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生出圓滿自在、一切俱足的感覺,且今回要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能予他最深刻的感受。
安玉晴在前方引領著他,越過一座又一座房舍的屋頂,星夜變成了襯托她的壯麗背景,衣袂飄揚下乘夜而遊,便如天卜的仙子動了凡心到人間來嬉戲。
最後安玉晴落在一座宏偉的廟宇主殿瓦脊處,轉過身來含笑瞧苦他,秀眸亮晶晶的,似在深黑裹閃爍的一對寶石。
燕飛落在她身旁,一股來自她的迷人氣息立即充盈鼻內。
安玉晴喜孜孜的道:「燕飛!燕飛!」
就算是呆子,也曉得眼前美女對自己披露情愫,何況是靈銳的燕飛,她的愛火以燎原之勢包圍著他,又是那麼超越了一切肉慾,純淨而不含一絲雜質。
燕飛欣喜的道:「玉晴!真想不到你會忽然駕到,事前我竟沒有感應,可見你的道心大有精進。」
安玉晴一身夜行勁裝,外加禦寒長披風,迎風而立,體態優美至沒有任何言語可作形容,黑衣白膚,愈發突顯她的冰肌玉骨,配上那雙絕不遜色於万俟明瑤,令他夢縈魂牽的神秘眸神,燕飛生出無比動人的感覺。
安玉晴輕輕道:「我們坐下再說好嗎?」
燕飛隨她並肩坐在瓦背處,軍事重鎮廣陵城像以他們為核心般朝四面八方延展,尤其是今夜大有可能是決定這城池主宰誰屬,至乎南方的命運的一夜,令燕飛更有深刻的感觸。
來自安玉晴嬌軀的淡淡幽香,傳人他鼻內,聽著她溫柔的呼吸,感覺著她的體溫,確是親切迷人。
安玉晴心滿意足的嘆息一聲,輕柔的道:「燕飛呵!我們又在一起哩!我真怕見不著你,但我們又見面哩!」
燕飛別過頭去細審她的玉容,微笑道:「玉晴是否練成了『至陰無極』呢?」
安玉晴迎上他灼熱的眼神,綻放出一個比天上星空燦爛的笑容,道:「人家今次是專誠來告訴你『至陰無極』的秘密,多麼怕你等不及我,便去與孫恩決戰,又或孫恩早玉晴一步尋上你。幸好玉晴尚有點運道,懂得先到邊荒集碰運氣,找到你的兄弟拓跋儀,方曉得你到了南方去找孫恩。玉晴差點急死了,幸好感應到你在這裹。燕飛呵!你可知玉晴心中的欣悅嗎?」
燕飛道:「我也有個喜訊奉告玉晴,孫恩的問題已解決了。」
安玉晴一呆道:「你和孫恩……噢!」
燕飛遂把與孫恩決戰的情況詳細道出,然後道:「這是我能想出來應付孫恩的唯一辦法,而成人之美亦得到最佳的回報,令我悟通了『破碎虛空』的秘密,讓我們的仙途暢通無阻,只要能解決一個問題,那時我們愛何時走,便可何時離開這個紛擾的人世。」
安玉晴又驚又喜的道:「真令人想不到,呵!燕飛!」
燕飛忍不住調侃她道:「今夜你喚了我很多次呢!」
安玉晴白他一眼道:「在你面前,玉晴不須掩飾心中的喜悅。練成『至陰無極』後,人家心中只在想你,就怕遲了一步,又怕就算你練成『至陰無極』,亦只能與孫恩拼個同歸於盡。現在一切擔憂全消失了,只有呼喚你的名字,方可表達心中的歡欣。燕飛燕飛!你明白玉晴的感受嗎?」
燕飛看到她像小女孩般雀躍快樂的可愛模樣,心中充盈著滿足自豪的感覺,因為他並沒有令這位紅顏知己失望。
安玉晴目光投往大江的方向,道:「你的兄弟拓跋儀著我告訴你,五車黃金已運抵邊荒集,他們正全力備戰。就是這麼多,當信差的任務完成哩!」
燕飛心中填滿小別後重逢的喜悅,在這一刻,正於廣陵城進行激烈的兵權爭奪戰,彷彿再與他扯不上關係。
