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吳省瑜立下他的雄心壯志之時,作為事件的主人公,沈溪卻還在陸氏藥鋪二樓由陸曦兒房間改造的書房裏,優哉遊哉地畫着他的山水畫。
沈溪畫得很認真,就好像當初給葉名溯的那幅畫一樣,他畫的是一幅山水人物。在沈溪的這幅山水畫中,一名女子立在溪流邊,側目而望,顯得幾分多愁善感。女子舉着傘,似乎是在等人。
作完畫,沈溪對於他這幅作品非常滿意,卻不知該作出怎樣的題跋。突然想到一首詩很合適:“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
是曹植的詩。
等題上去之後,沈溪突然又覺得不妥,光是容華若桃李,似不能形容他心目中近乎完美的惠孃的形象。
他在後面又增添了一句:“清溪流心惠,絕世而獨立。”
前半句,沈溪把自己的名字,和惠娘名字各取一字在內,至於“絕世而獨立”,則取辛棄疾《水龍吟》一段。
寫完之後,沈溪覺得很滿意,不由想珍藏起來,或者回頭送給惠娘。就在此時,門突然“嘎吱”一聲從外面打開,回頭一看,卻是惠娘和謝韻兒一同走了進來。
“呀,就説這小子在樓上沒做好事,你看,他在畫畫。”
謝韻兒臉上帶着幾分得意的笑容,也是相互間熟稔了,她逐漸把自己當作是這大家庭的一員。
沈溪本來還想掩藏,但剛題完詩,上面的墨跡未乾,這下被抓了現行,藏無可藏。
謝韻兒拿起畫來一瞧,道:“別説,小郎的畫工真是不錯,只是這山水不山水。人物不人物的,有些怪異。‘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清溪流心惠,絕世而獨立’。姐姐,我倒覺得他畫的和寫的……是你啊。”
惠娘面色微微一紅,道:“妹妹,你可別亂説,這麼個小人兒,看不清容貌,怎知是我?”頓了頓。她好像要故意掩飾一樣,目光並未迴避,直接看着沈溪問,“這首詩倒是不錯,你寫的?”
“是啊。”沈溪臉上露出天真無暇的笑容。
“呸。”
謝韻兒在一邊罵道,“這詩的前半段,分明取自曹植的《雜詩·南國有佳人》,你小子欺負我們不懂詩詞,攬在自己身上。好不羞臊。”
沈溪略帶不滿:“謝姐姐好沒趣味,我寫出來的詩,你非要説是別人寫的。那我問你,後半句是誰所作?”
這下謝韻兒被問得啞口無言。
惠娘不由抿嘴一笑。她剛才不承認畫的是她,可她瞧出來了,那女子在整幅畫中並沒有太多的筆墨,僅是稍微勾勒一番。但無論是側臉還是身姿都與她很相似,尤其是“清溪流心惠”,分明是藏着她的名字在裏面。
惠娘神情稍微變得嚴肅:“小郎。關於你被點為府案首引發的紛爭已經結束了,官府那邊把你的文章公佈,總算堵上那些人的嘴。姨不懂文章,不過姨拿你的應試文問了一些人,他們都説你作得好。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去學塾讀書了。”
本來是好事,可沈溪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這意味着他的假期結束了。
謝韻兒道:“看你垂頭喪氣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是認真學習的模樣,若是我的弟弟如你一樣不認真學,我一定拿戒尺打他……小郎,謝姨有件事問你,這首詩是誰寫的,全文如何?”
説着,謝韻兒把一張紙遞過來,上面寫着“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正是他在府試中引用的那句。
沈溪搖搖頭:“無可奉告。”
“你小子……”謝韻兒有些急了,最後跺跺腳,“姐姐,你是否也該管束一下小郎,怎麼説他也是你乾兒子?”
惠娘笑着搖頭:“才不是呢,當初要收小郎為義子,曦兒那丫頭反對得厲害,我想等她年長兩歲再説,此事就沒成。”
謝韻兒突然慧黠一笑:“那就怪不得嘍。”
怪不得什麼,她沒有説,惠娘也不好意思問。
到晚上吃飯時,周氏也從房裏出來一起吃。
本來謝韻兒晚上要回家吃飯的,可不知從何時起,藥鋪裏晚上開飯的時候,會多留一雙筷子給謝韻兒,謝韻兒每天先在這邊吃過才回去,一來是這邊飯食質量好,二來是能坐下來跟惠娘和周氏説説話,對於不太懂生意經營的她來説,交談一番能令她收穫不少東西。
“姐姐怎的出來了?姐夫不回來,就讓丫頭們給你送飯過去。”惠娘見周氏裹得嚴嚴實實走了出來,趕忙上前攙扶。
周氏嘆道:“也是進了城才感覺嬌貴,以前生憨娃兒那會兒,上午剛生了孩子,下午就要下廚做飯,第二天就得下地做農活,也沒覺得怎樣,反倒是這次……可能是年紀大了,身體不中用了吧?”
