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忘記帶上東西啦!……”奈良井叮囑道。
真弓和奈良井,再一次向屋裏仔細看了看。在廚房旁邊,緊裏頭的大約10平方米的房間裏,真弓把親手製作的、印有囹案的染布揭了下來。奈良井熟悉的小書架、摺疊式矮飯桌和不透光的氈質燈罩枱燈、手工做的洋娃娃、縫製的玩具等各種東西都被拆掉了,淺黃色的鋪席和灰色的牆壁露了出來。屋內兩、三天前,那種舒適而温曖的氣氛,頓時像幻影似地,全部都消失了。
奈良井扭過頭,把目光轉向廚房一角——真弓一個人使用的簡單的廚房用具:烤麪包用的電烤爐、小電飯煲、像是小孩兒過家家的玩具似的,令人喜愛的淺底平鍋、搪瓷鍋等廚具,一個也沒有了。前天星期日晚上,奈良井向公司的同事,借了輛車搬家,他分兩次把東西,運送到了東金市靠海邊的“新居”。
“噯呀!……窗簾忘記摘下來了。”
真弓突然高聲喊了一句,就朝10平方米的那間屋子西邊的窗户跑去。像是儲藏室的這間小屋裏,只有一扇窗户,已經褪色的印花窗簾依然掛着。真弓連同吊着的鐵絲,一起摘了下來,把窗簾精心地疊好,放進了像是旅行皮包的大提籃裏。
“忘記摘窗簾,太可笑了。”真弓以特殊的感慨,在嘴裏嘟嚷着。
“怎麼了?”奈良井歪着頭看了看真弓。
“在英國,遷入空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掛上窗簾,這是搶佔空房的原則。它標誌着房子已經有人住了。如果不掛窗簾,人們就會認為,這座住宅空着,別人就會侵佔空房子。”
“因此,往空房裏搬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要掛窗簾喲?”
“還有……摘了窗簾,這樣,別人就明白,自己可以進去了。摘窗簾也是一種規矩。”
“確是如此嗎?”
奈良井不由得輕輕地笑出聲來,覺得心裏舒暢而愉快。每當真弓講述她在倫敦,侵佔空房的經驗時,奈良井總是產生出這種奇妙的反應。
佔據空房後立即掛上窗簾,這就成為一種象徵:説明這種明目張膽的行為不是犯罪。不這樣做,空房子就會很怏被別人侵佔。由此可見,搶佔空房者人數之多。在英國佔據空房,是不觸犯法律的。這一點,奈良井已經聽真弓説過。
“除了這個經驗外,我還知道了各種規矩和章法。現在出售一種叫做《搶佔空房者》的小冊子,上面詳細地寫着許多方法。一看了這本小冊子,就能找到最合適的場所。這本冊子可以瞭解到尋找空宅的方法,以及佔據房子而不觸犯法律的決竅,甚至還包括主人來了,如何對付的辦法……”
真弓摘下窗簾,看着毛玻璃窗户,臉上露出依依不捨和感傷的表情。這可能是因為日本的情況,並不和英國完全一樣。如果在日本,發現有人私自搬進空宅居住,很快就會以侵佔住宅罪受到逮捕。
砂原真弓決心搬出這座居住了1年半的房子,也是因為她感到形勢緊迫。如果磨磨蹭蹭,就會被警察抓到。可能是過去的房主,打算賣掉這座住宅:房地產公司職員模樣的人,已經接二連三地來過這裏。
“兩個40多歲的男人,開着汽車來到這裏,圍着這座住宅,轉圈看了一番。我真擔心他們可能要從大門進來。可是他們盯着看了一會兒住宅,站着談了一陣兒話,就又乘車走了。”
奈良井最初從真弓那兒,聽到這些話,是在3月10日以後。大慨是上星期的休息日,又出現了類似上次那樣的情況,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像是上次曾經來過。聽了真弓這些話,奈良井覺得可能是房地產公司的人,很可能是他們陪着客人來看住宅。沒有進屋看,大概是因為這座老式木房,幾乎不值一文,只按地皮價錢進行交易,因此,沒有必要查看這座住宅內部……
奈良井裏然不懂世故人情,但在尋找自家地皮時,曾與房地產公司的人,有過幾次接觸,所以,對這些情況,他還是察覺到了。
“儘管如此,可又不知邋他們什麼時候來,還是趁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悄悄搬家的好。”
奈良井勸告真弓,長期住在這裏當然好,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真弓也覺得在同一座住宅裏,長期居住並不理想。聽説,她在倫敦,主要是住在空閒的公營公寓。可是日本管理嚴格。如果沒有朋友幫助,這種住宅難以住進去。於是,她擅自借用了私人的空宅。但時間長了,不僅容易被人發現,而且累積起來的電燈費、燃料費,對具體個人來説,又會給人造成很大負擔。
進入1986年以來,真弓就託幾個侵佔空宅的朋友,自己也到處尋找空宅。就在那個像是房地產公司的人,來到此處之前不久,真弓的同事——一對年輕夫婦告訴她,在從東金市到九十九里濱方向去的田野裏,有一棟平房住宅,可住四户人家,現在全讀空着。他們是剛剛搬進去住的。如果覺得可以,希望真弓也來住。
