本來懷憂,不過一旦遭受舒無戲冷諷熱嘲,他反而冷靜下來,慘笑道:
自在門,自在心,大自在者不入門。
大石公安慰道:也許,蜀中唐門正好可與自在門負負得正哩。
諸葛正我卻已恢復替大石公視察傷處,一面憂慮的道:餘兒年紀還小,應該不是男女之情吧?那也太不長進了吧!
慚愧,慚愧!
大石公淡淡一笑:崖餘的心性,比別家少年都早熟。
舒無戲啐了一聲道:俺七歲就開始想女人,八歲就開始愛女人,九歲就已那個了我操他梁惠笙個臭屁
旦!年紀小就不能想女人!?年紀輕就不可以談戀愛!?歷史上早熟的從君王將相到名臣烈士,你不必要我舉例了吧!不知凡幾,誰説年紀小小愛女人就不成材!你這説法也太腐迂了些了吧!世上最純真純潔的反而就是兒女私情,男
女大欲,對此攻訐謾罵的,反而是假道學造作之輩!
諸葛正我也不懊惱,想想也同意道:那也是不過,我卻有一點不明白?
舒無戲也素知諸葛小花一向對他很寬容,甚至可以説是特別寬容。
你問問看。他得意地道,我答答看。
誰是梁惠笙?諸葛仔細觀察大石公胸膛的傷口,這才有了一絲笑意,你為何要點名操他?
舒無戲哈哈一笑道:太平門梁家有很多不能算是人的畜牲,這是其中一個。不是他,太平門早已加盟
了自在門,從中作梗的活剝皮死要錢梁惠笙是一個,污衣丐的李立持又是一個。我不間中操他們一下,
卻是操誰!?
諸葛微微一笑,道:那我明白了。
舒無戲見他真心聽取自己的説法,不禁嘆了一聲,道:先生既然聽得進我的癜言瘋語,那我只好再進一言了。
諸葛正我道:我們是多少年老友了,你還跟我客氣個啥!
舒無戲砰地放了一個響屁,道:我先放響屁後説真話,你大可聽屁不聽話,我們不傷感情。我認為你最好
假作完全不知崖餘和烈香那唐小姑娘的事這對雙方都好些,更自然一些。任他們自然發展吧:該分的,總會
分的;該合的,總要合的。有緣的,一定會在一起,無緣的,遲早要分離。何況,唐乃子未必得悉箇中因由,而就算
她全知道,也未必會過來相認你。
大石公也點頭稱是:或許,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諸葛正我沉吟了一下,我聽到了。然後再加了一句:
我知道了。
他長嘆一聲,吟了一句:忍見人間英雄老,不許紅顏見白頭。
舒無戲在旁邊咔咔咔咔笑了幾聲,道:你還是少些吟詩吧,那個商商可越來越像你了,有事沒事兒也來吟幾句
詩,好難聽。
大石公嘆道:人説諸葛先生有容乃大。我真的是一再見識了。如果更能無慾一些,則能至剛至大了。
諸葛先生正色道:好的話總要聽。我這不是有容乃大,而只是要做人寬容一些。寬容,對人對己都好,只要寬
容不是為了要大才造作出來的就好。同理,無欲則剛,也不能為了要剛才無慾。人活着都有活,太強大的慾望就是野
心,節制一些的話叫做理想。人有理想,總是好事。活下去總得要有理想,才可以堅持到底。
舒無戲又砰地放了一個屁。
這次屁是真的。
難聞。
舒無戲卻臉不紅、氣不喘的大笑道:我還以為是你特別縱容任性妄為哪!我操他任軟欽的大混球!想到崖餘身
世,俺真有點笑不出來!
