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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集 但願人長久

    第四輯《少年無情》之第二部《依稀往夢似曾見》

    第五十三集但願人長久

    第一章富貴浮雲兩無定

    這個人悠悠晃晃的向院子裡走了過來。

    院子裡,就是牆角的小黃花綠草地上。

    無情就端坐在牆邊、窗下。

    窗裡有一張俏豔的臉。

    這時候,見那公子一搖三晃的走了過來,無情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

    窗欞上的女子,也蹙了蹙眉心。

    那公子一面行來,一面吟詠:富貴浮雲兩無定,殘山剩水總無情,秋風吹醒英雄夢,成敗起落不關心

    這樣聽了,那女子不禁微微嘆了一聲。

    在牆這邊的無情,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兩人不約而同,都皺了眉,都嘆了氣。

    兩人發現對方都不經意做了同一動作,不由自主的相視一笑。

    那白衣公子走到階前,陡然站住了,看看無情,笑了笑,笑容很有點詭異,然後,抬頭,望向窗框,失神喚了一

    聲:

    小白?

    二人望見那公子,兩人在心裡都浮升了兩個共同的感覺:

    一,這公子遠遠望去,看其衣著打扮,以為他甚為年輕儒雅,而且儀容莊重,不過,近前一看,遂發現他整個人

    看去仍甚年青,但卻滿臉風霜,皺紋遍佈,好象歷盡蒼桑,也就是說,若不細看他的臉容五官,會錯覺他是十七、八

    歲,但看清楚了,那一張皺紋縱橫交錯、殘山剩水的臉,又似是五十開外以上的人了,看去很不均衡,也不合襯,更

    覺詭奇。這樣看來,這是一條漢子,算不上公子了。

    二,初看去,這漢子目光很清澈。很清,很澈。清得讓你望得清清楚楚,澈得令你看得澈澈底底。可是,這種明

    亮、靈俐和清澈,決不似他的年紀,或者說,他臉上所刻劃出來的風霜、蒼桑等同的,也就是說,一張早衰的臉容配

    上一對童真的雙瞳,令詭異的感覺,更加曖昧。

    無情和女子只望了那麼一眼,已覺得眼睛不舒服。

    然後,是心裡不舒服。

    兩人都是同時升起了這樣異樣的感覺。

    好香。那漢子徐行、微怔、立定,竟然淌下了兩行清淚。

    所以像小白。他茫茫然的說,可是你不是小白,小白是桔花的香很淡,很清你是大雪後的梅香,

    很烈,很澈不過,現在可還是消夏近秋之時啊

    兩人都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只知他說女子很香。

    這點無情是深感同意的。

    你是跟他們一道的?

    無情覺得此人神智似有點不清不楚,所以,他問的也無比溫和,還捎了兩分同情。

    是一道的。那漢子答,也不是一道的。

    無情冷笑:要是閣下不打算答實話,不如不回答。

    那漢子答:我說的是真話,你們聽不懂,所以以為假話。

    無情道:這世上有人把假話說得就似真話一樣。

    那漢子說:因為這世上的俗人,把自己看不懂的東西,聽不懂的話,就當作是假話、廢話,而從不檢討自己是

    否假人、廢人。

    無情目中精光一閃,斂容道:請示以道。

    那漢子道:是一道如何?不在一道又如何?

    無情道:跟奸臣賊子同在一道,那就是無道,是我之敵。如是我同道,要以禮相待,共同退敵。

    你是分了你我,分了正邪,這樣一分,就很危險。王荊公認為自己改革完全是正確的,所以他最後還是垮了臺。司馬溫公認為自己維護體制保護傳統,完全是正義的,所以他遺害後人。蔡元長之所以可怕,因為他一時新黨,一

    時舊黨,惟利是圖,無法分類。諸葛以其人之道,以詭治詭,所以才能在朝中唯一與之抗衡。漢子說的話,居然十

    分條理分明,但到了後面一段,語氣又弔詭了起來,道:問題是:道可道,非常道,時勢造英雄,時勢也殺英雄。

    亂世出梟雄,但梟雄造亂世。明君用忠臣,但愈是昏君,也愈多忠臣,不然怎顯其昏?忠言對昏君逆耳,對明君也一

    樣逆耳。富貴浮雲總無定,但人生在世,有富能貴總比一窮二白好。窮得清白,又比活得不開心的好。我們有共同的

    敵人,但不見得我們就是朋友。我們成了朋友,也不見得就不是敵人。人死於敵手者少,喪於朋友手上者多。我

    就是一個例子。

    漢子說到這裡,垂下了頭,神色黯然。這人樣子雖然蒼桑,但還是容色清奇,人也十分清瘦。

    無情回味著他的話,卻道:至少,你還活著,沒有死。

    漢子忽然語音悲愴起來:我的人雖然沒有死,但我的心,已快死了。我活著,已生不如死!

    無情正想問他為何事而哀莫大於心死?卻聽漢子截道:我的悲喜與你無關。我是跟他們一道兒來的。蔡家有人

    見識過我的武功,知我有能力可以剷平一點堂,所以千方百計哄了我過來。

    無情聽了,冷笑一聲,心忖:你這人口氣也未免太託大一點了吧!

    剷平──一──點──堂────?無情微微笑著,似乎沒有什麼惡意,很多人都說過,要狙殺諸葛、敕

    平一點堂、格殺神侯子弟、義子、門徒這樣的話,據說也說了十幾年以上了,但一點堂只有一天一天的壯大,當

    今聖上,還御賜一座神侯府,正在修葺建造中,只不過因世叔一再推辭,才久未成事。而今,世叔還是好好的,弟子

    也已收到三位了,我的兩位義兄,都在江湖耀耀大名,兩位義妹妹,也在武林中揚名立萬──一點堂,可不是一點就

    給人捺倒當堂的。

    他不是爭拗。

    他只是譏誚。

    ──一種出於自負的極之譏誚。

    說的也是。我也不打算剷平一點堂。要剷平,就往大的來較量,我寧可去挑戰韋青青青,剷平自在門。自在門

    是否我一人之能可以剷平?想來,如果我是人,那就還不可以。假如我不是人,那就可能辦到。光是剷平一點堂,那

    麼,哪怕一點堂給滅絕了,還是有個神侯府出來。樹活,遲早到春天總見綠芽的。

    那漢子很清瘦。

    說的話也很清晰有力,頭頭是道。

    ──但不知怎的,他總有幾句話,或幾個字,令無情和那女子聽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大對勁,不是味兒的。

    例如這一句:如果我是人,那就還不可以。假如我不是人,那就可能辦到難道,這人居然不是人

    來唄?

