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牛兒準備第二天飛騰出谷的晚上。桐樹莊方家大院後院燈燭輝煌。正屋廂房的廊檐下和天井中都坐滿了明霞莊主呂陽夫婦邀請來的江湖豪士,聽候明天如何到李家塢拼鬥的分派。屋頂四周也由少林寺內三堂長老澄明大師、神農架彭大先生,四天前趕到的貴州武林名宿陰陽判官魏修和他的夫人鳳翅刀花五姑分別警戒着。正屋前方桌旁坐着呂陽夫婦,神醫石煥章武當掌門流雲道長和一個矮矮胖胖,臉色白皙的四十多歲的人。有認得的,便指點着説道:“那個矮胖子就是‘南北兩掌’中的南掌,‘五行掌’李飛軍。他是同神醫石老前輩一道來的。”有人問:“北掌‘黑煞手’陸安成坐在哪裏?”那人道:“聽説他沒有來,不知是沒有接到請貼,還是有事分不開身……”這時呂陽拍了幾下巴掌,朗聲説道:“諸位朋友,請雅靜一下!這次事情的緣由,老朽已分別向朋友們仔細陳述了,要緊的很哪!是事關到千千萬萬黎民百性的身家性命,事關武林的興衰。“諸位此次前來,不僅是厚愛我呂陽夫婦,實在是維護江湖道義,嘉惠千萬黎民的莫大功德。呂陽先在此道謝!”説着,作了個羅圈揖。羣雄也紛紛站立,齊道:“呂大俠不必客氣!”“不敢當,這是我們該做的。”呂陽繼續道:“承蒙諸位抬愛,推我夫婦主持這件大事。但我夫婦德薄能淺,説到智計見識,不如石神醫石大哥甚多。”呂陽含笑指了指旁坐的石煥章,説道:“所以,我們已經商定,今晚便由石大哥代為分派。”下面有好幾個人同時道:“那很好嘛!石神醫就當石軍師!請石老前輩出來調兵遣將!”石煥章含笑起立,説道:“呂大俠,孫女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眾望所歸,哪個不知?他倆口兒一定要我這個糟老頭子來説,我只得遵命,‘分派’兩字是決不敢當的。但我所説的辦法,都是呂大俠,孫女俠和幾位前輩英雄共同計議後定的,只不過由我來講罷了。待會兒我講的如有疏漏之處。還望大家指出。因這事説大點可説是國家的大事,説小點也是武林的公事……”雖然有仗義性急者,不待石煥章説完急着插話道:“石前輩。這些道理我們都明白了。你老人家還是快説明天的辦法吧!決沒有人來挑眼。哪個挑眼就是他媽的烏龜!”眾人鬨堂大笑。石煥章也笑着點頭道:“好!我就説。首先明天去必有一番惡鬥,不會善罷甘休,這是我們都清楚的。目前在李家塢的人,多數是與伍昆老賊結幫,包藏禍心的死黨,對這些人,我們下手決不容情,格殺不論。但也有些是並不知情,應邀前來觀禮的武林朋友,他們決不會替伍昆賣命。對這批人,如果我們失了禮數,對待不慎,他們無法下台,俗話説得好,‘兔子攆急了還要咬人,’豈不是幫了伍昆的忙,反而不利於我們嘛!”所以明天前去,我們還是先禮後兵。除對玉羅剎伍靈芝、無常劍客林柴、五毒黃蜂董富貴、陽牌陰刀唐冬、唐酉這些十惡不赦的傢伙外,我們要處處謙和,站住禮字,這就叫做攻心為上。就是鬧到動刀動劍,也得聽呂大俠、孫女俠等幾個前輩的話音行事,千萬不要盛氣凌人,一哄而起。”眾人覺得這話在理,齊道;·好!我們都看你們幾位前輩的臉色行事,該講理的便講理,該動手的才動手!”石煥章喝了口茶,又説了下去:“第二條,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李家塢現下很有幾把好手,上前天晚上彭大先生和鬼神愁南廛南老弟暗中偵得,除了原來的人外,還到了個連伍昆都處處尊敬的叫‘老怪物’的人。此外北掌‘黑煞手’陸安成也在座。俗話説:‘一把鑰匙開一把鎖’,‘-物降一物’,對於那邊特別扎手的幾個人,我們也得分出專人去制伏住他,以免臨時亂了陣腳。