諸葛正我卻恢復得很快。
至少他臉上已呈現絲笑容。
還好,他説,你是着了將軍令,那是至厲至毒的掌力但你還是先祛了一半力道,再用了你的温
書大法,以及舒莊主的比肩神功,以及大坑將軍的哭彈笑指制住了傷源,克住了毒傷,應無性命之虞。
第五章温書比肩笑傷彈
大石公苦笑道:舒莊主是用比肩神功替我壓住了內創。
舒無戲道:舒大坑的哭彈笑指見傷封脈,遇毒封經的手法,比我更管用。
諸葛先生道:那還得要大石的温書大法練得夠火候,才能以毒製毒,將毒力掌力逼得出體外。能通曉
將軍令掌法,能修煉到這個層次的,又能進出於皇宮的,那麼,只有一個人當然就是凌落石了。
大石公道:他和張懷素夤夜攻入一點堂,那晚崖餘睡得香恬,當然也是舒大坑做了點手腳,我便去截擊這兩人
,注意力本在張懷素身上,但甫一動手,便着了凌落石的道兒。這掌力我只能勉強鎮住,但掌毒依然逼不出來。
諸葛先生陷入了苦思:蔡攸雖然得寵於上,但論武林地位,還決驚動不了這個鎮邊大將軍。至於蔡卞,縱想用
凌驚怖這個人,只怕也鎮之不住。那麼,能動用他的,就只有
舒無戲説話直截了當:蔡京那老王八旦!
諸葛先生冷哼道:看來,蔡家一族,是志在必滅一點堂的了。可是,凌落石自有其武林地位,他又何必來京城
冒這一趟渾水?蔡元長把他放在守邊軍隊裏,置於武林中,地位舉足輕重,大可牽制江湖上的黑白二道,但要將之引
入京師,以這人的心狠手辣,加上武功高強,豈是童貫能制?萬人敵豈會讓位?米蒼穹能容忍?按照道理,蔡京決不
會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凌驚怖也絕不會去掃他人瓦上霜這兩方面的強人結合,到底是啥原故呢?
大石公欲語又止。
舒無戲直言道:是你。
諸葛先生奇道:我?
大石公長嘆一聲道:不只是你,也可以説是我們幾個自在門的老傢伙一手造成的。
諸葛先生道:願聞其詳。
舒無戲正要説下去,諸葛小花卻截道:不過,先得把大石的掌傷毒力逼出來再説。這事比啥都急。
大石公聽得心裏一熱,蔡京父子與驚怖大將軍聯手要滅一點堂,那是不得了生死要害的大事,不管是要對來
龍去脈弄個清楚,還是要急趕返一點堂,都是急不容緩的事,然而諸葛正我目下還是隻顧先治好他的傷毒再説。
所以他更執意回絕。
你還得急返一點堂,而且已征戰倥傯,疲乏滿身,這樣趕回去,已經很傷,再要耗費元氣來治我傷,萬一回到
一點堂遇上勁敵,可要糟糕了。大石公長身而起,道:我還懂點相馬術,我這就出去選幾匹疾蹄上駟,連夜往京
城趕程去。
諸葛搖首,且一手按住了他。
按下了他。
讓他坐了下來,才道:你別急。這傷我只治一半。這還有潛着一個高人中的高人,有他出手,另一半必能治癒。有他在,我不必費太多的力氣。怕只怕這高人不肯出手。但傷的是你,他就一定不會袖手。別的事再急,也得要先
替你逼出將軍令掌毒再説。這事不了,就算半途,也會發作,那時反而累事。就算回得及時,少了大石,我方缺
此一員大將,我們也未必能穩得住局面。所以,首要就是先治好你的傷,萬事莫如此事緊,明白嗎?
大石公心中感動,一時説不出話來,只知道諸葛先生身上也受了幾處傷,彷彿都未曾好好包紮敷過藥,更休説調
理治療了。
然而卻不去治理自己的傷,先來關心自己的傷。
舒無戲聽了很有點動容:你説的是!?
諸葛正我點點頭,又去審視大石公身上的傷處。
舒無戲又禁不住問:他奶奶的蔡元長!難道懶殘大師就在這營裏!?
