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通把自己寫的三篇文章交給沈溪,讓沈溪給予點評。
沈溪仔細看了一遍,要説前兩篇題目相對簡單,蘇通的破題準確,論點也很充分,加上他才學本就很好,文章作得那是鏗鏘有力。
唯獨在第三道截搭題上,沈溪看過後覺得有些不妥,其實沈溪自己也沒太考慮清楚,這“優則學,學而優”到底論述的方向是什麼。
從字面意思上,第三道題或者很簡單,但從深層次意義上説,這種截搭題是最不好做的。一個“優”,在原文中意思是有餘力和空暇,但若放在這裏,你説它是“有空暇則讀書,如此讀書就可以很優秀”,這意思反倒比原來更為貼切。可誰又知道主考官真正要考察的方向在哪裏?
蘇通跟沈溪商談片刻後,便起身告辭。
沈溪略微有些心緒不寧,就在他坐在書桌前想事情時,門“吱嘎”一聲打開,正是尹文。小妮子見到沈溪,臉上綻開笑容,貝齒晶瑩,快步跑了過來,拿起桌上的扇子就準備給沈溪扇風。
“不用了,立秋後,天氣漸漸涼快了,你走了一路,熱的話自己扇吧。”
沈溪剛才心裏有些鬱結,如果考題真泄露了,那説明這一屆的鄉試遠比想象的還要來得黑暗,自己前途未卜。
但見到尹文後,沈溪心境突然變得坦蕩開闊。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只能坦然面對,此屆不中還有下一屆,總不可能每一屆都如此,自己年紀小,以後有的是機會。
“嗯。”
尹文把專屬於她的圓凳挪過來,坐到上面後,拿起扇子給自己扇風。一臉好奇地打量沈溪。以往她過來,沈溪要麼看書,要麼寫字,很少有這麼安靜地坐在那兒什麼都不做,分明是在想事情。
難道這麼有本事的大哥哥,也會有什麼煩惱不成?尹文的目光中滿是不解。
沈溪默默想着事情,尹文坐在旁邊非常安靜,到後面她實在無聊了,趴在書桌邊睡了過去。
立秋後氣温降得很快,外面不知何時起風了。窗户不斷開合發出啪啪的聲響,烏雲黑壓壓地壓了下來,眼看就要下雨。沈溪趕忙起身過去把窗户關好,回來後順手從牀上拿起件披風,披到尹文身上。
尹文眼神迷離,抬頭看了沈溪一眼,打了個哈欠,頭換個姿勢,趴下接着睡。
沈溪坐在那兒想了一下午。尹文跟着睡了一下午。
直到天快黑時,尹文才醒過來,美滋滋地望着沈溪,雖然沈溪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可樂的。但心情卻莫名變得輕鬆。
臨走時,小妮子仍舊戀戀不捨,雖然過來一共説不上兩句話,可她自己很喜歡和沈溪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坐在那兒看沈溪做事。
尹夫人喝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都説了讓你少睡一點兒,到晚上又睡不着,大半夜都睜着眼睛。臨早晨卻賴着牀不肯起來。小當家再過兩天就要考試,等考完試走了,看你怎麼辦……”
等小妮子到了後院,已經不是三步一回頭,而是目光楚楚一直回望二樓沈溪房間的窗户。可因為外面剛下了一場雨,天有些寒,沈溪沒有把窗户打開,她沒法從窗口看到她想見之人。
但沈溪並不是沒有立在窗口,只是從窗縫看出去,他能察覺到小妮子目光中的痴纏,他跟尹文相識日短,本身尹文又很沉默寡言,兩個人對話不多,若説尹文跟他之間,更類似於兄妹之情吧。
畢竟小妮子不會懂得那些不屬於她年歲的情感……
……
……
八月初八,這是鄉試開考前的最後一天,下午考生就要進貢院準備第二天的考試。
明朝的鄉試,八月初九開考,一場三天,連考三場。説是一場三天,是要算上提前一天入場,和其後一天出場的。
初九考第一場,初八下午就得先進場準備,第二天正式開始考試,到天黑交卷,若天黑不能完成,一共有三支蠟燭,待全部燒完則必須交卷,到初十上午離開考場。這便是所謂的一場考試三天。
第二場是八月十二考試,要在八月十一進場,規矩跟第一場考試一樣,八月十三才能出考場。
然後八月十四進場準備考第三場,到八月十五當晚,其實鄉試所有的三場考試都結束了,但考生只能在八月十六離開考場。
考試結束,考生可以選擇留在省城等候消息,也可以選擇回鄉。
鄉試的發榜,會以官驛站下發到各府縣,保證送到考生的學籍所在地。
沈溪為下午進場準備了不少東西,除了吃喝用度之外,筆墨硯台和鎮紙也需要自己帶進考場,因為交了學貢,草稿紙不需要考生帶,這大大減輕了官兵在入場時搜檢的難度。
還沒到中午,沈明堂就從商會那邊過來,準備親自陪同沈明文和沈溪去考場。
因為一場便要在考場裏待上三天,最少要準備四頓飯的吃食,考場會準備炭火,作為取暖和做飯所用,帶進場的不一定是冷飯,可以現做。
沈明文和沈溪帶去的吃食算是挺不錯了,除了備有大餅、米團和素菜外,還有雞蛋和滷肉等葷菜。