我們老兄弟幾個計議了一下,那伍昆不僅是首惡,而且他的碎金指力和追魂十人抓,二十多年前在武林中就沒有對手,我們這邊當然由呂大俠去接下來。但伍昆現在做了‘兩河幫’幫主,必有一批死黨硬手相護,因此我們也請孫女俠和澄明大師替呂大俠打接應。還有對方那個‘老怪物’也決非等閒之輩,彭南二位都見他肩佩長劍,從不離身,估計是個劍術高手,好在武當掌門流雲道長在此,就由流雲道長出手製住他。”天井中有人提醒石煥章道:“石神醫,黑煞手陸安成既然在那邊,這人也很不好惹,我們這邊是不是就由五行掌李爺出面,‘南北兩掌’對個百十掌,看看究竟是誰的掌厲害!”石煥章道:“老弟的主意很好。不過這件事,我們也仔細思謀過。據彭南兩位説,伍昆和李長雲對北掌陸安成是以客禮相待,十之八九他並沒有入幫。如果他不來強出頭最好。不然我們便請李兄弟與他對對掌嘛。‘南北兩掌’蜚聲武林,那自然是旗鼓相當的。”五行掌李飛軍笑着插話道:“包在我身上!列位朋友不必多慮。北掌陸安成與我頗有交情,為人很直爽,功夫也是很了得。我看他這次定是受了別人盛請才去淌了伍老魔頭的渾水,他如出面,便由我去對付,決不會一拍兩散,保管一拍即合,出不了岔子!”眾人聽他説得風趣,都笑起來了。石煥章也道:“那好極了。還有那邊的無常劍客林柴,是關中四惡之首,罪惡多端,據説橫行陝甘一帶多年,從未失手。且喜綠雲老人的孫少爺龔成龔公子曾與他交過手,知道他的底細,這次便請龔公子盯住他。龔公子,這裏還有許多朋友沒見過你。你站起來讓大家認識,認識如何!”原來龔成送俞夫人,俞慧珠到了鳳陽後,不敢多住,便趕了回來,剛到四五天,為王牛兒失蹤的事煩惱不堪,這幾天吃飯睡覺都不安寧。聽了石煥章的話,趕快站起來抱拳為禮,苦笑道:“石爺爺怎麼取笑起我來了,侄孫一定不放過林柴就是。”眾人見龔成這麼一副文秀的書生模樣,臉色又有幾分憔悴,起初對他能否敵得住林柴不免有些懷疑,但綠雲老人,過河刀龔養浩是何等聲威,一想到‘將門無犬子’的話,倒也不敢輕視他了。石煥章又接着道:“對方現在的人比我們多得多,要講一個對一個那是不成的,最終必是一場混戰。沒有分派到的朋友擔子就更重了,十成中有九成都不會是單打獨鬥,而是一人要對付他們兩三個,甚至五六個。所以嘛,第三條就是混戰一起,我們的人便要聚成一團,力求自保,千萬不能落單,須知他們佔有地利,我們的人一落了單便容易着了他的道兒。但我們也不是淨等着捱打,只要把他們拖着,纏着,頂到未時三刻,就有援軍來接應,我們的人便比他們多得多,也就大功告成了!”有人不解地發問:“老前輩,我們的人都在這裏,哪會有援軍?你老人家是不是説來寬我們的心的喲!”石煥章哈哈大笑,説道:“這個嘛,弟台就不要亂猜了!你沒看見前幾天周勤田周師傅師徒都騎馬匆匆走了嗎?我也不瞞你,他兩位就是奉了呂大俠之命去搬兵的,明天未時三刻援兵必到。列位朋友,大家還有甚麼好主意,都可以講出來一齊參詳參詳!”眾人嗡嗡地議論了半響,都覺得幾位老前輩思謀得已經很周到了,一時也提不出甚麼。當下,巳從城裏回來的錢總鏢頭大聲道:“薑還是老的辣!幾位老前輩該想到的全想到了,石前輩也講到了筋節上,滴水不漏。我們還能拿出甚麼餿主意?我看今晚還是早點散了,明天好拿出全副精神同李家塢的那羣王八蛋幹仗!”眾人轟然應“好”……第二天,羣豪六十餘人提早吃了飯,便由鬼神愁南廛引路直奔李家塢。眾人走上登雞公山的正路,見山勢甚是雄偉險峻,但路也還寬大整齊,都覺並不難走。走了約三柱香功夫,卻走上了偏西的小路,路面很窄,坡度也大,時有雜草叢生,怪石嶙峋,若不是南廛來過多次,恐怕路都難找。