    真可謂莫名其妙。

    我也是這樣說,與其滅絕、剷平,不如聯結、吞併。你看我那盟裡,到我手上漸成氣候之後,已罕見屠殺、滅

    門、侵佔,而是用聯合、結盟之策,較少有人狗急跳牆,臨危反撲。像黃泉幫那一夥人,除其中一兩個頭領是別

    有居心,懷有私怨,也不得利用幫眾滅殺我那罈子以獲權利,我要是像初創時期一樣,一氣之下把他們全殺光了,那

    也還真是不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黃泉幫內,還真有些忠耿之士,博識之才,他們只不過自以為聰明,自視太高

    ,卻不知就裡,受人利用,尚以為持正衛道,代人身死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那些人,有很多是很可愛的,很忠貞

    的,很有才幹的,為幾個手段卑鄙的幕後黑手,他們把幹了喪盡天良的事往咱盟裡推,然而若為了這個把他們都趕盡

    殺絕,那就未免有傷天和。那漢子說話很奇特,他言辭理路分明,也不算太痴霸失衡,但每講到重點,忽如其來的

    一句話,就把他原來的理論,全反駁了回去:

    不過,有些確實是怙惡不悛,擺明了助紂為虐的,留著無益,還是一記打殺了事。那漢子喃喃之際,修長有

    力的十指不住彈動,像他人在說話,心在說話,手指也在說話,而就只他腦子在思考似的。

    ──由於他腦裡思考得太快太速了,所以,他只能用三個或以上的方式表達他的思路奇速、千言萬語。

    我是個忙人。我忙著聯結這兒正邪雙方、黑白兩道的力量,成為最強大團結的幫會,這樣萬一朝廷積弱難返,

    我們才能將之扭轉乾坤,退敵逐寇。我忙著把所有的武功、武學,找出根源,我只取其精要,得其神髓,成為天下第

    一高手

    那女子在窗欞上,忽然問了一句話:你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之後,又待怎地?

    第二章殘山剩水總無情

    那清瘦蒼桑的漢子一怔。

    一下子,他那異與常人的大眸子,忽然像在內瞳裡轉了幾個圈,又忽然泛出幾種絢麗的顏色來,反問:

    我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後那又怎地?

    對,那女子盈盈笑道:那又如何?對,那漢子一下子像又墜入苦思中。那又如何?我

    女子與無情相視一笑。

    兩人心中同時會意。

    這人,就算還沒真正全瘋了,至少,也是瀕臨瘋狂的邊緣,就像一個正往投水自盡、自墮深淵的路上走去。

    這漢子彷彿也洞透了他們所思,猛抬頭,各看了他們一眼:深深的一眼。

    不過,兩人心裡又有一種很特異的感覺:

    那女子在聽漢子這樣喃喃自語的時候,卻也好像看見一個怵目驚心的映象: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剩下的奇特聳

    立的高樓、巨廈、繁華鬧市,全在燃燒燬敗,這人背向廢都,正在向一深夜色的沙灘走去,那怒海像泥濘混膠而成的

    稠濃黑油,這人正散發狂歌,要步入海中,沒頂而歿。

    這個披髮狂人還不但回目顧盼,目中充滿不捨,彷彿還眼下流了兩行血。

    女子一恍惚間,乍見這種情境,不覺一呆,但定過神來,只見明月依然,花草依然,無情依然,尋夢的庭院依然

    猶在夢中。

    無情卻在跟清瘦漢子對望一眼後,心裡一震,眼前出現了一個楚服御冠,披髮而歌的人影,在拱轡撫袖,力諫他

    的君主未逮之後,走到水窮之處,詠出絕命之詩,問君,問地,問天,問山問水問自己。

    然而,只是殘山剩水。

    那人走向江心,滅頂不見。

    只剩下一方頭巾,驀然回首,淚流滿臉,之後,步入江中,遂像一朵花,開在江心,又似一個蒼白的掌心,作無

    力的告別手勢。

    無情這樣見了,心中一震:怎會見到這等情景呢?

    ──怎會看到這種異象呢!?

    ──到底,這是以前發生了的事?還是以後將會發生的事?

    彷彿是依稀往夢,又好像是似曾相見過。到底是真是幻,是夢是實,卻一時說不清。

    這一迷茫間,那清瘦蒼桑的漢子卻笑了。別無事。人生在世,本來死就是一個輪迴。大家就活在當現,活在時

    間裡。時間一旦倒錯,七世三生,互相撞見,不期而遇,也是尋常事耳。

    他向窗口的少女認真的回答道:剛才你問我待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之後又待怎地!?這問題問得很好。

    我想,待我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之後再來回答吧到時候,就算回答不出來,又待怎地?反正,人生在世,是做

    不了幾件大事的。先得要專心、用心,持志、用力,才能完成三件事,那也不見得就很了不起的大事。我們是先有理

    想,再一步步去達成的。先得望見山峰,就拾步而上,要不,就手足並用的攀爬,待登得了絕頂,又待怎地?怎不成

    往下一躍吧?哈哈哈那也不過是投入茫茫蒼海,問一聲故人何在!

    無情劍眉一揚:你說的對。殺伐能滅種族,但不能享永祚。光憑殺戮,只有破壞,沒有建設,不成為萬世基業。不過,對一些人,拉攏招攬,只是自取滅亡。

    那漢子聽得倒是用心:例如?

    無情道:本身就卑鄙惡毒的小人,你拉攏他,等於在五臟六腑內結了毒瘤,並任意它生長留存,足可喪家辱國

    ,史上有明證。另外,是漢奸、外寇,他們要我們滅種亡國,這種敵我,是生死成敗,大關大節,也是大是大非,不

    可稍作轉移、退讓的。這一退讓,就沒有立場可言了。

    那漢子沉吟道:有人勸過我八字真言。

    無情道:哪八個字?

    漢子道:有容乃大,無欲則剛。

    無情忍不住問:誰勸你的?

    漢子哈哈一笑道:倒跟你有些關係?

    無情遲疑了一下:莫非是?

    漢子依然笑道:確是與你師門有關。

    無情眼前一亮:是師伯?

    漢子道:的確是天衣居士。

    無情抿嘴笑道:他也曾請人捎來信息,勸過我這八個字。

    漢子道:他是個好人。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個那麼精於心計的,卻是心術仍是那麼良善美好。

    無情頜首道:天衣師伯天性聰悟,世叔說,若不是他負傷在身,元氣難復,自在門的師兄弟誰的成就只怕都不

    如他。

    漢子道:工於心計的人,不一定就是壞人。張良、孫臏,運謀為國輔政,也不一定只做壞事。要不是許笑一用

    藥鎮住我,我此際說不定已成瘋子不過,用多了他的藥,也沒啥好處。

    那窗上的女子清脆一笑:我看,你現在也不是瘋子嗎?

    那漢子目中青光一現。

    他的瞳仁睜得老大的,只目光一長,已有懾人煞氣。

    無情雖對此人語言,頗覺相投,但心中也自惕懼。

    他心中不知怎地,生起一種:寧願人傷了自己,也決不容人傷害那女子的感覺。

    由於有這種意志,他薄紅的唇也往下微拗,看起來,樣子是非常的堅定,非常的堅決。可是,可能因為他身體比

    較單薄之故,越發使人憐惜。

    那感覺就似是一個初學行路的嬰兒,努力去拾起一條沉甸甸擋路的棍子,生怕大人給絆著一樣。就算不同意他的

    作為,也生起一種珍惜的感覺。

    漢子目中炸出怒光,但沒有真的動怒,卻笑了起來。

    他笑的時候,皺紋、滄桑、疲態忽然都一掃而空。

    很奇怪。

    人笑的時候會有皺紋,但他笑的時候,縱錯的皺紋似一下子都不見了,消失了,溶化了。

    瘋子在人間,瘋子就是豪傑吧?那漢子笑道:我本來就是豪傑一樣的瘋子!

    那女子笑嘻嘻的道有容乃大,無欲則剛,卻不知盛公子怎麼個看法?這位大哥又怎麼看法呢?

