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白馬湖邊一片大莊院,飛簷明瓦,雪白的院牆華麗輝煌,那就是武林遐邇聞名的白馬山莊。
大莊主凌霄客公孫雁,二莊主蒼冥客遊俊松,同為武林有數的領袖人物。
院牆之中傳出一片譁笑喝采之聲,這正是兩位莊主在指點兒女練功之際。
一個少年口音高聲讚揚道:「佩琳妹,你功夫好俊啊!」
另一個少年口音也嚷道:「佩琳妹!要不是你今日露出那俊的身法,我和駿哥怎知你進境那樣神速呀!」
立時一個清麗爽脆的少女嬌聲道:「駿哥、彬哥!別那樣說了,每天只聽你們兩個不是贊這就是贊那,怪討厭的。」
「啊,佩琳妹生氣了,你功夫是真俊呀!」
「討厭!」
隨著一陣沉雄地呵呵朗笑,道:「駿兒、彬兒也不必過謙,放眼當今武林高手,能壓著你兩兄弟的只怕不多了。」
這說話之人正是大莊主凌霄客公孫雁,突然,他語音一頓,無比沉重地繼道:「不過,話得說回頭,自從十年前,因天山爭奪血襟絕藝,出現了綠羽令、赤葉符、藍鱗匕首、黑鐵死牌和白骨幡這五種殘酷恐怖的令符後,江湖間雖又平靜如常,實際上無人不知無窮的殺機正潛伏江湖,武林老一輩領袖人物『聖劍、血筆、神斧、絕掌、雙飛客』六人,竟有三人突然未再現江湖,如今『絕掌』和這白馬莊上的『雙飛客』雖仍健在,可是天有不測風雲,萬一有變,今後維持白馬莊威名不墜之人,駿兒、彬兒,你們可知是誰麼?望兩位賢侄倍加勤練功夫才是。」
二莊主蒼冥客之子游文駿、遊文彬原來興高采烈,聞言垂手肅立,唯唯稱是。
這時,院牆一角立著一個粗布少年,他雖生來眉清目秀,紅唇玉面,神色之間卻掩不住寒磣之色,他閃閃縮縮地躲在牆角一株老槐樹下,雙目神光奕奕,盯著院子中秀麗出塵的公孫佩琳。
凌霄客公孫雁、蒼冥客遊俊松神目如電,朝那槐樹一瞥,凌霄客搖搖頭,道:「老二,此子也著實可憐,十數年前,烈馬狂生將他帶到莊上來,既未說明他的身世,甚且連個姓氏也沒有,誰知他卻一去撒手不管了。」
蒼冥客嘆道:「烈馬狂生天山奪獲血襟絕藝,退走時重重捱了九個蒙面怪客連手一掌,如今烈馬狂生之生死,正是江湖窮究的一個謎,以他十年不來領走此子看來,他多半是重傷不治了。」
「為兄也正有同感。不過此子也怪,不言不語,卻有一身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骨格,若加以培造,駿兒、彬兒可難望其項背,幾年前我也曾對他說願收他為徒,誰知他竟不從,如今卻又來偷瞧偷學,老二,你說怪也不怪?」
「孤兒之心,誰能測得?他既自甘如此,也就由他吧!」
雙飛客離去後,院中錦衣華服、滿臉驕氣的遊文駿、遊文彬突然重重地冷哼一聲,一掠身已到了那粗布少年的身前,不屑地道:「小子,好呀!你又敢來偷瞧小爺們練功,你以為躲在這裡別人便瞧你不見麼?伯伯和爹爹饒過了你,哼,小爺可不那麼便宜你。」
揚掌間,「啪啪!」兩聲脆響,粗布少年早捱了重重的兩個耳光。
「滾,你滾!下次再撞見你,你可小心一點!」
遊文駿上前又是一腳踢得粗布少年踉蹌退了兩步。
粗布少年電射出兩道憤怒的目光。
突地,白影一閃,公孫佩琳一縱而至,她秀眉一聳,無限同情地望了粗布少年一眼,隨即對遊文駿、遊文彬叱道:「駿哥、彬哥!你們又在欺侮他。」
「誰叫他偷瞧咱們練功!」
「爹爹早有心想收他為徒,只是他自己不從,瞧瞧又有什麼關係?」
「哼,憑他小子也配!呸!」遊文彬一口涎沫吐在粗布少年臉上。
「彬哥,你說話可得留點餘地,爹爹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材,你不知道烈馬狂生奪得東海奇叟、大漠異人的血襟絕藝?說不定那天到來帶他去練那絕藝,哼!你們可要差得遠了。」
