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船上不但有茶點,還有酒水和鹽滷熟食供應,但蘇通惦記着下午去教坊司吃酒,在船上也就是看看風景喝喝茶吃個點心,再下下棋也就過去了。
沈溪自到汀州府城,還從未到汀江上來觀賞沿江風景。青山綠水自然成畫,江面匆忙而過的客船,渡口停泊的小船,江邊垂釣的老叟,又或者是偶爾可在山野之間見到的農夫,都好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山水畫。
沈溪覺得,他應該帶着畫筆和畫紙出來寫生才好,這風景,不入畫有些可惜了。
午時剛到,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天地間灰濛濛一片,眾人只能躲進船艙裏,好好的遊船河興致一下子沒了。
本來説是要等雨停,結果雨越下越大,沈溪趁機説不如回去,蘇通眼看這船河繼續不下去了,只能讓遊船返回汀州碼頭。
“今日本想與沈公子一同尋花問月,看這情形,怕是要改日再約了。”
蘇通臉上帶着一抹遺憾。
這個時辰教坊司可不會營業,風月之所,都是要等到日落才會打開門做生意,白天裏去教坊司顯得不倫不類。
等遊船靠上城中央的碼頭,此時周圍已經泊靠了不少船隻,但除了幾艘比較趕時間而且不怕淋雨的貨船還在卸貨,別的船隻都在等待雨停。
“看來還是要等等才能走,船上沒有雨傘,我們冒雨回去不太合適。”鄭謙本想下船,但剛走出船艙,大雨瓢潑而下,半邊衣襟很快濕了,嚇得趕緊退了回去……這麼密的雨,估計打雨傘都夠嗆,冒雨回去根本不現實。
旁邊有人指着不遠處一條船,驚訝地問道:“那不是上午見過的官船?”
這一説。所有人都看了過去,果然是在遊船河途中遇到的那艘官船。由於風大雨大,甲板上不見一個人影。
“蘇兄,你看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鄭謙突然問了一句。
蘇通瞥他一眼:“既是官船,我們與他們打招呼作甚?莫不是自找麻煩?”
鄭謙卻笑道:“我看,這船上好像是女眷,估摸是中午在汀州府城停靠,暫時歇息,沒想到遭遇這場雨,令他們只能停在這兒等風雨小些再上路。不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嗎?”
蘇通氣不過剛才官船上的人無禮。更沒興致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因此斷然拒絕:“既然是萍水相逢,以後都不可能有交集,何必相見呢?”
鄭謙住口不語,沈溪看了看天色,問道:“船家,是否有斗笠?我想下船,等天晴後我把斗笠送回來。”
船家連忙幫沈溪找斗笠,蘇通不解地問道:“沈老弟。這都進了城,碼頭上也安全,要回去也不用急於一時……我看還是等風雨小一些再走吧!”
沈溪嘆道:“蘇兄,你不瞭解我這等年歲的苦。出來時間稍微久一些,家裏就擔心,這下雨天,若我還在外面。他們怕我失足落河,指不定會怎樣……麻煩!”
“這樣啊……”
蘇通笑了笑,“那在下沒法相送了。”
沈溪趕緊擺擺手:“不用送了。我認得回家的路,這裏距離我家不遠。”
與蘇通等人告辭,沈溪戴着個大斗笠,在船家攙扶下,小心翼翼踏上船板走了下去,等腳踏實地,回頭向目送的蘇通等人搖了搖手,隨後一路小跑往自家而去。
但風雨實在太大,沈溪只能用斗笠蓋着臉,跑了才一小會兒,身上就已經全被淋濕了,他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向前跑,這時旁邊有聲音傳來:“過來!過來!”
沈溪側目一看,只見路邊有家酒肆,一個老者坐在靠門的座位喝酒,面前擺着兩盤小菜,正是之前在碼頭邊見到的老許頭。
難得有避雨的地方,沈溪不假思索衝了進去。人剛進門,他把斗笠取了下來,整個身子都濕透了,凍得他一陣哆嗦。
“看你這樣子,倒好像是從河裏撈出來的。”
老許頭打量沈溪,他裝瞎子用的白色東西,已經從眼睛裏取了出來,一對眸子錚亮,哪裏有一點瞎子的模樣?
沈溪甩了甩身上的水,好奇地問道:“你怎在此?”
“過來避避雨,順帶吃個午飯,呵,我也難得坐下來當一回客人。”老許頭顯得意氣風發。以其滿身補丁的衣服,卻坐在酒肆裏堂而皇之就着小菜吃酒,小日子過得倒是不錯。但以沈溪之前所見老許頭的寒酸落魄,他哪裏來的錢?
“不用驚訝,老朽今天運氣好,遇到個大主顧。要不然,也沒膽量進來喝酒,早就被人趕出去了。”
老許頭説着,擺手示意讓沈溪坐下説話。
沈溪跟老許頭坐在一桌,這酒肆一看地方就很偏僻,生意不怎麼好,一層的店面,加起來也就六七張桌子,連店家和小二的影子都沒看到。
“這是你的地方?”沈溪問道。
“老朽若有那本事,還用出去厚着臉皮討生活?”老許頭苦笑着搖了搖頭,拿起竹筒裏的筷子遞給沈溪,“一起吃?”
