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殘夏消,已是初秋,是肅殺和落葉滿地的季節。
李夢遙的鬢角,竟也已有了一絲白髮。
他苦笑着,將那絲白髮輕輕拔下,一口氣吹了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昔日的不羈,已在不知不覺中,是否被歲月所侵蝕。
但他的眼睛,依舊凜然而不可犯。
他走了出去,小木門在推開時,發出了“吱呀”一聲。
門一開,一股新鮮的海風,撲面撩動了他的長衫。
他就這樣悄立小屋前,看滿天鷗飛,聽海潮陣陣。
在這時,他每每會想起小影。只是,小影已不在了。
當年,在已成焦土的廢墟之中,他仍舊找到了小影。
只是,那時的小影,已成了焦炭一堆,他忍不住嘔吐,如果不是他送的那枚玉墜,他可能至今還不敢相信,小影也會死。
他握緊了拳頭。
腳步聲響,李夢遙不用回頭,便知道來的是誰了。
一如當年,他不用回頭,便能知道小影來了一樣。
梅之儀看着李夢遙的背影,漸漸有些痴了。但她知道,那個不羈而狂放的副門主,已經不存在了。
現在在她面前的這個人,生命中已只有了兩根支柱:對小影的追憶,和對殺害小影、杜門主的兇手的仇恨。
李夢遙的聲音,依舊是淡淡地道:
“你打聽到了些什麼?”
梅之儀抑住胸中的激動,儘量使自己的語調能夠平靜下來:
“是,屬下查到,近日何瘋曾在江南一帶出沒。李令主和呂令主手下的人,已分頭在查了。”
李夢遙恨恨道:
“這麼長的時間,我們卻一直只能束手無策。總算是老天有眼,讓我們查出了殺害杜大哥的真兇。”
他的聲音已有些沙啞。梅之儀只能看見李夢遙的雙肩略微有些抖動,和他緊握着的拳頭,卻不曾看到他的正面,那雙已佈滿了血絲的雙眼。
李夢遙自敗出洛陽之後,便率領血旗門的殘部,來到了這個東海之濱武林人士罕至的小漁村。
只有梅之儀和李師道知道,這裏曾是他的故鄉。
在十幾年前,李夢遙正是在同樣一個落葉滿地的秋天,離開這個從小生長的漁村,懷着一身武功,前往洛陽的。
從此,便開始了他輝煌而又悲壯的一生。
也是從那時起,武林之中,才開始有了一個傳奇般的名字。
現在,他又要從這個小漁村出發,在一個同樣落葉滿地的秋天,為他那失去的情愛和友情,去復仇。
只是,秋風滿樹之時,梅之儀的心中,卻存着不祥的預感。
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就是:無論是李夢遙,還是她自己,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來了。
忽然,遠處寧靜的小灣裏,傳出了尖鋭的哨聲。
李夢遙和梅之儀的心頭,同時一震。這哨聲,驚醒了他們的殘夢,也預示着新的血雨腥風的開始。
李夢遙雙手在欄杆上輕輕一按,人已騰空而起,飛撲了過去。
幾乎同時,梅之儀的身影,也跟在了李夢遙的背後,緊緊跟上。
一眨眼工夫,二人已一先一後,趕到了哨聲響起的地方。一陣陣兵刃撞擊之聲,從空中傳來。
交手的,是七名血旗門的弟子,他們的對手,是幾名黑衣的武士,每人的衣上,都繡着一團火焰。
一看到這黑衣,李夢遙的神情,一下子變得異常的兇猛,他的眼中,已有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梅之儀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雖然當年在洛陽時,李夢遙還是血旗門中大權在握的副門主。但在梅之儀的心中,他卻是個像兄長一般永遠善解人意、和藹可親的男人。
她從未見過李夢遙如此兇狠的表情,如此瘋狂的目光。
她害怕,以至於她幾乎要用手,將李夢遙拉住。
但她還沒有這樣做的時候,李夢遙已怒吼着,撲了上去。
那七名血旗門的弟子,在數倍於己的黑衣人的攻擊之下,已是傷痕累累。
但,沒有一個人後退。他們用自己帶傷的軀體,圍成了一道血的圓圈。黑衣人已倒下了五、六名,卻始終無法將這個圓圈打開一個缺口。
這時,李夢遙已長嘯着,衝入了黑衣人的中間。
頓時,慘號聲打破了海邊漁村那素日的寧靜。
李夢遙的身影,在黑衣之中到處翻飛躍動,舉手投足之間,他的招式絲毫沒有放慢,手起處,必有一名黑衣人慘叫倒地。
梅之儀已看不清李夢遙的出手了。她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翻飛的血雨。聽到的,也只有人在瀕死前恐懼而又痛苦的慘號,和骨頭碎裂的聲音。
李夢遙已如巨神一般,殺紅了眼。片刻之間,他的周圍,已經倒下了二十幾名魔教教眾的屍首。
黑衣人的陣形開始後退。順對着每招必殺的李夢遙,他們那曾令所有中原武林人士震訝的鬥志,在逐漸崩潰。
終於,他們開始潰逃。
李夢遙抬眼,只見自己的七名手下,在黑衣人潰退的同時,也倒了下去。
他們早已是傷痕遍體,只有一口不屈的鬥志和復仇的慾望,在支撐着他們,現在,當外來的壓力忽然消失時,他們的身體,便再也支撐不住了。
李夢遙眼中已有熱淚,他的心卻冰冷如堅石。
決不能放過任何一名兇手。
他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了小小的漁村的盡頭。
他陡然頓住。
李夢遙追到村口,突然停下腳步。
在他面前的,已不只是那十幾名潰逃的黑衣人,他所面對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支隊伍。
足足幾百名黑衣人,已將小村唯一的出口,給密密地封死了。
幾百名黑衣人,有在馬上的,手中的弓已經拉滿了弦,幾百個箭矢的頭,都已指向了李夢遙。
而站在馬隊旁邊的,是人數差不多的刀手,鋼刀,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幾百人的隊伍,卻寂靜無聲。
李夢遙的心,沉了下去。
李師道和呂王孫的人馬,都已前往江南追查何瘋的下落去了。
留在村中的,只有二十幾名血旗門殘存的死士。
這已是血旗門重振雄風,復仇出山的全部力量了。
可今天,包圍他們的,卻是實力比洛水大戰絲毫不遜色的魔教教眾。
難道,天意真的決定了血旗門是復興無望了嗎?