「哈哈!烈馬狂生!烈馬狂生怕不早給那九個蒙面怪客一掌震死了,縱然不死,他也早把這小子忘得一乾二淨,不然為何十年尚不見蹤影?」
公孫佩琳瞪了遊文彬一眼,轉身想安慰那粗布少年幾句,可是他早已走了。
他懷著寂寞與受辱的心情,穿過莊院。
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是他心中在連聲喊叫:「我要忍耐!我要忍耐!獨孤大叔的話我要聽,那兩個驕傲的小子,不夠我一掌,就能把他打死,可是我不能,我要聽獨孤大叔的話,我無父無母,終有一日我會找到的,烈馬狂生帶我到這白馬莊的,我只要等烈馬狂生到來,啊!他死了?他忘記我了?」
這粗布少年思緒迭湧。他默默回到了自己房裡,默默沉思著
當夜,一條黑影疾似幽靈瀉出白馬莊,幾個起落已定身於白馬湖邊,這時,一條小舢靜悄悄地遊了過來。
黑影一躍而上,就聽著一個瘖啞的口音道:「你才來,我已到來多時了!」
「啊,獨孤大叔!你早來了!咦!獨孤大叔!怎麼你臉上有淚痕?什麼事使你不開心啊?」
「哦,沒什麼!等會兒告訴你吧!今夜我可要考量考量你功夫進境如何了!走吧!」
那人走字方脫口,舢板突然疾駛如飛,駛向湖心。
那後來登上舢板之人,正是日間的粗布少年,而那被稱為獨孤大叔之人,卻是十年前來到白馬莊上的一箇中年僕人。怪的是此人修眉廣頰,舉止從容不迫,毫無一絲僕人的氣息,但是他卻是十年如斯重病的樣子,臉色蒼白,除了對粗布少年特別關心外,平日落落寡歡,任誰也不理不睬。
他到了白馬山莊三個月後,已與粗布少年形影不離。粗布少年也不知他的身世來歷,就照著他的吩咐稱他為獨孤大叔。
獨孤大叔也在這時開始教他一種內功心法,但獨孤大叔自己不會,只會將練功口訣告訴粗布少年。
後來逐步走招練掌,指力輕功,十年來粗布少年練到了什麼程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兩人坐在舢板之上,他按掌運功虛按水面,那舢板便疾駛如飛。
舢板轉瞬間已駛至湖心,停了下來。
獨孤大叔靜默了片刻,才緩緩道:「賢侄,你無父無母,孤苦伶仃獨居白馬山莊,連個姓名也沒有,如今我問你,你願跟我姓獨孤?」
「大叔,我早有這種想法,十年來你待我之恩情,何異親父。」
獨孤大叔目現異光,突然捉住少年的雙手道:「好好,那你以後就叫獨孤青松好吧!青松象徵永世不凋,你高興麼?」
「高興,當然高興!獨孤青松,這名字多驕傲呀,我太高興了!」
「好,那你朝三丈外湖面盡力發一掌試試。」
獨孤青松從不知自己掌力到底如何高強,聞言一笑,猛然提聚了十成真力,徐徐地朝三丈外湖面拍出。
誰知半晌湖面無聲無息。但那獨孤大叔卻無比緊張地叫道:「不好,快退!」
獨孤青松不知出了什麼事,催動舢板急退了十丈,誰知就在此時,湖心水底隱隱傳來一陣沉悶的聲息。
接著,嘩啦啦一聲暴響,從水底猛然冒起一股水柱,高達數十丈,激得湖面浪高三尺。獨孤青松直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驚道:「獨孤大叔,湖底有個怪物在興風作浪!」
獨孤大叔卻圓瞪著兩目盯著獨孤青松,他目光之中揉合著驚詫、不信、得意、狂喜各種不同的成分,最後他驀地大笑,笑過後又一陣嗆咳,半晌才平靜下來,道:「賢侄,那不是怪物!想不到你的掌力竟有那麼雄渾」
「什麼,那是我那一掌拍出的?」獨孤青松雙目瞪得比獨孤大叔更加地大了。
可是獨孤大叔卻雙目蘊淚,望著遠方根本未聽他說話似地,喃喃道:「大哥!你的一番心血沒有白費。」
獨孤青松一見他這等神情,奇道:「大叔,你說什麼?你為什麼又流淚?」
