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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天牢

北方入夜早,沒多久天便黑壓壓的,伸手不見五指。龍白月和明窗塵又刻意換上黑色衣服,加上有隱身的寶兒望風,走起夜路來更是萬無一失。

太監們掌着燈籠引紫眠往燕王那裏去,幾團白光浮在寒氣裏,照亮路邊秋草殘雪。紫眠一襲深色道袍,領口高束,長髮壓在鑲着白貂毛滾邊的大氅裏,走起路來廣袖微振,腳步輕淺無聲。他一舉一動皆仙風道骨、一派天然,躲在暗處的龍白月看得痴了,好半天邁不動步子。

“走啦走啦,知道你找了個好男人,”寶兒不耐煩的推推她,催促道,“往後看的日子多呢,不急這一時。”

“哎呀,”龍白月意猶未盡,勉強跟着寶兒離開,嘴上卻忍不住絮叨,“你見過這麼好的男人麼,又帥又純,偏偏善解人意,又懂體貼温存,真是……”

寶兒翻翻白眼,咬着牙硬是不理她,倒是明窗塵在一邊憨憨的點頭附和:“我師父素來優秀,沒得説。”

“就是,”龍白月對寶兒的一本正經相當不滿,“還狐狸精呢,木訥訥不解風情。”

寶兒終於發急,跺跺小腳抓狂道:“你再這樣,索性不要去找靈寶啦!”

“好啦好啦,我什麼都不説,快走吧……”龍白月趕緊討饒,抱着她又是搖又是哄,走小道悄悄離開了天師宮。

公輸靈寶被囚禁在瑤池殿,與海夫人所在的蓬瀛宮遙遙相對,也是一處華麗殿宇。龍白月一行人潛入瑤池殿,遠遠隔着紗簾,恰好能模糊看見她蜷縮在錦榻上,正揹着身子獨自抽噎。

寶兒拿過明窗塵奉上的幻藥,隱了身子進去轉了一圈,將看守在殿內外的宮人迷昏,這才現身上前摸摸靈寶:“不哭,我帶龍白月還有明窗塵來看你啦。”

靈寶慌忙直着身子坐起,回頭尋找跟在寶兒之後進殿的龍白月。她的眼睛早哭腫了,紅通通像兩泡爛桃子,着實嚇了龍白月一跳。

“你怎麼樣了?”龍白月話音未落,便被靈寶一把抱住。

“糟得不能再糟,”靈寶吸吸鼻子,悶悶道謝,“多虧你白天救我,否則我就死定了。”

“沒事,還好後來有寶兒替我解圍,總算有驚無險。”龍白月笑笑,伏在她肩頭問,“你怎麼會到燕京來,是跟着賀凌雲一起被俘的麼?”

“嗯,這事説來話長,”公輸靈寶沮喪的道出隱情,“那混蛋……就是燕王,我小時候與他訂過親的。”

龍白月當場目瞪口呆,寶兒見她驚訝,倒有點高興的插口道:“你也很吃驚吧,剛剛她告訴我的時候差點沒把我嚇死。”

“嗯嗯,”龍白月點點頭,勉強回過神,卻不知道該拿眼前的靈寶怎麼辦,“你的打算呢?”

“救不出賀凌雲,我不會走的,”靈寶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卻又茫茫然想哭,“那混蛋拿他要挾我,我該怎麼辦……”

龍白月一時也想不出好法子:“凌雲身陷天牢,難在如何救他出來;即便救了出來,如何將你倆送出宮去,又是一個難題。要麼,我們趁現在去天牢那裏碰碰運氣?”

靈寶激動得身子發抖,結結巴巴問:“可以嗎?萬一被那混蛋拿住,可不得了。”

“應該不會。我們離開天師宮的時候,紫眠也被燕王叫去,現在還不知在忙些什麼,哪裏顧得上我們?”龍白月越説口氣越酸。

公輸靈寶也是衝動性子,當下四人一拍即合。照例由寶兒開道望風,明窗塵最熟悉燕宮佈局,領着她們潛往天牢的所在。稍費了一番功夫後,四人便到達目的地,他們悄聲潛伏在黑黢黢的灌木叢中,窺視着天牢外來回走動的燕兵。

泥濘和着霜雪凍成硬土,硬梆梆的稜角硌得手腳又冷又疼。龍白月一邊微微活動痠痛的四肢,一邊壓着嗓子為難道:“真夠傷腦筋的,這幫人怎麼解決?”