諸葛微笑,點頭:大師兄這次出手,就是不願生靈塗炭,枉造殺孽。有他在暗中主持,我才能暫時抽身。我用
的是破傷功,順着大石的温書大法,可以逼住毒力,但得要大師兄施展彈傷法,才能徹底逼出毒力,調
元五臟。
舒無戲這才寬了心。
然後才有諸葛正我為大石公治病逼毒時的對話與答問:
為什麼是我一手造成蔡京與驚怖大將軍的聯結?
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
我?
我們。
唔。我的確一直都是蔡家在朝廷陛官擁權坐大欺上的礙腳石。
但你也一直派人調查凌驚怖。
不錯,他有很多事都做的非常過分,他不但燒殺姦淫,連他義兄冷悔善一家也活口不留,他做人做事做到了絕
處,我就不能不插手調查,要不是蔡京保着他,我早已把他彈劾下來了。不只我要動他,米有橋也想動他,哪怕朱月
明也想動他,方巨俠也要收拾他,哪怕是李玄衣、劉獨峯和霍木楞登也想解決他。
但他的後台還是很硬。大石公嘆道:他還是穩如泰山。
有這麼多人想剷平他,就算蔡京、傅宗書、梁師成也保他不住。諸葛詳加説明,可是,是皇帝下旨,要
保住凌大將軍,因為他忠君愛國,護民如子云雲。
暈。
這個字是舒無戲脱口而出的。
我沒聽到。大石公道。
舒無戲倒説的坦率:那我下文加一個君字。
我也沒聽到。
這次是諸葛説的。
不過,大石公道,驚怖大將軍本來手擁十萬雄兵,但還是給你剝了他大半的軍權。
我還是彈劾了他。你向上稟,他怎麼不好、怎麼不是,那是沒有用的。諸葛説,有些身處上位的人,你越
説他手下不好,他愈知道他手下沒有人緣,他就偏是要用,偏要重用,因為他知道這樣任用,不愁手下名譽地位會超
過他,也不怕手下不感激他。
那你是怎麼彈劾成功的?
凌落石搞個人崇拜,在他管轄的地方,廟宇道觀,大街路口,全矗起他的石像,甚至要人上香捐獻,我只把這
點往上報稟,那就成了。
便是。天子只有一個。皇帝只此一家。看來凌落石大難臨頭矣。
不過這凌落石也有過人之能,眼看要降罪下來,他便撥出大量搜刮而來的不義之財,着人上京,收買蔡氏父子
、梁師成和李彥,説拜的石像不是他,而是皇上。又説天子是眾神之帝,像他這種班列的小將,才須要享用人間供奉
煙火,真正是真君大仙如天子者,才不必這些俗套。
利害,舒無戲説,真他母狗的厲害!
所以天子聽了,心中饒了大半,只收回大部分兵權,別的不加罪。諸葛道,如此凌落石便逃過了一劫。
可是,大石公補充道,你也因此得罪了凌落石。
他這種人,也必定記恨在心。
可是,他要助蔡京剷平一點堂,恐怕還有一個原因。
請教。
他有把柄在你手裏。
把柄?
是的,大石公道:我兄沒忘了罷了崖之事吧?
哦?那孩子
他怕你知道事情始末,最好的方法,是先下手為強。
這血海深仇,諸葛道:要報復,也得由那孩子去報。可惜現在小棄子年紀還小,還未能有此實力。
現在也不是時候,大石公道:相信凌落石也未必再留在宮裏,就算仍匿伏京師,未傷愈也未必敢再出擊。
諸葛雙眉一皺,目中一亮。
仍是有點不解。
那是因為他也沒討着好。舒無戲道,他傷了大石,大石也非等閒人,回了他一記。
不只是我。我一個人非但辦不到,也死定了。大石公道:是舒莊主及時趕到,我們兩人用温書、比
肩都反擊了他一下,舒大坑則及時以哭彈笑指舞大刀,敵住了張懷素。
第六章得一點得天下
諸葛先生仍是非常憂慮:現在只大坑將軍在一點堂坐陣,他抵得住嗎?