原來這李家塢並不在雞公山的正路旁,而是在偏西的山腰處,李長雲在這裏構築莊院,本就圖的是地勢偏僻,人跡罕至,便於他結納亡命,坐地分肥。羣豪在這條小路上曲折紆迴地又向上走了十來裏,已望見那巖上出現了一座大莊院。莊外雖無壕塹,牆卻高達兩丈,兩端構有望樓,上面人影幢幢,刀光閃閃,顯然李家塢早巳戒備森嚴了。這時李家塢莊門大開,兩邊有十幾個勁裝佩刃的大漢分列,為首的是個身材魁偉,兩頰青滲滲的四十多歲的人。他見呂陽夫婦帶領羣雄來到,即抱舉行禮,大聲道:“兩河幫白堂香主李長雲,奉伍幫主之命,恭迎呂大俠及各位朋友大駕!敝幫伍幫主早已在內恭候了。”呂陽微一拱手,卻未立刻進去,打量了下大門上新掛的金地藍字大匾上寫“兩河屏障”,對他夫人孫蘭芬道:“老太婆,我老眼昏花,看不清這匾上寫的是‘兩河’甚麼‘障’?李長雲身後的一個小頭目陪笑道:“是‘兩河屏障’。’呂夫人清脆地發笑道:“甚麼兩河屏障,分明是兩河孽障嘛!”那小頭目怒道:“你——”李長雲叱聲“多嘴!”嚇得小頭目把下半截話嚥了回去……呂陽一行隨辛長雲進得莊門,見門內是一個練武用的長方形大土壩,兩邊有十餘棵大樹,樹後各有一溜廂房。廂房前黑壓壓地站滿了拿刀執棍,衣着各異的人,全都殺氣騰騰的樣子。那神鵰伍昆和七八個身穿長袍的人卻站在正屋的檐下拱手相迎。伍昆見呂陽來了六十多人時,回身向玉羅剎伍靈芝低聲説了幾句話,伍靈芝點點頭,踏前一步,高聲説道:‘今天呂大俠看得起我們兩河幫,帶了許多好朋友來,可惜我們的正廳過於偏窄,未免太擠。還請呂大俠原諒,將一些朋友請到東廂房歇歇腳,喝點茶水。呂大俠、孫女俠和各位前輩便請進正廳敍話。”轉頭向東廂房前站着的那羣人吩咐:“幫主有令,東廂房的弟兄們,全都立刻到西廂房去,以便待客。”那夥人齊聲應“是”,向西走去,東邊便空了出來。石煥章向彭和遞了個眼色,彭大先生會意,便舉手招呼:“正廳擠起悶氣,外面涼爽些,圖爽氣的朋友,請跟我彭老大來!”眾人都跟着彭大先生向東廂房走。龔成也想留在外面,卻被石煥章輕輕地拉着手,便也隨呂陽夫婦等進了正廳坐下。莊丁獻茶已畢。伍昆便起立引見自己這方的人。頭一位便是個矮小乾瘦、滿頭白髮、兩眼陰森森的老頭兒。伍昆道:“這是我的拜兄,”回頭對那老頭兒笑笑説:“老怪物,你就在各位朋友面前自報家門吧。”那老頭兒直眉瞪眼地張口便道:“老子叫‘一定贏’!外號嘛,這個,這個……”輪流望了望流雲道長和澄明大師,説道,“外號人稱‘壓倒武當,氣死少林’。”流雲道長倒沒有生氣,淡淡地道:“施主取笑了。”澄明大師卻説道:“阿彌陀佛,待會兒老僧一定要領教領教!”那老頭兒滿臉藐視的樣子,説道:“現在而今少林寺的澄字輩的小和尚們,依老子看來,未必就比觀照那幾個老和尚強,哼哼!”澄明大師頓吃一驚,因為觀照正是他的師叔,自己已經六十三了,這“老怪物”竟敢以小和尚相稱,實在猜不透他的來歷。伍昆引見的第二個人是個身材高大、額上有顆大肉瘤的四十多歲的人,説道:“這位候世森老弟,是老夫的忘年之交,外號陸地龍王,諸位多親近。”第三位便是“北掌,黑煞手”陸安成了。他與“南掌、五行掌”李飛軍交情素好,進門看見時已相互點頭致意。當下微笑道:“我與呂大俠、孫女俠兩位前輩緣慳一面,今日幸會。與李老弟卻是老交情了,待會兒事情了結,我們哥倆倒要好好敍敍。”孿飛軍也笑着説:“應當,應當。”再往下便是白丕,伍昆稱他為紅堂香主;李長雲叫白堂香主,林柴叫刑堂香主;伍靈藝和董富貴卻叫什麼總舵巡使。接下來便是呂陽引見,按順序是:神醫石煥章、流雲道長、澄明大師、李飛軍,輪到鬼神愁南廛時,他卻不待呂陽開口,搶先道:“在下也自報家門,我叫‘祖爺’:我的孫子叫‘一定輸’,外號人稱‘胡説八道’!”