獨孤大叔緩緩地轉回頭,他全身微微有些顫抖,微弱地道:「賢侄,告訴你吧!大叔的心事已了,今夜就要走了!」
「啊,大叔!你為什麼要走呢?你在這裡不好麼?」
獨孤青松想起十年來,他與獨孤大叔形影不離的情景,他流淚了!他一面流淚,一面幽幽地道:「大叔,你知道小侄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你要一走,那我更是孤單了!偏偏那烈馬狂生生死未卜,誰知他還來不來。他要不來,我的身世豈不永世都成了謎?大叔,你不能走,小侄很苦啊!」
「賢侄,我知道你很苦,但你要忍耐,我想烈馬狂生絕不是背信之人,他會來的。不過你也應替他想想,他在天山奪得東海奇叟、大漠異人的血襟留藝後,已是天下武林矚目人物,可是他身帶掌傷,你想他能夠公然露面,出現江湖?亦許正為此原因,他暫不能顯露行藏,但他必定會來的,賢侄,你一定能夠等著他。」
「是啊,大叔!我一定要等他來,我一定要等到他!」獨孤青松突然大聲叫著,他激動得全身猛烈顫抖。
「賢侄,還有白馬莊主十幾年來待你不薄,將來不管怎樣,你要時時刻刻心存恩義,小少爺對你不住之處,看在莊主面上,對他們忍讓三分。」
「是,大叔!我一定會聽你的話。」
獨孤大叔沉默片刻,才喟然一聲長嘆,身邊取出一個布包交給獨孤青松,聲音含悲,道:「賢侄,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好生珍惜前程!大叔此去,行藏無定,但只要不死,總有相見之日,這布包留給你,不到五更不許拆看,現在你便催動舢板送我一程吧!」
獨孤青松哀哀叫了聲:「大叔!」忍不住又淚如雨下。
「不要哭了,未來還不知有多少事等你去做,你這麼軟弱,怎能勝任?走吧!」
獨孤青松無奈,只得發出掌力,催動舢板,朝白馬湖對岸駛去。
靠岸後,獨孤青松又送出十里,在獨孤大叔一再催他回莊之下,他才含淚悵望獨孤大叔的身影慢慢隱於夜色之中!
他走了!這十年來唯一的親人走了!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回到湖邊,一個人坐在湖岸痛哭了一番,才怏怏地回到莊中。
誰知莊中大廳上卻燈火通明,廳外暗影之中躲藏著一些僕童,個個臉上嚴肅中隱露懼容,屏息傾聽,可是廳中寂靜異常,並無人發聲。
獨孤青松心知必是莊中發生了事故,他找著一個熟人悄聲問道:「莊中發生了什麼事故?」
「有人趕來報訊,領袖武林六奇之一『絕掌』被人挑了,全家老小十四口盡遭慘殺!」
「『絕掌』被挑與白馬山莊有何關係?」
「哼,沒有關係莊主何用這樣焦急?顯然殺『絕掌』全家之人,專與武林成名人物為敵,武林六奇,隱去三人,被挑一人,僅剩的就只這白馬莊上的『雙飛客』了。」
「那麼挑『絕掌』之人是誰呢?」
「你自己去看吧!」
獨孤青松從一個窗口向廳中望去,只見廳中居中坐著二位莊主,臉色凝重,右邊站著兩位莊主夫人及公孫佩琳。莊主身後立著遊文駿、遊文彬,幾人的目光落在前面一張長方桌上。
桌子上赫然放著十年前一度出現江湖的藍鱗匕首、黑鐵死牌及白骨幡。不過今日只有三物,不見另兩物──赤葉符和綠羽令。
桌子前面站著兩個黑衣中年漢子,狀似恭謹。
廳中的氣氛非常沉肅,兩位莊主默不作聲。
大莊主公孫夫人突然開口打破了沉悶的氣氛道:「絕掌屠龍梅大哥全家大小十四口一夜之間盡遭屠殺,難道當時竟沒有一個目擊之人麼?」
一個黑衣中年漢子躬身答道:「沒有,夫人!要有的話,這三般恐怖信物何至於無人知道物主是誰?」
凌霄客公孫雁目光一閃,接口問道:「那這三道信物是在何處發現?」
「啊!大門上懸著黑鐵死牌;正樑插著藍鱗匕首;白骨幡卻立在香爐裡。」