李夢遙的心中,已充滿了悲憤。
僵持。
寂寂無聲的僵持。
幾百名黑衣人,箭在弦,刀在手,而幾百支箭矢,與幾百把鋼刀的目標都只有一個人:李夢遙。
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動手,在一瞬間,幾百人都像是被李夢遙身上那股瘋魔的殺氣與悲憤所震懾,一動也不動。
半天,才有三個人,從黑衣人陣中,走了出來。
這三個人,便是魔教教主九轉法王葉世禪的手下,西域喇嘛楚爾布赤、天竺僧人邦巴拉和殺手麻衣木家。
三人從三個方向,朝着李夢遙逼攏。三個人的步伐幾乎一樣,誰也不願多走一步,成為李夢遙首攻的目標。
離李夢遙大約一丈之遙,三人幾乎同時站住。
這時,一匹白馬,從黑衣人的陣中緩緩駛出。馬上一個人,正是九轉法王的頭號親信安公子。
他縱馬上前,道:
“李夢遙,我們神教大隊人馬,已經將你們血旗門殘部全部包圍了。你若識時務,快快投降吧。”
李夢遙不語,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安公子臉色微變,道:
“當日在洛水,你血旗門全部人馬,都大敗而逃。今日,更不是我神教天威的對手了。那日,若不是你跑得快,只怕早就成了法王階下囚了。”
李夢遙依舊不語。
安公子大怒,正待開口,忽然一支袖箭,擦着他的耳邊飛了過去。
他一凜,險些從馬上滑下,他安穩身形,抬眼一看,只見梅之儀正站在李夢遙身後,顯然,那支袖箭便是她所發。
安公子一見梅之儀,不禁心頭一動。當日洛水大戰,梅之儀沙丘撫琴,琴清人美,實為武林少有之美談。
而安公子也自那日起,心中便時時有了梅之儀的影子,沒想到今日自己又能見到她,一雙眼睛,再也不肯移開。
這時,楚爾布赤、邦巴拉和麻衣木家,又各自邁出了一步。
楚爾布赤的雙手,已然緩緩抬起,放在胸前,只見他口唇微動,似在唸什麼咒語,而胸前雙手的手心,已在無聲無息之中漸漸變得通紅。
李夢遙知道,這是西域密教中最威猛的一項功夫,中原武林稱之為“密宗大手印。”
使大手印之人,口唸密宗六字真言,調動全身內息遊走,勁力漸漸凝聚於掌心,掌心由白漸紅,由紅漸黑。但內力聚滿之時,掌心又由黑復歸紅色,此時也是出手之時。
此刻,楚爾布赤的掌心已開始由黑漸淺,復歸紅色。
邦巴拉沒有唸咒語?卻將身子動了起來。只見他一會抬腿。一會扭手,做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動作。
邦巴拉所使的,乃是天竺武功中最精深的“瑜伽術”。這種武功,是通過各種各樣常人難以完成的古怪姿勢,來催發、導引體內的真氣。
邦巴拉所學的瑜伽術,乃是傳自中天竺般若提寺的,是全天竺最有盛名的勝月大師嫡傳弟子。
他的瑜伽內功,練到極致之時,可以七日不飲不食,埋入土中三日三夜,但自己卻毫髮無損。
漸漸的,邦巴拉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的氣已調節到了最佳的狀態與位置。接下來,他只要做一件事:出手!