四月初的一個星期天,奈良井陪着真弓一起,去這座簡易公寓看了一趟。從地理條件和房屋結構來看,既不像普通住房,也不能當做別墅。房子雖然不很舊,但也許是遭到海風的侵蝕,窗框和管子都生滿了鏽。這所住宅像是已經空閒了一年多。大概是有錢人蓋好後,由於沒有房客居住而無人問津。
告訴真弓這一消息的,是一對夫婦,年齡同奈良井相仿,似乎主要乾點體力零工,正在準備參加司法考試,他們似乎認為奈良井和真弓,事實上已經結成了夫婦,兩個人打算住在一起……
他們認真地檢查了廚房,煤氣開關緊緊地塞上了橡皮塞。
前面那間寬敞的起居室,平時有些昏暗。因為沒人住過這裏,所以不必擔心忘了東西。陳舊的沙發和手推車,放在靠近牆壁的地方,對面旮晃裏,立着一座壞了燈罩的落地式枱燈……
這些情景,都和奈良井頭一次來到這座住宅時的情況一樣。那時,奈良井渾身精濕,像個旅途患者。真弓和伊藤涼子從兩邊攙着他,輕輕地橫在這張舊沙發上。現在,清晨微微發紅的太陽光線照射着他。
“這回附近有朋友,膽子就壯了哦!……”
奈良井抑制住湧出的感情,勉強露出快活的神情,回過頭看着站在身後的真弓。
“他們説,五月份還要有一個住進來,再説涼子不到夏天,就回來了。”
在海邊的那座簡易公寓裏,性格温和的強佔空宅者們,一起聚集在一起,互相幫助,互相出主意、想辦法,過着無憂無慮的、有趣的青春生活……奈良井想像着這些情景,感受到一種近乎嫉妒的憧憬。
“奈良井,歡迎你再來。”真弓説着,她那雙眼角下垂的、細細的小眼晴,露出了哭意。
“好啊!……”奈良井點點頭,同時又有一種預感掠過他心頭,大概再也不會來了。他毎天要起早貪黑,忙於上下班,光是單程往返,就得花兩個小時10分鐘,到東金市的確太遠了。而且,如果下一次再來,那就可能回不了君律的自己的家了……
“一定啊!……”真弓叮囑道。雖然她可愛的嘴角,掛着天真的微笑,可是眼淚就要從眼裏流出來。奈良井未應聲,只是輕快而迅速地,在真弓的鼻尖上吻了一下。
兩人從廚房出來。同真弓他們,初次來看這座住宅時一樣,廚房門上的鎖依舊是壞的,那時涼子用橫木,把門口固定住了。
在奈良井自行車的馱架上,放着真弓的大提籃和挎包。擱在車架上,怎麼也比手拎者走輕快得多。繞過大門前,向陽的石頭台階下面,並排開放着三朵黃顏色的蒲公英。奈良井覺得,甚至連蒲公英也在依依惜別。
真弓走出庭院之前,轉回了身。這座塗着灰泥的、陳舊的別墅,如今已經成了真正的空宅。
她面對着它小聲低語道:“謝謝!……”
奈良井推着自行車,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雖然剛過上午6點鐘,但公路上已經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了。駛往千葉、東京方向的車很多,汽車猶如風馳電掣般地疾駛着。
開往君津方面的公共汽車站前,排着十來個穿西服的人。他們一會兒打開報紙,一會兒消閒解悶似地,輕輕地踱着步。這些人大概都是在內房線乘班車上班的職工。
真弓在隊尾停住腳步,接過行李放莊路上。
“好了,多保重吧。”奈良井和她訣別。
“奈良井你也要注意身體。”
“實在感謝你。”
在這裏不能再説什麼了。這裏總算可以使他倆,都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了。
真弓朝着奈良井調轉方向、騎上自行車的背影揮着手,他緩慢地用力踏着自行車的腳蹬子。毎當他作深呼吸的時候,早晨的新鮮空氣就吸入肺腑。
離別的悲痛,像針扎似的刺痛着他的胸膛,但這種感情,並不是無法忍受的陰鬱,而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情,有些輕鬆愉怏,又像是伴隨感慨和勇氣。
“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可我……”奈良井自己也無法理解自己的內心。
在木更津港的岸邊,奈良井將自行車,存放在平時存放的地方,便去乘坐6時半,開往川崎的首班客船。到川崎需要1小時10分鐘,首次航班和下次7時5分的航班,是這裏上班時的髙峯時間。
奈良井走進客艙,恰好遇上經常一起坐船的人,於是相互寒暄問好。船上多半的客人,跟奈良井一樣打扮,穿着工作服,都是到京濱工業區上班的工人。但也混有一些穿西服的職員,他們還要繼續換乗地鐵,到東京市中心去上班。
小賣部旁邊的沙發上,空着一塊地方,足夠他躺下,兩頭睡着他熟悉的同伴。在這裏乗渡船上班,奈良井是老客,座席自然就有固定的地方,先來的人也總是客氣地給他留出個座位。