凌霄客公孫雁驀地雙目圓睜,大喝道:「好可惡的魔崽子!」
誰知他「魔崽子」剛脫口叫出,廳中陡地倒捲起一股陰寒刺骨的怪風,頓時將廳中十二支分佈四處的燭光噗地吹滅。
凌霄客公孫雁和蒼冥客遊俊松稱奇武林,輕功蓋天下,立知有變,一聲緊急怒吼:「提防暗算!」
音落人已凌空而起,嗖地竄上天井屋面之上,可是就在同時,廳中「哇!哇!」兩人驚魂奪魄的慘叫。
接著,只聽公孫夫人在廳中喝聲:「打!」一股掌風過處,「嗖!嗖!嗖!」兩位莊主夫人、公孫佩琳,以及遊文駿、遊文彬,同時掠上屋面。
莊主見家人無恙,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沉聲向廳裡喝道:「來人是何方鼠輩,既敢深夜擾我白馬莊,因何又不敢抖出名號相見?」
「嘿!嘿!」廳中一聲陰惻惻的冷笑,忽見一點火光倏地閃了幾閃,廳中十二支燭光,忽又大亮,照見廳中那兩個黑衣中年漢子,七孔流血,死狀之慘,不忍卒睹。
這時原先躲在暗角偷聽之人,一個個驚得面如死灰,一溜煙回到自己寢房,矇頭發抖。
凌霄客公孫雁與蒼冥客遊俊松,一見廳中燭光復亮,一點屋面重又撲進廳中,快得像兩隻大蝙蝠般,剎那間已繞廳疾走一週。
可是除了兩具死屍外,別無異狀。兩個莊主面面相覷一陣後,蒼冥客肅然道:「魔崽子真的竟找到白馬莊來了?」
凌霄客凝重地點頭道:「雖不能完全確定,只怕八成不出老二所料,縱觀武林以輕功揚名者,尚無出你我雙飛客之右者,但今夜來人輕功之高,又非你我所能及,若非如此,絕掌屠龍梅兄怎會抵敵不住?」
莊主夫人及兒女掠身而下,遊夫人急急問道:「你們是否已看出來人是何路數?」
凌霄客公孫雁搖搖頭,正想答話,瞥目間忽見廳外走進一人,他手中拿著一塊黑的鐵牌。
進廳之人正是獨孤青松。他臉上籠罩著一層鬱抑之色。
凌霄客臉色大變,一掠身已迎了上去,劈手將那塊黑色鐵牌奪了過來,驚詫地連聲道:「黑鐵死牌!黑鐵死牌!你,你在何處發現的?」
「莊中大門之上。」獨孤青松默默的回答。
凌霄客兩手捧著黑鐵死牌,竟微微有些發抖。
這面黑鐵死牌關係著白馬山莊的生存死亡,他怎會不緊張到了萬分?他額角已現汗水,驀地一旋身,大叫道:「老二,你去看看香爐之中是否有何異狀。」
他自己卻一掠二丈,忽然全身一拔,飛上正樑,下來時手中已多了一把藍汪汪的七寸匕首,只見他步履沉重地走過,對著正怔怔俯望著正廳香爐裡的蒼冥客,肅穆地道:
「老二,香爐裡可是插著一面白骨幡麼?」
蒼冥客伸手從香爐裡拔出一面小小的白幡,赫然一個黑骷髏頭印在上面,儘量抑制著的神情,卻掩不住他蒼白的臉上微微有些抽搐。
幾人沉默片刻,凌霄客開口道:「絕掌屠龍梅兄全家被殺,原先我還存著江湖一般仇殺之想,如今再也不必懷疑了,魔崽子竟以武林為敵。」
獨孤青松默然站在一側,但他目光銳利,他朝那白骨幡上一瞥,立時看出幡上一條飄繐之上似有字跡,但他裝著未見,不去說破。
這時公孫佩琳也已見到,驚呼一聲叫道:「爹爹,那幡上有字。」
「當真?」
凌霄客閃身已與蒼冥客並肩而立,兩人一看幡上字跡,臉色大變。
蒼冥客衝口而出,大聲道:「情況緊急,大哥有何打算?敵暗我明,以弟之見,不若暫避鋒芒,是為上算。」
凌霄客神情一愕,雙目精光突射,隨即暴出一陣狂笑,聲浪沉雄震耳,朗聲道:「白馬莊數十年聲威遠播,名登六奇之尊,老二怎地一開口便心存退縮,魔崽子縱然陰譎詭謀莫測,豈是能嚇著白馬莊麼?」
蒼冥客臉上一紅,低聲道:「小弟失言,大哥恕罪!」
遊文彬突然問道:「伯伯!那幡上到底是何字跡?」
凌霄客默不作答,無比凝重地沉思起來。半晌過後,猛然抬頭,堅決地道:「文駿、文彬即刻動程分至宿遷、泗陽召回你們兩位師兄,務必在三天內趕回莊上,不得有誤。」
