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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七章 狀元卷和榜眼卷(第二更)

    殿試前四的考卷,只能判斷出倫文敍的,他的文章在前四名中又相對最普通,剩下三人,無非是沈溪、孫緒和豐熙,單從文章來論,狀元應該是從這三人中產生,可按照“潛規則”,還真未必。

    沈溪、孫緒和豐熙,都有文章之外的缺憾,唯獨倫文敍,文章寫得那是四平八穩,人更是相貌堂堂,而且有鴻儒的名聲,從朝廷的角度,自然是把倫文敍推出來當狀元,最合時宜。

    但若如此,就等於是皇帝帶着十四名殿試閲卷官一起營私舞弊,違背了科舉考試公平選仕的基本原則。

    在這種時候,皇帝的意思最為關鍵。

    皇帝客氣地跟你商量,還説前四的排名由眾人商議來決定,可殿試排名本來就是天子的責任和特權,大臣要有覺悟,不能冒犯天顏。

    就在眾人默不作聲之時,太子少保、都察院左都御史閔圭走了出來,行禮道:“陛下,臣以為四名貢士之作答,平穩有度,文采卓然,臣心中實難以定奪孰優孰劣,請陛下聖斷。”

    閔圭的説法,基本也是在場大臣的意思,因為這問題有些難辦,到了殿試前四這個份兒上,其實已經很難區分文章的優劣,説倫文敍的文章不好,也是因為他寫得太過四平八穩,所提提議並無建樹。

    反倒是另外三人,在自己的文章中都有一定的見地。

    朱祐樘重新把四份考卷攤開來仔細端詳。若是能拆開彌封知道是誰寫的,他倒容易定奪。李東陽那邊尚曉哪篇文章是倫文敍寫的,朱祐樘卻對眼前四篇文章出自於誰之手一概知,而為了保證公平公正,朱祐樘又不想破壞規則。

    “這篇文章,朕覺得不錯。”

    天子突然拿起一份卷子,抬頭看着在場之人,“眾卿以為呢?”

    在場的殿試讀卷官盡皆面面相覷。這份卷子昨日裏已為人所探討了不下數次,其中文章之老辣就連那些老翰林都不及,其中提議很符合君王的利益和想法,簡直是為皇帝御民所量身定製。

    通常來説,皇帝是最喜歡這種“體察上意”而且能為帝王“分憂解難”的臣子。

    嫉妒心重的大臣難免會想:“文章不拍馬屁,卻件件説得合乎上意,這種人將來到了朝廷,必會成為大敵,就算不能阻礙他進入前四,也不能讓他列於三甲進入翰林院。”

    大理寺卿王軾走出來行禮道:“臣以為。這篇文章過於浮華,所提之事……皆都頗費周折,恐非做實事之人!”

    不管好不好,先給他扣上一頂大帽子。

    皇帝不是覺得這篇文章不錯嗎?我就先唱反調,説他不切實際,這種人是在變相地溜鬚拍馬,我得把他給揭穿了,讓皇帝知道此人的嘴臉。

    但王軾的話並不能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同。

    其實在皇帝出制誥之時,在場的眾殿試閲卷官就在想一個問題。若把自己放到殿試考生的位置上,應該以怎樣的文章來作答?

    尤其是最後一題,涉及到大明朝禮樂之治的內容,如何能為皇帝分憂。讓皇帝不用為大明朝禮樂之治不及堯舜禹三代而感到惋惜?

    包括內閣首輔劉健在內,在深思熟慮之後都意識到一個問題,這種文章想侃侃而談容易,真正要説出一些切實可行的辦法來替皇帝分憂是不太現實的。

    禮樂之治是歷史遺留問題。都知道要用嚴峻的法律才能令臣民不敢有所異動,現在光説要靠禮樂去治國,誰聽你這套?

    但這次殿試卻有人能提出些相對較好的建議。又以那篇“老辣”的文章為甚。這種文章可以説空泛,但還不如説人家真的是在為皇帝着想,絞盡腦汁出謀獻策。

    朱祐樘聽到王軾的話,重新審視手上的文章,連皇帝自己都不覺得內容空泛,王軾的指責明顯有幾分偏頗。

    朱祐樘不由抬頭看了看劉健和李東陽,他二人一個首輔一個次輔,李東陽還是禮部會試的主考官,多少會對他有所建議。

    但在這件事上,這兩名善於為皇帝分憂的大臣卻選擇了沉默。因為在劉健和李東陽心裏,也承認這篇文章的確寫得好,但想到此人是沈溪、孫緒和豐熙中一人,他們卻並不想推薦皇帝選拔此人為狀元。

    李東陽心想:“就算沈溪才學敏鋭,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以他的年歲和見識,應該寫不出此等文章,那麼此人就是豐熙或者孫緒,以豐熙為狀元尚可,但實不及倫文敍。”

    李東陽在心中排定的名次,狀元倫文敍,榜眼豐熙,探花孫緒,二甲第一為沈溪。這應該是一個比較好的結果,既保全了朝廷的顏面,又讓士子感覺到皇恩浩蕩,但他再仔細一想,卻又覺得讓孫緒和沈溪掉一個個更為合適。