    無情見他沒有動怒,也沒有出手的意思,這才比較放了心。其實,無情也沒見過他出手,卻很擔心這人的出手,

    甚至產生了一種感覺:就算這人出手幫他,他也寧可此人不出手,更何況如果這人出手是對付他們的話,那就更不可

    收拾了

    不過,對師伯這句贈言,我明白他是為了我的志向將來是替老百姓懲惡鋤奸,公正執法,破案平冤,為民除害

    ,所以,一定要能容、無慾,才能秉持良心做事。一旦不能容,就有偏見,有偏就有私,就會害人誤事。清官傷民,

    有時尤甚於貪官,就是因為他自以為正,自以為是。這是有容。有容始能博大。如果我們心中想要升官,有所貪圖,

    仰慕榮華逸樂,好掌大權高位,那麼,必為各種慾望所亂其心志,到頭來,只怕為了攫取富貴,而盡負初衷了。這是

    無慾。無慾才可剛可正。無情娓娓道來,然後淡淡的附加一句:不過,我只同意一半,不是全部都贊同的。

    哦?女子奇道,揚了一道秀眉,哪一半?是有容?還是無慾?

    無情不直接回答,卻去看那清瘦的漢子。那漢子在月下,忽然又像一座沉思的山羊。您的看法呢?

    那漢子託著下頜,雙瞳像兩口深潭:我也有意見。不過想先聽聽你的。

    無情不徐不疾地道:二師伯有豐富的人生經驗,有多少次捨生忘死的搏戰,多少大情大義的堅持,而且,有多

    少過人、超凡的建樹與智慧,都不是我輩所能企及的,我這兒決不是批評他的話,也不是懷疑他贈言的美意

    那漢子看著他,眨了眨眼睛:可是,你認為他的話不切實際?

    無情忍不住拊掌,道:就是。人不是大海,要那麼多川流匯入作甚?有容乃大,我看,容得太多,很容易會哽

    塞。不是人人肚裡都可撐船的,也不是人人肚裡都須要放舟的,正如不是人人都當宰相一樣。你要世叔有容乃大,可

    以。可是蔡京能容你嗎?蔡卞能容你嗎?梁師成能容你嗎?童貫能容你嗎?人家在攻擊你、批評你的時候,就叫你有

    容乃大,那是當你大笨瓜、你不信,反過來攻擊、批評他一下,然後著他有容乃大,看他大不大!?大到哪兒去!

    第三章秋風吹醒英雄夢

    太高興了,太高興了。那漢子拍起了手掌,高興得瞳仁不住放大又縮小,沒想到我在這兒找小白,卻找到

    你這樣痛快的小俠!我當盟主的時候,很多敵對派系都遣人來進言,都要我有容乃大,海納百川;谷納萬壑,無慾則

    剛。其實,我回心想一想,大抵他們就要我聽他們的話,或者,重視他們的意見,到最後,好的話也不過奪取我們的

    利益,給他們侵佔了地盤,或者,萬一不好,甚至還得讓他們吞併了我們。海納百川?我又不是大海,為什麼要那麼

    大!我更不是女人,幹嗎要奶子那麼大!?我──啊哈,對不起,我忘了小姑娘在這兒那

    無情聽那漢子有點粗言穢語,本來也有點變了臉色,但那女孩倒不介意,反而笑得水波盪漾般的說:你們都是

    妙人。你們這等言論,到外頭去說,儘管人人心頭都有這樣見解,但就一定不能見容於世,當作邪魔外道,飽受批判

    ,若發為文,則必給扣帽子,受到批判禁制。我卻喜歡聽這種真話!過癮哈,過癮。認識你們真好。

    受到鼓舞,那漢子笑了。

    一笑,就好年輕。

    這人好象沒啥年齡分際:笑,就年輕;愁,就年老。

    小姑娘叫啥名字?那漢子自我引介:我姓關,排行第七。

    關七!?

    無情聽了,忽然想起一名動京師的人物,遂震了一震。

    臉色,也發了青。

    還有點寒。

    關七?那女子哈哈哈笑得鈴鐺也似的:關一二三四五六七!?以後,會不會眇了一目,所以預先叫作關

    七?其他關一二三四五六呢?

    那關七也不惱怒:我怎麼知道?世事總有安排,有的是宿業,有的是前定,有的是後設,有的是預知。誰

    曉得。至於關一、關二、關三、關四、關五、關六確有其人,不過,吱,不瞞小姑娘說,除了老二和我,其

    他都是些雜碎!

    那女子笑得好甜,我本姓仇,但我娘和我,都恨爹爹,所以我寧可從母姓,姓唐。我小名為香,那是因為

    ,我一出世就沒哭,只睡得香。

    聽到這兒,無情始知那女子姓唐,他心中不知怎的,慶幸起來。

    ──還好不是蔡家的。

    畢竟,諸葛一脈跟蔡家的人是敵對多時,就算常貌合神離,虛與委蛇,多年爭鬥,已堪稱仇深似海,化解不了的

    了。

    不過,無情無由想到的是:這姑娘芳名為香,大家不只因她一出世就睡得香之故,而是因為她身上散發

    出獨特體香之故吧?

    他只是這樣揣想著,但沒說出來。

    那姑娘又道:我性子烈,娘就在我名字加了一個字:烈。

    她好象是回答關七的話。

    但她說話的時候,眼尾不自覺的瞄向無情,好象是專誠說予他聽的。

    關七呵呵笑道:哦,原來是仇烈香還是跟父姓的好。一家人,沒有什麼解不開的仇隙死結。

    不。那女子正色道:我們這家人的死結是解不開了的。我們也不要、更不想解開。總有一天,我會回覆我

    的姓氏和名字:唐烈香。如果有那一天,我不要有容,我只要我自己一家人強大;我不能無慾,但我會集中在我門人

    強大。唯有自強不息,才有天行健,才有天下太平。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其實,說的好象只是一個夢想。

    許多年少的都有堂皇的夢。

    ──沒有光輝璨爛的夢想,何來璨爛光輝的人生?

    人少時總有許多理想,許多夢,但人生走到了中、壯、老年,一如秋風吹醒英雄夢,夢總有醒的時候。

    光陰如矢,千年如一夢。

    只不過,她是個少女,長得婉約嬌柔,卻有如此壯烈堂皇的夢,比較罕有,也不尋常。

    也在她說這番話的時候,不知怎地,無情聽了,只覺腦際轟隆一聲,心口一疼,像千秋萬載的青史一齊湧來,萬

    語千言,千情萬景,千頭萬緒:鐵蹄刀槍,盡在他心圖裡烙刻、卷逐,殺戮血腥,仇火恨忿,風花雪月,纏綿繾綣,

    柳暗花明,山窮水盡,陰晴圓缺,悲歡離合,回頭鹿有淚,返首豹有悔,一座斷崖千堆雪,十丈紅塵一線牽,江湖子

    弟江湖老,神州何時再有神!

    牆後遠處,忽然傳來悲切的二胡聲,一聲聲,一聲聲,何等哀切!

    一下子,他失神了。

    他不知他何以有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就似是與生俱來的一個業力,一個宿命。

    他不知前方是什麼,只聞到香味,只知道他已無法自控,雖無法前行,但生命之輪依然會滑下長長的崎嶇的顛簸

    的柔坡、陡崖,送他去那命定了必須要去的地方,去赴他註定了要赴的約會,遇上了天定了要他遇到的事。

    好,我不勸你。我不會因為你不聽勸,就告誡你有容乃大,無欲則剛。那個關七漢子意猶未盡,還哈哈笑了

    起來,無欲則剛,無欲則剛,其實,你起來想吃頓好飯也是欲,想泡個美女也是欲,想風痛減輕也是欲,連希望天

    氣別那麼冷那麼熱也一樣欲,要爹孃少管些事、兒女用心讀書,無一不欲,是活人,就有欲,哪有人做到無欲則剛?

