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克沒有想到那個怪里怪氣唱《十個男人九個傻》的項蘭,會唱這樣一首充滿無限惆悵的歌。而且她的歌聲優雅、含蓄,透著隱隱的悲傷和淒涼,竟將這首詞的意境詮釋得如此到位。
普克忽然想起初次見到米朵時,他們兩人之間的一段談話。米朵說她剛開始學醫的時候,覺得人的身體結構那麼紛繁複雜,簡直像另一個世界。而她後來遇到的種種事情,又讓她覺得,生理世界的複雜還有極限,而心理世界的複雜,卻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
在項蘭的歌聲裡,普克思緒如同海潮一般翻湧不息。他想,看上去簡單任性的項蘭,歌聲裡的那種僅靠模仿絕對無法得到的蒼涼感,究竟來自於怎樣一個複雜的心理世界呢?
項蘭唱罷,酒吧裡響起了一片掌聲,項蘭淡淡說聲“謝謝”,點點頭便退回後臺,另一名歌手接著上臺演唱。
過了一會兒,項蘭回到普克和項青身邊,身上的演出服又換成了來時穿的衣服。
普克真誠地對項蘭說:“沒想到你唱得這麼好。”
項蘭一下臺,又和平常一樣隨便了,笑著說:“早就知道,我唱那首《十個男人九個傻》會給你什麼感覺,今天就是要扭轉你的印象。”說罷,跟項青換了一個位置,站到普克身邊,衝著舞臺方向揚揚下巴,“哎,你看彈吉他的那人,怎麼樣?”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留著小平頭,寬寬的肩,長長的腿,臉龐頗英俊,熟練而輕鬆自如地彈著吉他,時而低頭,時而抬頭,眼睛沒有固定地看著什麼地方,但目光裡有一種專注,像是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臉上若有若無地流露出一絲感傷。
普克認真看了看,說:“嗯,很英俊,氣質也特別。”
項蘭笑了,像是抑制不住滿心的歡喜:“算你公平,他……”說了一半又不說了,抿著嘴無聲地笑。
普克問:“你看到阿強了麼?”
項蘭說:“我剛才就是去後臺找他,他們說阿強今天打電話來,他有點事兒要辦,可能得稍晚些才能來,但今晚肯定來,我們就在這兒等等吧。”
三個人找了張臺子坐下,有服務生過來問他們要什麼飲料。
項蘭搶著說:“要一紮生啤。”
項青馬上說:“不行,今天你不能喝酒。”她轉頭對服務生吩咐道,“給我們兩瓶杏仁露,一瓶熱一下。”又問普克,“你喜歡喝什麼?”
普克說:“隨便。來罐可樂好了。”
大約一個小時後,項蘭突然衝一個小夥子招招手,那個小夥子便走了過來。
項蘭為大家互相介紹:“這是阿強,這是我姐項青,這是我姐的朋友普克。”
阿強留著長髮,額前一小撮兒染成黃色,他客氣地跟項青和普克打了個招呼。項蘭把他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普克看到阿強皺著眉頭好像在回憶,然後又和項蘭說了幾句什麼,就轉身離開到後臺去了。
項蘭走回來說:“阿強說,那棟樓的位置他倒是記得,讓他說是多少號他可說不清。他現在要演出,等演出完,他可以帶我們一起去。”
普克點點頭。
項青問:“阿蘭,阿強有沒有問你,為什麼又問這件事兒?”
項蘭驚訝地說:“咦,你怎麼知道的?他問了,我說反正有事兒,你別問那麼多,只管告訴我就行了。”
項青有點擔憂地說:“當心點兒,還是別讓他知道原因的好,省得……”
項蘭說:“這我知道,沒跟他講那麼多,還讓他別告訴別人,放心吧。”
三人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樂隊演出結束了,阿強和那個彈吉他的小夥子一起走到普克他們這張臺子前。
項蘭馬上高興起來,站起來拉住小夥子的手,笑著說:“肖巖,我姐在這兒,還有她的朋友普克。”
肖巖微笑著對項青和普克點點頭,只說了句“你好”,便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環住了項蘭的肩膀,溫柔地問項蘭:“昨晚怎麼沒來?也不打個電話,害我們臨時找人。”
項蘭看了項青一眼:“家裡有點兒事,忘了打電話了。”
肖巖像是忘記旁邊有人似的,伸出一隻手指輕輕在項蘭眼睛周圍抹了一下,低低地說:“眼圈那麼黑,沒睡好啊?”