惠娘笑道:“姐姐,你怎不説是因為一次生下龍鳳胎,身子受不住才會這樣?既然來了,就坐下來吃,姐姐這些天在牀上,有丫頭和姐夫照顧,是舒坦,不過也該多下來走動,活動下身子骨。”
“可不是。”謝韻兒也附議道,“這些天沒姐姐在鋪子坐鎮,光靠我一人,有些吃不消呢。”
周氏笑着點頭,道:“好好,等我做完月子,就出來做事。不然有人該説我吃白食了,我這個當夥計的可擔不起……”
一屋子女人坐下來吃飯,有説有笑。
吃過飯,謝韻兒即將走的時候,她突然又跟沈溪問起那句詩的事。
沈溪搖頭道:“謝姐姐問了也是白問,這並非我平日裏隨手寫的雜詩,而是我府試時靈感之作,當時只想到這麼兩句,從未想到會拿出來被人點評。”
謝韻兒好像置氣一樣説道:“你不説就算了,我回去查閲一番,一定能知道出處,到時候保管讓你心服口服。”
沈溪還真不信謝韻兒能去查出什麼來,因為他寫的這兩句。並不是一首詩的某個段落,只是句俗語。
既然不是詩,她又去何處查?
……
……
第二天,沈溪正常上學塾上課。
回到陌生而熟悉的地方,沈溪感覺自己又要混日子了。
沈溪本來在學塾所有學生當中,就屬於最為特殊的一個。在這學塾裏,他是“少東家”,地位卓然,就算各年級學生拉幫結派,也不敢得罪他。這次回來。他更是已經考過府試,屬於即將有功名之人。
若他能再過院試,那就跟先生的文化水平差不多了。
學塾從年後擴招,不但新增加了學生,也增加了老師。學塾只接收商會子弟,不過也有一些特例,比如謝韻兒的兩個弟弟也在裏面讀書。
沈溪連過縣試和府試,形成了廣告效應,越來越多的人來打聽就讀之事。但惠娘不想把學塾辦得太大,只是作為商會子弟學校來辦,學生人數就算擴招,也維持在兩百人之內。一應開銷由商會來負責。
“沈溪,你這麼有本事,還回來幹嘛?我家裏原來請的先生,也就過了府試。你都可以出去當先生了。”
同窗們對於沈溪非常崇拜。
畢竟家裏對他們的希望也就能考個秀才,至於舉人,一般人家是不敢想的。當個秀才。就可以有很多特權,最重要的就是不用服徭役,甚至可以免税。
沈溪則顯得很謙虛:“我沒什麼本事,就是運氣好,我感覺所學知識還不夠,所以才回來跟先生多學一些。”
如果是與沈溪同屆的考生聽了,他們一定會破口大罵,你他孃的中了案首還説學的知識不夠,我們連你都不如,難道是説我們把學問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但在同窗眼中,卻覺得沈溪説得好有道理,因為沈溪的話跟先生講的一模一樣……沈溪就好像學有所成回母校演講的學生一樣,只要説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就能讓學弟學妹奉為金科玉律。
沈溪還是跟高年級的學生一起讀書,但馮話齊不會干涉他學什麼。
周圍學生背《大學》、《中庸》的時候,他就拿着本《左傳》翻看,馮話齊對此卻很滿意。馮話齊的本經畢竟是《春秋》,他覺得《春秋》裏面的大道理更勝另外四經,連沈溪能考過府試中案首,他都覺得是因為本經選得好。
當先生的,也有當先生的驕傲,發現神童本就不易,但能讓神童成材,那就更加不易,要不然怎麼會有《傷仲永》流傳於世。
等放學後,沈溪出了學塾門口,沒見到來接他的秀兒,卻見蘇通在那兒等候。
“蘇兄?你怎來了……”
沈溪有點不太想面對蘇通,主要是這次府試結束,他名次在蘇通之上,他不是那種喜歡炫耀之人,不見面能少些尷尬,卻沒想蘇通會主動找他。
蘇通笑道:“沈老弟在府試的兩篇文章,在下拜讀後深感佩服,特來請沈公子赴宴。沈公子莫忙回絕,這次在下並非單獨邀請,還有幾位一起過了本次府試的考生,想做東設宴,不知沈公子可否賞臉?”
沈溪點點頭,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中了案首,別人對他疏遠,是因為那些人懷疑他的才學,認為他這案首是花錢買來的。
可現在那些人知道,沈溪是靠真才實學通過的府試,既然他十歲光景就能作出這麼好的文章,將來在科場上必然大有作為。作為同屆考生,自然要多一番聯誼,設宴請他吃飯,以後若沈溪真的能進入朝堂,或者對他們有所幫助。
“我一個小孩子,去飲宴怕是不好。”
沈溪臉色間非常為難,“但蘇公子的好意,我又實在難卻,不如這樣,蘇公子先與我回家問過父母,若他們同意,我再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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