    死人那還差不多。何況,沒有欲,那話兒可剛都剛不起來了,還說無慾

    無情剛給許多特異的情境,紛至沓來的殛著了,現在仍覺頭痛,忽聞關七又亂說話,恐怕有更難聽的,忙打斷道

    :是活人就不能無慾。想喝口熱茶是欲,想吃頓飽飯是欲。我想走路,也是欲。你要找人,更是欲。只不過,我們

    對慾望,節制一些,收斂一點,那就很好了,不致於完全為慾望帶動而存活。無慾既不可能,少欲也能剛吧?有容不

    一定是氣量大久,而是野心太大,才會有這樣想法。不然,他好好的一個崇尚自由的人,要包容那麼多不同類型的人

    幹啥?坦白說,我知道和認識的人裡,口口聲聲最喜歡說這個的,也不見得真能做到這八個字、兩句話呢。

    哈哈哈,你是說天衣居士吧?他當然做不到。若是做到,他也不會為情所傷了,就連諸葛小花,也一樣做不到

    ,不然,他今日為何仍在朝廷戀棧不去?關七笑的時候很狂,就像一個人忽然變成一頭獸似的,奇怪的是,在這種

    時候,他只是變漂亮了而不是變醜怪了,他們兩個還勉強算好,有的人,只說一套,做一套,用這兩句話來兌擠人

    ,又不讓人回以真心話,就亂套人帽子,治之以擾亂禮教之大罪。他們用大條道理,自己卻不能奉行,偏偏卻當人哄

    小兒似的騙,這就是偽君子之所以偽得令人生厭之處!

    他既得意又狂妄的說:有時候,我仗著一身絕藝,有事沒事,到皇宮裡溜噠溜噠,卻給我發覺:越富麗堂皇,

    內裡越是腐敗;越滿口仁義道德,越是不安好心。越據高位,越是虛偽;越是富貴,越是貪婪。人生在世,富貴浮雲

    ,真的沒什麼意思,所以,我要爭取尋求的是真心、真情、真藝,除此無他。

    無情忽道:我不明白。

    關七問:什麼不明白?

    無情道:你說蔡家的人拿你當自己人,一起來找我麻煩,怎麼他們撤退的時候,卻沒發現你還不一道兒退出去?

    關七淡淡地說道:因為他們沒發現我。

    無情道:沒發現?你一來我也看到了。

    關七笑道:那麼他們走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我?

    無情答的老實:我倒沒發現。我還以為你先走了。

    不就是嗎!關七道:那是因為我不要他們發現,他們便發現不到我,你們也一樣。是人都一樣,沒什麼分

    別。

    仇烈香好奇的側了側首:對了,你怎麼可以做到這點?

    關七呵呵豪笑道:那太容易不過了!我不是一來就站在樹後嗎?我只要變成一棵樹,我就是樹,樹就是我,那

    麼,誰都不會發現到我了!太容易了,可不是嗎?

    第四章成敗起落不關心

    這明明是一個人。

    ──卻變成一棵樹?

    這的確有點匪夷所思。

    窗上、牆下的仇烈香和盛崖餘,相覷一點,都有點駭然。

    關七笑了:怎麼?還不明白。

    無情苦笑。搖頭。

    關七這次偏過頭來,看著他。

    看著無情,這一回,看了很久,頗久。

    自他再度出現後,他主要的都是看著仇烈香,很少去看無情。

    這一次,他深深的看著無情。

    真正的去觀察無情。

    奇異的是,無情給他看著的時候,心緒初是一片凌亂:

    一隻大鳥飛了出去,把天空劃破了。一個人把頭顱換了西瓜,把西瓜賣給了人頭。一個長袍古袖的醉者,張口飲

    了大唐千首詩;張嘴吐出百首宋詞。一個男子自喉嚨中掏出了一隻蝴蝶,而另一個漢子只在煮食另一個漢子的腦,那

    給開了腦的漢子仍然活著,在問對方味道好不好?在荒原裡,一個大漢在追血紅的太陽,追到最後,把手腳還給森林

    ,把肉身還給泥土,把毛髮還給草叢,把血液還給河川,把骨骼還給大地,把眼睛還給天空。在邈闊的廣場上,幾十

    萬人一齊舉手歡呼,每人手上都有一本紅簿子,不知是寫著金句?還是銀兩的號碼?一干傢伙理屈氣壯的在一個荒漠

    孤島上插了太陽旗,卻偷偷的派了數千人沉到海底下把黑黝黝的油一桶桶吊上來到後來,他竟看到了一個屏幕,

    亮亮的,有一個摺紙形狀的三角物,還向自己身上投射過來他身上心裡,只覺熱乎乎的,暖洋洋的,感覺殊異,

    就像活吞食三隻踴騏駒的頭似的,又像自己忽然能走能動,就像一隻麒麟之類的祥物。

    到了後來,奇怪的是,這些雜思沓想都沒有了,不見了,消滅了,很平靜。像回到空無。

    空。

    無。

    ──一種什麼都沒有的空和無。

    只有耳際,還是心裡,隱約響起的,奏起的,悽怨的二胡之聲,一胡奏著哀,一胡奏著怨,一弦拉著空,一弦拉

    著無,一曲都是秦時明月漢時關,一闋訴盡了成敗起落不關心。

    關七望定著無情,道:你幼年負傷甚重,身罹殘疾,也病得不輕啊!

    無情這才回過神來,忽然覺得:這人說這段話時,怎麼聲調有點虛?

    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好點了點頭。

    關七的聲音仍然有點虛晃晃的:你受的傷和患的疾,還不夠我對頭蘇公子的厲害,他至少身罹二十七種病,而

    且殘疾還在遽增中。你只是在心裡,可以說是傷得比他還重。

    無情心中歎服:知道這人一眼看透了自己內心。

    只聽關七又道(聲音仍虛晃著的):我用了一種方法,把一種叫做先天無形罡氣的力道,照著你眼神,灌

    輸了給你。在密宗,這叫遙灌。在道家,這叫神傳。在日後,可能叫下載、通感、電郵、上身什麼的,反正我們現在

    不懂,也不必懂,那只是一種方法,一種方式,也是一個名辭。它已在你體內,以後你只要苦練不輟,遇敵及時專神

    、集中,可以有一時之輕功,也能發無邊氣勁之暗器,只是這股氣因你體虛,易聚易散,望善自珍惜。

    無情聽了,有點茫然:

    ──自己與此人,素不相識,為何他要向自己傳功?

    ──這人竟向自己傳於無上罡氣,威嚇還不惜傷了元氣!

    ──自己真的已承受了這駭人聽聞、失傳已久的先天無上無形罡氣嗎?自己體弱,是不是承受得起?運用得

    了?

    卻聽仇烈香啊了一聲。

    無情以為她受了驚,疾抬頭望去,卻見仇烈香的震訝,是對著他來的。

    你看你仇烈香翹翹的指頭又指向他:你膚色剛才好白好白,要比月亮還白現在卻好紅好紅

    她喜忭忭的道:你臉色恢復血色了。啊哈,那太好了。

    無情惘然道:他傳功給我了?