轉頭又對公孫佩琳道:「立即曉諭莊上童役婢僕,就說莊中將有大變,願者留,不願者聽憑自去。」
遊文駿、遊文彬及公孫佩琳頓時奉命分頭行事。
一向安寧無事的白馬莊,片刻之間,籠罩在緊張紛亂之氣氛中。
莊中之人只有獨孤青松一人仍然孤單靜默地冷眼而觀,他悄悄回到自己房中,仍然懷戀著獨孤大叔,可是他也知道莊中即將有大敵來犯,以那三般信物的出現,來犯之人,便是十年前出現在天山爭奪東海奇叟與大漠異人血襟留藝的恐怖殺人者,絕掌屠龍梅裴全家之死更增其恐怖,顯然雙飛客面對這神秘恐怖的犯者毫無把握,因此遣散莊中婢僕,心存一拚。
獨孤大叔臨行的話又在他心中響起:「白馬莊主十幾年待你不薄,你要時時刻刻心存恩義」
獨孤青松沉想了片刻,喃喃自語道:「大叔!你放心,侄兒一定會聽你的話,只是那烈馬狂生十年來杳無蹤跡,實在心思紛亂如麻」
一線曙光映進他房中,他想起五更已過,不是可以拆看獨孤大叔留給他的那個布包嗎?他一面解著布包,一面心想:「這必是獨孤大叔留下的一些紀念之物。」
他想到十年來與獨孤大叔形影不離的情景,落寞的臉上露出一絲緬懷往事的笑意,可是當他目光觸到包中之物時,他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全身一陣急顫,迷惘的臉孔漸漸轉白轉青
現在他一切都明白了,他應該嚎啕痛哭一場,但是他一點眼淚也未流出。他閃射著駭人光芒的雙目,大大地瞪著布包中的七件東西──赤葉符、綠羽令、藍鱗匕首、黑鐵死牌、白骨幡和兩片血字縱橫的襟衣。
其中尚有獨孤大叔留下的一份素簡,寫道:
「賢侄!當你啟視這布包後,必定萬分震驚吧,你做夢也想不到你竟是武林六奇之首聖劍羽士之子,更料不到你等了十幾年的烈馬狂生竟會是十年來與你形影不離的獨孤大叔吧!這一切太使你迷惘了,不是嗎?可是,你要冷靜,冥冥中播弄命運的大神將會給吾侄安排在何境遇之中誰能預測?那五樣恐怖的信符正是迫使你父失蹤、生死不明的證物,其中的恩怨因果,大叔也不明白。十幾年前大叔在天目山靈霧谷發現此物後,曾訪尋你父二年,毫無下落,如今此責便落在你身上了。
十年來,吾侄所練輕功、指功、掌功,正是天山所奪,東海奇叟的成名絕技『驚電飛虹』、『寒芒指』、『九陰神掌』,至於大漠異人的血襟之上,並未載有武功,只有一幅秘圖,此圖何指,吾侄將來或能遇獲,望能善自珍視。
我因天山爭奪血襟時,被幾個蒙面怪客震成重傷,功力全失,此去天涯飄泊,行蹤無定,寄望吾侄好自為之,前途珍重!
大叔獨孤星手書」
獨孤青松看完大叔留下的素簡後,這才難忍淚水汩汩而流,他感動地自語道:「大叔!原來你就是烈馬狂生,難怪你說烈馬狂生必會到來,原來烈馬狂生與我相處十年形影不離,而我不自知,啊,大叔!你好苦啊!天山奪獲血襟絕藝,卻落得一身功力全失,終身殘廢,大叔!你雖未要我替你找那九個蒙面怪客報一掌之仇,但我獨孤青松怎能推卸此責?還有那五個神秘的魔頭,哼!」
獨孤青松正在喃喃獨語之際,突聽門外一片匆促的腳步聲,但是卻無一人出聲,顯然莊上又出了事。
獨孤青松藏起布包,開門出去,迎面走來兩個僕人,滿面驚容,獨孤青松正想問,兩個僕人擦肩而過。
公孫佩琳適時而至,她顯得莊肅而憂慮的神色,望了望獨孤青松,沉重地道:「昨夜爹爹的吩咐,你全已聽見,你作何打算?」
獨孤青松目蘊奇光,盯在公孫佩琳的臉上,默不作聲。
公孫佩琳全身一震,退了兩步,低聲道:「你,你怎地這樣看人?」
獨孤青松俊臉一紅,答非所問地吶吶道:「莊中又出了何事?」
公孫佩琳愁容滿面道:「駿哥、彬哥奉爹爹之命去宿遷、泗陽召回師兄,離莊不遠便被人打成重傷,匍匐而回,現已昏厥不省人事。爹爹十分震怒。」