楚爾布赤的陽剛猛勁的“密宗大手印”,和邦巴拉陰柔古怪、出招難防的天竺“瑜伽內功”,都已是中土罕有之武功。
但李夢遙此刻感到壓力最重的,卻不是這二人,而是自始至終站在一旁,不動也不説話的麻衣木家。
他的人站在那裏,但卻絲毫沒有一絲生機,甚至連呼吸聲,李夢遙都沒有聽到。
此人竟與死人無異。
但正是這個不聲不響、毫無生氣的“死人”在三人之中,給李夢遙帶來了最大的壓力與危機。
因為,此人好像已與海邊的沙石巖礫融為一體,全然讓你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既然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自然也就無法找出他的破綻。
這才是真正可怕的敵人。
站在李夢遙身後的梅之儀,手中已有汗。
她幾乎在同時,也已經發現了,三人中最最可怕的,最那個一動不動的活死人。
她一向對李夢遙的武功推崇備至,但今天,她生平第一次開始擔心,擔心李夢遙無法戰勝這三個敵人。
因為李夢遙,已不再是昔日的那個李夢遙了。經歷了太多的心傷與憔悴後的他,還能不能有往日的神威?
梅之儀潔白如玉的牙齒,緊緊地咬住了自己鮮紅的下唇,甚至,連嘴唇咬破了,她也不曾察覺。
她的眼神,已充滿了決絕之色。
柳長歌的眼中,充滿了悲憤。
他的面前,是一片廢墟狼藉。
他離開君山後,第一個目的地,便是湖北飛雲水寨。
他並沒有忘記,於泗那日自殺前,告訴他的話:
“要找出騙我之人,可到飛雲水寨。”
所以,他一離開君山,便到了飛雲水寨。只是,當他到時,那昔日鋤強扶弱名揚江湖的飛雲水寨,已成了一片廢墟。
殺人滅口。
柳長歌的心頭一下子現出這四個字。
他的目光之中已充滿了憤怒,他的雙拳,也已緊緊地握了起來。
在片刻間,他心中已經發下了誓言:不僅要將何瘋剷除,而且,也決不能放過這個何瘋的幫兇。
離開飛雲水寨後,柳長歌一路探聽何瘋的消息,從湖北,一直追蹤到了江南。
這日,柳長歌等人,來到了一家路邊的小茶館中。
三人坐定,要了三杯清茶,正自品茶之際,忽聽門外遠遠地,傳來了快馬的蹄聲。
三人抬頭之際,只見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風馳電掣一般,顯得很是緊急。
馬上一人,身着緊身勁衣,背上插着一個圓圓的竹筒,不知是什麼東西。
轉眼間,快馬已到了茶亭對面,馬上之人忽然一把勒住繮繩,奔跑如飛的快馬一下人立而起,長嘶不已。
嘶聲未停,馬上之人已翻身下馬,向茶亭走來。
柳長歌和唐獨對望一眼,顯然二人均已留了意。
只是他二人卻都沒有發現,小蟬已變了臉色。
那馬上之人一進茶亭,眼光在四下裏一掃,直直射向柳長歌一行人。
柳長歌和唐獨漫不在意地品茶,而小蟬卻故意低下了頭去。
那馬上之人的眼睛,在小蟬臉上掠過,神色中已微有驚詫之色,忍不住又看了兩眼,忽然走了過來。
小蟬的頭低得更厲害了。
那騎馬的漢子走了過來,忽然道:
“這位姑娘,怎麼好面熟啊?”
柳長歌和唐獨都是一怔,小蟬卻兀自扭過頭去,不理不睬。
那馬上之人屢次想看清小蟬的面孔,卻至多隻看到個側面。他情急之下,斗膽一手抓向小蟬,道:
“姑娘,可否跟在下走一趟?”
他的手快如驚龍,眼見已快要搭上小蟬的手臂了。
忽然,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的眼睛卻瞪得大大的,兀自不能相信,天下竟有這樣的武功。
柳長歌在那人走來之時,便已蓄力手指。待那人出手無禮時,他只輕輕將桌上的茶杯蓋一推,那茶杯蓋竟如飛輪一般轉着射了出去,一下子封住了大漢的穴道。
那大漢臉已漲得通紅,一隻手懸在半空,想收卻收不回來。茶亭之中,在旁的茶客見狀,都鬨然大笑。
柳長歌厲聲道:
“光天化日之下,你也敢調戲民女,膽子也太大了。”
那漢子不服道:
“什麼民女?説出來嚇你一跳。”
柳長歌微笑道:
“那你就説説看,看看是不是真能嚇我一跳?”
那漢子開口欲言,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把要説的話,又咽了回去。
柳長歌心頭一動,正待説話,忽然,一隻柔膩的小手,從桌下伸了過來,在他手上輕輕一捏。
柳長歌抬頭,見小蟬正望着自己,眼中盡是懇求之意,顯然是叫自己不要再問了,不禁心中一怔。
如此説來,那大漢果然認識小蟬?小蟬又是什麼人?