    因為這屆會試的二甲第一名是進不了翰林院的,李東陽對沈溪起了愛才之心,反倒對於狂傲的孫緒不太欣賞。

    可在別的閲卷官心中,李東陽最初的排序,卻是最恰當和穩妥的,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郎,光是考個會元,就已讓京城士子譁然,紛紛指責其涉及鬻題案,若殿試再成為一甲前三,士子肯定還要鬧。

    現在的問題是,不知道沈溪的文章到底是哪篇,要是不小心真把他給取到前三,還成了狀元,那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朱祐樘有些舉棋不定,現在劉健和李東陽那邊明顯是在迴避問題,而內閣大學士一向同氣連枝,謝遷那邊也不便相問,剩下殿試閲卷官中,資歷最高的應該是吏部尚書屠滽和兵部尚書馬文升,但這種問題又不便問身為兵頭的馬文升。

    於是朱祐樘看着屠滽道:“屠先生以為呢?”

    屠滽不但是吏部尚書,同時也是太子太傅,只要不是大的朝會場合,朱祐樘對於屠滽都不會以姓名相稱,而是稱其為“先生”,這是隆寵的表現,朱祐樘是那種非常會拉攏人心的皇帝。説這話時顯得極為親近,眼神中也充滿鼓勵。

    屠滽見皇帝當着眾殿試閲卷官的面,稱呼自己為“先生”,心裏帶着幾分感動……既然你們內閣大學士不肯為陛下分憂,那就要我這來説幾句公道話了,誰叫我是吏部尚書呢?

    屠滽恭敬行禮道:“回陛下,臣以為此捲回答得體,在四卷中居於最優,當可拔擢為文魁,為天下士子之表率!”

    屠滽這話。非常符合朱祐樘的心意,因為弘治皇帝參詳這四份卷子大半晚上,今天又看了兩遍,怎麼看都覺得,只有這份卷子最符合他心意。

    弘治皇帝之所以沒確定下來,是因為他不知道此卷出自誰人之手,擢為狀元是否有不妥,所以想從劉健和李東陽那裏得到答案,結果二人選擇迴避。這也是歷屆殿試後天子問卷時所不常有的事情。

    朱祐樘微微點頭,仍舊未置可否,重新看着其他人,目光從三位翰林學士身上。轉到馬文升,又掃過六卿,最後落在掌通政司事禮部左侍郎元守直身上:“元侍郎以為呢?”

    放到別人身上,可能會得到不同的答案。可朱祐樘不問那些資歷老的臣子,直接問元守直,用意不言自明。

    元守直連七卿還不是。七卿之首的屠滽都説了這篇文章不錯,難道他會提反對意見?

    元守直畢恭畢敬道:“回陛下,臣以為,此子乃有狀元之才。”

    朱祐樘很滿意元守直的回答,點頭道:“好,朕便點了此人為狀元,眾人可有異議?”

    眾閲卷官並不知這篇文章出自誰人之手,便也就不隨便發表意見,李東陽想站出來説一兩句,但又怕遭來皇帝白眼……剛才問你不説,朕要點他為狀元了,你卻跟朕唱反調,誠心想跟朕過不去,是吧?

    朱祐樘見沒人反對,事情就此定了下來,在榜眼和探花捲尚未確定之前,狀元卷先一步定下。

    現在問題是二到四名的排序了。

    李東陽見再不説話不行了,已經取了狀元,可惜到現在連狀元是誰都不知,但他可以料定這狀元不是倫文敍和沈溪,於是趁着朱祐樘進一步發問之前,行禮道:“臣以為,三卷尚可,可點為榜眼。”

    朱祐樘沒想到李東陽在狀元問題上回避,卻在榜眼問題上把事提點得如此直白,都不帶商量的口吻。

    “哦?”

    朱祐樘把第三份卷子拿起來一看,馬上釋然了,這第三份卷子,其實是四篇文章中最為中規中矩的那篇。

    其實是倫文敍的。

    現在李東陽的想法是,狀元已經定為豐熙或者孫緒,最好能保住倫文敍和沈溪的榜眼和探花位置,但現不知道哪篇是沈溪的文章,只能先舍沈溪,保倫文敍,讓倫文敍做了榜眼再説。

    朱祐樘把倫文敍的文章仔細看過,點了點頭。

    其實除了剛才的狀元卷算是出類拔萃之外,剩下三卷都不能説特別優異,要把這份中規中矩的卷子定為榜眼卷,也不是不可以,何況這份卷子還是李東陽親自提出來的,以劉健和謝遷沒反對的情況看,這應該是內閣三位大臣之意。

    朱祐樘顯然不會去駁李東陽的顏面,不過為了表示他不偏聽偏好,還是徵求了在場之人的意見。

    最後沒什麼人提反對意見,於是乎,倫文敍坐穩了榜眼之位。

    現在狀元卷和榜眼卷定下,只剩下兩卷要分出個優劣,對皇帝和眾殿試閲卷官而言,同樣是個頭疼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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