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而他比何無忌更清楚劉裕腦袋中轉動的念頭。因為王淡真的恥辱,劉裕對劉牢之的仇恨是傾盡五湖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掉。他今次是懷恨而來,為的是要向劉牢之討債。他堅持要見劉牢之,是要面對面的打擊他,看著劉牢之眾叛親離、身敗名裂,至乎走投無路,如此方能洩他心頭之恨。
燕飛不會阻止劉裕。正因劉裕等侯這一天的出現,劉裕方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仍能保持強大的鬥志,為自己屢創機會,完成幾近不可能完成的事。
假設同一樣的情況出現在紀千千身上,他也會像劉裕般進行報復。他了解劉裕,明白他所受的折磨和痛苦,最難抵是那如毒蛇噬心般的悔疚。
如果劉裕當日不理謝玄反對的與王淡真私奔往邊荒集,王淡真便不會有如此悲慘的命運。這正為劉裕最大的遺憾。
劉裕雖向何無忌保證不會直接傷害劉牢之,可是對付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動刀動槍,以劉裕的才智,他有其它種種手段,能令劉牢之生不如死。此正為劉裕堅持要在今晚見劉牢之的原因。
安玉晴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孫恩究竟是生是死呢?」
燕飛回過神來,一陣大風吹來,安玉晴螓首的十多根髮絲拂到他瞼上去,癢癢的。
安玉晴俏臉微紅,不好意思的探指把放肆的一縷秀髮攏回頭上去,自然而然舉起另一手忙著整理秀髮,又偷偷的望他一眼,神態動人至極點。
燕飛心忖安玉晴的美麗和風情,實不遜色於紀千千。微笑道:「在答玉晴這個問題前,讓我告訴玉晴我從與孫恩這次決鬥領悟回來的-點心得。」
安玉晴放下完成任務的一雙纖手,現出似喜似嗔的神色,橫他一眼道:「原來燕飛也懂賣關子的。我在聽著呢!」
燕飛欣然道:「很快你會發覺我不是賣關子,而似是筒簡單單的-個問題,自有其來龍去脈,如不依次序先後說出來,會令玉晴難以掌握。」
安玉晴興致盎然的道:「說吧說吧!玉晴在洗耳恭聽。」
一種忘憂無慮的感覺佔據了燕飛的心神。今回重遇安玉晴,感覺又有不同,未來再不是茫不可測,而像是一切全掌握於手上,可以共同開創未來,那類似一種「結盟」的感覺,其中自有微妙的男女之情存在著。
燕飛道:「首先是『破碎虛空』是可以在合力下施展的,這大增我們破空而去大計的靈活度,例如由你安大小姐施展『至陰無極』,由紀大小姐施展『至陽無極』,便力足以開啟仙門,拉拔我這在旁搖旗吶喊的小卒過關。」
安玉晴「噗哧」笑起來,瞟他一眼掩嘴嬌笑道:「你真說得輕鬆容易,事實上人家只是初窺『至陰無極』的門徑,離練成尚有一段很遙遠的路。」
燕飛聳肩道:「有甚麼關係呢?我們有的是時間。」
安玉晴微一錯愕,接著像想到甚麼似的,帶點嬌羞地避開燕飛的目光,垂下螓首。
燕飛心中坦然,在破空而去大前題下,其它-切都變得次要。更何況這人間世真真假假,令人迷惘,是否執假為真?又或執真為假?怕誰都弄不清楚。既然如此,當然也不用太「執著」了。
燕飛輕鬆的道:「其次是我永遠練不成『至陰無極』又或『至陽無極』,因為我再無法令陰陽二神分開,這是練成此二法的基本要求。」