他的目光投向小蟬,目光中盡是詢問之色,卻見小蟬眼中暗含淚光,只是輕輕搖頭,楚楚可憐。
柳長歌的心頓時一軟,起身走出了茶亭。
唐獨也跟了出來,細心的他,早就發現了小蟬的異樣,但他沒有多問,因為他生怕問多了,會傷了人的心。
有時候,朦朧一些,要比清清楚楚瞭解一切,幸福得多。
只有小蟬,在隔了整整一盞茶的工夫後,才從亭中出來。
只是,她的神色之中,憂色更濃了。
柳長歌一路無語,他身邊的小蟬,則低着頭,半天不語。
唐獨的馬,則離開二人遠遠的,跟在他們身後。
他知道,經過了茶亭這件事後,他們一定會有許多事要説。
最後,小蟬首先打破了沉寂,她輕輕地問了一句道:
“今天我這麼做,你不怪我吧?”
柳長歌扭頭,見小蟬神色已大不如以前,仿似大病了一場,心中微微一酸,道:
“沒有,我不會生氣。”
小蟬的眼睛緊緊地凝視着柳長歌,足足有很長一段時間,忽道:
“我不會告訴你原因的,不過你放心,我決不會害你的。”
柳長歌的心猛的抽緊,一個模糊的念頭在他腦中閃現。只是這念頭來得太快,又太過模糊,他一時把握不住。
但他心中,卻已罩上了一片烏雲。
兩匹馬並排無語而行,只有身下馬蹄踏踏,身後黃葉滿地。
接下去的幾天,類似的事情又發生了有三次之多。
每一次,柳長歌都是把對方制住後,便交給小蟬了,他甚至連小蟬事後對這些人是殺是放,都從未問起過。
但他心中,卻已不止一次反覆地問過:小蟬究竟是什麼人?
只是他知道,小蟬是不願讓自己知道的。所以,他也並沒有問。他寧可自己忍受心頭的煎熬,也不願讓小蟬受到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傷害。
同樣,在這幾日中,各種各樣奇怪的事情,也都在發生。
先是柳長歌等人被人跟蹤,他們設計抓住了跟蹤者,卻問不出一絲消息。
而且,每抓一個人,就會有至少兩個人又出現。
所以,到後來,柳長歌和唐獨,已放棄了,擺脱跟蹤的念頭,也開始習慣被人遠遠盯梢的生活了。
只是,隨着跟蹤者的不斷增多,小蟬的情緒也一天比一天不穩定。
難道,這些人的目標,竟是小蟬,而不是柳長歌和唐獨?
這日,柳長歌他們已到了東海之濱。
他們找遍了整個江南,卻沒有查到一絲何瘋與魔教的下落。
眼前,已是海角天涯,一望無垠,沒有了去路。
柳長歌失望地嘆了口氣,道:
“為什麼魔教和何瘋的行蹤,好像總比我們快了一步?”
小蟬近日很少説話,但今天,她卻一反常態,開口了:
“你放心,魔教的人,一會兒就會出現了,用不了半個時辰。”
柳長歌一驚,一把抓住了小蟬的手,連聲追問:
“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難道跟蹤我們的人,竟是魔教中人?”
小蟬點了點頭,目光已有些恍惚,道:
“其實,他們並不知你們是誰,他們要跟蹤的,只是我一人而已。”
柳長歌這才明白。為什麼一路上竟找不到魔教的蹤影。自己才入江南,便成了魔教跟蹤的目標,而自己卻不知道,要尋找的對手正在自己身後。
可是,小蟬是怎麼知道的,她與魔教究竟有什麼關係?
柳長歌忽然一把抓住了小蟬的手,斬釘截鐵地道:
“小蟬,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決不會讓魔教的人,動你一指頭。”
小蟬看着柳長歌,忽然淚水已經流了出來。她的感動,不是為了柳長歌的這句話,而是因為柳長歌的信任,那種只有愛才能存在的無條件的信任。
她忽然抹去臉上淚水,凝視了柳長歌半晌,道:
“待會兒魔教的人就會來了,我們可能再也不能見面了,現在,我就把一切,統統都告訴你。”
她朱唇輕啓,正待開口,忽聽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李夢遙搶先出手了。
在一瞬間,眾人都沒看清楚他的出手。但見人影在三人面前如流星般一閃而過。李夢遙又回到了原地。
再看楚爾布赤,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邦巴拉的臉色也已如薄紙。他被震開了幾步後,立即盤腿打坐,默運內氣,調節體內真氣流轉。
只有麻衣木家,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也沒動,甚至,當李夢遙的雙掌擊中他的胸口時,他也連動都沒動,好像被擊中的,只是一塊朽木而已。
李夢遙凝神,他一上來,便用左、右兩掌,與楚爾布赤和邦巴拉各對了一掌,爾後,又雙掌齊發,擊在了麻衣木家身上,只是他身法奇快,別人以為他只攻了一招。
楚爾布赤與邦巴拉二人,可説是一擊之下頓呈敗相。但這麻衣木家,卻絲毫沒有任何反應。
像這樣一個活死人,怎樣才能夠真正擊敗他呢?