那老頭兒似乎還沒有聽懂,自言自語地説道:“真怪,天下竟有名字叫‘一定輸’的!”李飛軍、錢誨和龔成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口;伍昆狠狠地盯了南廛一眼,忍住沒有發作。以下便引見錢海、龔成最後才是呂夫人。眾人歸座後,伍昆把冷電似的眼光向呂陽這方一掃,沉聲道:“呂大俠和孫女俠的金絲纏龍軟鞭威震江湖四十年,江湖中不知有多少朋友在鞭下喪生致殘!我伍昆早想瞻仰一番,這裏有幾位朋友,也慕名而來,為的是看看明霞堡的武功是怎樣的霸道,有哪些高明之處可以壓倒武林!今天呂大俠、孫女俠果然登門賜教,還帶來了許多好朋友,不知只是給兩位助威的,還是別有企圖?就請明説罷!我們一概接着。”呂陽哈哈一笑,説道:“我們夫婦會幾招軟鞭,可從來沒説過是甚麼‘威震江湖’呀,‘絕頂、高明’呀一類的話,那全是伍老爺子在自言自語!不錯,這麼多年是有一些人在我夫婦鞭下或死或傷,但都是罪有應得之輩,決沒有無辜之人。方才伍老爺説要考校我們的鞭法,既然來了,免不得自會獻拙,誰願賜教,我們都可以奉陪。老實説,愚下夫婦和朋友們這次前來,並不是要同伍老爺和眾位好朋友爭個高低強弱,而是為了黎民百性的身家性命和武林聲譽,來求伍老爺一件事。如蒙伍老爺慨然見諾,我夫婦自認冒包犯了虎威,立刻向伍老爺低頭服輸,就是永不再插手江湖之事也使得。”此話一出,伍昆那邊的黑煞手陸安成和那個‘老怪物’都面現詫異之色,眼睛動也不動地望着伍昆。龔成暗忖,果如石爺爺所料,這裏確實有人不知伍老魔頭的陰謀。伍昆先是一愣,隨後連聲冷笑,説道:“呂大俠這話真使我滿頭霧水,鬧不明白了!我伍昆是一介草民。怎麼擔得了甚麼‘黎民百性的身家性命’?我又沒有呂大俠那樣的名頭,‘武林聲音’又與我何干?哼哼,哼哼!”呂陽面色鄭重地道:“而今東南沿海倭寇猖獗,劫財物。淫婦女,屠鄉焚縣,慘不忍睹!兩河內地尚稱安寧,這是老百性的如天之福。現在伍老爺忽然網羅江湖豪客,綠林能手結幫立舵,勾連數省,意欲橫行無忌。亂事一起,勢必與倭寇互為聲援,裏應外合。請問伍老爺,這會不會使天下百性飽受禍殃?怎麼不是干係到黎民的身家性命?伍老爺把這麼多武林中人拖去向倭寇賣身投靠,為虎作倀,使人愧對家鄉父老,歷代祖宗,怎麼和武林聲譽無關?在下斗膽,就請伍老爺解釋一二,以釋羣疑!”神鵰伍昆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一時無話可答。玉羅剎伍靈芝見狀,卻一下子站起,高聲尖嚷道:“江湖之上,哪裏沒有立幫結會之事?甚麼倭寇不倭寇的!我們一不為官,二不當差,管不了這麼多!呂大俠看着我們兩河幫不順眼,那就拿出手段來試試,胡吹大氣可嚇不了人!”五毒黃蜂董富貴也“霍”地起身,傲然地把手一伸:“外面就是練武場!各位好朋友既然敢到兩河幫生事。就請出去比劃比劃,還是刀劍上見分曉吧!我們都是練武的,不是練嘴皮子的!”呂陽這邊龔成、南廛、澄明大師等也“呼”的一聲站起,就要往外走。石煥章卻道:“且慢!老朽還要向伍當家的請教幾句。”伍昆冷然道:“石神醫也來淌渾水,好得很嘛!有甚麼話還是比試了之後再説為好。”伍昆那邊的人都齊聲高嚷;“對,打了再説!”石煥章敞聲大笑,然後正色説道:“怕打就不會來了!就是打也總得有個章法,大家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難道能夠象村夫潑婦那樣亂打一氣嗎?我要向伍當家請教的是:這次比試是分高下呢,還是決死生?是打個幾天幾夜呢,還是限定八場,十場?伍當家的是主人,又有人喊他‘幫主’,總得由他先劃個道道出來,我算客隨主便,一準奉陪到底。