寶兒在一邊自告奮勇:“還是我去吧,出了事也好脱身。”

明窗塵慌忙將一大包迷藥遞給她,眨眨晶亮的眼睛以示信賴。寶兒嫣然一笑,下一瞬輕盈的身子便消失在他們眼前,剩下三人屏息凝神,盯着天牢入口處,靜靜等待時機到來。

須臾之後,詭異的情況出現,把守天牢的燕兵撲通撲通接二連三倒下,公輸靈寶知道寶兒得手,迫不及待的衝了出去。龍白月在她身後捏了一把冷汗,悄悄叮囑明窗塵:“她太忘情,容易出危險,我們小心幫襯着才好。”

明窗塵點點頭,與龍白月一起跟了上去,這時寶兒將燕兵解決完畢,也現了身。四人急忙進入天牢,頓時覺得全身被一股窒悶氣息籠罩。

天牢入口不大,唯一一條石階通往天牢深處,坡度極陡。狹長的甬道兩側,石壁上鑿出的小槽充當燈台,火光詭譎跳動,槽中的動物油脂散發着一股怪味。四人拎着心一路往下走,在石階盡頭卻被一道鐵門擋住去路,龍白月還沒來得及發愁,就見一直在旁邊抹淚的公輸靈寶從發鬏裏摸出根鐵針,小手一撥,三兩下便將鐵門打開。

龍白月愕然——看來四人中最無用的還是她,唯一長處只是自己膽子夠大,餿主意冒得夠快而已。

寶兒先獨自繞過虛掩的鐵門,打點好一切,四人便繼續往裏走。如是越進越深,天牢內部倒是極開闊,只是潮濕骯髒的地氣依舊令人呼吸不暢。靈寶的雙眼像受驚的小鹿,濕漉漉卻睜得圓溜溜,仔細辨認着牢房裏蜷縮的人影,想找出賀凌雲來。

“怎麼不見他?怎麼不見他……”靈寶喃喃唸叨着,急得快哭。

龍白月也在幫忙,她緩緩走過兩側牢房間的夾道,仔細尋找,卻始終找不出像賀凌雲的人。這時前方的寶兒趴在一扇鐵門上,探頭探腦往門上巴掌大的小窗裏看了半天,回頭衝他們呼哨一聲,招呼靈寶來看。

靈寶急急衝上前去,踮腳湊近小窗看了一眼,壓抑着哭腔的喉嚨立刻發出一聲哽咽。她俯下身子,小手顫抖着在門縫邊亂摸,指甲刮擦聲尖鋭刺耳。門鎖不費吹灰之力便被打開,靈寶猛地推開鐵門,跌跌撞撞闖了進去。

龍白月順着被撞開的鐵門望去——門內是一處刑室,橫七豎八的鐵鏈從石頭屋頂上懸下,鏈上吊着一個人。那人遍體鱗傷、渾身狼藉,垂着的腦袋鬚髮凌亂,早已不辨面目,此時卻被靈寶緊緊抱住。

那一定便是賀凌雲了,龍白月心頭驀然湧上一陣感動——可以第一眼就認出面目全非的凌雲,靈寶的情何時竟已種得這樣深?

靈寶將臉埋在賀凌雲身上,痛快得嗚咽了幾聲,跟着抬起頭來打量鐵索構造。她先是無奈的皺緊眉頭,最後一咬牙,仰起端凝的小臉,開始順着賀凌雲的身子往上猴。鐵鏈撞得丁零作響,她的份量加劇了賀凌雲的痛楚,將他自昏迷中拽醒,痛苦的悶哼了一聲。

靈寶順利攀住綁縛着賀凌雲的鐵鏈,夠手幾下撥動,便撬開扣住他手腕的鎖環。沉重的身子一脱離鎖鏈束縛,立刻下跌,兩人順勢摔成一團,靈寶卻一邊哭一邊咯咯笑起來。她撥開賀凌雲額前亂髮,捧住他的臉,又是哭又是笑的不斷喊着:“凌雲,是我啦……”

賀凌雲勉強睜開雙眼,渙散的目光在碰到靈寶哭腫的小臉時忽然聚斂,精光中混雜着疼惜愛憐,本是沉痛悽楚,下一刻卻又帶了絲笑意:“哭什麼……吵我睡覺。”

他的聲音虛弱無力,卻有讓靈寶立刻乖下來的份量,她趕忙抑制哭泣,吸吸鼻子嘟噥道:“太好了太好了,你還能説話。”

“傻瓜……”光説這幾個字,已經累得他喘不過氣了。

“凌雲,”龍白月靠近他們,侷促的笑笑,“趁現在離開這裏,我們得想法子逃出宮去。”

賀凌雲這才發現龍白月和明窗塵,他瞥了他們一眼,目光在瞬間寒冷起來,卻沒有説話。靈寶對周遭不安的氣氛渾然不覺,她低頭扶起賀凌雲,將他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氣喘吁吁道:“白月,幫幫我。”

走一步算一步,逃出去才是要緊。龍白月此刻再顧不得其他,她上前扶住賀凌雲,卻被明窗塵搶下:“我來我來,龍姑娘你幫着靈寶就好。”

賀凌雲一言不發,任由他們扶着往天牢外走,還沒走得幾步,就見負責在外望風的寶兒慌急慌忙衝了進來:“不得了,燕王領着人馬過來了!”