木家功?
李夢遙的腦海中,一下子明白了,這麻衣木家的殭屍怪術,乃是來自於東瀛扶桑伊勢谷中。
東瀛扶桑伊勢谷,是扶桑一帶武功最強的一個地方,也是最有勢力的一個組織。而木家功,又是伊勢谷中只有谷主嫡傳弟子才會的上乘忍術。
木家功練到至高境界時,不僅無我,而且據説所到之處,萬草凋零,羣鳥墮枝。
但以往中原武林之中,還從未見過有會木家功的人。
李夢遙的瞳孔在緊縮。
安公子在馬上,眼睛一直呆呆地望着梅之儀那誘人的笑容。
直到李夢遙出招,他才從沉迷之中醒轉過來。而當他眼睛轉向李夢遙時,一股怒火已在心頭焚燒。
因為他看得出,梅之儀那雙望着李夢遙的眼中,所含的是怎樣一種情感。
因此,他更下定了非殺李夢遙不可的決心,這決心,促使他舉起了手中的“日月雙輝聖火令”。
令牌一舉,神教上下教眾一齊高呼,幾百把鋼刀,發出眩目的光芒。
然後,他們便逼了上去。
神教的教眾在一步步的逼近,而李夢遙面前,仍是三大高手與自己對峙。
剛才,他本可以趁楚爾布赤與邦巴拉調息補功之機,全力進攻麻衣木家的。
但他沒有,因為他從頭至腳,也沒有發現麻衣木家的一絲破綻,他不能隨便出手。
他必須等,必須等麻衣木家先出手,才能看出他武功中的破綻,才有可能擊中他武功中的致命點。
但誰能保證,李夢遙一定能避開麻衣木家的第一次出擊呢?
僵持。
梅之儀已看清了陣上的形勢,她的心,已經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已經看出,李夢遙已被那神秘可怕的麻衣木家,拖在了陣中。
誰也不想先出手,因為一擊不中,只有一個結局:死。
但越拖,形勢對李夢遙越是不利,大隊的魔教人馬,已經逼了上來。
而自己身後,只有二十名從村中趕出來的血旗門弟子。
梅之儀手一揮,那二十名血旗門弟子,已經發一聲喊,衝了上去,將李夢遙等五人,圍在了中間。
然後,他們背對李夢遙,圍成了一個大圈,手中的長槍,指向了外圍。
安公子也看清楚了李夢遙所面臨的不利形勢,但使他惱火的是,梅之儀竟用環陣來幫李夢遙。
這隻有使安公子殺李夢遙的決心更重。他咬牙切齒的,再次舉起了手中那塊“日月聖火令”。
只聽一聲震天動地的吶喊,幾百名神教武士,已將二十名血旗門弟子組成的環陣,給包圍了起來。
然後,神教的攻擊便發動了。
慘叫聲、廝殺聲、喝斥聲,與兵刃的交擊聲、骨頭的斷裂聲、兵刃刺入人體的聲音,交織成一片地獄般的圖景。
戰鬥激烈而殘酷。
只在眨眼間,便有六名血旗弟子胸口中箭倒了下去。但剩下的十四名血旗弟子,立刻縮小了圓圈,仍舊將李夢遙、梅之儀等五人圍在當中。
接着,便是白熱化的肉搏戰。血旗門每個弟子,片刻間,身上都至少帶了七、八道傷痕,血濺襟裳。
但沒有一個人倒下,每個人都在用最後一分力氣,為已死的兄弟報仇。可是,他們的對手實在人太多了。
但不論對手有多少人,他們都不能後退一步。否則,李夢遙便會四面受敵。
所以,在幾乎同時,這十四名血旗子弟都拋下了手裏的兵刃。
頓時,他們每人都中了至少五刀。
沒有一個人叫出聲來,他們迅速地將彼此的胳臂挽在了一起,用他們的血肉之軀,擋住了魔教的進攻。
李夢遙眼中已有熱淚。
他仍沒有動手,自己那些兄弟們的慘叫聲,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心頭。
他幾乎忍不住,要出手了。
但他忍住,只是他的嘴唇已咬出了血,他的眼中已有淚。
安公子的臉色鐵青,難看極了。
他決不曾料到,這麼區區十幾個血旗門弟子,竟會為了李夢遙而甘願如此犧牲自己的生命。
他不懂,因為在他的一生中,並沒有什麼可以視死如歸的動力與目標。
他不懂,但他卻可以控制這場上的戰局。他所要做的,只是舉起自己手中那塊久握的聖火令。
聖火令一舉,一匹白馬從魔教陣中飛馳而出,直衝了過去。
一看到白馬,和馬上的人,李夢遙幾乎要眼中噴出血來,而他身後的梅之儀,也憤怒地咬緊了嘴唇。
馬上的人,竟就是那洛水大戰中臨陣投降,害得血旗門幾乎全軍覆沒的血旗門原青旗令主周元膺。
李夢遙知道,安公子放出周元膺,是想激怒自己出手。只要自己向周元膺出手,那一直蓄勢待發、武功神秘莫測的麻衣木家,就會向自己發出致命一擊。
但,他耳中聽到的,是自己兄弟的慘叫,眼中看到的,是血旗門弟子的鮮血,他的心中也如一座憤怒的火山,岩漿在洶湧着,他怎能不出手?