大石公道:鐵手、追命都回來了,蕭劍僧也在。
舒無戲道:朱月明那兒我也跟他説了,必要時他會插手管一管。另外還有一位高人,他在皇上殿前説得了話,
哪怕是蔡京,要在他面前也不得不有些顧忌,所以,一直都把局面暫時緩着。
諸葛先生目光閃動:你是説?哥舒仇眠也為之震動:他也來了!?
這次,連大石公和舒無戲都一齊説:是。
諸葛正我既有些欣慰,又有些疑懼:要是他肯助我們,一切都好辦多了。
大石公道:不過,在我要趕來向你告急之前,大家正在設法弄到密旨之際,對付一點堂的行動,已迅速加劇,
來勢更急,迅速升級。
哥舒仇眠(懶殘)問:你們是怎麼請命下旨,把我們召返的?
舒無戲道:首先,我們得確定一件事:把你留在江南戰禍中敉亂,是不是毫無意義的一件事?
答案很簡單。
是。
而且當然是。
只有是。
朱勔、童貫當然不讓諸葛正我有功,而他們也以平亂為名,趁機大肆掠劫,然後將財寶美女,不是上獻討封,就
是自奉享用,或發放賞賜,攏絡人心,所以,一亂平矣,一亂又起,人心思散,諸葛獨力難持。若不值他們所為,當
然對抗,童、朱乘機參上一本,諸葛動輒得咎,只能暗中安撫、保民,但又能有多大作為?
大石公、舒無戲、舒大坑等,均深知諸葛、哥舒在戰場上已多留無益,而一點堂正勢危頃覆,皇帝
才不管一點堂滅不滅,他不管諸葛正我冤不冤,但卻一點十分、非常、極之關注一件事:
那就是他自己的安危。
二舒一石於是默契於心,遍尋一些蛛絲馬跡,並通過御前帶刀總侍衞一爺,稟報皇帝,有來路不明的逆黨,正
謀弒皇上。
這一來,哪還得了,趙佶登位前後,行事顛倒,恣意荒淫,已遇過幾次行弒,諸葛一脈,至少救駕二回,所以,
皇帝乍聞惡耗,第一件事想到的,便是召回諸葛神侯,殿前宮後,面聖護駕,為第一要務。
當然,自己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下用策,可謂擊中天子要害,連蔡氏三父子加上樑師成和王黼的勸説,趙佶也完全聽不進去。
不過話説回來,大石公補充,説出了他的憂慮,我們這一探聽,原本只是要把行弒陰謀一事,説的似模似
樣,假可亂真,不料,卻真的引出了一個危機。
這段對話,已是懶殘大師與諸葛正我聯手,以破傷功和彈傷法,將大石公體內掌力、毒力引導出體外後
,一路趕程時的對答。
因為告急,所以攢程。
他們在快馬飛馳之時,或稍歇於道旁小店時,彼此爭取時間交流情勢。
什麼危機?
真的有人要行弒皇上。
什麼!?
據我們所悉,至少,有二至三起陰謀集團,要刺殺當今天子。
可知來路?
無法確定。只知來自皇室、權臣和江湖上的高士都有參與。有的人似要改朝換代,有的是要為天下黎民百姓報
個血海深仇,有的好像是怕聖上要剷除他們,所以要先下手為強總之,這些出動的刺客殺手,都是一流高手,既
不易對付,也防不勝防。
看來,本來是流言,哥舒懶殘(仇眠)乾笑了一聲:現在可變成真的了。
舒無戲咔的吐出了一口痰,不錯,趙皇帝真的是遇危了!我們並無誆言!天子老子真的要召正我回來主持保命
大業!