可是,今早他卻不同往常,並沒去躺下,而是拉開已經啓航的客船的玻璃門,走到了後邊的甲板上。蔚藍的天空,一輪朝陽在輕攏慢湧的薄霧中,冉冉而升,海面波光閃爍。一艘艘大型油船和貨船,在清風飄拂的海面上穿行,在模渡東京灣內側的航線上,同出入港口的大多數船隻,成直角地橫穿豎行,碧綠的羣山和赤紅色橋樑所環抱的木更津的工廠,也已做好即將開始的一天的工作淮備。
在那海岸線內側行駛的,無疑是內房線的電車。車上一定坐着真弓。她坐在車窗邊,凝望海面的姿容,彷彿在奈良井的眼前浮現了出來。
他似乎感到一種生氣勃勃、舒心暢意的情感,漸漸湧進了自己的胸懷。這感情如同方才騎着自行車時,體味到的情感一樣。真弓曾經説過,如果遷居別處,一定通知他。即使他不便發信,她也一定會不斷地寄給他信的。無論何時,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想到她那居住空宅的神態,他總會欣快起來。
是的,這種想像,似乎給他帶來了勇氣,帶來了光明。
“不能卑躬屈膝!……”他這樣想着,伸出雙臂做着深呼吸。
7時40分,船在川崎港靠岸。他同其他乘客混在一起,從上邊甲板上跑下來,奔向終點站裏邊。他跨上停在那裏的摩托車,駛向縱貫填築地的公路,加入了行車隊伍。
公路與臨海鐵道並行,共有四條行車線。今天早晨,公路上的大型卡車和油罐汽車,依然擁擁擠擠,緩慢蠕動,摩托車就像水鱉子一樣,慢慢地穿行其間,向前駛去。
奈良井從高速奈川一號線底下穿過,又向前行駛了一會兒,然後靠近左側行駛,不久又向左拐了彎。在上下班的客流高峯時間,擁擠的情況無論大道小路,並無多少差異,所以,他平時很少這樣走,但今天早晨,自然產生的一種衝動感,不禁使他選擇了這條路。
從八幡宮的牌坊和幼兒園之間穿出來,左側就是一座七層樓的公寓。或許是周圍沒有高層建築的關係,公寓更加顯得巍然屹立。褐色瓷磚牆上寫着“京濱住宅”的白色字樣。
奈良井把摩托車停靠在前院停車場的前邊,抬頭望了望公寓,接着徐徐向下移動視線。正面體息廳的前面,栽着像白樺一樣的樹,樓房周圍是喜馬拉雅杉樹,猶如鑲衣邊似地圍在四周。
親良井稍微如大了油門,順着喜馬拉雅杉樹的樹籬笆,向左轉了彎。半地下型的停車場開着出入口,冷颼颼的停車場內,分散地停放着各種車輛。
停車場外牆和樹籬笆之間,大約有50公分寬。奈良井知道,如果沿着這條小徑前行,就能通到休息廳的便門。有幾次他曾因為急欲解手,抄這條近道,來這家公寓的廁所。但去年9月以來,他一次也沒往這邊來過。
這是一個狹窄的間隙,而不是正規的通道,平時很少有人從這裏出入。眼下通道上,灑滿了微暗的樹蔭,冷落沉寂,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奈良井又開始走了。他在公路南側的居民街,拐了好幾個彎,但沒有像剛才那樣急速而行。但是上了幹線公路以後,他才斷然決意,好像惡夢初醒似地,向着川崎警察署敞開着的大門駛去……
警察署的大門入口處,站着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官。奈良井告訴他,為某一案件想見刑事科的工作人員。那年輕警官露出疑惑的目光,望了望奈良井的面容,又移眼看了看停在外邊的、陳舊的摩托車。奈良井聽到問他是什麼案件,不由得吸了一口氣,並用毅然決然的神色回答説:“去年5月末,不是在這裏的公寓——京濱公寓的附近,發現過本市城市開發科長遇難的屍體嗎?聽説,在搜查過程中,有人看見了一輛眼生的小型靡託車,從現場開走了,當時騎在那輛靡託車上的就是我。”
警官帶着他穿過走廊,到了右側半開着門的地方,按響了門鈴。
豎着“刑事科長”名牌的大辦公桌前沒人坐着,只在斜對面的座席上,有一位穿便服的中年刑警正在吸煙。在警察署內,時間正值將要開始工作之前,氣氛仍然有些肅靜。
警官讓奈良井等候在門口,然後走向穿便服的警察。在警官低聲解釋的時候,那刑警不時地瞟着奈良井。他瘦高的個子,細長的臉兒,下已頦有點向裏凹。
“請進來吧!……”那位刑警用格外爽快的語氣,招呼了奈良井。警官和奈良井一進一出地擦肩而過。
“我是第一刑事股的股長小林,聽説你對户波科長被害案件,有什麼話要説……是吧?”
姓名、住址和工作單位,奈良井照實回答了詢問。小林股長似乎對他並無疑慮,但一雙眼睛,迅速地觀察着他,目光在穿着暗綠色工作服的奈良井身上,從上到下一掃而過。
“好,請先坐下吧。”小林警部補把旁邊空着的椅子,拉到奈良井跟前。
“……對那個事件,的確有通報報吿,有輛年青小夥子騎的摩托車,從京濱公寓的半地下室停車場開出後,駛往公路的方向,但至此就再沒有線索了。你為什麼現在,才來申報此事呢?”