項蘭在項青和普克面前,也有點不好意思,臉上露出既幸福又靦腆的表情,小聲說:“沒事兒,想你唄。”
阿強笑著說:“得了得了,別在我們面前肉麻了。”他看著項青,“咱們現在就去一趟?”
項青看看普克,普克點點頭,項青笑著說:“那就辛苦你了。”
阿強說:“這算什麼,阿蘭是我們的小妹,她的事兒不就是我們的事兒嗎?肖巖你說是不是?哎,反正你也沒事,咱們一起去吧。”
肖巖也沒問去幹什麼,只點點頭。今天晚上,他似乎對項蘭很體貼,一直不太注意別人的舉動,只和項蘭說話。普克想,難怪項蘭那麼緊張,肖巖這樣的男人,是很容易讓年輕女孩著迷。普克原沒想到肖巖會一起去,但又不能多說,既然阿強已經說了,只好就這麼辦了。
肖巖和阿強都是騎摩托車的,項蘭自然而然地坐到肖巖的後座上。門口有幾輛出租車在等客,普克和項青上了一輛,讓司機跟著阿強和肖巖的摩托車開就行。過不多久,前面阿強的摩托車停下來,普克和項青也下了出租車。
阿強說:“誰跟我進去看?”
項青看看普克,普克說:“我去吧。”
項青點點頭:“好,我們在這兒等你。”
普克跟著阿強進了小區。這個小區也有一個大門,但大門鎖著,只留一個小門讓人進出,門邊是一間傳達室,裡面有門衛,不過,對進進出出的人並不過問。
走過幾棟樓,阿強略想了想,停下來指著一棟樓說:“喏,應該就是這棟。我看看樓號……是二十三棟,嗯,三單元。幾樓就不知道了。”
普克看了看,記在心裡,笑著說:“知道了,謝謝你。”
阿強有點神秘地問:“你是不是私家偵探呀?現在這種事兒可多了,要麼是男的有外遇,要麼是女的有外遇,另一方就請私家偵探來調查。”
普克避重就輕地說:“A市也有私家偵探了?咱們國家法律規定好像還不允許吧。”
阿強說:“A市有沒有我不知道,聽說廣州那邊兒就有。規定允許不允許無所謂,法律規定不允許的事兒太多了,不照樣有人幹嗎?不過,我也是隨便問問,你別跟阿蘭說我問你了噢。”
普克笑著點點頭,暗想項蘭對阿強的吸引力由此可見一斑。兩人走出小區的大門,看到項青正和肖巖項蘭在聊天,不知談些什麼,看上去都顯得挺高興。
項蘭興致勃勃地說:“大家難得湊在一塊兒,一起上我家去玩一會兒吧。”說完,眼睛去看肖巖,肖巖抬手摸摸項蘭的頭髮,微笑著點點頭。
項青似乎猶豫了一下,看一眼普克,普克略一遲疑,隨後也點點頭。
阿強笑著說:“我也去嗎?不會變成電燈泡吧?”
項青馬上說:“當然一起去啦。”
五個人又像剛才那樣,分頭來到項青家。
一進門,大廳裡的電視機開著,沙發上坐著一位中年女性,手裡拿著一張報紙在看,聽到聲音,抬起頭來。普克馬上知道這是周怡。項蘭主要繼承了母親的容貌,周怡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年後項蘭的模樣。周怡留著得體的短髮,臉上恰到好處地化了一點淡妝,穿著件藏青色的毛衣,風韻猶存,只是眼神稍顯得有些冷淡和漠然。
看到周怡在家,大家都靜了一下,氣氛稍稍有些尷尬。普克注意到,周怡的目光首先掃了一眼項青和項蘭,嘴唇緊緊閉著,沒有說話。
項青笑著對她母親說:“媽,你回來了。哦,幾個朋友來家裡坐坐。”她轉頭對普克等人說,“這是我媽。”
項青接著一個個向母親做介紹:“這是我的朋友普克,這是阿蘭的朋友肖巖,也在藍月亮演出,這位也是阿蘭樂隊的朋友,叫阿強。”
周怡在項青開始向客人介紹自己時,站起身來,嘴角也露出一絲笑容,分別和各人點頭。當項青介紹到阿強時,不知為什麼,周怡微微一愣,注意地看了看阿強,隨即把目光調轉開,臉上雖然仍帶著點笑容,但幾乎每一個人都能看出,那笑容已經很有點兒勉強了。
周怡轉向項青,普克注意到,周怡的目光裡似乎有些複雜的內容,然而又有些含糊不清。
周怡說:“你們在客廳玩吧,我先上去了。挺晚的,聲音別太大,不要吵到隔壁鄰居。”說完,她又對其他人點點頭,“你們隨意。”便拿起沙發上剛才在看的報紙和一件外套,轉身上樓去了。
周怡走後,不知為什麼,幾個人一時有些冷場。普克微微蹙著眉,想著自己的心事,其他幾個人也都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項青說:“阿蘭,你今天不舒服,要不然,改天大家再聚吧,你早點休息,好嗎?”
