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最後一天。
“我是幽靈偵探。”
“好吧,現在我只有一個要求,請你不要再看柯南了!”
“葉蕭警官,我沒跟你開玩笑。”
“天黑了,你該早點回家,不然你媽媽又要打我電話了。”他正看着衞生間的鏡子,用電動剃鬚刀刮鬍子,“司望同學。”
鏡中也能看到另一張臉,過完十六歲生日不久的臉,已到花開堪折的年齡,眉目裏射出桀驁而冷靜的光,幾年後將比葉蕭更帥那麼一點點。
“我是申明。”
這短短四個字,以成年人的口氣説出,音色依然少年,卻藏着死去十六年的怨念。
葉蕭關掉剃鬚刀,整個世界安靜下來,半邊鬍子拉碴,通過鏡子看着他的臉。
只停頓幾秒,噪音再度響起,他加快了剃鬚速度,卻用眼角餘光瞄着。
“感謝你向警方報料,終於知道個驚天大秘密了!”
葉蕭住在一棟高樓的28層,正對徹夜通明的未來夢大廈。窗邊有把帶有瞄準具的軍用狙擊步槍,司望好奇地拿起來摸了摸,被他一把抓回去:“小心!這可是真傢伙!”
“你想要刺殺誰?”
對面未來夢大廈頂樓的窗户,有幾扇正亮着燈光,真是絕佳的狙擊位置。
他把步槍收進櫥櫃,嚴厲地告誡:“不準告訴任何人,否則的話——”
“我會保守秘密的。”司望大膽地跟警察討價還價,“前提是你要相信我説的一切!”
葉蕭是個單身漢,住在一室一廳的高層公寓,收拾得比黃海警官整潔些,但也有不少泡麪與垃圾食品。家裏絲毫沒有煙味,酒與咖啡都沒看到,是個煙酒不沾的禁慾主義者。
“1995年,申明死後,他的幽靈還沒消散,在這座城市飄蕩了十六年,隱藏在一個叫司望的男孩身上。”
“突然襲擊跑到我家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既然,這個秘密已經保守了那麼多年,為什麼無緣無故要告訴我呢?”
“我怕我活不到十八歲那年。”
“有人在威脅你?”葉蕭看了看門上的貓眼,“我會保護你的。”
“不,最近我總是做噩夢,夢到自己死了——不是遭人用刀割斷喉嚨,就是過馬路時被卡車撞飛,或是從樓頂失足墜落……”
“你害怕自己一旦死了,這個秘密就會永遠埋在地下,你也沒機會為自己報仇了?”
“葉蕭,你好聰明啊。”
“小小年紀,少拍馬屁!若你真是1995年死去的申明的幽靈,為什麼不直接去把殺人兇手幹掉呢?”
司望苦笑道:“我不知道他是誰?兇手從背後刺死了我,我沒有看到對方的臉。”
“我會抓住他的。”
“有線索了嗎?那個開音像店的中年男人?只有我能幫助你破案!因為,我是申明,我是1995年的第二個受害者,我能説出許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十六年來,從我作為司望生下來的第一天起,就發誓要找到兇手,這些年我跟着黃海警官一起調查,我比你更有資格偵查此案!”
“好吧,那你同時也是殺人犯,是你殺了教導主任嚴厲,不是嗎?”
這個反問讓司望微微一顫,表情變得很可怕,似乎回到殺人現場:“是的。”
“有時候,我也會懷疑,你心裏會不會藏着另一個人,因為在你的眼神里,我會看到成年人的影子,經歷過難以想象的痛苦——只有我才會理解你,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我猜你承受過失去最親愛的人的痛苦。”
“痛徹心扉。”
“葉蕭,可你沒有嘗過自己被殺的痛苦,那與肉體上的痛苦無關,而是在死後變成另一個人,告別身邊的所有人,要從嬰兒開始重新長大,原來活過的二十多年全都白費了!”
“雖然,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但你可以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無論是真實的,還是你妄想出來的。説吧,幽靈偵探。”
“十六年來,你們有個最大的疑問,1995年6月19日,申明為什麼好端端地要跑去魔女區送死?”
“不錯,弄清楚這個原因,或許就離破案近了一大步。”
“但這是一個秘密。”
聽到這樣的答案,葉蕭失望地搖頭,把房門打開:“你可以回家了。”
“等一下,還有個問題,關於張鳴松。”
“其實,我早就跟張鳴松談過了,他説當年黃海跟他談過無數次,有幾次還把他帶到公安局,是教育局的領導把他保出來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殺人狂?我也無法判斷。”
“去他家搜查一下不就行了?”
“沒有任何實際的證據,要申請搜查令談何容易?尤其是這種有頭有臉的人物。”葉蕭腦中的邏輯非常清晰,馬上把思路拉回來,“跑題了!你所有的話都無法證明,還是在妄想,司望同學。”
“要是不相信我的話,你一定會後悔的。”
葉蕭卻想到了申援朝,還是再給他最後一個機會吧:“説説申明的親生父親申援朝吧,如果你還有記憶的話。”
“我是申援朝的私生子,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當我還活着的時候,他總是提心吊膽,生怕這秘密被人發現。但他並非冷血無情之人,每個月都會資助給我生活費。當我還住在地下室裏,他經常送些書給我,從連環畫到世界名著。印象最深的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他年輕時珍藏的硬殼精裝書,封面是彩色版畫式的保爾·柯察金,騎在馬上戴着紅軍尖帽子,眉目剛毅眺望遠方。這本書我看了至少十遍,封面幾乎磨爛了,奧斯特洛夫斯基念得滾瓜爛熟,仍記得攻打彼得留拉的紅軍隊伍裏出現過的中國戰士,我用紅色墨水寫在扉頁上那段名言——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每個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回首往事,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
“我見過這本書,在申援朝的家裏,放在他的書架上——他説是在申明死後,從南明高中的寢室裏拿回來的。”
“真好啊!他居然都還給我留着!”
葉蕭仔細觀察少年的臉,完全是中年男人的表情,若這還是假的,那麼真是影帝了。
忽然,他拿出紙與筆説:“你能重新寫一遍嗎?”
司望惶恐地點頭,抓過紙筆,用申明的筆跡寫下——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每個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回首往事,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臨終之際,他能夠説:“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解放全人類而鬥爭。”
這是他唯一能證明自己的印記。
葉蕭看他寫完這段文字,輕嘆道:“保爾·柯察金……我也背過這段話,在十六歲那年。”
“為什麼會變成警察?”
“命運。”
“就像我死後變成司望那樣?”
“大概是的吧。”
“你認可我是申明的幽靈了?”
葉蕭搖搖頭説:“世界上沒有鬼,但我可以幫助你,你也必須要幫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