總不能一擁而上,掃了大幫主的面子,壞了江湖上的規矩!”伍昆陰鷙地道:“既然動刀動杖,那就高下也要分,生死也不妨決!至於場次,哼哼,也不必分了。各位好朋友都可以下場賜教嘛!就是唱幾天幾夜的連台戲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情。”呂夫人見伍昆一臉驕橫的樣子,知道此人無可救藥,多言無益,把手一揮,説道:“那就聽便,走!”雙方都出了正廳,伍昆等向西廂房前走,呂陽等向東廂房前走。一會兒,伍昆那邊的五毒黃蜂董富貴大步來到場心,狂傲地道:“在下董富貴學了一樣粗淺的刀樁功夫,專候呂堡主夫婦和各位好朋友指教。”五毒黃峯一回頭,喝聲:“來,擺下刀樁!”立刻便有一羣壯漢各端一條板凳奔到場中,凳子的四腳都繫着雪亮的尖刀。這些漢子仔仔細細地把板凳凳背朝地放好就退了下去。眾人見那凳子大約二十條,放得極不整齊,有疏有密,再看凳腳捆的尖刀也極不整齊,有高有底,毫無規則可尋。大多心裏明白董富貴這一招真是又陰又損,十分奸狡。這些尖刀的位置、距離、高下既不規則,對別人説來便是完全陌生的。但他卻顯然已不知練過多少遍了,可算熟而又熟,這從那些壯漢擺凳子時那副小心的樣子便可知道。在這完全陌生而又毫無規則可尋的尖刀陣上和已經走得慣熟的人過招,不説手上出疏漏,就是腳下稍有偏差或提氣不均勻,滑下刀尖,這個臉就丟了,正因如此,董富貴才敢這麼狂妄地挑戰,甚至把公認的一代高手明霞堡主夫婦都包括在內。當下他不等呂陽答話,“颼”地一聲便掠上刀尖,蜻蜒點水般地一沾即走,接連躍過六七把刀尖,風擺荷花似地單足立在刀尖上,一言不發地看着呂陽,這身輕功確實已臻上乘。呂陽還在躊躇,鬼神愁南廛小聲道:“二叔,我有法子,讓我去。”回身向立在澄明大師身後執棍侍候的智寂道:“小師傅把棍子借給我一用。”他接過長棍,用手拖着,裝着沒精打采的樣子,慢吞吞地向刀樁走去,邊走邊喊;“董兄弟,老哥來陪你玩玩!不是老哥哥説你,小兄弟,你這事可沒做對。這刀樁、木樁、竹樁,裝沙簸箕之類的玩意兒,稍梢學過幾天輕功的,哪個不會?呂大俠的小孫孫都比小兄弟你強多了,他老人家怎麼好意思向你出手?老哥哥是見你老弟下不了台,才來教你幾招。唉!誰叫我們哥倆有交情呢!”董富貴見南廛五十多歲,形貌猥瑣,身穿藍布齊膝長衫,下穿白布高腰襪子,青布鞋子,土頭土腦,簡直象個鄉下的糟老頭子,滿口“老哥哥,小兄弟”的亂嚷。董富貴不由怒火上衝,中氣一浮動,身子差點失去平衡,連忙換了兩個刀尖方行穩住。他本奸狡過人,一驚之下,省悟到來人絕不平凡,這一切全是裝出來的,也便強抑怒氣,冷冷地道:“閣下少跟我套近乎,甚麼‘老哥哥,小兄弟’的,在下根本不認識你!你既敢替呂堡主出頭,必不是無名之輩,還是亮出萬兒,上樁來露兩手吧廠他卻不知這鬼神愁南廛從小腦瓜子就十分靈敏,機智非常,跟着神愉聶紹先時甚麼千奇百怪的事沒經過,見過;這南廛(難纏)的怪名字就是聶紹先給他改的。後來獨自闖藹江湖也有二十七八年了,真是個“一踩十二頭蹺”,一皺眉頭一條計的角色,不然怎麼會有“鬼神愁”的外號?論機智,論口才他董富貴還差得遠。南廛聽了董富貴的話,也不惱。更不急,走到刀陣前,一彎腰先把棍子放在地下,伸直身子,竟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向伍昆這面深深一揖,再回身向自己這方也打了一躬,又不慌不忙地彎腰撿起了腳邊的棍子,一本正經地説道:“各位武林前輩,少年英雄:我鬼神愁南廛今年雖然虛活了五十一個春秋,論武功,論見識,在場的各位之中比我高明的不知有多少!