沈溪和沈明文都沒打算在號舍裏開灶,所以準備的都是熟食。為了防止晚上挨凍,沈溪特意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到了考場裏先脱下來,到晚上作為被子蓋。
下午從客棧出發,沿途沈溪見到不少正前往考場的考生,由於沈明文參加了幾屆鄉試,認識的人不少,不時跟人打招呼。
若是清朝,福建的鄉試還包括台灣考生,但如今台灣尚是蠻荒之地,鄉試只包括福建本地考生,從開始沈溪就知道這次福建鄉試考生數量不少,最後從官府那邊給出的數字看,總數高達五千二百餘人,要為六十個舉人名額爭破頭。錄取的比率幾乎是百分之一。
福建鄉試所用考場,是福州貢院,始建於成化七年,佔地面積不小,裏面考試所用號舍足足有三千餘間,若哪屆考生實在太多,可以臨時增加號舍的數量,比如這一屆就足足增加了兩千多個臨時號舍。
考試時,考場內有官兵把守,每間號舍外都會有兵丁守衞。防止考生串通作弊。
沈溪對於鄉試,僅僅只是在史書上了解些大概,但等他親臨貢院,才發現條件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來得艱苦。
沈明文跟沈溪在之前的報名中,已經拿到自己的考舍考號,因為二人不在一個區域,進場的位置自然各不相同。
考場外,有專人對考生進行引流,就好像低級別的考試一樣。考生要在自己進場的位置排隊等候,進場的搜檢比起院試來還要嚴格許多。
考生必須要脱到只剩下貼身衣服,仔細檢查過後方允許進場。畢竟縣、府、院三場考試都是當天進場當天考完,時間相對緊迫。而鄉試則提前一日進場,是以搜檢便有了更為富餘的時間。
等過了貢院門口一關,有專門的兵丁把沈溪引到相應的號舍。
本來規定一間號舍外有一名兵丁把守,但由於近來有“倭人”出現在福州城外。衞所以及巡檢司均提高了警戒力度,兵力顯得十分緊張,再加上這屆考生多。改為一名兵丁負責相鄰號舍,但額外增加了巡場人數。
到了地方,兵丁把考生送進號舍內,會從外面鎖上門。號舍內只有一個小窗户通氣照亮,裏面的光線不是很好,若天氣不好又或者夜幕降臨還想答題,必須要藉助蠟燭。門上有一個小孔洞,用以往內送考題以及引火的火鐮和照明的蠟燭。
沈溪進到自己的號舍內,隨着門從外面被人鎖上,頓時有一種坐牢的感覺。
號舍裏沒有什麼牀板或者是桌子,就兩塊木板搭在兩側的支架上,一高一矮。
矮的那塊可以充作凳子,高的則作為書桌答題所用,晚上的話,把兩塊木板並排一搭,就是一張牀。號舍的角落有個木桶,無論大小便都要在木桶內解決,好在木桶上加有蓋子,不過就算如此,在一個相對封閉和狹小的空間內,久了氣味也會非常難聞。
地上有一個炭盆和一些稻草,炭盆裏裝滿木炭,稻草應該是用來生火所用,但這其實有些難為考生了,秀才大多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讓他們用那點兒稻草生火,可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沈溪坐下來,感覺百無聊賴。
距離天黑還有段時間,手上又沒有書本,在這麼個小地方,實在是沒什麼事可做,吃飯的話肚子又不餓,只能等天黑了。
到黃昏時,開始有兵丁挨個號舍發火摺子和蠟燭。
考生可以選擇早點兒睡覺,也可以點上蠟燭生火做飯,反正蠟燭就這麼三根,你今天用完了,到第二天考試,晚上你號舍裏的蠟燭滅了,外面的兵丁就要進來收卷子,可以自己掂量着來。
沈溪本想引火把木炭引燃,這樣晚上號舍裏要温暖許多。可轉念一想,地方不大,窗户通風效果也不佳,別等自己燒着炭睡着了,變成“燒炭自殺”,那可真就嗚呼哀哉了。沈溪沒有多想,簡單吃了些東西,喝了水,然後把木板搭好,躺下來準備入睡。
可這長夜漫漫,而沈溪又沒有早早入睡的習慣,只能睜着眼睛,從小小的窗户看出去,數着星星。
沈溪不知何時睡過去的,第二天當他睡得正香時,外面傳來陣陣喧譁,卻是已經正式放題了。
沈溪趕緊翻身起來,把木板恢復到“書桌”和“凳子”的狀態,然後把筆墨和硯台準備好,再把墨水研磨開,恰好門口傳來一聲敲門聲:“接題了。”
隨後從孔洞裏扔進來一疊紙,正是這屆鄉試第一場要考的題目、答卷和草稿紙。一共有十幾張之多。
沈溪把卷着的試卷打開,先把裏面的考題大致瀏覽一遍。
與院試不同,鄉試所考察的內容更多,題目也更寬泛。
第一場考試主要是四書文和五經文,其中四書文有三道,其中必然有兩道題出自《論語》和《孟子》,最後一道題則在《中庸》和《大學》中選出一題。
至於五經文,則有四道,全部出自考生的“本經”,沈溪所選的本經是《春秋》,那這四道題全是出自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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