諸葛正我聽了這消息,反而不太驚訝,只道:君無戲言舒無戲,豈有戲言!只有逆耳忠言!至於石公
,一向大信無訛,焉有誆語!看來,這一次,要保住皇帝不易,要保住一點堂也難。
不過,據我們的探聽,一點堂的事,還跟行弒天子,還真的有點關係。
大石公重傷剛愈,大家一面趕程,更增辛勞,大家本不想他多言泄氣,但牽涉事情重大,也不得不聽個分明。
此話怎説?
很簡單。舒無戲哈哈笑道,先滅一點堂,瓦解了保護天子的後援,之後才殺皇帝,就得心應手,方便俐捷!
我們在放發行弒消息的時候,大石公苦笑道,居然還有人,跟我們表示:要聯手行弒皇上!更有集團派人
表示:得手後可議共享天下!
看來,要奪天下,就得要先滅一點堂。舒無戲又插上一句:可惜那笨蛋皇帝永遠看不透這一點:得一點得
天下。
哥舒仇眠(懶殘)以雙腿夾着馬身,笑而作掩耳狀,你這話我沒聽到。
大石公也作懵然狀,我也沒聽清楚。
你們裝沒聽清楚,我就給你來個大聲的!舒無戲在馬上大吼了一聲:諸葛,你當年不正是有另立扶君的壯
志豪情嗎!?現在這些志氣都死到哪兒去了!?
四馬一聲長嘯。
同嘶。
諸葛把馬首勒定。
晨曦山嵐中,他長髯飄晃,長袍翻動,神情甚至肅穆,山頭一片苦杏林,枝幹花葉,隨風搖曳。
其餘三馬,也一齊立定。
諸葛神色凝重,噗了一聲,道:無戲,可知君無戲言啊!此時此際,此事可都不要再提了,可知道,這是抄家
滅族的事啊!這流言只要有一個風聲放出去,只好人不滅一點堂,一點堂也難保存了。
哥舒仇眠和大石公,都知道事態嚴重,齊望向舒無戲,神情也都嚴峻。
舒無戲倒是坦然:這兒是大石鼓嶺,向無人跡,我想知道的事,不在這兒發問,憋久了他奶奶的俺連尿都
屙不出了!
他昂然平視諸葛:我只想知道:當年你號召我們的大志尚在否?
諸葛先生垂下了頭,馬匹不安的踱了幾步,哥舒仇眠(懶殘)覺得自己該説一些話了,便清了清喉嚨,道:現
在皇帝雖然不像樣,但朝中已讓權臣竊據,金遼寇邊,如果未經佈署而易位,只怕宋室禍之無日,一旦戰禍頻生,受
苦的只有百姓。
舒無戲仍是看定了諸葛,還是那一句:你説一句,我聽你的。
哥舒仇眠又清了清喉,道:當日我放棄我門,為的也是這個共同的大志,但現在卻認為萬萬不可為一己之念而
擾天下。
舒無戲堅定地道:毒蛇噬腕,壯士斷臂,君昏如此,不如速決。你來一句話呀。
第七章一支針一個洞
晨曦中,秋風勁,萬木已開始逐漸一片蕭煞。
諸葛神侯按轡良久,終於道:事隔那麼久,難為眾卿依然記得當年之志,昔時之約。
大石公想把氣氛緩和一些,便道:我和仇眠都是為此志而棄家來奔先生的,當然念茲在茲,不可或忘了。
他本來想圓一下場,但這語一出口,反而把氛圍和壓力都加劇了。
更形沉重了。
可是,説出來的話已收不回了。
諸葛的目光在遠方。
遠處是青山。
還有漸漸升起的旭照。
他長髯飄飛,雙鬢已見星霜。
是的,那確是當年我們的矢志,我們的誓盟。他説,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也。
舒無戲仍望定諸葛,把話追問下去,何謂此?何謂彼?何分彼此?