“啊……那是,因為實際上直到最近,我還不知道這一案件。啊……不,在川崎公寓裏,發現市機關的科長屍體的事,我也在單位聽説過,但根本沒想到,那現場就是在自己每天,早晚經過的公路近旁的京濱公寓,也沒有想到自己路過那裏的時候,正是案件發生的時候。大概是因為每天把時間,都花費在了出勤上,沒有空兒仔細看報或看電視的緣故……”
奈良井對自己不諳時事和冷漠的態度,從心底裏感到慚愧無地。
“最近又有機會,聽到過有關案件的消息嗎?”
“不……沒有,這次是偶然看到這份報紙的報道,才……”他把剪下來、夾在渡船月票裏的報紙片,拿出來打開了。
“是去年8月30日的晨刊,昨天整理東西的時候,無意中隨手拿過來一看,啊,原來是案件的詳細經過……”
這張報紙是他在真弓的廚房裏發現的。報紙上刊載了在東京、川崎、千葉三個城市裏,先後發生的三件懸案的專輯報道,還從頭至尾地複述了川崎市的城市開發科長,遇難案件的詳細情況。關於拋棄屍體的地方,就是京濱公寓的外牆和樹籬之間的空隙之處啦,或者自己跑到那座公寓廁所的時間,和户波科長死亡的推定時間趕在一起啦,或者從現場開走的摩托車,已經引起偵察人員注意的事啦……等等,他是讀了這份報紙後才知道的。
這些都是事實,但是隻有一件事,他對小林股長説謊了。他看到這份報紙不是在昨天,而是在去年9月6日的星期六,即這份報發行後的一週之後。
那以後,奈良井左思右想,反覆猶豫了一陣,最後決意不去申報。其理由之一是:因為他害怕報界會因此而瞭解到,自己這般遠距離上班的窘況,討厭被人帶着半分嘲笑、加以介紹。對這類事情的報道,他曾經記得:自己曾在周刑雜誌上看到過。但最大的理由是因為真弓。
如果奈良井到警察署,出面證實某些事實的話,那必是一個有力的線索,搜査部門也一定會慎重地試探它的可信性,這勢必對奈良井身邊,進行徹底的調查,連他經常到真弓那裏去的事情,也將暴露無遺。結果,佔據空宅的事情,就會馬上敗露……
小林股長在奈良井拿出來的晨報上,匆匆地看了一眼,似乎當時已經鬩讀過。
“原來如此。這是昨天才看到的嗎?”他用平靜的語氣詢問,臉上井無特別持疑的神色。
“騎摩托車的年青人,不是説的你嗎?”小林刑事股長問道。
“從時間和場所來説,我想是沒錯。”奈良井將自已上班的路線,和那天路過京濱公寓的情況,再次做了説明。
“嗯,後來呢?……”小林温和的語氣裏,含有緊促的味道。他那猜測的目光好像在説,“你今天特意來自報案情,很可能有什麼重大證詞要提供吧!……”
奈良井也往腹底裏運了運氣,心想:“如今我沒有什麼可怕的了。”他略微振作精神,回眸望了刑警一眼便答道:“我想,我大概碰見了犯人。”
户波榮造生前,經常含糊其詞,一會説宮前平的住宅是自己的房產,一會兒又説是租的房。但當有人正面問時,他似乎總回答是租的房。
然而,另外一種不着邊際的風聲,從畠廣輔身邊若無其事地傳了開來:畠廣輔杷房子租給了户波榮造。換句話説,户波居住的住宅,實際是畠廣輔的家產。然而,在户波住進那座住宅,已經時有七年之後,去年春季,這一説法才開始傳開。
户波榮造的住宅,實際上可能確實是屬於户波所有的。他因未如入人壽保險而無法貸款,也許就借用表兄畠廣輔的名義,辦了貸款。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地皮和住宅在名義上,必然是屬於畠廣輔所有。
身為直接管理地皮和住宅問題的官員,户波榮造忌諱公開講出事實真相,所以,故意含糊其詞,户波或許以由己決不會向他人泄露為保證,借用了畠廣輔的名義。但是,畠廣輔也許從內心裏,已經萌生了某種想法,從那吋候起,就話裏話外地散佈户波住宅的所有者,就是他自己的言語。
遇到疑難問題的川崎警察署,為了證實此事,加緊進行了調査。委託橫濱相互銀行川崎分行,重新進行調查的結果,他們瞭解到,在用畠廣輔名義取得900萬日圓貸款的1973年3月,户波榮造的定期存款500萬日圓被取用,但存於同一分行裏的畠廣輔的定期存敦,竟然分文未動。這事給人以一大啓示,支付住宅定金的是户波榮造,而不是畠廣輔。
另外,為收回貸款,畠廣捕以自已名義,開設了活期存款户頭,從每月的存敫中,自動扣留貸款份額。在銀行辦理窗口業務的一位女職員證明説:在去年5月,户波榮造死亡之前,月月來這裏付款的,一直是户波榮造本人,每月大約4萬日圓,有獎金時24萬日圓。在過去3年間,負責這項業務的女職員,已經換了幾次,銀行盡力找到了解情況的人核實後,證實了此事。
畠廣輔名下的活期存款,户頭接收進款,好像有兩個渠道。儘管這兩個渠道的進款人,都是同一個人,但一是通過別的銀行名義存款,一是户波榮造直接來存款。然而,無論是哪一種渠道,均按平常業務處理,所以,未曾引起過銀行方面的懷疑。
