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末的一天,這一年頭一次颳起了刺骨的寒風。傍晚7點15分前後,多摩河六鄉橋西南數百米遠的一帶街區,突然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這一帶街區離站前的繁華區很近,遍佈鋼廠、倉庫和研究所,猛一看去,一派工業區的景色。再往南一點,就是法院、檢察廳、市政府等各類政府機關。
然而,唯有烈火熊熊的這一塊區域,房屋擁擠不堪,鱗次櫛比,聚集了外觀各不相同的土耳其浴室和汽車旅館。
商業街道,政府機關和工廠,還有低級娛樂場所,擁擠在半徑不到一公里的這塊圓形區域內。這種狀況,似乎也像徵了這個城鎮的總體結構。
一縷青煙,率先從那些模仿西方古城堡的汽車旅館尖塔的縫隙處冒出,轉瞬間便變成一股夾雜着火星的濃煙,衝向夜空。
附近公路上行駛的汽車,陸陸續續地停了下來;司機們因為看火災看得入了神,周圍一帶的交通很快就堵塞了。婦女的哀叫聲四處迴盪着。許多人衣不蔽體地,從附近的土耳其浴室或汽車旅館裏,紛紛奔跑了出來。
當兩輛消防車趕到時,火災現場周圍的三條狹窄的街道上,轉眼之間,也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羣。正好是星期六的晚上,商店和車站裏人羣熙熙攘攘。於是,他們也一下子湧了過來。
不過,看熱鬧的人們,卻沒能看到染紅半邊天際的熊熊烈火。直到昨天,一連下了兩天雨,周圍很潮濕,而且,汽車旅館又是用混凝土和新型建築材料蓋起來的,所以,儘管濃煙滾滾,氣味黑人,他們也只不過看到令人可怖的、不時閃現的火舌而已。
不到30分鐘,火就被撲滅了。
聚集在火場周圍的人們,似乎並不想立即離去。汽車旅館依然保留着原狀,屋頂上的三座尖塔安然聳立着;人們的心裏都在猜測,濃煙消散以後,大約會從建築物裏,抬出幾具不堪入目的女屍吧。
公路上的汽車,好容易才開始移動。警察已經出動,着手整頓交通。
這種時候,最方便的要數摩托車了。儘管汽車停了有一公里遠,摩托車卻可以猶如游魚一般地,穿梭於汽車的間隙裏,不斷地駛向前去。
特別是這一輛摩托車,它比周圍停着的汽車,啓動稍早一些。當尖塔冒着黑煙,餘火還在時隱時現的時候,騎在車上的人,已經擰正了傾斜着的前輪。看他的動作,似乎還想再看下去;然而,他卻盡力壓抑着自己的好竒心。他看了看前方,啓動了引擎。
這輛摩托車是那種俗稱“輕騎”的、50毫升的小型摩托車,零件都已經生鏽,破舊不堪。騎在車上的人,是個身材瘦瘦的小夥子,穿着一套暗綠色的工作服。白色的安全帽下面,露出了一隻小小的鼻子,和討人喜歡的尖尖的下巴。
破舊的小型摩托車,迅速穿過還停着不動的汽車,轉瞬之間,已經離開火災現場,疾駛而去了。
公路幾乎和多摩河平行,東面一直延伸到河口處填海造地的地方。填海造的地的盡頭,坐落着一個駁船的碼頭。
公路夾在工廣和臨海鐵路貨運線的中間,小型摩托車一股勁地,飛馳在寬闊的公路上。摩托車速度平穩地超過公路上的大卡車,向前奔馳,可見,駕駛摩托車的人,技術十分熟練。
但是,他的樣子和飛車幫的那些年輕人卻不盡相同。首先,摩托車是小型的,而且,車後的衣架上,還拴着一個帶提手的小公文包和一隻暖水瓶。
此外,冒着凜冽寒風的這個小夥子,蒼白的臉上,蒙上了一種憂傷疲勞的暗影。這和飛車幫的年輕人,那種狂熱和陶醉的神情,根本不同。
在“銀河”汽車旅館的火災現場,發現了一具燒死的婦女屍體。屍體倒卧在二樓的走廊上,身體幾乎沒有受到火焰的燒烤,因此,大家認為可能是煙燻、或者是因新型建築材料燃燒產生的有毒氣體室息而死。
根據旅館服務枱管理員的證詞,發生火災時,汽車旅館裏共有十七個人。三名工作人員,兩人一對的旅客共有七對。這些人都是兩小時之內的“休息客”。恰值星期六晚間,汽車旅館正是生意興旺的時候。
十七個人之中,三名職員和四對旅客,都已經被消防隊員救出,另外的六人則銷聲匿跡,大槪是混在看熱鬧的人羣中溜走了。
死在二樓走廓的這個婦女,似乎就是這個銷聲匿跡的旅客當中的一個。
“我沒有見過這位婦女。不過,可能足二樓七號房間那位容人的同伴。”在警察局停屍房辨認屍體時,旅館的管理員老實回答説。他已經瞭解到這個婦女死去時倒卧的位置了。
“她的同伴是個什麼樣的人?”警察問道。
“我沒有仔細看過……不過好像年歲已經不小,戴着黑色墨鏡。”
就汽車旅館的營業規則來説,客人和工作人員的接觸越少,旅客們就越滿意。“銀河”旅館也是一樣,小窗口處,只點着一盞昏暗的熒光燈。辦理租房手續時,服務員只是詢問一下,旅客逗留的時間,然後安排房號,遞給鑰匙。
“你説客人年歲不小,是多大歲數?”