諸葛正我肅然道:那時,幼君年稚,國無威信不立,不得不先扶端王。端王即位,初鋭意革新,力振國運,我
等以為大事可定,不想再另立君王。何況,當時幾位先帝崩殂前的顧命大臣,皆已先後歿去。我們也奔波於藩土、南
陲、西邊的征戰之中,加上武術修練、感情混淆,和同門內耗,因而無暇旁騖,不料,再入京後局面已羣奸竊國,大
權在握,就似病入膏肓之人,一旦強行切除病根,只怕命即不保矣。故而,得要步步為營,先行將朝中大賊剪除取代
,方可進一步作大位安排。這是時也,命也,也是我的失策。也所謂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説着,他在馬上向三人抱揖,悲聲道:我向大家抱憾,只是誤了大家了。
三人均回禮。
大石公道:先生委屈,左右為難,進退失據,我們明白,先生為國養士,保住一些忠臣良將,不為削刑,已是
造福蒼生。況且,帝位授受,豈容急噪之舉!深謀而遠慮,勢所必然,急不得也!
哥舒仇眠則道:我們這都沒什麼。反正忝為自在門一員,也算能為保家衞國,盡些小力,人老是説俠之大
者,為國為民,唯當今之勢,此説未免虛浮托大。人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幫些該助的人,也算功德無量矣。俠之小者
,為友為鄰,卻又何妨?先生不必過分自責。待時機臨時,我們靜候待命,一定應從先生號召。
我知道是形勢所逼,時遷世移,舒無戲道,你沒有負了大家,是我們大家只是負了公子,負了先帝,也負
了盛鼎天成大人。
三人都垂首。
感喟。
長嘆。
馬匹希律律低鳴,在換步踏蹄。
不過,諸葛先生驀然抬頭,昂首道:以崖餘的身子,若肩負家國民族大事,怎麼熬得下去?只促其夭。何
況,他的隱病你們也並非不曉,現在國亡無日,還是請大家讓他活上多一些時日吧!
可是舒無戲還是咬定他不放,你真要他長命,卻還是扶持他當捕快,他身子不便行動,你要他當這種要命的角
色,對他也沒啥好處啊!
這點我倒不後悔。諸葛小花道,像他這樣身體孱弱卻智能天縱、志氣清奇的少年人,若只讓他讀書彈琴,
一味玄想,只會讓他胡思亂想,懷憂喪志,不若讓他的縝思密謀、處心積慮,得以發揮表現,破案立功,助人除奸,
才盡其用,豈不善哉!
舒無戲這回卻同意道:説的也是。凡健康抱恙者,精神有所寄託,及而有助康復。
這時,風疾雲翻,剛剛出現的旭陽又給浮雲遮蓋了下去。
大石公一向比較小心謹慎,叮囑道:此事在此地提了便可,切莫再傳他人之耳,否則,對公子,對一點堂,對
自在門,對參與過此事的先賢與後人,真是貽誤大關,禍深無容,萬死不能贖其咎了。
忽見馬上的哥舒仇眠神色凝重,甚至可以説是有點緊張,既似是在看着什麼,又似在聆聽什麼似的,不禁詫問:
有什麼事!?