小蟬正要説出自己的秘密,但聽到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
她的小手一鬆,已是花容失色,而柳長歌則在片刻間,將小蟬已攬在了懷中,他的右手,已握住了刀柄。
喊殺聲過後,出乎三人的意料,並沒有人追殺過來,倒是剛才喊聲響處,傳來了兵刃撞擊之聲。
三人這才略緩了一口氣。
柳長歌和唐獨一交換眼色,二人已縱身躍上,幾個提縱,已向方才喊殺聲響起的地方衝了過去。
不一刻,三人已到了一塊大岩石之後,只聽喊殺之聲,是從這巨巖的那邊傳來了。
柳長歌左手攬住小蟬,身子猛一提氣,向上拔空而起。唐獨則施展“壁虎遊牆”,也到了巖上。
三人到得巖上,不禁吃了一驚。
只見海灘那頭,稀稀落落幾十間茅屋草舍,顯是一個小小的漁村。
在村口,卻見幾百人馬,正團團將十四名紅衣的青年圍在了中間。那十四人手挽手,早已個個血肉模糊,有幾個頭也被砍了,屍首兀自不倒。
再看那十四個人圍成的圈中,一男一女兩個人,正與三名身穿火焰花形黑衣的異邦人對峙着。
小蟬臉色陡變。柳長歌則與唐獨幾乎同時驚呼:魔教!
怪不得找遍了江南,也沒有找到魔教的一絲蹤影。
誰能料到,魔教的大陣人馬,竟會同時來到了這樣一個偏僻的小漁村。
柳長歌和唐獨遠遠望去,但看不清楚中間對敵的一男一女的面孔。二人心中均想,魔教所圍攻的,一定是不肯依附的中原武林人士。
二人幾乎同時心意已定,柳長歌鬆開攬住小蟬的手,道:
“我去救那二人出來,你先跟着唐兄一起,小心安全!”
小蟬點了點頭,似乎想説些什麼,欲言又止,只深深、深深地看了柳長歌一眼。
柳長歌身子一縱,已掠了過去。
李夢遙出手。
他這一擊,已是不遺一絲一毫的餘力。他的身子晃過面前的三人,越過那血旗弟子圍成的血陣,撲了出去。
他的掌中已沒有任何招式,只是速度快了十倍、力量大了十倍。
周元膺沒料到,在這種高手環伺的情況下,李夢遙居然還敢如此全力對自己出手。
他一驚之下,竟忘了閃避,況且,李夢遙出招之快,只怕他想閃避,也未必能夠。
周元膺的臉色已變得煞白,他在李夢遙手下多年,從未見過李夢遙出手,沒想到,李夢遙的拳法,竟有這樣無窮的聲勢與膽力。
他不及抵擋,只來得及用手去摸暗器,他外號“毒手”,使毒之巧,除何瘋之外,只怕已很少有人匹敵。
但他的手剛剛放在腰間,便停止了。
他聽到了自己骨頭根根被擊碎的聲音,同時,胸口一陣劇痛。
他看見死神在冷笑着向自己招手,他想喊,他想告訴死神,他不想死。
但他未及喊出一個字,便一頭從馬上栽了下去。
李夢遙飛身向周元膺攻出致命一擊的同時,他面對着的三名魔教高手,幾乎在同時,一起出手。
左邊,像火焰一樣灼熱的,是楚爾布赤的“密宗大手印”。
右邊,那像暗流翻湧、難以捉摸的,是邦巴拉的“瑜伽功”。而正面,那無聲無息的,才是最可怕的。
麻衣木家終於出手了。
天下傳聞卻從未見過的東瀛伊勢谷的木家功,第一次在中原出手。
無聲無息、無影無形,但死亡卻在沒有任何先兆的情況下,一下子已到了李夢遙身形的邊上。
事先不僅沒有預兆,既便出手時,也沒有一絲徵兆。這樣的招式,李夢遙能不能躲過?誰也不知道,因為李夢遙根本沒有躲。
不躲,只有死。
但李夢遙卻沒死,只是,此刻他的心中,卻寧願死的是自己。
魔教三大高手出擊的同時,梅之儀已迎了上去。
她已看出,李夢遙在狂憤之中的全力一擊,是不會為自己留下絲毫餘力來防守的。而他面對的敵手中,卻有着一名可怕莫測的高手。
所以,她迎了上去,像一片紅雲,迎上了麻衣木家那無聲無息的死寂。
紅雲被死寂擊中,頓時失去了顏色,也失去了生機。
但梅之儀在中了木家功之後,仍硬接下了楚爾布赤和邦巴拉的掌力。
兩股奇異的內力,同時從她的掌心,傳入了她嬌小的身軀。
她連喊都來不及,便倒了下去。只是,她的眼睛,依舊望着李夢遙撲過來時,那張痛惜與傷心的臉。
她死時,心頭一片温暖與平和。
李夢遙,已是目眥欲裂,他的掌發了出去。
剛才,在木家功擊中梅之儀的那一瞬間,他的心也被震碎了。
