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殿。
這天又輪到沈溪給太子上課,朱厚照對沈溪在福建和北關奮勇殺敵的故事很感興趣,但之前問沈溪時,沈溪總是笑而不答,好奇心慢慢被勾了起來,待沈溪授課講廿一史時,便接連追問關於歷朝歷代對外作戰的事情。
中午休息,熊孩子吃過午飯就匆匆趕了回來,饒有興致地向沈溪提問:“沈先生,聽你説韃靼人一度在北關橫行無忌,很是驍勇善戰,雖然後來被你帶人用火炮趕跑,但就戰力而言,確實比我大明官兵強。我沒見過韃靼人,你能跟我講講嗎?”
跟在太子屁股後面進入房中的劉瑾,趕緊勸諫:“太子殿下,您別聽那些流言蜚語,沈諭德只是一個文臣,他年歲比太子大不了多少,怎會跟韃靼人動刀動槍呢?”
“你又沒去邊關,怎知道他沒有?”
朱厚照不滿地説道,“我聽説,你跟着沈先生去南方那次,跟佛郎機人打過仗。你説説看,佛郎機人跟韃靼人有什麼不同?”
“不同的地方……有點大。”劉瑾結結巴巴地説道。
沈溪冷眼旁觀,這會兒這老閹狗正對他瞪眼。
不過到了現在,劉瑾無論説什麼都不會影響到朱厚照對沈溪的態度,因為在熊孩子心目中,沈溪是個無所不能的人,連帶他出宮這麼難的事情都完成,只要他提出來的問題到沈溪手裏都有辦法解決。
熊孩子雖然不懂什麼近忠臣遠佞臣,但也知道要巴結一下有能力的人。誰對他有歹心他分辨不出來,但誰對他有益處,以他的年歲心中已經有分寸了。
朱厚照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沈溪,道:“請先生給我説説吧。”
沈溪微微一笑,道:“韃靼人長相跟我們差不多,只是稍顯粗獷了些,因為他們天生要與大自然作鬥爭,只有身材高大,身體粗壯,才能在草原上立足。但總的來説,若非天天吃牛羊肉身上有股羶味,換一身衣服混到人羣中幾乎看不出區別。”
朱厚照打量一下自己的小身板,皺眉問道:“那為什麼他們會身高體壯呢?”
“優勝劣汰,這是大自然亙古不變的真理,我們大明的百姓,生長在物華天寶的地方,只要好好打理莊稼就可以取得收成,而韃靼人必須放牧打獵,更要應對苦寒的環境,沒有個好身體根本吃不消,這是上天對他們的種羣作出的選擇。不過,由於草原上太過艱苦,即便他們身體強壯也不長壽。”
沈溪道,“咱們大明的百姓也一樣,好吃懶做最終就是家破人亡,豺狼本性必將被人唾棄。”
沈溪給朱厚照講優勝劣汰,用上了辯證唯物主義,潛移默化改變熊孩子的性格。
劉瑾不滿地説:“沈大人分明是另有所指!”
“別打岔,又沒點名説是你劉瑾,莫非你想不打自招?”朱厚照沒好氣地喝斥了劉瑾一句,繼續問道,“沈先生,那佛郎機人呢?”
沈溪道:“韃靼人與我們大明百姓相比,同樣是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只是身材高大些,混在一起不易分辨。但佛郎機人,他們來自極西之地的歐羅巴大陸……金髮藍眼者有之,棕發綠眼者有之,黑髮褐眼者有之……他們的皮膚呈白色,這是因人種不同出現的差異,我們屬於黃種人,而佛郎機人則是白種人。”
劉瑾在旁邊嚷嚷道:“沈大人,你可是東宮講官,豈能對太子胡言亂語?什麼黃種人白種人,是你瞎編的吧?”
沈溪道:“劉公公應該見過佛郎機人,他們所有人都是白色的皮膚,我可有説錯?”
這下劉瑾無言以對,他聽到沈溪的話覺得天方夜譚不可信,可仔細想想,跟他之前所見相對照,好像真是那麼回事。
“這麼神奇?那他們住在哪兒?天生在海上生活嗎?”朱厚照一看連劉瑾都無法反駁,興致更高。
在他的概念中,那些佛郎機人就好像是傳説中的妖魔鬼怪,但到大明後卻被沈溪這個人類擊敗,非常具有傳奇色彩。
沈溪道:“歐羅巴血統,首先就要跟太子説明什麼是歐羅巴。”
沈溪之前給朱厚照上過地理課,但只是華夏的地理課,至於地球是什麼樣子,他從來沒説過,中國傳統的思想是天圓地方,熊孩子不理解,在世界另一頭其實有連片的大陸和種族,有許許多多與大明百姓截然迥異的人。
等把世界地圖大致畫出來,劉瑾趕緊湊過頭看,他也想知道那些佛郎機人是從哪裏來的。
“看起來也沒多遠啊,不過我們大明朝,怎麼這麼小?”朱厚照對沈溪畫出來的世界地圖很不滿意。
本來他覺得,既然大明是****上國,那麼這個世界應該有絕大部分是大明疆域,除了邊邊角角有幾個小魚小蝦搗亂,大明應該佔據最腹心的位置,可見過沈溪的地圖後,他才知道原來大明朝在世界上微不足道。
沈溪心想,我這還沒畫美洲大陸,並刻意把大明朝的疆域畫得大一些,你若知道實情,更會覺得大明朝微不足道。
“看起來不願,但實則很遠很遠。”沈溪道,“從佛郎機乘船到大明,要走很遠,以他們目前海船的航行速度,基本上要走上一年左右。太子還覺得很近嗎?”