哥舒仇眠微一揚手,打斷了他的話。
然後,側着首,有點躬着的身體,傾向馬耳,好像腹部着了一拳似的。
但臉上僅有的緊張之意,卻無痛苦之色。
哥舒仇眠是自在門的三舒之一:三舒便是哥舒懶殘(原名仇眠)、舒無戲和舒大坑。三人
都受諸葛小花重用。哥舒仇眠為供奉,舒無戲為護法,舒大坑為巡使,大石公則為長老。他們年紀
都不小了,但依然跟從諸葛正我,哪裏須要幫助的,就幫助去;哪兒須要主持正義的,他們便也會明的暗的赴會,到
哪兒去幫一把。
這些年來,這幾個人一直合作無間,唇齒相依,默契於心,義薄雲天。
哥舒仇眠人長得十分高人,臉色卻長得黑,長了對劍眉笑貌丹鳳眼,可見年青時亦甚風流俊逸,不過人長得甚為
黝黑,看去像給煙燻過的一樣,連他站在對面也讓人鼻子裏聞到一股焦味兒,諸葛先生就常常笑罵他少些抽旱煙水煙。他身平抽過棄用的煙旱子,湊數都足以搭成一座竹橋棧道了,所以大石公又戲稱他別名為煙橋。
哥舒仇眠這人也反正平時無所謂,你叫他什麼他應什麼,但只有在行大事才謹慎小心,一絲不苟,而且出手向來
殺勢驚人。
他這時候就神容一肅,忽然之間,自馬上長身而起,飛躍半空,眼看是往西的灌木叢投去,突然之間,輕掠杏林
,偌大身軀,竟比一隻燕子還輕,嘴裏發出厲嘯,身法兔起鶻落,如鵬如雕,雙掌上下翻飛,倏吐倏合,只見杏葉紛
紛飛落如雨,枝折椏斷,諸葛、大石、舒無戲三人均是一驚,忙分前、左、右急掠包抄過去,只見杏林一片葉海晃盪
,並無人蹤。
只哥舒仇眠眉須戟直,兀自喘息咻咻不已。
諸葛正我知這老戰友有過人之能,心中惶惑,急詢:
什麼事?
哥舒仇眠單掌護胸,一手對陣,突着一雙睞長利目,看着一棵枝葉最為茂密的杏樹,但那兒也了無人蹤。
大石公也心中大急:有人匿伏在這兒麼!?我們的話都給聽去了麼!?
哥舒仇眠這才有點回過神來,鬚髮才漸漸平復原狀,他指了指杏樹。
杏樹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只有一個洞。
一個很小很小很小的圓孔。
這個圓孔,小的大約只有一支鋼針那麼大小,要不是哥舒仇眠這樣指着讓大家注視,旁人頂多以為是一個斑
紋或樹瘤,但它卻是一個針孔。
一個為利器所射穿的針孔。
這針孔勢如破竹對穿了樹幹,從那一頭穿射到這一頭來的。
其鋭不可當。
其利可想而知。
那當然不是天然造成的。
於是,大家轉首望向哥舒仇眠。
哥舒仇眠這才放下本來護住胸口的手掌。
而且張開了手掌。
大家這才發現:
他的手指夾着一支針。
他滿掌都是血。
第八章像戀人一般的擁抱
這根針,他是夾住了,但勁道還是太強了,他竟幾乎夾不住,雖然及時挾住了,也震得一手是血。
那一支針,竟洞穿了杏樹的幹,阻止了哥舒仇眠的攻勢截擊,還挫傷了他!
這是誰的針?
他是誰!?
我中了半記,哥舒仇眠猶有餘悸的道,他也吃了點小虧,我還是沒能看清楚他的臉。
四大高手,四人臉上都變了色。
能夠有這種功力的,天下,世上,恐怕沒有幾人。
而且就只有幾人。
更且,這幾人中,如今在一起的自在門四子就佔了四個。
更可怕的是:
這人是誰?為何會來到這兒?是一直跟蹤他們嗎?那人是否已聽去他們之間剛才的對話?
這是生死要害。
比什麼都重要。
策馬狂奔。
四大高手,決定不再追查,趕返京師,急援一點堂再説。
這一路上,他們自然在猜估推測那一針破樹之力的高手,到底誰人?究竟有沒有聽到他的對話?這件事到底會有
多嚴重?為什麼會有人梢上他們?
但這一路趕程,他們還是詢問、交流了一些要事:
你的傷不礙事麼?