他心痛,他狂怒,但他的大腦,卻格外的冷靜,冷靜得一眼便看出了木家功之中的破綻。
所以,他一下子,將雙掌全力發了出去,他甚至沒有再理會楚爾布赤和邦巴拉,而是雙掌拍向了麻衣木家。
他的掌,充滿了他的憤怒,擊了出去。
麻衣木家那毫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恐懼。
他試圖躲,因為他知道,李夢遙已看出了破綻。
但他無處可逃,在他身子剛剛移動的瞬間,那掌力,已逼近了他的胸口。
他只有用別人的身體,來救自己。所以,他一把,將正向李夢遙出掌的邦巴拉,給拉了過來。
邦巴拉的雙掌,迎上了李夢遙的雙掌。
慘叫一聲之後,邦巴拉已是雙腕齊折、口吐鮮血,委頓在地。
而這時,楚爾布赤和麻衣木家的攻擊,已一前一後,夾住了李夢遙。
李夢遙的掌力已發而未收,他的心已傷,他是否還能阻住這兩大高手的反擊?
突然,神教人馬的隊伍大亂。
一條人影,已從周圍向將李夢遙包圍的人羣中衝了進來。
只見漫天都是刀光,紅豔豔的刀光。人到哪裏,哪裏就有刀光,哪裏就有慘叫聲,就有人倒下。
轉眼間,那條人影已衝到了跟前。
麻衣木家和楚爾布赤立時便罷了手。夾擊李夢遙,他們也無必勝的把握。
何況,他們同時已發現,那條闖入的人影,無論是輕功還是刀法,都絕不在李夢遙之下。
二人收招的同時,柳長歌已到了跟前。
直至此時,李夢遙才看清來人,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青年,長身玉立,手中的刀已然入鞘。
李夢遙一怔,他完全沒料到,這樣一個年輕人,竟會有絲毫不比自己遜色的內力與武功招式。
但他的視線,一下子便落到了那人腰間的刀上。
天羅刀!
李夢遙一下子便知道了來人的身份。短短九個月,柳長歌的名氣,已傳遍了江湖。而李夢遙,自然也曾聽説過這個迅速崛起江湖的年輕人。
只是,這個青年人手中,怎會有當年天衣盟盟主王珏的天羅寶刀?李夢遙腦中,一下閃出了無數疑問。
楚爾布赤看到柳長歌,也已猜到了他的身份。柳長歌數月前在君山丐幫大會之上,在第三招便擊敗了武林中聞之切齒的何瘋,早已遍傳天下武林。
在柳長歌聲威之下,楚爾布赤竟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幾步。
只有麻衣木家,依舊不動聲色,似乎在他的眼中,任何對手都將在他木家功之下,化為一具死屍。
柳長歌也直至此時,才看清自己所要救的人。只見長髮狂放地披散,臉上盡是悲憤之色,但一雙眼睛中,卻依舊閃動着凌厲而又機警的目光。
四目一交,柳長歌心中,竟會在不知不覺之中,湧起了一種莫名的情感。他自己也不知這種奇怪的感覺,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只是在瞬間,他已透過那閃動的殺機,讀懂了那深深的目光後面,所包含的無限蒼涼與暮色。
他的心,竟陡然一酸。
而這時,安公子的令牌,再次高高地舉了起來。
頓時,麻衣木家和楚爾布赤身形急退,已脱離了戰場,而四周那被柳長歌衝得七零八落的神教人馬,在剎那間又重新圍攏過來,弓滿弦,刀光沖天,將二人圍在中間,如鐵桶般箍住。
安公子的手,仍高高懸在半空,只要他的手一放下,周圍那幾百張弓的弦,就會在同時鬆開。
密集的箭雨,將把正中的李夢遙和柳長歌的身體洞穿。
空氣,已緊張到了極點。幾百雙眼睛,都已凝聚在半空中,安公子那隻緊握聖火令牌的右手。
忽然,一條人影,從海灘的那頭,向安公子飛跑而去。
安公子的目光,從場中李夢遙和柳長歌的身上移開,他的兩名手下,已迎了上去。
但此時,安公子的目光,已經看清了來人的臉。
因此,他及時地喝了一聲道:
“住手!”
他的兩名手下,一聽到命令,頓時便垂手不動。
因為,在幾乎同時,他們也看清了來人的臉。
那條人影片刻不停,已到了安公子的馬前,海風也撩動了她的黃衫。
柳長歌的心,幾乎要從嗓子口跳了出去。他的身子,幾乎再出無法自制,忍不住要撲上前去。
小蟬,是小蟬!