這消息驚得龍白月和靈寶差點跌在地上,龍白月哆哆嗦嗦的問寶兒:“現在還來得及衝出去麼?”

“怎可能,我們已經被包圍啦!”

“往外走死路一條,這刑室後面好像還有一條道,咱們往後躲躲。”龍白月當機立斷,要帶着其餘四人往刑室後門跑。

這時賀凌雲卻冷冷開口:“走不通的,刑室後面是水牢。”

他在剛被關押時並未昏厥,見過有人往刑室後面送飯,當時曾聽見有水花嘩嘩翻攪,鐵鏈摩擦的喀喀聲像是自井底傳來,吹出引人作嘔的腥臭味。天下大牢格局大同小異,憑經驗賀凌雲判斷那裏是水牢——專用來囚禁重犯,怎可能留下破綻供人藏匿逃脱。

靈寶聞言絕望的跌坐在地,她緊緊摟着賀凌雲,臉色慘白的開口:“你們想辦法逃吧,我留在這裏,那混蛋要抓的是我,他不能把我怎麼樣的。”

“靈寶……”事已至此,龍白月也無法可想,只得答應,“我和窗塵被抓住會牽累紫眠,無論如何得試着躲躲,委屈你暫且忍耐。寶兒,你留下保護靈寶和凌雲。”

寶兒忙不迭點頭,催促道:“你們快藏進去,我和靈寶想法子在外面周旋。”

龍白月和明窗塵跑開後,寶兒將自己變成一個少年模樣,對靈寶解釋道:“你需要一個同夥,不然如何能獨力來這裏,恐怕騙不過那燕王。”

靈寶卻搖搖頭:“不,你先隱身藏着,實在捱不過你再出手。如今在這燕宮裏咱們同舟共濟,實力能保存一分是一分。”

寶兒一愣,嘆了口氣:“你也與從前不一樣了,也罷,就聽你的。”

靈寶默默看着寶兒在自己眼前消失,更覺孤單,她低頭凝視懷中的賀凌雲,眼淚撲簌簌打在他臉上:“凌雲,我現在只有你了……”

“熬過這次,你自己想法子逃出去,別為我耽誤,”她不離開這裏,他求死的心總止不住掛念,賀凌雲盯着靈寶空茫茫的黑眼珠,喃喃道,“我拖累你……我又何嘗沒被你拖累……”

“什,什麼……”靈寶怔怔疑問,吞吞吐吐的聲音卻被衝進來的燕兵打斷。

“不出朕所料,你果然在這裏,”燕王元昕跟在士兵之後踱進刑室,見地上二人緊擁着彼此,皺眉斜睨道,“朕好意邀你參加明日‘頭魚宴’,趕到瑤池殿卻不見你人影,果然耐不住寂寞,來這裏找情人卿卿我我了麼?很好很好,看來你仍熟悉這座天牢,畢竟是沿襲當年東珠王府地牢的形制呢。”

靈寶跪坐在地上,蒼白着臉靜靜流淚,任元昕挖苦。這態度令元昕覺得無趣,於是他訕訕環視地牢一圈,故意饒有興味的長嘆一聲:“朕精心打造的天牢,竟被一個小丫頭破了,真叫人生氣。你説這麼多士卒是怎麼昏倒的呢?天師……紫眠大人?”

聽見“紫眠”二字,一直倒在靈寶懷中的賀凌雲這時雙眸霍然睜開,他冷冷側過臉,望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元昕身後緩緩繞出來。

“回稟陛下,”紫眠低頭盯着腳下磚縫,迴避賀凌雲眼中刻骨的恨意,漠然回答,“士卒昏倒,應是迷藥所致。”

“哦,”元昕欣欣然點頭,打量了紫眠一眼,又偏頭望着靈寶笑,“朕竟不知你隨身還帶了迷藥,拿來與朕看看呢?”

“都用光了。”靈寶木然回答,雙手緊攥着賀凌雲的衣服,微微顫抖。

“是麼,”元昕冷哼,“恐怕還有剩,只是被你淘氣藏起來了吧?來人哪,給朕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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