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了片刻,鄭凌風才道:“你娘是黃山隱仙派的入室弟子,痴好刀法。她性情豪爽,閒時便向沈煉石討教刀法。而她本人多才多藝,又精於琴藝,那一首折柳實為天下一絕。沈煉石這廝就説自己素慕琴道,便向你娘學琴。本來男女有別,但咱們武林兒女也不必遵那世間的繁文縟節,更兼我視沈煉石如兄長,你娘對他自然不存絲毫戒心,也就一口應允!”喚晴聽到這裏,點了點頭,忍不住想:“原來如此,這首折柳卻原來是娘教義父的,那麼……他也會彈,想必也是娘教的了。”
“嘿嘿,哪裏想到他教她刀法,她教他琴藝,”他從口內慢慢擠出一絲苦笑,聲音隨即平定下來,冷靜得象是在説旁人的事情,“一來二去的,沈煉石便對你娘動了非分之想。你娘性情剛烈,察覺到他的豬狗之心後隨即冷語叱喝。沈煉石自覺無顏見我,隨即留下一封書信,只説家中事急,當即匆匆而別。
“我那時並無在意,兼之那時焚天劍法初窺門徑,正自如痴如醉,雖覺好友不辭而別有點可惜,終究未曾在意。哪裏知道沈煉石那時自覺沒有十成勝我的把握,竟躲到一個僻靜之處,苦練刀法。嘿嘿,幾個月枯木寒泉的苦修,非但他的觀瀾九勢精進千里,更思悟出了破我焚天劍法的刀招!”[飛雲驚瀾錄]首發第十六章、離合難料是悲歡(2)
他微嘆了一口氣:“他殺上門來時,我是全無防備!這廝以切磋為名,暗中卻下了狠手,你娘見勢不好,急忙出來相幫。但她那時剛剛生下你不久,身子虛弱。我夫婦二人合力,仍是鬥他不過,危急之中,你娘卻受了內傷,我為救她,就受了他一掌。這一掌便將我擊得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卻瞧見沖天的大火,埋劍山莊已經化作了一片火海……你娘滿臉是血地倒在我身邊。
“我心中又怒又急,一下子便掙了起來,急問,沈煉石那廝又在何處?這才發覺,你娘腹中居然插着一把劍,她自己的劍!她臨死前對我説的最後一句話便是,風郎,這一輩子我沒有負你……”
鄭凌風低緩的聲音沉寂了下來,屋中立時就是一片讓人揪心的靜。喚晴覺得他的聲音中似是有一種絕大的魔力,使自己的心隨着他憂,隨着他思,隨着他怒,隨着他悲。一片寂靜之中,喚晴的心仍是沉浸在一片難言的悲慟之中,眼前似是真的見到了火海、刀劍、血光和生離死別。
“原來如此,”喚晴身子微微顫抖了起來,暗想,“這麼説門我當真該姓鄭了?但……”她抬起頭來,一下子觸到了鄭凌風那深不可測的目光,心內卻又湧上來無盡的疑惑來。“不對,”她緩緩地搖着頭,“我義父雖然性子粗豪,但行事素來光明磊落,這等殺妻奪女的行徑他是如何也做不出來的!”[飛雲驚瀾錄]首發第十六章、離合難料是悲歡(2)
“呵呵,”鄭凌風又一聲冷笑,不知怎地,他這麼緩緩一笑,她的心就跟着一跳,雖然鄭凌風還沒有下文,她倒隱隱覺得是自己錯了,“你年紀尚小,未經男女之情,不曉得這其中的厲害!那沈煉石眼界奇高,年過三十仍孑然一身,一見你娘那等人物立時驚為天人,想他平日所為,也着實算是條漢子,但一入愛慾糾纏,便再難自已。深陷情孽,何錯不鑄?”
“深陷情孽,何錯不鑄?”喚晴聽了這話,心就跟着一跳:“當真如此麼,若是淳哥有了心愛之人,我也會將那人殺死麼?不,不,我倒寧願在他面前死了,也不願見他有絲毫傷心!”但雖是這麼想,卻隱隱覺得:“義父即便當真是愛我娘愛得發了狂,也未必會做出這等絕事!除非他大醉之後,本性大失。”
沉了一沉,她才想起來又問:“若真是如此,為何這多年您不來尋我?”她此時已經信了八九分,但多年來所聞所想,都將鄭凌風視作奸雄邪魔,特別是這數月以來,更是與青蚨幫浴血苦戰,終究難以將這羣嗜血賊人的首領看作自己生身之父。“爹”字雖然叫不出口,卻已經將稱呼喚作了“您”。
“我一直當你葬身火海之中了!為此曾傷痛自責多年,深覺有愧你娘在天之靈,”鄭凌風那挺秀的雙眉説着慢慢隆起,“沈煉石這一去又杳無蹤影,幾年來毫無音訊。爹爹那時的焚天劍法雖是難以勝他,卻也一直苦尋不止。直到四、五年之前,沈煉石才重出江湖。雖然聞得他身邊多了一個義女,我卻一直未曾在意。我幾次尋他,卻給這廝僥倖躲過。直到今日見了你,你的眉眼全有我的影子,而鼻、口、雙耳更活脱脱的便是我的模子刻出來的一般!我才知道娟妹在天有靈,原來我們的蓮兒還在,我鄭凌風的女兒尚在人間,”他説着雙目微垂,雙手合十,淡淡地道,“雖有殺妻之恨,但我念着沈煉石十幾年養育你的恩情,仍會饒他一次!”[飛雲驚瀾錄]首發第十六章、離合難料是悲歡(2)
“原來我孃的閨名卻是一個娟字,”喚晴喃喃道,“那我的名字原是單名的一個蓮字了?”
“你該叫做鄭心蓮,”鄭凌風的嘴角終於咧出一絲笑意:“你終是信了!”
不知怎地,喚晴見了他的笑就有些害怕,她緩緩搖頭:“不成,我一定要回鳴鳳山,我先要找義父問個清楚!”她説着站起身來,便想向外走。
“鳴鳳山你去不得,”鄭凌風的身子似乎未動,卻穩穩擋在她眼前,那一張臉卻嚴厲了許多,“你老老實實呆在此處,待我擒來沈老兒,自會讓他與你説個清楚!”
“您若當真將我視作女兒,為何又不許我走?”喚晴急了起來,只想一步跨到沈煉石身邊,將這一切問了清楚。在她心中,這個義父雖然有時癲狂,有時嚴厲,卻是説一是一,從來沒有騙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