「啊,又是那魔崽子的手段?」
公孫佩琳點點頭,黯然道:「莊中三日內便有大變,我看你還是走吧!而且我看烈馬狂生再也不會來了。」
獨孤青松苦笑了笑,輕輕道:「小子十數年來,養我育我都在這白馬莊中,我自應與莊中一般童僕有別,小姐怎能如此說法?」
公孫佩琳點頭道:「爹爹因與烈馬狂生昔日的交誼收留你十幾年,也未把你當外人看待,但日內莊中變生倉卒,恐怕無人再能抽身照護你,為你自身的安全計,我想你還是暫避一避,待莊中事了,如不遭慘變,你那時再回來也一樣。」公孫佩琳說完黯然而去。
獨孤青松在心底感激地道:「謝謝小姐的好意,小姐對我獨孤青松十年來那份同情之心,我獨孤青松將永誌不忘!」
獨孤青松走出外廳,凌霄客、蒼冥客二位莊主正在為遊文駿、遊文彬施救。
獨孤青松默默地在旁看了看兩人的傷勢,默不作聲一人出莊而去。
這日,他獨自走遍了附近的村落,古剎荒廟,又獨駕舢板駛遍白馬湖,未曾發覺有何可疑之人。
黃昏時,他回到莊中,莊中的僕童、丫鬟已走了一半,他暗自對自己說道:「獨孤青松!為己為人你都要截住那幾個魔崽子。」
他略進飲食,在房中調息片刻,已是初更時分,他正想出去,已聽到公孫佩琳在房外囑咐道:「你把門窗關緊,除非莊中失火,不然有天大的事也不要出來。」獨孤青松應道:「謝謝小姐照護。」
公孫佩琳去後,獨孤青松打開窗門悄然縱出,又將窗門關閉,在暗影之中移身廳外,只見廳中莊主夫婦四人面色肅穆,凝重地端坐在廳中。
獨孤青松心想:「我不能走得太遠。」
他仰面望了望廳外的屋簷,輕輕巧巧一拔而上,藏身在屋簷下,全無半絲聲息。
初更過後,廳中的燈火倏滅,整個白馬莊立時沉入死寂之中,莊外百步之內,有何動靜,纖毫可聞。
獨孤青松知是莊主將燈火熄滅,靜以待敵,無形中獨孤青松精神一緊,一對發出奇光的瞳眸,不住地掃視著沉沉黯夜。
二更過去了,四外仍無動靜,但三更正是夜行人出沒的時候,獨孤青松並不因莊中的平靜而疏忽了戒備,相反的,他更加凝神防範。
正在這時,突然幾聲輕微的陰陰冷笑傳來,獨孤青松神情一緊,捏緊拳頭,暗道:「來了!」
他情不自禁運起了「九陰神功」,嚴以待敵,雙眸更加註視搜索敵蹤所在,但是那幾聲冷笑過後,四外又復歸沉靜。
獨孤青松疑惑地暗忖道:「難道是我聽錯了?分明那冷笑出自人聲,怎會不見人?」
正在獨孤青松疑慮重重之際,驀地,一聲厲嘯之聲劃破寂夜,隨即嬌叱暴喝連聲,這聲音竟是從莊中大廳之上傳出。
獨孤青松全身一凜,暗道一聲:「糟!莊主已經與那些魔崽子接上手了。」
他兩個指頭夾住屋簷,身子一甩,已翻上屋頂,像一團黑煙般掠向廳中,從廳中天井朝下一望,心中立時一陣急跳。
這時廳中厲嘯、暴喝、嬌叱響成一片,只見莊主夫婦四人背對背立在廳中的正中央,掌風呼嘯。
在他們周圍卻有黑、白、藍三條影子繞身疾轉。
獨孤青松練過東海奇叟的九陰神功之後,雖在黑夜,視物也如同白晝,再看莊主夫婦四人早已揮汗如雨,顯有不支之象,如再相持片刻,勢必為那黑、白、藍三魔影所乘。
獨孤青松想起自身伶仃孤苦,十數年來受盡了孤寂冷悽的煎熬,全是這些魔崽子所害,直到如今,雖知父親就是武林六奇之首聖劍羽士,但父母下落仍然不明,一股報仇的怒火無形中湧上心田,趁莊主夫婦尚未受害之前,一聲冷笑,正想撲下。
誰知正在這時,公孫佩琳瘋狂般提劍猛然撲出,怒叱道:「魔崽子,白馬莊與你們何怨何仇,姑娘與你們拚了!」
凌霄客一見,驚聲道:「琳兒,你,你不要命了,快走!」
可是已經遲了,那條藍影冷笑一聲,快得像一條幽靈,猛然撲向公孫佩琳。這邊莊主夫婦因公孫佩琳的出現,一下分神,頓時留下一個大大的漏洞,黑影白影厲聲一笑,搶撲而至。