    仇烈香仍為他際遇而高興著:他真的傳功給你了你看他

    無情看去,只見關七一雙黑瞳,已有神無氣,混濁不堪。

    無情心中感動,卻忽然想起一個人。

    關七好象洞透他想的是什麼,道:你看到我這樣子,想起那個火眼金睛金門羽客吧?他也是幫人幫多了,

    好事做多了,卻落得這般下場,一雙招子,算是廢了,不醉還真不成眠呢!我鐵定忍下心,不作他那般下場。

    無情心頭一熱,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語音哽咽,說不下去。

    關七哈哈笑了一笑,好象氣息不調,笑不下去了,只說:我們有緣。他日,我們還有三次戰鬥,你不要讓著我

    ,也不要讓我殺得了你,你日後不必留手,我也不一定記得你。我也不想殺你,你今天也不欲殺我,但人生在世,有

    幾件事是由得了己的?作得了主的?不必著想,更無須介懷。你現在也斷斷不會想到,情之所繫,一念之間,已生萬

    端,已成萬般。日後你卻為這一念之情,用機關圍住了一位頂天立地的大俠數十荏苒!我也一樣,哪怕身懷絕技,也

    一樣得在左衝右突,縱衝得開天羅地網,衝不破自己的宿命業緣,你剛才不是問我怎麼瞞得住你的同夥,混進一點堂

    來的麼?

    無情著實不明白關七言下之意:他覺得這個人到底是預言師?大法師?還是相士?還是像在皇上跟前那些妖言奪

    寵的道士、法師一樣,只不過胡言妄語,突出自己,藉以遷升──不過,這人在京師、武林、江湖、天下,都素有威

    名,他既不需如此,更不必這樣,何況,這人的格局,遠遠高於林靈素、張懷素、王仔厝這一干別有用心、另有所圖

    的所謂修道之士所能企及的,只不過,他還是不明白他所言,他所指,他所預示。

    所以他只能就明白的來問:是的,他們怎會讓你進來?

    我說了,蔡府的人,以林靈素為首,以為讓我進來,可以把一點堂鬧個雞飛狗走、雞毛鴨血的。反正,他們以

    為我瘋瘋癲癲嘛。關七的眼神漸復黑黝明亮:那位姓鐵的兄弟和姓蕭的年青人,讓我進來,是他們知道我志在找

    小白。林靈素遣人告訴我小白就在一點堂後院子裡。他們知道我進來必鬧翻天。不過,我只是痴,但我不笨。我要找

    小白,那位鐵兄弟一對上年紀,知道仇烈香姑娘你當然不是,所以,就放一條路,讓我進來看看,好死了這條心──

    至於那位姓蕭的年青朋友則知曉,他不放這條路讓我進來也不行,因為沒有人能擋得住我:包括諸葛小花除非韋

    青青青未死,或許可與我一戰。

    他說的狂妄已極,但稍微尋思一下,居然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若自在門四大弟子:懶殘大師、天衣居士、諸

    葛小花、元十三限,各未負傷入魔、自廢武功前,能團結聯手,與我一戰只怕我亦非其敵。

    無情聽了,一笑而道:關七,你也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關七也不以為忤:我是狂妄,也太自大。我是。到了我這地步,想不狂妄,不自負,也別無他策。

    無情深刻的道:我認為:以你目前的修為,還未到你說的地步。

    關七目中神光暴現,顯然元氣已大復,或許你說的對,但我總有一天能修到我所要達到的境地。

    仇烈香可能聽得有些悶,問:你不是要來找小白姑娘的嗎?

    關七這才省起,眼神又有說不出的悲哀和恨惘:是是的你很美麗,就像她一樣的可愛但你不是小

    白。

    我不是她。我哪有這個福氣。如果我有這樣的人物這般的深戀我,那我成敗起落,都不須再關情。她說著,

    又眼波流轉的眄了無情一眼,可是,你是怎麼失去小白姑娘的呢?

    關七嘆了一聲,痴在當堂,居然回答不出來。

    這時,二胡之聲,悠悠怨怨,忽徐忽疾,嫋嬡不已。

    無情見他這般傷情,便對仇烈香道:我看,他可能是不想記憶這件事

    忽爾,關七愴然嘶聲道:天啊,你聽,你聽!我這回是聽清楚了這二胡,這曲譜,小白,這是小白以前拉

    給我聽的曲子──原來小白就在這裡!就在牆的後面那裡!你快帶我去小白那裡!

    第五章情之所繫,一念之間

    無情沒想到這人忽然因曲成狂,仇烈香更沒想到:這痴人聞樂聲而驚覺小白就是奏樂人!

    只聽關七這一陣急嘯,身形一掠,已至窗前,膝不彎、肩不聳,人已平平直升,居然能憑空虛立,與仇烈香幾乎

    對著臉相望。

    無情生怕這痴人會對仇烈香下毒手,正欲阻止,又不知如何動手,只聽仇烈香道:我這兒是少保府。你要硬闖

    ,只怕不便。

    關七急切地道:你快帶我去見她我才不管這兒是啥地方,我若要硬闖,誰也阻我不了!

    仇烈香也急道:我看她不是她決不會是小白

    關七嘯道:為什麼不是!?為什麼不是她!?如果不是她,為何會奏此情可待!?為什麼她奏得出來!?

    仇烈香一直都很喜歡笑。

    她一直都很亮,也很靚。

    很麗,也很利。

    跟她在一起說話,就算很悶的事情,都變得很有趣,充滿了生趣,洋溢著生機。她每次一出現在窗檽上,說笑,

    遞食,盈盈巧笑,院子裡的知了、秋蟬、癩哈蟆、蟲豸、蟈蟈全都靜下來,不叫了,彷彿也都在聆聽她說話。奇

    怪的是,無情在這寂寞的園子裡,跟別人說話的時候,不管早晚,那些蟋蟀、蟈蟈、青蛙、紡織娘、蛐蛐全都在

    叫,人在說人話,它們在唱它們的歌,而且,肯定它們會認為它們所唱得比人說的話好聽多了,也動聽多了。

    仇烈香說話只是快。

    但不促。

    而今,她說話卻有氣促。

    顯然,她有點情急。

    她一情急,無情也急。

    情急。

    ──打從何時起,她急,他就急,她喜,他便喜;她怒,他亦怒?

    (她呢?)

    仇烈香急切地道:我怎麼知道!她的二胡拉得極好,聽了讓人心中發悽發寒,連飛在半壁山上的鳥兒也停下來

    聽,華湧池裡的魚兒也浮出水面上來聆。但你決不可以去騷擾她!

    關七本就要越牆而過,聽此語微微一怔,喃喃地道:我我這樣莽然過去,會騷擾她嗎?

    仇烈香理所當然地道:這個當然!你怎麼可以騷擾她!你怎麼知道她會歡迎你過去!

    關七震了一震,茫然道:她怎會不歡迎我過去?她在等我呀她一直都在等我啊!

    仇烈香氣呼呼的道:等你,她才不等你,她連她丈夫也死了心,天下男人,她一個也不等,一個再也不等了!

    等你的是小白,不是她呀!

    關七痛苦地道:她如果不等我,為啥要奏此情可待?她如果不是小白,又為何會奏此情可待!?