“一年啊?”朱厚照咋舌道,“那確實是挺遠的。”
劉瑾道:“沈大人,你又沒去過這些地方,怎知道這麼清楚?是否有必要找欽天監的人來比對一下,問問他們你説的是否屬實?”
朱厚照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你個老狗才,沒別的事做了嗎?這會兒本宮正在跟沈先生討論學問,你瞎湊合幹嘛?出去出去,沒本宮傳召,不許進來打攪!”
這下把劉瑾氣得夠嗆,他有些不明白,沈溪給太子吃了什麼**藥,居然能把頑劣不堪的太子治得服服帖帖。
劉瑾出門時,見到朱厚照正興致盎然聽沈溪講佛郎機還有歐羅巴大陸的一些事情,氣憤不已,心想:“太子唯獨對你畢恭畢敬,回頭我得想個辦法好好治你,讓你知道誰才是太子最信任的人!”
“劉公公,太子可有吩咐?”
近侍太監高鳳見到劉瑾從房間裏出來,緊忙上前問道。
“沒事沒事,再説即便有事太子也只是跟沈諭德説,我們得一邊老老實實待着。”劉瑾一臉陰毒之色,“回頭一定要跟壽寧侯知會一聲,請他幫忙剷除這小子,否知你我難有出頭之日。”
高鳳有些為難地説道:“劉公公,您不是不知道,這沈諭德可是陛下欽點的東宮講官,接下來又要主持順天府鄉試,聖眷正隆,不是説剷除就能剷除掉的。”
“那就把他派到地方為官,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劉瑾一直對沈溪抱有成見,主要是他跟着沈溪去了一趟泉州,路上沒讓他撈到好處。
高鳳嘆息道:“劉公公難道沒發覺,這幾個月壽寧侯已經沒有給過東宮侍從一分一毫賞賜?端午節……連問都沒過問一下,上次侯爺到東宮,我想上去搭話,他竟遠遠避開,理都不理會我。”
劉瑾注意力全在太子身上,一直沒留意張氏兄弟對他們的態度,經過高鳳這一提醒,他才恍然記起,最近的確有些問題。
但他又説不上來為什麼。
“估摸是為了避嫌吧,畢竟太子一天比一天長大。不過總歸要跟侯爺通個風透個氣……不行,我現在就寫信給他,讓他幫忙,這點面子,他總會賣我的。”劉瑾把拳頭握緊道。
劉瑾自行找地方寫信去了,高鳳看着他的背影,連連搖頭,一臉的不以為然。
你劉瑾在東宮隨從當中,最得太子歡心,自然人人都要巴結你,可你也別把自己太當盤菜了。
壽寧侯和建昌伯是什麼身份,他們會聽從你的調遣?還要把一個東宮講官撤換,你真當這皇宮上下你能做主?
……
……
劉瑾的信很快送到壽寧侯府。
內侍給外臣寫信,歷朝歷代都是大忌,可壽寧侯和劉瑾都是宮裏的“紅人”,一個是國舅爺,一個是深得太子信任的近侍,就算有人知曉也不敢亂説話。
“這劉瑾,愈發沒規矩了,居然敢寫信指使我做事!”
張鶴齡看完信後心中氣憤難平,他一直對之前太子出宮之事耿耿於懷,現在再看到這封信,不由火冒三丈。
張延齡笑道:“劉瑾當我們不知道他心底那點兒小心思吧?這沈溪剛得罪他,他就想把人調走,看來,這沈溪倒是可以為我們所用。”
在張氏兄弟心目中,沈溪這個人雖然有些特立獨行,至今未專程到府上拜訪問候,但至少他們沒把沈溪當成“敵人”,畢竟沈溪在東宮擔任講師,與太子關係也不錯,張氏兄弟便想用一些手段拉攏沈溪,為其所用。
“沈溪倒是做了不少實事,連陛下對他也是隆寵有加,如今年方十五,就得聖恩主持順天府鄉試。”張鶴齡想了想,道,“對了,之前不是有幾家想讓他們的子弟通過鄉試嗎?找人去活動一下……”
張延齡道:“大哥,自從前年禮部會試鬻題案發,朝野上下精神都崩得很緊,咱們這個時候干預鄉試,是否會引火燒身?”
“照理説應該沒多大問題,鄉試比起會試來,影響沒那麼大。再説了,上屆鄉試就算是王華這樣的老頑固,最後不也乖乖屈服了?這屆是沈溪擔任主考官,他年少性弱,應該會容易許多。”張鶴齡道。
張延齡有些遺憾地説道:“可惜現在汀州商會已經作古,沈溪作為商會少東,與我們曾有生意上的往來,應該會很好説話。最可惡的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當初允諾給我們的好處一概未兑現……少了要挾的手段,就怕沈溪那小子不肯輕易就範。”
張氏兄弟一貫奉行的原則,就是給出多少好處必須得收取成倍的回報。至於拿別人的好處,兩兄弟則覺得這是我應得的,從來不思回報。
“他想要什麼,給他就是,他現在嬌妻美妾不缺,家資豐厚,酒色財氣之中,就剩下個氣,那就想辦法給他揚揚名,讓他在士林中的地位進一步提高,再吩咐他做事,也就容易多了。”
張鶴齡非常有頭腦,他先把好處給了,到時候沈溪根本推脱不了。
不過,好處是為沈溪揚名,但揚名這東西不過是一兩句話的問題,若不跟沈溪説明,估計沈溪由始至終都劊是一頭霧水。
“那劉瑾……”張延齡試探着問道。
“不管他。”
張鶴齡厲聲道,“待皇后撤去他東宮侍從的身份,看他還有什麼底氣跟我寫信……嘿,什麼玩意兒,一個沒卵子的鳥人,自以為是個人物,居然對我頤指氣使,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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