安玉晴顯然給他說得胡塗了,忘記了嬌羞,迎上他的目光不解道:「我不明白!」
燕飛道:「因為我又死了一次。」
安玉晴失聲道:「甚麼?」
燕飛遂把「命喪」於万俟明瑤掌下的情況道出,苦笑道:「這次經驗死亡,令我的陰陽二神合而為一,再難分彼此,也因而無緣練得兩法。」
安玉晴仍因燕飛二度死而復生的經歷震撼低迴,欲語無言。但她那雙會說話的神秘美眸,卻把心中對燕飛的關切表露無遺。燕飛甚至感到自己成了這美女活著的唯一意義、生命的泉源,那是種充滿了無與倫比、深層超越的愛的感覺。
兩人雖然沒有肉體的接觸,但心靈和感觸如水乳般交融著,遠勝甚麼海誓山盟,地老天荒。
他們或許仍不算愛侶,但已超越了普通愛侶的關係。
安玉晴輕呼一口氣,道:「這究竟是吉是兇呢?」
燕飛笑道:「我既然可為孫恩開啟仙門,還有甚麼值得擔心的?事實證明,只是我一人之力,亦有辦法打開仙門。」
安玉晴眉頭皺了起來,卻沒有說話。
燕飛當然曉得她在擔心甚麼,只是見自己說得豪氣,不忍說出令他氣餒的話。微笑道:「我知道玉晴一直在擔心沒法把仙門打開至可令我們三人攜手而去的寬闊空間,但原來這擔心完全是不必要的。當孫恩穿越仙門的一刻,我感應到他的肉身於那一刻灰飛煙滅,不留半點痕跡。」
安玉晴不自禁發出「呵」一聲驚呼,雙目射出惶恐的神色。
燕飛從容道:「玉晴不須驚慌。我的感應尚有下文,孫恩的凡軀雖於穿越仙門的一刻徹低毀掉,可是他的陽神卻因此釋放出來,到了仙門的另一邊去。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何要說這多話,方能解釋清楚孫恩的生死。以凡人的角度去看,孫恩的確死了;但換了仙門的角度去看,孫恩卻是得到了新生。」
安玉晴嬌喘道:「太匪夷所思了。」
燕飛道:「所以仙門的大小絕不會成為問題,離去的並非我們的肉身,而是我們的元神,不受形狀大小的影響。而照我猜想,任我們的至陰至陽如何強大,開啟後的仙門仍是那樣的空隙。」
安玉晴嬌笑道:「你說得很輕鬆有趣。」
接著問道:「你說過還有一道難題要解決,不知是怎樣的難關呢?」
燕飛沉吟片刻,道:「當日我能死而復生,全賴陰神前生的記憶,故能元神歸竅。像孫恩雖能穿越仙門,但因他的元神只得一偏,所以會失去上一個生命的全部記憶,變成-個無根和沒有過去的生命體,如此我們如何能在洞天再續未了之緣呢?」
安玉晴皙白的瞼龐再次現出紅暈,令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教人不敢逼視,又忍不住更用神去看。
她先瞄燕飛一眼,然後垂首輕輕道:「我與孫恩的情況剛好相反,又會出現甚麼情況呢?」
燕飛很想說或許變得只懂得和我再續前緣吧!但又知這句話絕不可以宣之於口。對安玉晴他是警覺和剋制的,雖然清楚她在自己心中佔有重要的席位,但在言行方面卻格外謹慎,怕破壞與安玉晴微妙的動人關係。
有時會想到這剋制是不必要的,尤其當認清楚這人間世的本質。既然一切便如浮光掠影,為何不可以拋開一切,盡情享受這個形式生命的賜與。然後時候到了,大家一起破空而去,探索洞天福地的秘密。
燕飛其實是曉得答案的,因為直至此刻,他對安玉晴綽約動人的形體仍沒有絲毫綺念慾望。這並不代表安玉晴對他沒有吸引力,反之她的吸引力是無可抗拒的。問題在當他們在-起時,男女之間的吸引力,被轉化為更深層次和超越了肉慾的愛,那是一種令他不忍破壞的美好感覺,更貼近愛的本質。