    仇烈香見他如此痛苦,知道情之所繫,全在一念之間,此際,這人情懷激盪,就算斫了他雙腿,挖了他雙目,也

    不能阻止他要做傻事,見他極欲見之人。仇烈香冰雪聰明,剛才見這痴人對無情出手傳功,光是這種隔空過氣、下載

    、遙灌的功夫,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可以推想萬一此人全力出手,只怕真無法制得住他,於是馬上以柔制剛,

    不跟他一起鬥衝,只回避話鋒的回了一句:

    那我怎麼知道?這曲子幽怨動聽,我已聽了多次,每一次聽了都想哭,但它哀怨到了極處,又讓人無法痛快哭

    一場,才是這樂曲真正的悲涼處,悲得無處可洩,壓抑鬱悶。這樣的名曲,寫得那麼哀惻纏綿,自然能流傳廣遠,很

    多人都會奏了。會奏會彈會拉會吹,那也不出奇呀!我聽多了,也會吹幾闕呢!那我就是小白了麼!

    關七聽了,愈發緊張,頭髮竟根根戟直,那你的曲子是跟誰學的呀!?

    仇烈香知道關七實在急得什麼似的,光憑他對小白用情之真、寄情之深,就不該在語言上與之遊花園、逛圈

    子,於是道:我就是跟現在拉二胡的人學得的。

    關七慘然道:那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小白!?因為那曲子是我作的,我為她寫的!

    仇烈香一聽,也白了臉色,一狠心,一句就頂撞了回去:她、一、定、不、是、小、白!

    關七咆哮起來:你憑什麼這樣說!?

    仇烈香只覺吼聲刺耳,眼前一黑,幾乎就要往後栽倒下來。奇怪的是,這尖哮只對仇烈香,直刺其耳,直入其腦

    ,但對其他人並不造成噪鳴、刺耳之響,這人的功力,縱悲怒時亦可如此收放自如,也當真可謂匪夷所思之至。

    仇烈香卻一股烈性,我當然知道。

    關七疾道:你怎麼知道不是我的小白!?

    仇烈香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我就一定知道。就我知道。

    她愈給逼迫,愈更堅定,愈是強調。

    關七怒問:你憑什麼這樣說!?

    彷彿,如果對方不只是一個小姑娘,他已早已下了殺手了。

    連無情也在全面戒備,以防這痴漢突然向仇烈香出手。

    仇烈香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因為拉二胡的,就是我的娘!

    她一字一句的說:她是我孃親。沒、有、人,比我、更、知、道、她!

    一時間,不但關七沒想到,連無情也沒有料到。

    兩人都為之愣住。

    無情不知曉關七聽到後是怎麼想,他自己心中可不大是滋味:

    ──仇烈香的母親也在蔡府裡,而蔡卞又有小老婆、妾侍無算,那麼,仇烈香會不會也是蔡少保的?

    他覺得有點不堪設想。

    關七呆了半天,仍怔怔的望著仇烈香,好半晌,才痴痴地道:小白小白小白她會是你娘?你這麼

    大了你幾歲?不會吧?她還只是年輕姑娘

    他這樣喃喃自語的時候,身體忽然打了一個顫哆,淌下了兩行鼻血,他仍兀然未覺。

    無情知道剛才關七過氣、遙灌,以真氣下載到他身上時,反而給張懷素的寒刃之氣入侵五臟,又因情懷激盪,忘

    卻以罡氣護體,所以才會冷顫。他不知道未來的世代有沒有複製、下載、傳送物件的方式,但這種完全隔空把自己真

    力、元氣即時灌輸他身上的奇功,還完全不必通過任何物體便可運作,讓他對武學的境界更知其博大浩瀚,而對武術

    的修練更是興味盎然。

    仇烈香卻見關七可憐,便好言安慰他道:你要這樣闖過去見娘,那是很莽撞的!這是少保府,你真有誠意,就

    從大門通名叩訪,娘要不要見你,那是孃的事。至少,你沒有讓她吃驚,讓人感覺不禮貌。

    關七聽了,垂下了頭,慘然道:是的,是的,我該堂堂正正,登門造訪──不管你娘是不是小白,我都該走這

    一趟

    他霍然抬起頭,又滿懷希望,黑瞳映著月華,閃著晶光:

    說不定她知道小白的下落呢!

    仇烈香這次不逆著他,嘆了一聲,道:是呀。

    關七彷彿又有了生機:好,那我這就去找她。

    仇烈香提省道:這麼晚了,少保大人和他的人,都不會歡迎你進門的。

    關七冷哼一聲:我只要見你娘其他的人,我都不想見,諒他們也攔不住我。

    仇烈香目中閃過狡黠的神色,欲言又止,關七忽然像記起了什麼似的,也提省道:那些人,來找你的麻煩的,

    卻不只來一批,也決不是打個逛就走,你自己當心了。

    他是跟無情說的話。

    無情只覺心中一暖。

    他覺得自己好像欠負了這個痴人很多的情,許多的義。

    ──不知,何時才能回報。

    正在這樣尋思的時候,關七陡地暴叱一聲:給我出來!

    倏地飛掠而出,一下子已到了一個極滑溜、極險陡、極難容立足之處的屋簷底下,閃電般出手,已揪住一人,一

    發勁,就把那人給摔了下來!

    第六章此情可待,教人發呆

    給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輕功,也可謂是好到了極處,高到了極點,但關七的出手,也快到了極點,怪到了極處。

    更怪異的是關七的身法。

    他剛才跟仇烈香說話,是隔著窗子的。

    仇烈香一如往常,許是拿了張高凳子墊腳吧?所以,她站得比無情高,才能俯首跟他說話,伸手遞一串串的食物

    給他。

    可是,剛才關七跟仇烈香說話,是面對面,平著高度的,那是因為關七整個人往上提,膝不彎,趾不踮,人就

    浮在半空,就這樣,虛浮著與仇烈香對話。

    而且,在這段時候,關七還情懷衝動,並非凝氣聚力,還神散心分之際,卻依然能平平浮立半空,完全不費

    力,不著意,就像他一直都站在實地上一般。

    光是這蹈虛若實的輕身功夫,已足以教人咋舌。

    那時候的情景,若有別人看去,可謂甚為詭怪:

    無情在最低處。

    他無法站立。

    他只能坐在輪椅上。

    月下。

    影孤清。

    教人憐。

    關七卻浮在半空。

    他最激動。

    也最激情。

    隔著窗兒有個女子。

    美目倩兮,巧笑倩兮,顧盼倩兮,只有呵氣若蘭,吐詞若豔。

    三個人,一坐,一浮,一隔,在月色下,形象甚是弔詭奇情。

    到後來,關七憑空乍起,一掠而過,到屋簷下一處最驚險、最巔簸,也最滑不留足之處,突然出手,揪出一直匿

    藏在那兒的一名漢子,從屋頂往地上就大力一甩。

    說來關七要不放手,也還真不可以。

    他雖一把抓住了那漢子,但那漢子仍發勁在他五指間溜將出來。

    ──要是對方發力,關七隻要一借力反震,就可將那漢子立斃手上。

    但那漢子不是。

    他是發勁。

    不是發力。

    所發的,也是柔勁。

    柔勁順著關七的力道走,要是關七再不放手,那漢子可一定能溜走。

    關七冷笑。

    ──誰能在他手上溜得了、走得了!

    他使勁一甩,順著那人往外遊脫的力道,要硬生生將那漢子摔死!

    那漢子哇的一聲,往下疾墜!

