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笑天跟江谷同處於一個實驗室中,雖然他比江谷更加的勤奮,但他們的老闆許梅剛開始時對他其實是另眼對待的。從國內過來的博士,跟在美國畢業的博士相比,無論他們的實際水平怎麼樣,做老闆的心下里都是看中在美國畢業的博士的。這種偏見,普遍存在於很多實驗室的老闆心目中。象許梅這種從台灣來的女人,在美國拚搏了許多年,因此尤其看重手下人的Background。許梅五十來歲了,至今還沒有孩子,她跟她先生兩人的業餘興趣,都在於收集油畫上。她的家就像個畫廊。前幾年她險些得了諾貝爾獎,她在他們系裏的地位,因此舉足輕重。
吳笑天跟江谷一樣,做的都是同樣的癌細胞,但是吳笑天的待遇,卻跟實驗室中從事一般技術活的Technician沒什麼區別。他每天就負責殺老鼠,分細胞,這樣三個月下來,他的胃口越來越差。他甚至連一次Lab meeting上Present的機會都沒有。但是他仍是在埋頭苦幹,他想,憑着自己的能力,總有一天會熬出頭的。眼前多吃點虧,或許更有好處。
而江谷就不一樣了。他們實驗室裏的那個猶太人Tony後來去了一家大製藥公司,那邊給他的年薪要比實驗室裏給他的高兩倍還不止。本來他是實驗室裏的帶頭羊,他一走,許梅便決定原先他做的快要收尾的實驗,由江谷接下來。江谷其實只是補充了一些Data,三個多月後,那篇Paper就在Cell刊物上發表出來了。
吳笑天嘴上不説,心裏卻是十分的不服氣。他想,江谷做的Data裏面,有一大半都是他做的,而在Paper發表的時候,他的名字卻排在了倒數第二。
眾所周知,Paper發表的時候,一般都是主要作者排在第一,老闆名字排在最後的。吳笑天的名字在老闆前面,那就説明,他在這個試驗裏的貢獻,實際上是可有可無的。這等於説,他到實驗室三個多月來,差不多沒什麼成就了。他因此情緒十分鬱悶。在知悉那篇Paper將要發表的消息時,他一句話也不説,早早地就回公寓了。
那天晚上,他買了一瓶加州紅葡萄酒。
同住在一起的程先生的太太跟小孩已經睡覺去了,程先生獨自一人還在看NBA比賽,他是LA湖人隊的鐵桿擁泵,從來沒拉下過一場湖人隊的球賽。吳笑天拿了兩個杯子,想跟程先生一起喝兩杯,但是被他謝絕了。那程先生一擺起龍門陣來,那個天南地北,頭頭是道。他以前在學校時是打籃球的,一拉呱就合不上嘴了。
吳笑天本來是想跟他傾訴幾句的,到後來連插嘴的縫都沒有了,滿耳朵都是球員的名字與湖人隊一次次的比賽情況,他只好悶聲喝酒。
後來程先生説的累了,球賽也結束了。忽然他問吳笑天説:“你有沒有一個叫朱迪的女朋友?南方的口音。”
吳笑天吃了一驚,脱口説道:“你怎麼知道的?不過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程先生笑着説:“她剛才打電話過來,要你回來後給她回個電話。她説話的聲音嗲嗲的,像港台那邊唱歌的。”
吳笑天聽了,就給陳秋笛打了個電話,沒人接。打她手機也無人接聽。
他想,可能此時陳秋笛已經睡覺了。他記起上次跟陳秋笛見面後,他再也沒有和她聯繫過。陳秋笛給他實驗室打過兩次電話,他都以沒空為藉口給推掉了。他想在實驗室裏還沒有混出點成果以前,眼下暫時不想跟她處得太近乎。但是今天心情悶,他倒很想和她聊聊天了。他喝到快十一點的時候,迷迷糊糊地又給陳秋笛撥了個電話。
沒想到接電話的是個男的,他説陳秋笛正在洗澡。他反問吳笑天是誰?
吳笑天聽那個男的聲音洪亮,語氣間似乎跟陳秋笛很親近,於是他一下子明白了幾分,他放下話筒的時候,只覺得天昏地暗。原來上次她告訴他的全市一派謊言。他覺得自己再次被欺騙了。他想:這是在美國,誰的話都不能相信!這不得不接受的事實。他想起了何如跟他説的話,估計十有八九也是虛的。以前曾經是他最親近的人,一個個都在哄他,看來美國的確是個讓人成熟的地方!
他想,自己如果還想在這裏爭口氣,也只有在事業上發狠勁了。
他上了一下洗手間,用水衝了臉,然後對着鏡子打量着自己,鏡子中的他滿臉憔悴,眼睛中布着血絲,就像一個輸光了的賭徒。他忽然間忍不住掉下淚來。
第二天,吳笑天正在實驗室殺老鼠的時候,江谷進來告訴他,有個女的給他來電話。他猜測可能是陳秋笛打來的,就讓江谷告訴她,説他沒空。但是江谷去了一下又回來了,説那個女的一定要見他。
吳笑天只好去接了電話。只聽得陳秋笛説:“笑天,你昨晚上給我打電話了?”
他含糊地應答了一聲,説:“那是我自討沒趣!我吃飽了撐的。”
陳秋笛笑着説:“你別想歪了。我爸前天從台灣來看我,昨晚是他接的電話。他還問我説你是誰?”
吳笑天聽了,心裏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他以前聽陳秋笛介紹過她的父親,是個老軍人,難怪聲音那麼粗放。他問説:“你告訴他我是誰了嗎?”
陳秋笛笑着説:“我當然告訴他了。我説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們正準備結婚呢。”
吳笑天説:“胡鬧!我們現在誰是誰啊!還結婚呢!”
陳秋笛説:“什麼,你想賴賬了?!我們兩人不早就是實際上的夫妻了?”
吳笑天本來想説,到底是誰在賴賬?後來又改口説:“那是從前的事了。我想我們現在還是做個普通的朋友,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的事業還沒有開始呢。”
陳秋笛説:“難道你的事業比我還要重要嗎?我知道我曾經欠過你,但是我不是想還你的債,而是想還你的情。”
吳笑天説:“如果是這樣,這情你也不用還了。我最初的確是為了你來到美國的,但是我現在卻是在為事業打拼。我不想在這裏成為一個Loser,在異國他鄉,被人瞧不起。總有一天我會有出頭之日的!”
陳秋笛説:“那麼,難道你真的就這樣跟我分手了?要知道,你也欠我的情!”
吳笑天拿着話筒,沉默着不説話。陳秋笛緩了一下語氣説:“笑天,我爸想見見你。明天是週末,你願不願意過來?咱們一起陪我爸去逛好萊塢。”
吳笑天想了想,説:“好吧。我過去看看你爸。不過你不要再提什麼結婚的事了!”
陳秋笛笑着説:“到時只怕由不得你了!我們明天陪我爸去逛‘中國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