這刀樁、木樁一類功夫,各家各派所傳雖有不同,但佈置卻都有一定之規,或為九宮,八卦、七星、六合、大衍,或為梅花、四象、太極……”他説一句,走一步,每説一個名稱,就迅速之極地用棍撥動地上的板凳,説到這裏時,已把八條板凳撥離了原來的位置。董富貴見勢不妙喊道:“你搗什甚麼鬼!”南廛好像沒有聽見似的,繼續説道:“天下哪有董家小兄弟這樣亂七八槽的擺法?我南廛縱然無知,難道還能瞞得過各位前輩、行家!”説到“亂七八糟”四字時,他又接連出棍撥動了四條板凳,已有十二條板凳離了原位,加上這十二條板凳和其他凳子之間的方位、距離已變,五毒黃蜂董富貴挖空心思,苦練多日的這座刀樁就被他搞亂了一大半。董富貴又急又怒,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破口大罵:“放你媽的屁!你這老東西簡直胡説八道,學武的人哪能這樣死板,不知變化?你害怕就快滾,去換你的主子來!”南廛大笑道:“原來是你媽在出氣,不是你在放屁。你等等,老哥哥這就來打發你下去!”騰身一躍已拔起四丈來高,掄圓長棍向董富貴凌空劈去,更不在刀尖上略作停留。董富貴雖已拔刀在手,但棍長刀短,又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這麼猛,連忙身形斜避,接連踏過六根刀樁,扭身觀看。那南廛已雙腳張開,各踏一把刀尖,穩穩站在董富貴原來的方位,雙手執棍笑嘻嘻地望着對方。董富貴恨得牙癢癢地,正想繞到左側進招。南廛忽又大喊道:“接棍!”將棍對準董富貴身有遠遠地拋來。董富貴莫名其妙,但哪敢大意,目光不免被那根脱手飛出的棍子所吸引。就在這眨跟之間。南廛已如狸貓般輕捷地連躍五樁,迫近董富貴左側,大喝一聲,“雙撞掌”作勢欲推。董富貴驟出不意,趕緊轉身一刀刷下。南廛這一招奉是虛招,雙掌並未推出,卻兩臂上揚,一個“乳燕歸巢”,從董富貴頭上‘呼’地掠過,右腳“倒踢紫金冠”,“叭”的一聲,正反蹋在董富貴左肩上。南廛早已估計到這反彈之力,必使自己找不準落腳的刀尖,果然左腳已經踏到地上。但他趨勢力蹬。雙臂再揚,又是個“乳燕歸巢”,斜斜騰起三丈多高,輕飄飄地翻了個筋斗,接着連用兩個“玉樓墜珠”,身形滿溜溜地連轉兩轉,落地無聲,面對伍昆那邊含笑而立。姿態瀟灑,飄逸,美妙無比,立刻響起了滿場喝采聲;“好輕功!好本事!”屍連伍昆那邊也有人把“好”字叫出了口。董富貴捱了一腳,撲下樁來,又踉踉蹌蹌在板凳叢中衝了幾步,方才站穩,雖未受傷,褲腳卻已被刀鋒劃破了兩處,很是狼狽,不由惡向膽邊生,滿面通紅地狂吼道:“姓南的,別走!咱們再比比暗器。”南廛眨眨眼睛道:“小兄弟,老哥哥勸你還是先把褲子補好再來!”東廂房前又是一陣嘻嘻哈哈的譏笑聲……這時王牛兒卻正在一片莽莽蒼蒼的樹林間和坡陀起伏的山岩上,盲人瞎馬般飛地奔。王牛兒這天清晨想到就要離谷走了時,心頭對那個刻下武功圖譜從未露面的“師傅”不禁生出一種非常思慕的親切感情。在他的想象中他的這位師傅的長像,恰好同那個強迫他拜師的老頭兒相反:眉眼有幾分象綠雲老人,口鼻又有幾分象明霞堡主,但身材卻比他們都要高大,臉色紅潤,説話和藹。他多想向這位師傅磕頭告別呵!可惜“師傅”始終沒有出現,他只好恭敬地向刻着圖譜的石壁拜了幾拜,他在谷底邊走邊察看從哪裏越巖而出更方便,發現了有一處崖壁略低,崖腰有兩處突出的地方,再上面斜過去,又有一棵從山縫中橫橫地伸出來的老樹。王牛兒凝神提氣,接連三次起落,便象只巨大的山鷹那樣翩然騰上崖頂。到得崖頂一看已不是原來跳崖的地方,也沒有路,只有許多蒼蒼郎鬱的大樹。王牛兒便向林中走去,心想不多遠就會看到路。