相信安玉晴也有同樣的感受。
燕飛道:「我真的不知道,但總感到有點不妥當。」
安玉晴苦笑道:「強如孫恩,也沒法練成純陰純陽兼備的功法,普世之間,恐怕你是唯一的例外,這問題如何可以解決呢?」
燕飛信心十足的道:「單憑自身之力,當然解決不了。但藉助外力又如何呢?我也是藉助外力,才練成此一奇功。先是丹劫,然後是你爹的陰毒。在這方面我也頗有經驗,我便曾為高彥和劉裕施法,改變了他們的內氣,由後天轉為先天,也改變了他們的體質。現在我更有把握改變玉晴和千千,肯定萬無一失,或許要一段悠長的歲月,可是正如我剛才說的,我們有的是時間,何愁大事不成呢?」
安玉晴一雙美眸亮了起來,忍不住心中歡喜的瞄他一眼,含笑道:「何愁大事不成?說得真古怪。好像甚麼事來到你手上,都變得輕而易舉。燕飛呵!玉晴愈來愈相信你能人之所不能,像万俟明瑤的死結也可以用如此妙想天開的方法來解決。」
又道:「玉晴尚未有機會問你,你到廣陵來有甚麼事呢?」
燕飛道:「在這大亂的時代,有甚麼事能離得開爭權奪利、鬥爭仇殺?玉晴千萬不要為這種事分神,我說出來也怕弄汙了你的耳朵。」
安玉晴沒好氣的道:「可是在千千姐的事上,玉晴好該稍盡綿力吧?」
燕飛搖頭道:「你不是說過我是能人所不能嗎,我絕不願你沾上血腥。我最喜歡你繼續過著遠離人世紛爭的生活。你現在該可心無罷礙的專志修練你『至陰無極』的功法,直抵大成之境。當時候來臨,我會和千千去找你,由那刻開始,我們三個人再不會分離。」
安玉晴今次連耳根都紅透了,垂首輕輕道:「燕飛呵!你有沒有想過現實的問題,我們這麼在一起生活,不是挺古怪嗎?」
燕飛微笑道:「這個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但卻不用在這刻尋求解決的方法,一切由老天爺作主,也不用給自己限制,俗語不是有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嗎?一切順乎自然如何?」
安玉晴嬌羞的道:「玉晴還有別的選擇嗎?」
燕飛欣然笑道:「沒有!」
安玉晴終於抬頭朝他瞧去,微嗔道:「人家少有這種情緒,都是你不好。」
燕飛灑然聳肩,目光投往何無忌府第的方向,油然道:「我和劉裕等待的人來了。唉!多麼希望能分身陪玉晴去遊山玩水,可是現實卻不容許我這麼做。多麼希望雪融的時候可以提早來臨,讓我們能共賞北方春暖花開的美景。」
安玉晴笑逐顏開,道:「這是別開生面和討人歡喜的逐客令。玉晴造就返家,安心等候燕飛和紀千千大駕光臨。」
說畢盈盈起立,秀眸閃射苦欣悅的神色。
燕飛拿起她一雙柔荑,緊握手內,叮嚀道:「路途小心!」這才放開她的手。
自相識以來,這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
安玉晴出奇的平靜,美目深注的看著他,柔聲道:「燕兄保重。」
然後衣袂飄飄的去了。
燕飛直至她沒入遠處的暗黑裡,方返回何府去,此時蹄聲已抵何府門外,顯示劉牢之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不得不到何府來見劉裕,盡表劉裕現今在北府兵內舉足輕重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