這是生死一發之際,驀地,從廳中天井之上撲下一團黑影,快得那裡看得清人影,猛然朝堪堪撲至公孫佩琳的藍影一合,「哼!」一聲悶響,隨即黑影一分,旋風般一轉又到了莊主夫婦身前,立時兩聲慘厲的叫聲震動屋宇,兩股鮮紅的血箭狂噴而出。
那團黑影又在這鮮血狂噴之際,「嗖!」地射上天井,一晃不見。
現在,一切又復歸平靜,留在廳中的五人如泥塑木雕,目瞪口呆地瞪著地下的三具血屍,凌霄客方重重地噓了一口長氣,道:「好險!要非那隱身一側的高人相救,雙飛客恐怕也要在武林除名。」
公孫佩琳驚魂甫後,接口道:「那相救之高人既然救了人,為何又不願現身相見?」
「是啊,此人功力通玄,剎那間便置三魔於死地,可惜竟失之交臂。」
其實,這時獨孤青松尚隱身廳梁之間,聞言暗道:「莊主,那人你道是誰?恐怕你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是我吧!」
他落寞的臉上掠上淡淡的一絲欣慰,目光卻盯著斃在他掌指之下的三魔屍體。
一忽兒,廳中亮起了燈火,廳中躺著黑、白、藍三色衣著不同之人,但臉孔均罩著一塊薄薄的黑紗,藍衣人手中緊緊握著一把藍汪汪的匕首,黑白兩人手中拿著黑鐵死牌和白骨幡。
公孫佩琳一見低聲道:「是他們!正是那三個魔頭。」
但凌霄客卻神情嚴肅地走過,輕輕將藍衣人的罩面黑紗揭起,突然「啊!」地一聲,再也出聲不得,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竟是一張不到二十歲清秀的少年臉孔。
蒼冥客也將黑白兩人的面紗揭起,同樣現出兩個少年人,幾人無不驚訝十分,凌霄客與蒼冥客幾乎同聲不信,道:「不可能!不可能!絕掌屠龍梅兄是死在這三個少年手裡?十年前玉門關至天山一路之上數十個武林人離奇殘酷的被殺,兇手是這樣三個少年人?誰能相信?那時他們最多也不過八九歲啊!」
藏身在廳梁之上的獨孤青松也感到迷惑難解,他不相信這些少年人就是藍鱗匕首、黑鐵死牌、白骨幡的主人。但如果這三人不是的話,那真正的藍鱗匕首、黑鐵死牌、白骨幡主必是他們的前輩人物,其武功就不知多高了。
凌霄客和蒼冥客翻動三尸,發現藍衣少年被一掌震死,看情形必然五臟碎裂,但黑白兩少年,卻是被一種指力洞穿胸腹而死,兩人怎樣也想不起武林中誰有這種至高指力,蒼冥客搖搖頭,道:「此人功力雖高,下手卻狠辣得緊。」
獨孤青松暗中聞言,心中忖道:「二莊主,你話雖不錯,可是藍鱗匕首、黑鐵死牌、白骨幡主何止狠我十倍,我能留著他們再為害江湖?」
就在這時,突聽凌霄客道:「老二,你注意到這三具屍體之上有一雷同之處麼?」
「這我倒未留心察看。」
「這三人雖穿著不同,但襟邊均一致繡有一個小如指甲的血紅骷髏頭,你想想看江湖之中,誰人以這血骷髏為記號的?」
蒼冥客搖頭道:「老二未曾聽說過。」
獨孤青松暗暗記在心上,正想悄然退走,驀地,莊外幾聲淒厲的長嘯傳來,那聲音直如狼嗥鬼哭,只見凌霄客神情一肅,揚掌幾揮,廳中燈火又告熄滅,緊張的道:「魔崽子個個身懷絕技,詭譎陰狠,這第二起來人,雖仍未必就是藍鱗、黑鐵、白骨諸魔真身,但必然更難鬥,憑白馬莊目前諸人,絕非敵手,不若暫避他一避再說。」
說著,一掠身,藏伏在廳中北角梁簷之間,蒼冥客與莊主夫人、公孫佩琳聞言也前後隱起身形。
正在這時,一聲厲嘯發自廳外,隨即一個陰惻惻的口音冷聲道:「白馬莊上雙飛客聽著,如今江湖有主,四海歸尊,豈容你兩個老匹夫稱奇,識趣的就乖乖自毀白馬莊,遠走匿藏,不再插足江湖,否則今夜白馬莊就難逃血洗。」
話音一落,「嗖!嗖!」掠進與剛才同樣黑、白、藍三條影子,獨孤青松目光如電,早看出是三個高瘦之人,面上同樣罩著薄薄的黑紗。
三人一進入廳中,驀見地上倒著的三具屍體,不禁一怔,黑衣人突地磔磔一陣怪笑,身形一旋,已撲向躺在廳中的黑衣屍身,抱了起來。