此時朝日初升,處處有明亮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照進林中,空氣特別新鮮,遠遠近近都傳來了鳥兒歡快的啁啾聲,王牛兒更加心曠神怡。不知不覺中只顧走去。沒有路,他是不會在意的,因為時高時低的地面,陡峭的山岩,寬闊的深澗,過去也許會使他大費手腳,甚至過去不了的,現在他卻輕輕鬆鬆地便過去了;虎豹之類的猛獸更是王牛兒連想也不會想到的。儘管這樣,但走了很久也沒有看到路,更沒有遇到人,也漸漸使王牛兒覺得不妥當了。他想跳上樹去可以看遠點,便跳到一棵高樹的樹頂上放眼四望,頓感不妙。原來三面不遠處都有高山檔住,山上都是密密的樹林,只有一面顯得開闊,但也是遠山凝黛,近嶺縈青。只見一片片的樹林或白亮亮的滇水,既不見路,也不見屋。王牛兒放開喉嚨大喊;“喂!有人沒有?”聲音遠遠傳了開去,過了好一會兒,也只有回聲傳來。他心裏驚慌起來,該走哪個方向?怎麼力,?王牛兒先前跳下的霧谷,正是桐柏山區中最為偏僻的一處,本在桐樹莊的正西,如果王牛兒出谷後一直往東走,這時便距桐樹莊近了。但他順腳走去,已把方向弄錯了。不過這也難不倒王牛兒,雖然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該向哪方走。但他卻有一股不怕天不怕地的豪氣,有種不達目底不罷休的韌勁。他想:我就認定一個方向從樹上一直跑去,就算跑到天黑,跑個幾天幾夜,總會看到路!王牛兒主意一定,勇氣倍增,立刻從樹頂上迅速奔行,踏枝穿葉。星馳丸跳,快如奔馬,捷勝猿猱。時而低掠樹帽而過,象輕巧的燕子,時而一躍十丈,又象展翅的巨鷹。耳畔風聲呼呼,眼前只見山巒樹木迎面撲來,瞬息間已擦身而過。就這樣足足飛奔了一個多時辰。王牛兒終於望見了身側數十丈外的樹林中出現了一段婉蜒的羊腸小路。他心中大喜,急忙連縱帶跳地落到那小路上,順着小路不快不慢地走去。路上:見到清清的山泉,便先喝了個飽。他想既然有了路,前面便會遇到人了。王牛兒已練成了七絕神功,內力之深厚,悠長,當世已無人能及,在這一個多時辰內,他已奔跑了一百餘里。如在過去,不僅跑不了這麼快,而且跑不到-半時間也必會累得氣喘難支了。王牛兒所取的方向是偏東南,已經遠遠繞過桐樹莊,誤打誤撞地走上了通李家塢莊後十多里的一個伍昆設的哨卡小路,但他自己當然不知道。王牛兒走着走着,忽然聽到不遠的高處有人説話,便騰身跳上樹頂去看,見樹後有座高約數丈的山岩。巖上站着二十多個提刀握槍的人。王牛兒-眼便看清了飛豹子巫魁和索命雙鈎蔣揚威、蔣揚武都在其中。蔣揚武也看到了王牛兒,吃驚地道:“是王留!”巫魁面朝另一邊,還未看見,隨口問道:“哪個王留?”蔣揚武説:“是大俠王留!是自稱大俠的王留!”這下三人都狠狠地盯着他了。王牛兒心想的是回到桐樹莊,沒料到會見着這三個傢伙,心裏有些疑惑,便大聲喝問道:“你三個東西跑到桐樹莊附近幹甚麼?”巫魁反問了句:“桐樹莊?”頓了一頓。哈哈大笑道:“桐樹莊,桐樹莊已經被爺們一把大火燒光了!呂陽那老狗和龔成小狗早燒成糊鍋粑了!”王牛兒一聽,怒火勃發,“呼”地一聲已撲上山岩。蔣揚威一驚,右鈎猛戳,左鈎急鎖。王牛兒右手一把抓住戳來的鈎,左手當胸一掌劈去,“叭”的一響,把蔣揚威震出兩丈多遠。胸骨盡折,登時氣絕。巫魁從右-刀劈到,蔣揚武雙鈎同時從左鈎來。王牛兒向左橫跨一步。右手急伸,巳抓住蔣揚武的脖子,象提稻草人似的隨身一旋,掃向巫魁。巫魁一刀劈空,正想補一刀,見狀大駭,急忙收刀後躍。王牛兒隨手一拋,把蔣揚武直拋到半空,手舞足蹈地倒栽下來,跌得血肉模糊。拋出蔣揚武時,王牛兒已飛快地撲向巫魁。