    這急墮之際,那漢子總共用了三種方式,四種身法,但都無助於化解他給關七一摔之力,急墜之勢!

    這樣硬生生自簷上往地上一摔,少說也有丈來高度,那漢子不摔死才怪!

    那漢子在半空中,強擰身子,力扭腰身,猛挺腰脊,借力消力,藉力滑翔,但都無法消掉那一甩之力!

    蓬地一聲,漢子給直摔到院子旁的一個挖掘好了的大坑裡!

    漢子扎手紮腳栽了進去。

    由於坑才挖好一半,不大,不寬,也不闊,差不多一個臉盆大小,深約二尺餘,那漢子的頭恰好陷在坑裡,雙手

    張開,雙腳成曲,也就是說,腳朝上,成了形,雙手與身體,成了卍形,古怪滑稽至極。

    那漢子給這一甩,頓時沒了聲響,頭埋在坑裡,全身僵直。

    那坑就在一點堂後院草坪邊緣上,原本作移植樹木用,但因諸葛先生教誨,常教門人將坑挖定,若發現自己

    有什麼缺失,例如:懶惰、浮躁、囂狂、嫉妒、易怒盡皆一一寫出來,把它扔進坑內,到將滿時,將之埋好

    填妥,也似把自己所有的惡習盡埋坑內,自己已去惡戒陋,改頭換面,煥然一新,又可重新舒展身手,重新做人了。

    所以,在尋夢園內,有不少這種坑,大大小小,就有七八個之多。

    那漢子就剛好掉進其中一個坑內。

    關七一把甩下了他,也不停留,只向他們喊了一聲:

    你們呀────別聽天由命啊────我命由人不由天,要珍惜眼前人,祝願你們有情到底成雙飛,有情人終

    成

    之後,他已越過飛簷,語音也漸去漸遠漸沓然。

    烈香、無情,上下四目交投,相視惘然。

    仇烈香伸了伸舌,道:這人好利害,不過就是有點瘋,有點痴,還有點呆不知到底是不是:此情可待

    ,教人發呆。

    說著,似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粉頰飛紅了一片。

    無情嘆了一聲:我倒是覺得他可憐。

    仇烈香心有餘悸的道:無論如何決不可為了情之一字,如此瘋癲,痴成這樣,予人予己,又有何好處?

    無情還是有點擔憂:你不怕他硬闖少保府,驚擾

    仇烈香冷哂:少保府近日如臨大敵,高手如雲,來了幾個一流一的高手,連我娘都闖不出去,豈容他要闖就闖

    進來的。

    無情聽了,反而有點開解,但又添加了別的憂慮。

    ──看來,仇烈香的母親是給困在那兒,而不是委身在那兒。

    仇烈香覺得自己也說得太狠了一些,幽幽的補充道:不過,看他那樣子,忒煞可憐。不知他是怎麼失去小白的

    呢?小白看到他那樣子,不知會不會痛心呢?萬一她變了心,女人一旦變了心就決不容易挽救的,不像男人

    這關七臨走時還為你解決一個敵人,還還祝福了我們我我也有點感動。

    無情也很認真的問:他祝我們什麼,我聽不太清楚

    仇烈香有點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什麼?你沒聽清楚!?你竟沒聽清楚

    無情懵懂的問:是呀,最後那一句,他說了什麼霜飛呀?

    仇烈香沒好氣的答:什麼飛!六月飛霜啊!你都沒用心聽人家的話。人家是說,有情到底到底到底成

    那個

    一時紅雲又飛上她的靨頰,說不下去了,煞是好看。

    無情仰首看著女子,一時間,竟似痴了。

    然後他有點痴痴的說:有情到底成雙飛

    哎呀,你這帶殼炒蛋的!你狡透了!那女子頓足叫了起來:你壞旦!你臭旦!你荷包旦!你明明是聽清楚

    了,卻還故意來問我!可惡!本小姐以後都不睬你了!

    無情也覺臉也火熱火熱的,燙燒燒的,期期艾艾的說:我確是沒聽得很清楚我看他可是很好意的。

    仇烈香啐道:好意好意,好意個屁!我看你這個人哪,白白瘦瘦,清清亮亮,冷冷的,狠狠的,一看就知道是

    無情的人,還說什麼有情有情!聽了不吃飯也就飽了!

    無情訕訕然道:不過,他那麼好意祝願我們,我們也希望他能找回小白姑娘。

    對,仇烈香也升起了些情懷,有點惆悵的說:我們也祝願他和小白

    她看了看明淨的月華,看了看花都恬睡的園子,又看了看在牆下靜謐的無情,深吸了一口花香的空香,說:我

    祝這花常好

    無情也迷醉在這月華漫溢的情愫之中,懇切的接道:祝月常圓

    兩人一時沒說下去,都幾乎聽到對方的心跳,感覺到對方的呼吸,還有瞥見對方的顏臉都紅了。

    忽聽一人含混不清、混濁迷朦的接了下去:我也祝願但願人也長久

    說話的,竟是摔在坑裡的那名漢子。

    他居然還沒摔死。

    而且還會說話,而且說的就像唱曲一樣。

    並且漫漾著酒氣。

    第七章入侵一點堂

    這人居然沒摔死!

    這人讓關七這麼一甩,竟然沒即時摔死,已算命大,而且,還說得出調侃的話來,無情、烈香,兩人不禁對覷一

    眼,目定口呆。

    無情正想說些什麼:

    ──其實,在這片刻裡,無情心中想說的話很多,竟然前後有五句。

    五句話是五件完全不同的事:

    第一件是有關這摔個半死不活的漢子的。

    第二件是他還是有點擔心:關七會真的去騷擾仇烈香的母親。

    第三件是他想問仇烈香的孃親到底是誰(其實他真該去問的)?

    第四件又回到第一件事的頭上:他此時此際,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跟仇烈香說:

    但願人長久。

    是的:但──願──人──長──久──

    ──這是無情心裡此際,很想說的話。

    第五句話,是他更想說的。

    也最想做的。

    他心中千呼萬喚的,震耳欲聾的,千迴百轉的,念茲在茲的,都想問一句:

    我們可以不隔著牆見面嗎?

    這是他心中最想問的一個問題,最想說的一句話。

    可是,他已說不出了,問不出了。

    已來不及說了。

    襲擊已開始。

    腳步聲。

    輕。

    而且急。

    殺氣陡然濃烈。

    仇烈香也馬上警覺。

    她以纖指擱在唇上,殊──了一聲。

    恰好,無情只有把話都吞了下去。

    沒有說。

    說不出來。

    ──也不是說的時候。

    他也聽到了腳步聲:人還真不少!

    他也感到震訝。

    震詫的是:

    是什麼人敢大舉入侵一點堂!?

    ──儘管諸葛不在,但餘威尚在,是什麼人敢大膽且大舉攻打一點堂!?

    仇烈香道:有人來了。

    無情道:還很多。

    仇烈香問:是不是你們的人?

    無情道:決不是。這時候我們全部加起來也沒那麼多的人!