1973年3月時,擔任貸款科長的銀行職員大野,現在在小田原分行擔任副行長。調査人員就直接到了那裏,當面聽取了他的説明:“那麼一提,好像記得八十住同我説過。他説,他想給户波提供住宅貸款,但户波榮造有個難題,就是因為他剛動手術,不能加入人壽保險。所以八十住問:能不能用他表兄的名義,給他提供貸款。雖然八十住當時剛調到貸款科不久,但老實説,我對這類事情,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同户波見了一面,直接瞭解了情況。我想對方也是政府職員,名義人方面同我方也有交易關係,覺得沒有什麼問題,所以就同意啦。”
大野説得清楚利落。同熊谷課長説的一祥,他也説,沒有向銀行上級領導請示過。
就在此時,川崎警察署要求畠廣輔到警察署去,開始了對他的正式審訊。
最初,畠廣輔一口否定全部罪行。他説,宮前平的住宅如同名義,是他所有的財產。户波榮造只是租下了房子,交了房租而已。他説,他將房租費用來償還貸款,為了簡便手續,有時也要户波直接向自已的户頭進款,這種情況很多。有時自己收房租後,也從中拿出一部分向銀行還款。辦理業務的女職員,忘記了自己的容貌,大野的話是記憶上的錯誤,可能是在警察的暗示下,他説錯了話。他忽然鄭顏厲色地喊道:“混蛋,如果有證據,請拿出來給我瞧一瞧!……”
當然,以畠廣輔名字登記的往宅、地皮、以及與此有關的貸款等,實際上是户波榮造所有的。可是,找不到什麼物證可以證明。假如兩人之間立有字據的話,那字據自然是户坡向畠廣輔作保證,一定由户波還清貸款,並決不給畠廣輔添麻煩。崎玉縣發生的詐騙案,也説明了這一點,借出名義者比借用名義者,更容易成為受害者。
但情況對畠廣輔卻很不妙。在本人尚未自供,並無確鑿物證的情況下,川崎警察署、高津警察署以及地方檢査廳的檢査官商議,要不要以殺人嫌疑罪逮捕畠廣輔。
就在這節骨眼時,奈良井首次來到了川崎警察署。去年5月22日下午7時半左右,正當奈良井開着摩托車,駛入京濱公寓的停車場外牆,和樹籬笆之間的時候,險些撞了從那裏迎面出來的人,就在這時,過路的車燈,恰巧照在對方的臉上。奈良井蠻有信心地表示,自己對那人的面容,記得清清楚楚。
警察署把畠廣輔和其他幾個男人的照片混合在一起,交給奈良井査認,他幾乎毫不猶豫地,挑出了畠廣輔的照片。
然後,把畠廣輔叫到警察署裏來,讓奈良井從隔壁屋裏辨認他。結果,奈良井確認就是那個人。
再説畠廣輔方面。他扔下户波屍體剛逃回不遠,就同不相識的人不期然而相遇的情景,也在他的心底,深深烙下了可怕、難忘的印像。一説對方已來作證,他驟然感到六神無主。
4月17日,傳訊三天以後,有行刑事科長感到,今晚正是關鍵,再三追問,畠廣輔終於被攻破了。他坦白了殺害户波榮造和八十住明兩個人的罪行。供述大致是這樣的:
“原來我真心打算不購置住宅,而且公開説了這種話。我不明白,長期在班車的顛簸和貸款的折磨下,苦苦度日子有什麼意思,生在這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不管是租房還是自己的房產,住起來都一樣。每一住處,都是我的最佳住宅。
“我想過美滿愉快的生活,我之所以熱情地投入了高津原的反開發運動,也是因為我從內心裏,想保護我的住宅環境,儘管那是租的房子。我雖然曾鼓吹過,大多數日本人是住宅病患者,但是説真的,對一輩子要靠租房過日子的生涯,我是從內心深處,感到遺憾和愧疚的。我想,實際上我內心深處,更想要買住宅,所以,特別裝出非凡超俗的樣子。
“如果不因欠款的催逼,而過上那種上頓不接下頓的窮生活,又能把住宅弄到手的話,那該有多美好呀!……正在做這種夢境般的設想時,忽然感覺到這不僅僅是個夢。這是去年春天的事情。
“我順便去訪問表弟户波榮造家時,他對我説,關於他借用我的名義貸款的事情,對任何人也沒有透露。開始辦此事的1973年,他的兩個孩子,才上小學一年級和三年級,此事自然不能和他們談,所以,他只跟妻子詳細説過。可是,他妻子1975年因交通事故死亡。他的妹妹敏枝,又是個話多的人,户波怕她往外泄露,所以,他也沒同她講。他出於政府職員的處境,反覆叮囑我決不要外泄。
“所以,知道此事的只有三個人,除了户波和我,還有橫濱相互銀行負責此事的職員,户波用我的名義,從住宅建設貸款機關,領取了300萬日圓的貸款,但他對具體情況什麼卻也沒談。
“只有訂合同當時,任科長的大野和辦事員八十住,知道一切情況。
“最初是户波申請貸款,但因人壽保瞼問題被拒絕。於是,户波又委託八十住從中斡旋,用我的名義要求貸款。雖然,我沒有直接出面,但是,據説户波還會見了大野科長。大野和八十住二人都予以諒解,表示贊同。