沈溪可不想在這種陌生的地方進食,一則不知道碗碟和吃食是否乾淨,二則抱着一絲警惕:“我在船上已經吃過了。”
老許頭看出沈溪心中所慮,把筷子收回去,微微一笑:“小兄弟,老朽從開始就看出來了,你與眾不同……老朽裝瞎那麼多年,能一眼就察覺出不妥的,也就小兄弟你一人。”
沈溪皺眉道:“你怎知我看出來了?”
老許頭臉上帶着幾分自得:“出來走江湖,若是連基本的察言觀色都做不到,絕對混不下去。你沈七公子,年紀輕輕就得了府試案首,以後那真是中舉人取進士的命……我那天所言,不過是正常的推斷,能得來幾文錢賞錢就好,你莫介意。”
沈溪瞅了老許頭一眼,他沒想到一個江湖老騙子會對他解釋這些。
他看了看外面的狂風驟雨。一時間有些發愁。
“小兄弟,難得我們有緣,老朽給你看看面相如何?不收錢,只是隨口一説,你若是信,隨便賞點兒,不信……呵呵,就當老朽胡説八道。”
人家客氣,沈溪也不能太過無禮。但就這麼被一個令人生厭的糟老頭盯着,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沈溪道:“我的面相不用你看。你説會算卦,我倒有個字,想讓你測一下。”
“好。”
老許頭直接伸出手,用食指在酒杯裏沾了一點酒,問道,“你説,什麼字?”
沈溪道:“六宮粉黛無顏色的黛。”
老許頭把字寫在桌面上,因為筆畫多,他光是寫這字就用了小半天。隨後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這就要你猜了,若能算出一二,我倒不介意給你幾文錢,正好身上有。”沈溪從懷裏摸出幾個銅板。都是周氏平日給他的零花錢。
老許頭盯着字看了半晌,幽幽一嘆:“若老朽所料不差,沈大公子與今日老朽所遇到的那位大主顧一樣,來找老夫算卦。都是為同一目的。”
“哦?”沈溪打量老許頭。
老許頭肯定地道:“找人。沈公子,不知老朽説的可對?”
沈溪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這老頭子,在沈溪印象裏。這就是個跑江湖坑蒙拐騙樣樣都來的老騙子,可能到這把年歲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花甲之年還要自己出來討生活。他的人生閲歷的確要比一般人豐富許多,只有飽經風霜之人,才更懂得揣度別人的心思,理解一些道理。
“嗯。”沈溪沒有隱瞞,把幾個銅板遞上,“人在何處?”
老許頭嘆道:“不好説,不好説啊。就好像今天那大主顧問的一樣,她要找她父親,但她父親為官多年,突然失蹤,你説這事情不蹊蹺?有人讓她一路往南找,她還真找來了,我對她的意見只有一個,就是往北。哈哈,沈公子,你知道這是為何?”
沈溪這一聽,突然想起什麼。
中午那官船,是從北方沿江而下,可能就是老許頭口中的“大主顧”。
如果官員突然失蹤,在這大明朝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被秘密拘捕,再或者是遭人刺殺。若人已死,屍體肯定轉移掩埋,想找到非常困難,但這種可能性不高,畢竟民不與官鬥,什麼時候殺官都是死罪,最大的可能還是被有司秘密拘捕,所去方向無非是南北兩京。
沈溪想得很透徹,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老許頭笑了笑,接着道:“沈公子要找的這位,我從字面上推算,應該也與官家有關,官家的事……的確不好測,會招禍的。就好像沈公子已經明白什麼,但卻藏在肚子裏不説,是同樣的道理。”
沈溪一聽立馬把銅板收了回去,冷聲道:“賣關子可得不到賞錢。你説出來,我誰人都不提,如何會給你招禍?”
老許頭搖頭:“這幾文錢,不賺也罷。既然沈公子想知道,那我不妨提醒你一句,有些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人生很多時候都是如此,你刻意去找,反而找不到,若無心時,他卻偏偏出現在你面前。”
沈溪心想,這老滑頭,説了等於沒説,真當我的錢是大風颳來的?
“不説算了。”
沈溪看看外面的風雨小了些,拿起斗笠就走。
剛出門口,就見碼頭方向有人匆忙過來,卻是一名女子舉着搖搖晃晃的雨傘,匆忙往這面一路小跑過來。
女子好像在找什麼人,一直到酒肆外,臉上突然湧現驚喜之色,顧不上整理被風吹亂又遭雨水浸濕的頭髮,匆忙進到裏面。
與沈溪正好擦身而過。
“老先生,可算找到你了。”
女子走到老許頭面前,臉色帶着幾分急切和渴盼,“小女子回去仔細考慮過您説的話,思來想去,卻不知到底該往何處,這天大地大,若只往北走,又如何能找到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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