問的是諸葛。
他一路仍關心大石公的毒傷未愈。
至於哥舒仇眠,只是虎口震裂,並無大礙。
只不過,連哥舒仇眠都得虎口為之撕裂的針,也委實駭人聽聞,大家心頭上難免蒙上陰影。
無礙事。得懶殘、諸葛聯手,天大的傷也能鎮得住。大石公道,不過將軍令是很可怕的掌力,一旦遇
上,大家千萬得要小心。
主要還是你用温書大法先行解開了活栓,使毒力無所遁形。諸葛先生嘆道:要是別人中了這掌,恐怕
早已不活了。
問題這掌法,我看凌落石也還未完全練成,已經那麼厲害了大石公道:如果完全練成,不但我不是他
對手,只怕跟舒莊主兩人聯手,也遠非其敵。
舒無戲卻一味不忿氣,那廝行事行惡、做事做絕、當人當獸!這種人能練成將軍令!?我去他媽的叫天王!
哥舒仇眠在一旁咕噥道:叫天王有好幾個,有大有小,有男有女也不知他操的是哪一個。
諸葛小花卻憂形於色:凌驚怖的確是個可怕的敵手卻不知他的將軍令和屏風四扇門有何破綻?
破綻?恐怕沒有。大石公補充道,不過,我中過掌,知道關鍵。
關鍵?
關鍵就是:大石公道:水。
水?
京城的局勢,還有兩個隱憂。大石公在大家已逼近京畿路上之際,説出了他的擔心,要滅一點堂的重要高
手,來的很多,不只是凌落石,我耽心還有淒涼王和林靈素,以及三鞭道人。
諸葛小花對淒涼王這名字最為震動:以他之尊,出手對象向來也是至高至尊,卻是為何要來冒這趟渾水?
他來了,他幾個手下大將必至,恐怕極不易對付,他這種人,自有他的俠義英雄處,我也不想對付。
大石公沉吟不語。
崖餘。
這次是舒無戲開的腔。
餘兒!?
道旁愈來愈密集的人家和燈火,諸葛小花臉上的陰霾卻是更加沉重難紓。
我看他們還是為滅一點堂而來的。舒無戲又啐了一口痰,我操他個萬人敵!這些人裏一定有人洞悉了崖餘
的身世,他們是決不讓他活下去的。
諸葛正我長嘆道:那就麻煩了。
還是那一句:忍見人間英雄老,不許紅顏變白頭望大家都能深記。哥舒仇眠卻道:我只希望他們只知
其一,不知其二便好,這樣至少好應付一些。不然,皇帝老子和餘兒,至少得要死一個。
諸葛小花問:另一個隱憂呢?
大石公答:蘇夢枕。
舒無戲道:雷損。
諸葛正我問:他們怎麼了?
大石公嘆道:金風細雨樓的蘇公子,還是六分半堂的雷副總堂主,好像也參與了這件事。
諸葛正我長嘆道:怎麼麻煩的事老是這麼的多!
因為活着的人總有麻煩。吃飯麻煩。買賣麻煩。當官麻煩。當平民更麻煩。大便麻煩。小便更煩。做男人煩。
做女人煩。,男人要找好女人煩。女人找好男人煩。根本無一樣不煩。舒無戲笑嘻嘻的道,只有死人才不煩。我
們煩惱,正好證實我們還活着。
不過情勢也真的夠煩。
因為他們那時還未料到一入京師,就竟然會跟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有浴血戰。
然後,他們在轉戰一點堂,自焚燒的佛像,破關而出,卻遇上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不拜一貫堂,必會
淒涼王的長孫飛虹。
大家對陣。
對仗。
諸葛小花那時已極疲、極累。
當他發現至剛至猛的拳法制不住長孫飛虹之際,他只好使一種完全合乎他的狀態的拳法、腿功:
失神引。
這才是更厲害的殺着。
因為招式已和他的心情、體態完全一致。
淒涼王逼不開他。
破不了他。
他反身相迎,以他最旺盛的戰志,和最寬闊的胸懷。
兩人相擁,抱了一抱。
像一對闊別多年、劫後重逢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