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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繼嗣佳人

我的目光與風纖素在半空中交匯,彷彿只一瞬,她已垂下眼簾。

待她頭垂到一半時,我突然喚了聲:“纖素姐姐。”

她只得又抬頭、抬眼,看着我。

我卻不再説話。

——不要在與我對視時先把目光避開。

這就是我想説的話,而她顯然已明白。

我瞧着風纖素蒼白的臉色,柔聲道:“今天真是辛苦你啦,你身子不好,讓我來吧,你去歇會兒。”

這樣説着,身子卻在青玉石路上站定,撫弄戒指上的璀璨寶石,淺淺而笑。

有些事明知不需你去做,話卻一定得講出來,否則就是不體恤下人,就是沒有主子風範。這一點,就像我可以喊風纖素為姐,她卻絕不能喚我為妹一樣,都是富貴之家的平常規矩。

風纖素果然立刻婉拒了我,儘管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我根本沒有親自迎賓的打算,卻還是言辭懇切地對我的體恤表示了謝意。

這個小小的配合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至少讓那個髒兮兮的叫寒楓的人收斂了對我的放肆目光。

“你就是宮家的接班人?”我聽見他用一種刺耳的聲音問我,“你不讓我進去?”

我淡淡地説:“你可以進來。”

寒楓一怔,道:“你不是説……”

“我説我不喜歡那個規矩,”我衝他笑了笑,“但我沒説你不能進來。”

寒楓也笑了,“那我可就進來了。”他一邊邁步,一邊警惕地掃視四周。

“歡迎歡迎。”我微笑着伸出手,“閣下的請帖呢?”

寒楓站住,鍾若把一片碧玉葉子遞上。

我接過請帖,慢吞吞地翻來覆去看了很久,還用絲絹拭去了上面的一處污垢,又隨手扔了那方絲絹,才喚道:“纖素姐姐。”

絲絹貼着地飄飛,飄至風纖素的腳邊,停了下來。許是因為站在風口的關係,她的裙角沾了灰,更襯得那方絲絹雪白無暇。

風纖素垂首瞧着絲絹,彷彿已瞧得痴了,聽見我喊,抬起頭,“大小姐?”

我翹起一指,指向寒楓,問:“他是誰?”

風纖素道:“王風,山西大同人,時年二十有八,三歲喪父,五歲喪母,後被天山派名宿傲雪天君收為關門弟子,六年前因強姦師姐被逐出天山派,一路逃至中原,以殺手為業,現名寒楓,綽號血狼,殺手榜總排行第十五位。”

我“嗯”了一聲,慢悠悠地將目光轉至寒楓處。

寒楓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半晌才説:“中原武林有一位奇人,江湖中兩百年來所發生的事,事無鉅細都爛熟於胸,卻不知何故在十幾年前神秘死亡,他那年幼的女兒也下落不明……”

風纖素沒有反應。

寒楓又接着説:“我記得那位奇人好像叫風離,不知我記錯了沒有?”

風纖素還是沒有反應。

寒楓還想再問,我突然開口道:“閣下原本姓王,後又改姓寒,不知我記錯了沒有?”

寒楓沒有否認。

我揚起手中請帖,非常有涵養非常有禮貌地對他説:“那麼真是抱歉了,在這張請帖上,我沒有看見一個王字,也沒看見有寒字,還請閣下出示自己的請帖,否則,就請回吧。”

寒楓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緩緩問道:“你兜了這麼大的圈,就是想説明這張請帖並非我的?”

“我是個講道理的人。”我微笑。

寒楓冷冷道:“可惜我不是個喜歡講理的人。”

“這不是個好習慣,你要改一改才是。”我彬彬有禮地提出建議。

“若我不想改呢?”

我嘆了口氣,道:“如果你的意思是説今天你一定要進這個門,那你就進來吧,我總不能同你打架吧?”

還沒等寒楓反應過來,我就猛地跺了跺腳,大喝一聲:“風總管!”

風纖素吃驚地看着我。

“你這個大總管是怎麼當的?珍展才舉辦了一天,竟把‘鎏金三鈷杵紋銀閼伽瓶’給弄丟了!這可是我們宮家的傳家寶,是以前西藏活佛在浴佛灌頂儀香中使用過的法器,如今丟了,你怎麼向我交代?”

我又怒又急又惱地喊了這一通,在場的人全都傻了眼,個個以為我突然得了失心瘋。

風纖素也顯得很驚訝,“這……”

“這什麼?還不快些給我把寶物尋回來!”我厲聲喝道,“展會上守衞森嚴,外人如何盜得?必定是與會者所為!”

説到這裏,我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皺眉道:“但此次珍展所邀之人,均是和宮家有着百年交情的至交,總不會……”

這時,風纖素突然淡淡地説了句:“也並非都是至交。”

我心中一喜,寒楓的臉色卻變了變。

風纖素道:“大小姐難道忘了,有個人是搶了別人的請帖來的?”

“是呀,我竟忘了!”我用眼睛瞟着寒楓,冷笑道,“好個膽大包天的賊人,竟敢惹到宮家頭上!傳令下去,不惜動用宮家上下數千弟子一起追蹤,也定要將他緝捕歸案!”

“是!”風纖素的唇邊竟也浮起一絲笑意,淡淡道,“前來觀展的鷹老前輩還未離去,是否要請他相助?”

我用讚賞的眼光瞧了她一眼,點頭道:“那敢情好!鷹伯伯身為六扇門內第一高手,又是我家知交,請他相助,他定然不會推辭!賊人啊賊人,你就算長着翅膀,也休想逃出天下第一名捕的追蹤……”

話還沒説完,就見寒楓突然一扭頭,一言不發地走了。

我冷冷瞧着他的背影,沒有請他慢走,我只是不想讓他進宮家大門,並非想把他氣死。

自小起,爹爹就教會我一個道理: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家族,自跌身價都是最最愚蠢的一件事。

不管寒楓的武功有多高,不管他口袋裏的銀票有多少,他仍只不過是個混得還不錯的江湖人而已,還不配走進宮家這經過幾世沉澱而矗立的大門。

我垂首再看一眼手中的請帖,擲到腳邊,淡淡地吩咐:“蕭東來的請貼,明年不用再發了。”

一個連請帖都保不住的人,也不配再進宮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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