“後來我得知:大野調到別的分行,經過兩次調動,現在在小田原分行工作。他肯定不記得七年前,川崎分行的這些瑣碎的業務。
“剩下的就只有八十住一人了。只要騙過他一人,就能夠安然無事。一想到這裏,我就起了這一殺人滅口的計劃。
“怡在這時,去年1月,多摩總業公司向城市開發科,提出了開發高津原地皮的申請,户波榮造對此進行刁難,致使雙方相互敵視起來。户波1971年賒購的宮崎台上地,後來因為多摩總業公司單方面解賒合同而告吹,加上那塊地皮價格又與日懼增,户波榮造就更加懷恨倉石經理。他經常叨嘮,如果那吋購置了的話,就不會有今日用別人名義,前去貸款的麻煩事。因此,如果户波一旦被害,懷疑肯定集中到倉石身上。
“去年5月22日下午,我給城市開發科户波辦公室掛了直通電話,吿訴他今晚下班後,想和他見一面。多摩總業公司方面,正在通過地方某政界人士,向户波科長和近鄰的自治會謀求和解。事先放風説,對方準備了很多錢,建議户波和我,還有政界人士,三方面交換意見。當時我是反開發運動的自治會代表,所以,不必擔心户波會起疑心。我叮囑他,因為要保密,對今晚的約會,絕對不能外泄。然後,約定5時45分左右,在武藏野線溝口站檢票口處見面。
“那天,從傍晚開始,天氣驟然變壞,大概從4點起,下起了傾盆大雨,這樣就不易出現目擊者,對我來説,真是老天爺幫了大忙,意外的幸運啊。
“我按約定時間,到了武藏野線溝口的車站前,讓户波上了我的車,然後駛向登户方向。我告訴他,在那邊的山菜餐館裏,會見那位政界人士。
“一來到登户和生田之間僻靜的山路上,我就故意造成發動機熄火。我先下車,然後説車輪陷進泥坑,讓他下車幫助推一下,就把户波榮造也給騙下車了。當他低頭察看地面時,我便從車後的行李箱裏,拿出汽車零件猛擊他的後腦部,一下子就把他擊倒,當場斃了命。兇器扔進了路旁邊的水溝,雨水隨即衝去了附着在地上的血跡。
“最初的計劃,是把户波榮造的屍休,拋入附近的山林中,但老天爺助了我一臂之力,我利用大暴雨,另行了一計。
“我將屍體塞入行李箱中,回到川崎中心區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半左右。京濱公寓別的路面雨水成河,嘩啦啦流淌着;路上只有車輛來往,不見人影。我把車存在半地下停車場後,將屍體搬到公寓外牆和樹籬笆之間的空隙處,仰置於瓷磚的邊緣上。因為我想起曾聽他説過:他去高級賓館前的理髮館時,就穿行這條近道。如果這樣棄置屍體,也會導致這樣一種看法:他是失足滑倒,頭後部撞在瓷磚上而死的。只要有被認為是事故死亡的可能性,那將無疑地、多少增加一些我的安全。
“但是,正要離開這條道路的時候,和一個人差點相撞,真使人嚇破了膽,剛才説的就是這事。當時我想,那人正與我一出一進地走過,可能立即發現了屍體,或許連我的容貌特徵一起向上報告。想到這些,駕車逃跑時驚魂落魄,六神無主。但也許是因為老天護着我的關係,事情到了第二天早晨,也才被人發現,隨着日久天長,警方認為事故死亡的看法,竟然也日甚一日。
“自從開始制定這一計劃,我就話裏有話地,向周圍放風説,户波榮造居住的住宅,實際上是自己的家產。因為我也警惕,在户波遇難後,突然申明住宅和地皮,實際上是我所有的話,這種意外感,未必不引起對我的懷疑。
“然而,唯有八十住,這些話無法瞞過他。户波死後,我曾對他説過,也許應該馬上把住宅和地皮,變成户波榮造孩子的名義。但那樣還要付繼承税,孩子們也繼承不起貸款,最好只能賣掉,好容易才購置的這座住宅。可是與其這樣,莫如先由我繼續還貸款,以後用最合適的方式,再交給孩子們。
“在以後的三個月內,事實上是我還了貸款,也無法從孩子們那裏收房租。所以,我以上高中和上中學的兩個孩子,在這裏過日子、不太合適為藉口,同户波榮造的妹妹吉岡敏枝商量:讓她在8月份之內,把孩子們接過去,然後請求在工作上有交往的丸美肥皂廠董事,從9月起以幹部宿舍名義,租用了我的房子。
“八十住得知此事,大概是在11月。因為他給公司來了電話,我就對他做了説明:從丸美肥皂廠交納的10萬房租中,拿出一部分返還住宅公庫和銀行的貸款,剩下的作為孩子們的生活費,交給了敏枝。這樣做下去,待到將來全部還清13年的貸款時,就可以痛痛快快地交給孩子們。那麼死去的户波榮造,也會非常高興的。這麼一説,他好像是理解了。只要月月能還貸款,就無礙子他的業務。
“但是在這期間,我對周圍的人,公開講的‘這所房子,一開始就是我所有’的風聲,好像已經傳到八十住的耳朵裏了。今年3月末,敏枝在銀行,偶然與八十住相遇,這給了我致命一擊。他曾去參加過户波榮造的葬禮,所以,敏枝也應該認識他。或許八十住在內心,對我存有莫明其妙的不信任感,他就向敏枝摸我的底,調查我是否在説謊。結果被他了解到:敏枝對這所住宅,本來是户波所有的事情,竟然一無所知,我所説的要把房租的一部分,用子孩子的生活費,也是假話。