藍衣白衣兩人也分別抱起地上的屍體,驀聽藍衣人一聲驚叫道:「九龍壇、白骨罈兩兄聽著,我這師弟中的乃是東海奇叟專擅的『九陰神掌』。」
黑衣白衣人「啊!」了一聲,雖在夜色中,獨孤青松也見兩人全身微微一陣輕顫,接口道:「如此說來,咱們師弟卻是被『寒芒指』戳斃!」
黑衣人語音一頓,隨又緊張的道:「東海奇叟早在十年前死在天山,怎會今夜又在白馬莊出現?莫非是烈馬狂生自得血襟後已練成絕藝,嘿!必定是那個狂人,此地既有這狂人架樑,暫饒上老匹夫性命,速報恩師要緊。」
說罷飄身掠起,黑、白、藍三條影子微晃已越牆飄出莊外。
獨孤青松心中一動,暗忖道:「藍衣人稱黑衣白衣人為九龍壇、白骨罈兄,而且他們又各以面紗罩面,顯然只是以衣著相認,實際卻各不相識,這是何故?」
獨孤青松翻身間,似道黑煙,追蹤出莊。他本可在廳中再斃三人,但如此一來,要留下活口探聽三魔真相,勢必被隱身一側的莊主發現是他,以後行事便諸多不便。
他輕煙般追出莊後,突見三人倏忽而分,竟分從三個方向疾馳,這卻是他未預料到的,略一思忖,展開「驚電飛虹」輕功絕藝,化成一股急勁銳風,身帶衣履破空的「噓!」聲,追了上去。
黑衣人正狂奔之際,忽聞身後噓聲,正感奇怪,空中忽地射落一人,攔住去路,黑衣人身法竟然快極,低哼一聲,狂奔之勢猛地一收,同時暴退一丈,嘿聲道:「小子想死不成!」
想來那黑衣人必是震驚於獨孤青松輕功之高,嘴中雖喝問,人卻一步步向後退。
獨孤青松一臉冷漠之神色,緩緩的跨前數步,這才學著那藍衣人的口吻一字一字說道:「九龍壇的兄弟,我固不想死,今夜你如說出實話,我料你也不至於死!」
獨孤青松話雖徐緩,可是自有一種咄咄逼人之氣勢。
黑衣人既看清來人只是一身粗布、略帶土氣的少年,絕非自己心目中驚懼之人時,精神一壯,嘿嘿一陣陰笑,忽自懷中掏出黑鐵死牌,對著獨孤青松照面一揚,冷聲道:「小子,以你所為,本當骨化飛灰,但今夜本使者有事,暫放你一條生路,你可識得這面鐵牌麼?」
獨孤青松冷漠一笑,道:「黑鐵死牌是不是?」
「既然你知道為何還不與我滾得遠些?」
獨孤青松冷笑一聲,驀地人影一閃,黑衣人一聲驚哼,黑鐵死牌已到了獨孤青松的手裡,輕輕一捏,早已不成形狀,拋置地上,低喝道:「九龍壇兄弟!我問你,你口中所稱的恩師是誰?所謂九龍壇、白骨罈是江湖中何幫何會?總壇的地址在那裡?今夜你如不說實話,哼!你懷中抱著那人正是你的榜樣。」
黑衣人震懼於獨孤青松奪牌毀牌的驚人手法,連退三步,但是默不作聲,緘口無語,同時慢慢將那具黑衣屍身放下。
「哼,你為何不答話?告訴你,今夜你想逃是逃不走了!」
黑衣人仍不答話,只慢慢將罩面黑紗揭起,卻是個中年人,生得一臉獰惡之相,誰知他面紗剛揭起一半,驀地一聲厲吼,揭紗的那隻手掌猛然壓下,陰風倏起,罩向獨孤青松。
這出手一掌果是陰毒無比。
獨孤青松十年勤練九陰神功,已至念動即發境地,一見黑衣人暴然發難,本能的右臂一揮,九陰神功已然發出。
黑衣人掌力一觸獨孤青松發出的神功,立知不好,可是待要撤掌那裡來得及,「蓬!」的一聲,黑衣人慘叫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倏地全身又是一陣急顫,口中斷斷續續含糊的迸出了幾個字:「你你是烈馬」雙腿一伸,閉過氣去。
獨孤青松一掌擊斃黑衣人,一無所獲,默默回到莊中,獨自在房中陷入深思,驀地,他臉上掠上一抹喜色,好像心中疑難之事已解,取過紙箋,匆匆寫了幾個字,一躍而起,推開窗門,嗖的又竄了出去,一晃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