項蘭臉色很蒼白,看來也確實累了,聽了項青的話,仰頭看著身邊的肖巖。
肖巖說:“你不舒服嗎?怪不得臉色不好,怎麼不跟我說?”
項蘭臉上的表情既高興,似乎又有點吃驚,然而更多的是依依不捨,她將頭靠在肖巖身上:“真的沒什麼,就是昨晚沒睡好。”
肖巖拍拍項蘭的臉,柔聲說:“那就早點睡吧,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普克也回過神來:“哦,太晚了,我也有點困,改天再聚好了。”
項青也沒再挽留,與項蘭一起把普克他們送到門口。
到了大門外,肖巖、阿強騎上摩托車正準備走,普克忽然叫住阿強:“對不起,阿強,我還有件小事想問問你,能不能慢走一步?”
阿強看看肖巖,說:“那你先走吧。”
肖巖騎上摩托車先走了。阿強坐在摩托車上,腳支著地,問:“什麼事兒?”
普克說:“上次你跟著項蘭母親上樓時,樓道里的燈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
阿強想了想,說:“她先上的樓,沒開燈,我跟在後面開的燈。後來她第二次上去,樓道燈就沒有打開,所以我不知道她上的是哪一層樓。”
普克說:“在那之前她見過你的面嗎?”
阿強說:“應該沒有吧,我也是有一次看電視新聞時,聽阿蘭說那是她媽媽,才記住的。”
普克問:“那麼那天晚上,她有沒有看到你的臉呢?”
阿強說:“她轉身下樓,我不能馬上跟著下吧,還得裝模作樣接著上樓,所以當時是打了一個照面,但只不過一瞬間而已。不過,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今天晚上她見到我,表情好像有點怪怪的,會不會是又想起來啦?那她可真是好記性,要麼就是警惕性太高了。”
普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問:“對了,你還記得那天是什麼日子麼?幾月幾日,星期幾?”
阿強回想了一下,為難地說:“只記得是十二月份,具體哪一天記不清了。噢,那天是個星期五,週末酒吧生意比平常好,那天我們演出結束得比較晚,所以有點印象。喂,你問得這麼細,真像是……”阿強看看普克,又不說了。
普克笑了笑,說:“我沒問題了,謝謝你。”
阿強揮揮手,將頭盔上的罩子拉下來,發動摩托車走了。普克站在原地想了想,決定先回賓館去。正好看到一輛出租車駛過來,便叫車回到了賓館。
此時已經快十二點了,普克雖然覺得太晚打電話不好,但又覺得事情比較重要,還是撥了馬維民家的電話。好一會兒才有人接了電話,聽聲音像是已經睡了,不太高興地問普克找誰。
普克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姓普,我有要緊事想找馬副局長。”
那人聽了,放下電話去找人。過了一會兒馬維民接起電話:“小普嗎?”
普克說:“對不起,馬局長,這麼晚還打擾您,已經睡了吧?
馬維民說:“沒關係,今晚我還給你房間打過電話,想問問有什麼新進展,結果沒找到你。怎麼,現在有情況麼?”
普克說:“電話裡講方便麼?”
馬維民說:“內容多麼?”
普克說:“不多,就幾句話。”
馬維民問:“那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