“在那裏,他同敏枝適當地做了核實以後,再次給我掛來了電話。這時候,好像他對我,已經是滿懷疑慮,懷疑我在户波死後,趁遺族不知實情,將房子霸為己有。
“我對他説,這裏摻雜着複雜情況,見面後説明,並約定4月4日星期六晚6點,在川崎火車站西口的快餐館裏見面。雖然是個昏暗、狹窄的餐館,但是顧客特別擁擠,我曾在那裏吃過飯,所以瞭解情況。
“我們見面時,因為兩邊都有人,難以深入交談,所以,我們就閒扯了一會兒,在閒扯中,我聽他説,最近他所負責的一項貸款空虧了,使用者前天剛交出住宅,聽説是在梶谷春日野台的住房。我記住了這個位置。聊了一會兒,八十住放低聲音,轉個話題問道:‘宮前平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聽敏枝講,好像是從户波生前的時候起,已經成了你的所有財產啦?’
“八十住冷冰冰的目光正盯着我,奇異的語氣裏夾着譏諷,這一瞬間,我忽然感覺到,從前幾天打電話到今日相見,這一期間,他的推測起了變化。再進一步説,他已經開始懷疑,是我為了搶佔住宅而殺害了户波榮造。至少,我已本能地察覺到了,這一疑惑的蔭芽。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地步,就不允許再躊躇不定。同他的接觸愈少,我的安全就愈大。
“‘啊……對於這件事,今天我也打算,對你講一講詳細情況,可是這裏不安靜,再喝一杯就換個地方吧。’我裝着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一邊回答。一邊又為他添了飯萊。那時我一直在百般尋思犯罪手段,一見他去廁所,當即就把安眠藥,投入了他的玻璃杯中。我把同他的見面地點,選為昏暗的快餐館,又攜帶着安眠藥,是因為從開始就估計,到了最壞的情況。
“那天晚上正在下雨,從兩天前就斷斷續續地陰雨連綿。我以到熟悉的小餐館好為藉口,帶着他穿過交通擁擠阻塞的鬧市。行駛之間,八十住坐在副駕駛員席上,已經睡了起來。我把車開向生田,停在比殺害户波的地方,更為黑暗的地方,解開八十住的領帶,用領帶把他勒死了。
“我先把屍體裝在汽車後備箱裏,回家睡了一大覺。大約凌晨兩點鐘,我醒來以後,再把屍體運到梶谷的空房裏。我把車停在事先若無其事地,打聽好了的空房的下面,然後脱去他的鞋,儘量減輕屍體的重量,抱着屍體進了屋。當然,在這以前,我狠狠敲碎了廚房窗户的一塊玻璃,從這個縫隙裏,把手伸進去開了鎖,同時發現了裏邊,有能夠隱藏屍體的壁櫥。返回時,我邊走邊消除了院內的足跡。我想,還在下着雨呢,用不着擔心。只有從車上往屋裏抬屍體的時候,萬一叫人看見了,這才有危險;如果順利地抬了進去,那麼,認為因貸款的破產,而報復殺人的見解,將更為強烈。
“靜觀事後調査的發展,果然不出所料,犯罪的嫌疑都集中到原來的房主身上,但是好像從那裏,也沒有抓到什麼確鑿證據。在報紙的報道中,也沒有提及與大約10個月前的户波案件有關的事情,何況,關於他住宅的真正所有者,究竟是什麼人等問題,更沒有受到追究之虞。八十住已經不在人世,現在更沒有人提及此事了。
“住房貸款還剩下12年,可是,現在房租已經漲到12萬日圓,所以,除了每月向住宅公庫機關和銀行,還付約65000日圓欠款外,得獎金時還付24萬日圓。即使如此,還是有足夠的零錢花。等到這般毫不費力地,還完貸欸的時候,那塊地皮或許就漲到1億日圓左右了。那時我就有了自己的住宅,那該有多方便啊!……這樣想着,最近我對自己幸運的身世,重又感到萬分欣喜……可是落得這般結果,真是悔恨不已啊!……”
畠廣輔生來秉性開朗,供完罪行後,和藹的圓眼睛裏面,盈着淚水,他從喉嚨裏擠出聲來訴説着:
“我殺死了兩個人,是不是該判死刑啊?有沒有希望得救?……以前我曾想,突然哪天死個痛快,可是現在有了住宅了,卻感到戀戀不捨。將要得到如此好的房子,卻住也沒有住上,就要結束一生……真是遺憾呀,遺憾,死不瞑目呀!……畜生!……”
當畠廣輔從審訊室,被押解到拘留所時,總務科的巡査部長,怡好在走廊和他擦肩而過,一見畠廣輔的面容,“啊!”地一聲凝目而視。巡査部長是在這警察署裏,已經工作了五年的老手,直到前年,他還在刑事科幹現場工作,後來因為身體不好而被調到總務科,所以,沒有直接參與對户波案件的調查。
巡査部長過一會兒,就去了小林股長的辦公室。
“那是1977年11月末的事情。在火車站的土耳其浴室街上,發生過火災,燒了一家叫做‘銀河’的汽車旅館。那時小林股長是否在這裏工作呢?”