劈胸一抓,又抓個正着。那巫魁只覺全身痠麻,半點也動彈不得。這時三人手下的悍匪,正狂呼亂喊地向王牛兒蜂擁殺來。王牛兒提着巫魁聳身-躍,已上了個丈多高的土上坎,大喝-聲道:“接住!”恍如舌尖綻出個春雷,震得山鳴谷應。隨即振腕一摜,巫魁的身體已頭前腳後箭似的射向那個喊得最響的悍匪,又是一聲脆響,兩人的腦袋都已碰開了花,鮮血、腦漿四濺。這羣幫匪見王牛兒魁偉的身軀鐵塔般地站在土坎上,神威凜然,一雙亮得出奇的大眼正瞪着自己,部覺得心頭髮怵,不約而同地退了幾步,看看周圍。才發現就這片刻之間,三位舵主和一個頭目,全都慘死在這個黑大漢手中,就是打死蒼蠅恐怕也無此容易,個個嚇得心驚膽顫,回身便沒命地逃跑。王牛兒正愁找不到路,便跟着這羣幫匪趕去。如真的要追,幫匪們當然個個都跑不脱,但王牛兒並不想殺他們,所以也並不當真追上,只是快幾步,又慢幾步地跟在他們身後往前趕。在王牛兒象趕鴨羣似地趕着二十來個幫匪往前跑時,李家塢的練武場上已出現廠一場激烈的混戰。當董富貴被踢下刀樁後,伍昆那面有個身材瘦高,蓄八字鬍鬚,四十五六的人來到場中,含笑抱拳道:“兄弟陸安成,有個外號叫儡煞手,。是受伍幫主的邀請前來瞻仰兩河幫開山大典的。既然來了,又與朋友們見了面,説不得也只好出場獻一次醜了。任憑哪位朋友下場來指點指點都行,兄弟只有一雙肉掌!……”五行掌李飛軍見他上場,也快步走出,招呼道:“陸兄,兄弟也是為朋友而來。你我兩人被訌湖朋友們稱為‘南北兩掌’,印證一下掌力倒是有趣的事。不過,這裏有伍昆前輩和呂大俠在座,武林中的高明之士到的也多,掌力如何,行家們一看便知,並不是非交手過招不可。兄弟想請伍前輩派人搬個七八塊磚來,我們老哥兩各人耍它-巴掌試試,陸兄,你看行不行?”陸安成道:“行啊,有甚麼不行!”那伍昆聽李飛軍很客氣地稱自己為前輩,又把自己的名字説在呂陽的前面,心生好感,也有笑道:“快去搬磚!今日‘南北兩掌’會齊了。要印證掌力。我們也可以大開眼界嘛!”手下的人一會兒便搬了二十多塊厚重的青磚在場心。李飛軍笑道:“陸兄你先請。”陸安成卻搖了搖頭,説道:“究竟怎麼個打法,老實説,我還沒有想好呢!既然主意是你出的,你老弟就先打一掌看看。”李飛軍應聲道:“也好”。就把磚壘了兩疊,各是九塊,含笑向兩邊拱了拱手道:“獻醜了。這疊磚有九塊,我一掌拍去,要打碎第三、第六和第八塊,不知辦得到辦不到。”説罷,莊顏肅立,深吸了口氣,兩手慢慢上抬,掌心向上,十指相對,與胸平齊,圍着一疊磚轉了個小圈,右手隨便向磚面一按,似乎並來使勁,隨即提起。李飛軍微笑着抓起上面的兩塊磚,竟然絲毫無損,第三塊卻已成了碎片粉末,李飛軍用手掃掉,再看第四、五、七,九塊都是完完整整的,-點破損都沒有。第六塊和第八塊又都成了碎末。這時,東西兩廂前都爆出了“好掌力!”“好陰勁!”的叫好聲,連伍昆也含笑補説道:“最難的是第八塊。上面的都是隔着兩塊。卻一下變成只隔-塊。收發由心。不差毫釐,了不起!”黑煞手陸安女成也微笑着連連點頭,説道:“老弟,你對掌力的控制真是一絕呀,佩服、佩服!”又用手搔頭道:“我這-掌又該怎麼打呢?兄弟,你來出個主意好不好?”李飛軍知道他為人爽直,並不是故意説反活,但在這種場合。怎麼好説甚麼,只聽得哈哈一笑道:“你老哥不要開玩笑了。你那黑沙掌的功夫武林中哪個不知如。隨你怎麼打法,兄弟我都是心服口服的!”陸安成皺着眉頭想上片刻,説道:“好!我也來拍一巴掌。”正是:正氣堂堂,闖塢窮詰老魔頭;神威凜凜,叩關嚇潰小毛賊——minghui掃描大眼睛校對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