小蟬竟到了安公子的馬前!
柳長歌的眼中,幾乎要崩出血來。遠遠的,他無法聽清小蟬對安公子講了些什麼。
他只看見,安公子竟從馬上躍了下來,然後,他的目光遠遠地望向這裏。
接着,圍在四周的魔教隊伍開始後撤,片刻之間,竟撤了個乾乾淨淨。而小蟬,也在魔教隊伍撤走之前,騎馬離去,安公子緊緊跟隨其後。
只是,當馬跑開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海風帶動她烏雲般的黑髮,她的目光中,不知在片刻間,説了多少言語。
然後,她已有淚,她轉回了頭去,馬逸如飛,片刻已無蹤影。
偌大一個空曠的海灘之上,只剩下了李夢遙和柳長歌兩個人。
柳長歌的腦中一陣眩暈,已是一片空白,他的心中在狂喊: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突然發狂了一般,拔步追了過去,但他才跑出兩步,便被一個人擋住了。
擋在他面前的,是唐獨。
柳長歌一看到唐獨的臉,便不再追了。唐獨的臉上,説不出的落寞與悲傷。
柳長歌身形頓住,只問了一句:
“為什麼?”
唐獨的眼睛深深地盯在他的臉上,艱難地説出了下面的一句話:
“她叫葉小蟬,魔教教主葉世禪,是她的親生父親。”
柳長歌的眼前,頓時出現了一片白色的迷霧。他一聲未吭,便倒了下去。
他醒來時,聽到的是濤聲依舊,感到的是海風依舊,看到的是藍天依舊。
只是小蟬已不在。
他在剎那間,頓時明白了小蟬那分憂鬱,是怎麼回事了。
唐獨正守在他身邊,他沒有開口安慰,但他的眼睛告訴柳長歌,他能理解這一切。
柳長歌吃力地坐起身來,他的手,在不經意之間,碰到了一塊温潤的東西。
他的心,又像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緊縮了起來。
他從懷中掏出那晚小蟬所贈的玉佩,耳邊又圍繞着小蟬的話語: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見到它,就如同見了我一樣。”
直至此刻,他才銘心刻骨地體會了小蟬説這句話時的無奈與悲哀。
他緊緊地纂住了手中的玉佩,心中已不知重複了多少遍:小蟬,總有一天,我要重新找到你!
李夢遙站起身來,看着面前那如山的小丘,鬢邊的那絲白髮,更白了。
這裏,有他親手埋葬的二十七名血旗門的弟子,和他心中一直如親妹妹般可愛的部下梅之儀。
他的眼前,心中,已永遠無法抹去,梅之儀身中木家功時,臉上的欣慰與決絕。
也直到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了梅之儀對自己的那份感情。只是,已太遲了。
他的心,一下子抽搐起來。
李夢遙回頭時,柳長歌的目光,也正好迎了上來。
四目相交,二人竟在同時,發現了彼此眼中,同樣抹不去的傷心與蒼涼。
在一瞬間,他們同時讀懂了對方的情感,竟已如久別重逢的老友,彼此心中,已不存在一絲隔閡。
李夢遙走了過去,正待開口,忽然從海灘的那邊,傳來了飛快的馬蹄聲。
馬蹄聲響起的一瞬間,李夢遙和柳長歌幾乎在同時聽見了。
剎那間,他們眼神中的落寞與傷懷,都已隱去。
唐獨心中暗暗讚歎,在他面前的這兩個人,不僅是至情的世人,更是當世絕無僅有的高手和英雄,在那一刻之間,他竟發現面前的這兩個人,是那麼的相像。
馬蹄聲越來越響,海灘的盡頭,已出現了兩條身影。
看見遠遠的人影,李夢遙那繃緊了的神經,又鬆弛了下來。他對柳長歌一笑道:
“是自己人。”
轉眼間,兩匹駿馬已風馳電掣般地越奔越近。離李、柳、唐三人約一丈多遠時,馬上的兩個人已飛身下馬,同時行禮道:
“屬下參見門主。”
柳長歌心頭一動,目光向李夢遙瞟了一眼,心中隱隱有了一種不安。
李夢遙點了點頭,二人急道:
“屬下二人在江南探查何瘋消息,卻無意中發現,魔教圖謀大舉進犯本門,特趕來稟告門主,速速備戰。”
話音未落,他們已看清了沙子上的鮮血,和丟棄的兵刃、斷肢,不禁怔住。隨後,他們已看清了李夢遙身後,那小小的土丘。
二人,便是血旗門下的黑旗令主李師道和黃旗令主呂王孫。
只一眼,他們便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二人眼中,均已有淚。
李夢遙淡淡道:
“你們不必自責,既使你們早來,我們也免了不了一戰,看來,這是天意。”
他語聲突然一變,手中拳頭重又握緊,厲聲道:
“但教我李夢遙一口氣在,誓報此仇!”
這時,只聽後面一聲驚呼,柳長歌的刀,已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