“不是,因為我是從1979年春天開始……”小林向周圍的每個人都望了一眼,但大家都微微地歪着頭。警察的調動週期很短,4年一直在同一個警察署工作的人,確實是很少的。
突然,坐在對面角落裏的一名年約30歲的刑警説:“啊……混蛋,我想起來了。不是發現過祓燒死的女人屍體嗎?一時還搞不清楚身份……因為那時我在交通科,雖然沒有直接接觸……”
“是,就是那個案件!……”大約50開外的巡査部長,好像會意地點了點頭。
“那女人大約40多歲,是個家庭主婦,帶她一起進去的那個男人忽然失蹤了,從此以後再未出現過,所以,無法知道那女人的身份。我們這裏通過報紙,儘量詳細提供了我們所知道的全部特徵,如屍體的大致年齡、衣着、血型等,尋找知情人。火災以後大約過了一週左右,那女人的丈夫,登門自報姓名,認領屍體來了。結果,他説是自己的妻子。這樣,那具遺體才有了領主啦……”
總務科的巡査部長,究竟打算説什麼呢?聚在一起的刑警們,都帶着有點詫異的目光注視着他。
“那個女人的丈夫説,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妻子會如此輕浮,而且對對方也沒有一點線索,説着好像羞愧地聳了聳肩,看起來樣子很可憐……那男人的姓確實叫畠,同這次捉來的畠廣輔是個同一人,我剛才見到了他,恐怕沒錯!……”
“是的,想起來了,畠廣輔的妻子,可能就是在四、五年前的火災當中死亡的!”他對畠廣輔身邊,做過調査的年輕刑警,突然提高了噪門説。
“畠廣輔以前常説,妻子是病死的;但是,根據一個單位的同事們説,他妻子可是在別處,遇到火災而燒死的。不過,畠廣輔好像對此隱瞞而不報……”
“那個嘛,也許是因為怕説妻子作風不正,在和男人姘居的旅館裏,被大火燒死什麼的,他的臉上不夠體面的關係吧。”不知是誰帶着可憐的語氣這麼説着。
這時,小林警部補猛然想起什麼事情似的,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屋。
經査閲1977年的案件檔案,已經明確:在“銀河”旅館的火災中,未來得及跑出來而燒死的是畠邦代,當時42歲。一週以後,丈夫畠廣輔認領了在醫科大學保存的遺體。
這次又和畠廣輔面對面坐起來的小林,用比以前審訊更平和的語調詢問:“你的妻子,是在1977年11月的旅館火災中死亡的,你對那個男人,真的沒有一點線索嗎?”
畠廣輔好像為之一驚,愕然地瞅了小林一眼,又馬上低下了頭。
“聽説,那個和你妻子一起去旅館妁男人,當時戴着墨鏡,年齡好像還不到50歲……”
這是旅館經理的證詞,記在記錄簿上。畠廣輔今年51歲,但也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四、五歲。不過,經常接觸顧客的經理,難道不是更能準確地,把握對方的年齡嗎?
“是的,那就是我呀。”畠廣輔仍然垂着頭,晃了晃肩膀,好像慪氣似地答道。
“妻子沒有和別的男人同居。她和她的丈夫我,一同去旅館的。一聽到喊失火了,我就拼命往外跑,妻子那時還整裝打扮,遲些跑出來,被捲入了火煙之中。”
“你和夫人特意一起去旅館,是因為有什麼原因嗎?”
“這也必須説嗎?……我們夫妻、孩子三口人,只住在兩間十幾平方米的房間裏生活。兒子上小學六年級。現在的孩子們有點早熟,什麼都知道。一想兒子就睡在,只隔着一個紙糊拉門的隔壁,我們的心裏就不踏實,不就什麼也幹不成嗎?所以,10天半個月一次地到旅館去。對這樣新鮮的情趣,妻子也很感欣快的呀……”
説着,他好像笑了,可又開始抽泣起來。
小林原想問,為什麼救火後,沒有馬上去自報姓名,領取遺體。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小林警部補向有行刑事科長做了彙報後,扭頭向窗外望着櫻花盛開季節裏,微微陰晦的天空,説道:“如果畠廣輔申明攜夫人去旅館的是他自己,那麼,就可以遮蓋由於妻子的姘居,而蒙受的恥辱。但是一提此事,在狹窄的公寓裏生活,連性慾也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也為世人所共知了。這恐怕是畠廣輔無法忍受的。他可能想,與其蒙受這些恥辱,倒莫如索性承認,自己是淫婦之夫……”
過了良久,有行警部嘟嘟囔囔地低語道:“看來只有他,才是最嚴重的住宅病患者呀!……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