    仇烈香刀眉一蹙:他們帶有兵刃,來意不善。

    她已聞到殺氣。

    以及血腥味。

    無情也感覺到了。

    他們輕功不錯,訓練有素,但氣急敗壞。

    說到這兒,人已出現。

    黑衣人。

    大約有二十來人。

    他們手裡都明晃晃亮著武器。

    刀。

    各種不同的刀。

    大刀。匕首。九環大刀。朴刀。小刀。斬馬刀。柳葉刀。蝴蝶刀。鴛鴦刀。掃刀。關刀。長刀。魚鱗刀。短刀。

    鬼頭刀。金刀。鋼刀。三尖兩刃刀。袖中刀。

    什麼刀都有。

    沒有一人手中的刀相同。

    除了為首一人,這些人蒙著臉,露著眼,眼裡都共同吐露著一種訊息。

    目露兇光。

    血腥味,來自他們的身上。

    他們的刀,染了些血,但主要的血腥,來自他們的身上。

    他們至少有一半人都負了傷。

    見了血。

    血仍泊泊的流。

    人仍活著。

    闖了進來。

    而且十分兇悍。

    大概,他們身上淌著的血,正好激起他們的殺意和獸性。

    他們一見無情,目中兇光更盛,為首一人指著無情,喊道:

    就是他!

    其他兇徒都猱聲撲來,手中刀破空之聲更盛:

    一定就是這個殘廢!

    然後,他們拔刀,掩殺過來!

    這一次,他們是準備殺人,而且不擬留活口。

    無情疾抬頭:你先回去!

    那些人正向他湧殺過來,如狼似虎,活像要吞噬了他似的。

    然而他好像完全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他只擔心仇烈香的安危。

    仇烈香也急道:你小心你自己!他們是來要命的,不是比武的!何況他們已先掛了彩!

    無情居然在此際還冷冷一哂:那是世叔和我的機關,他們掩撲過來,闖入一點堂,已吃過苦頭了。

    仇烈香道:布了機關還闖進來,看來這機關也不怎麼!你快退走吧!

    無情道:肯定還有內應。其他的人都給調走了,他們才來強攻,但還得掛彩。

    仇烈香見人全掩殺上來了,急得什麼也似的:你先退到我這裡來──我有約在先,不能翻牆過去的!

    無情心中不解,但他看向迅速撲近的敵人,眼光還是鎮定寧靜的:

    該來的,反正要來的。來了反而更好!

    這時候,人已殺到。

    一把牛耳尖刀、一記掃刀、一把朴刀(夢商注:此處原文似乎亦為掃刀,但上文有說沒有一人手中的刀相

    同。,所以此處最好還請大哥再次示下),已分三方向、三個角度、三處要害、三種招式,一樣的狠一樣的快一樣

    的急一樣的要命砍/斬/掃了過來。

    無情仍在椅上。

    沒有動。

    月光映著刀鋒。

    寒光。

    月下的刀鋒,竟是那樣的令人心寒。

    無情抬頭。

    舉目。

    他看著砍來的刀鋒,感覺著那殺人的刀風,以及退路都給這群如瘋如癲的刺客嚴封,他就在這一剎間,合了合雙

    目,微吟的說了一句話。

    就一句話。

    就一句:

    你們又何必來送死呢?

    像一個嘆息。

    一句詠歎。

    然後,他的手一伸。

    袖一曳,如流水般的一送。

    他已發動了攻擊。

    不。

    還擊。

    第八章月下刀鋒寒

    他已出手。

    招不回頭。

    倒下。

    三人。

    三個人對他動刀,三個人倒了下去。

    各中了暗器。

    三人不是不想避。

    不是不要躲。

    也更不是不想還擊。

    但沒有辦法。

    他一出手,這三人,已著了暗器,無一例外。

    雖非致命,但都倒了下去,失去了作戰的能力。

    退出去的不殺。無情疾叱道:你們是來狙殺的,別怪我動殺手,你們送了性命也怨不得人!

    這句話一說,又來了三個人。

    四柄刀。

    鴛鴦刀。關刀。還有短刀。

    短刀最短,卻最先到。

    關刀未到,刀氣已當頭砍落。

    鴛鴦刀則左右夾擊。

    攻擊的目標是他的雙手。

    他們檢討的很快:

    而且很聰明。

    他們很快已發現:

    無情用的是暗器。

    無情不能移走,但雙手都是暗器。

    他們要先毀掉他一雙手。

    暗器只能遠攻。

    沒有距離,暗器就沒有效果。

    所以短刀先到,猱身近襲。

    他們料對了。

    但卻沒有做對。

    ──狙殺無情,本來就是一件極錯誤的行為。

    因為他們肯定選錯了對象:

    無情。

    月下刀鋒寒。

    寒入心。

    寒入骨。

    寒澈底。

    倒下去了:

    三個人──

    使關刀的。用鴛鴦刀的。拿短刀的。

    三個人,沒有一個人例外。

    都著了暗器。

    無情的手沒有發暗器。

    四把刀已截住他的手,連抬一抬手都不可能。

    但這對無情不管用。

    因為無情這一次發暗器,沒有用手。

    而是用輪椅。

    ──座椅上的機栝。

    這三個狙擊者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遲了,他們都已倒了下去。

    月光雖寒。

    刀鋒也寒。

    但更寒的是人心。

    戰慄的不是給狙擊的人──而是狙擊者。

    無情依然坐在院子裡。

    月亮很清很亮,他就似坐在月的乳河上,有一種寧謐的感覺。

    但殺氣很盛。

    ──甚至比那一干狙擊者加起來都盛。

    奇怪的是,煞氣越盛之時,這少年的神情,看來越是寧靜。

    一時之間,眾人已給懾住,無人敢再攫其鋒。

    無情微微一嘆,吸了一口氣,道: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的談談了。

    他對為首那人如是說。

    可是,忽然間,戰局有了很大的變幻。

    扭轉乾坤的變化!

    無情忽然浮了起來!

    不只是浮起,他連輪椅一起給頂了起來!

    頂了七八尺高,輪椅失去了平衡,終於翻倒於地。

    無情也翻跌在地上。

    ──那是因為,輪椅所處的草地,忽然間,鼓了起來!

    泥翻土掀。

    泥柱直激起半丈高,終於坍塌,輪椅也因之失衡、落下、栽倒!

    無情跌在地上。

    身體擊撞在草地上,痛楚夾雜冰涼的感覺,分外深明。

    土裡有人。

    躍出。

    三名蒙面人。

    赤色如火。

    同時間,在樹上、坑裡、四周,都閃出五、六名赤衣人。

    他們手中都有劍。

    不同的劍。

    ──一如不同的刀。

    可是,他們的行動更快,出手更準,下手更毒,而配合更無間。

    無情已摔倒在地。

    輪椅也朝了天。

    三名最接近的赤色蒙面人,已對他一齊出劍!

    劍刺無情!

    第一個向他出手的劍手,是往無情的退路刺!

    第二個向無情出手的劍手,是向他的下盤攻去!

    第三個刺客,一出手就向無情的死處招呼!

    也就是說,一是要無情先沒了退路和活路,二是先攻向無情的破綻和弱點,三是最終和最後的:

    要無情的命!

    然而無情還倒在地上,連站都站不起來!

    這時候,忽聽一聲叱:

    照打!

    嗖的一聲,第一名劍手,額上釘了一把刀。

    飛刀。

    嗖的一響,另一名刺客,心口著了一柄刀。

    也是飛刀。

    嗖的一刀,正嵌入剩下一名狙擊手的喉嚨裡。

    仍是飛刀。

    三把飛刀。

    三條人命。

    飛刀自窗檽下飛過來的。

    那女子隔著窗口飛出了刀。

    刀刀命中。

    無一落空。

    月下刀鋒寒。

    入心。

    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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