“50歲上下吧,不,也許還要年輕一些吧。”
“開車來的嗎?”
“不,好像不是。”
“銀河”旅館的停車場,能夠停的車數比客房數少。由於地理位置方便,有不少成雙成對的男女,步行前來調情。它雖然是汽車旅館,但稱它為“幽會旅館”,也許更為合適一些。
“那麼説,是那個人帶着這個婦女一起來的咯?”
“對。我記得是這樣。”管理員的目光,停留在婦女的深褐色毛衣上,遲疑地點了點頭。從穿着上看,這個婦女好像是一個樸素的家庭主婦。她的年齡似乎也正是中年,有四十歲出頭的樣子。
“這樣看來,這一對當中,男的順利地逃離了火災,而女的來不及逃出,就被當場燒死了。男的會就此隱匿蹤跡吧?……”
女屍身份不明,被運到醫科大學,由醫生進行了驗屍。
這樣做,本來是由於懷疑與犯罪有牽連,但這個婦女的肺部,明顯地呈現出窒息反應,因此醫生做出結論,認為這是嗆入過多濃煙,導致的窒息死亡。
同時,警方也勘察了起火原因。
原來火源來自一樓的客房,起火原因推斷是,躲在牀上抽煙造成的。
在旅館起火三、四十分鐘之前,一對年輕男女結賬,悄悄離開了那間客房。客人走後,服務員曾對室內進行檢査。那時,未發現異常情況。但是有時落在枕頭下面,沒有完全熄滅的煙頭,在30分鐘甚至一個小時之後着火的情況,也是有的。
女屍保管在醫科大學的冷藏室裏,身份尚未査明。警方將現場指紋,與警視廳收藏的犯人指紋檔案進行了比對,結論是無一相符。
警方期待着一起去旅館的那個男子前來認領,然而,這種希望也落空了。
於是,警方列舉了年齡、身着衣物以及血型等,可以判斷清楚的特徵,在報紙上登出了啓事。與此同時,縣警察總部也將之,與其他呈報的離家出走的尋人申請,進行了比較對照。
報紙登出啓事四天時,火災發生已經整整一週了。就在這臘月的一天榜晚,一名居住在本市的中年職員來到警察局,提出目前不明身分的屍體,可能是自己的妻子。
警察立即陪他來到醫科大學,讓他看了業已冷凍的遺體。他當即確認,表示確鑿無疑。
“就是在發生火災的那天上午,我愛人説她要到小田原的孃家去,於是就匆忙離開了家。她説,年已八十歲的老父親身體不好,她要去侍候父親一週左右。看到報紙的時候,我不知為什麼,感到心裏一陣慌亂,但又覺得不會如此,當時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可到今天早晨,愛人還是毫無消息,於是我就給岳父家打電話詢問,才知道她根本沒有回孃家。岳父家只是聽她説要去,可是沒有説什麼時候,因此他們也沒介意。我怕萬一真是她,於是就到您這裏來了。”
那個男子有氣無力地囁嚅着,好容易才能夠聽清楚他的聲音:“……實在是想像不到。和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我是毫無線索的。回想起來,我愛人過去確實經常回孃家,一去就離家好幾天。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
他痛苦地扭曲着面龐,似乎不敢正視警察的目光。
“説不定他看到報紙的時候,馬上就察覺到了。”
當中年男子在警察局裏,辦完了認領遺體的手續,匆匆離去之後,年紀差不多的刑事主任,説出了自己的印像。
“他心裏明明白白,可拖到今天才來認領。這大概一方面出於當丈夫的尊嚴,另一方面也太令人羞愧了。”
周圍的警察們,臉上也露出憐憫的苦笑,贊同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