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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入殮師在行動

    現在,命運終於開始對皮貴微笑。他也微笑,站在市委大院門外,他知道過路的人都會發現他是個幸福的人。此時是早上八點半,離小雪出門還有半小時,可他並不覺得時間長。他想起一句從書上看到的話:人在幸福時,時間過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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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貴在遺體整容間接到了小雪的電話,小雪告訴他兩件事,一是她買了手機,這是她的手機號,讓他記下;第二件事是,她明天要去醫院取她媽媽的病歷複印,但她現在一個人不敢出門,讓皮貴陪她去。並且約定,明天上午九點,讓皮貴在市委大院門外等她。

    小雪主動約他一起外出辦事,這讓皮貴激動得心跳加速。命運是神奇的,他皮貴怎麼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前幾天,優雅的電視女主播剛認他做了表弟,現在小雪又來約他了,並且還讓他記下她的手機號。皮貴激動得要哭的樣子,如果這時有人進來,看見站在一具遺體旁的他,沒準會誤認為他是死者親屬。

    皮貴應該激動。從學校被同學叫『臭皮蛋』到建築工地再到殯儀館,從來沒有女孩子搭理過他。去年,禿主任給他介紹過一個邊遠農村來的女孩,那女孩知道他的職業後便嚇得魂飛魄散地跑掉了。殯儀館外面有幾家小商店,皮貴開始去買東西時,女售貨員還對他笑笑,可是後來就變了,遞東西給他時小心翼翼的,收錢時也是縮着手指,好像那錢上也附着鬼魂。

    現在,命運終於開始對皮貴微笑。他也微笑,站在市委大院門外,他知道過路的人都會發現他是個幸福的人。此時是早上八點半,離小雪出門還有半小時,可他並不覺得時間長。他想起一句從書上看到的話:人在幸福時,時間過得飛快。

    果然,小雪很快就出來了。她穿着短袖T恤和一條很顯身材的牛仔褲,皮貴覺得她很像一棵成熟的果樹。可是她面容疲憊,像生了大病。走出這條小街後,小雪對皮貴講起了前天發生的可怕事件,講完後她還很後怕地説:『胡柳以前一直對我撒謊,説她是什麼汽車銷售公司的片區經理,原來她是個搞調查的私人偵探。皮貴,還是你的判斷正確,一開始就覺得她和她哥哥不正常。』

    皮貴來不及得意,因為這事太讓他震驚了。他説:『現在的問題是,你和他們兄妹倆在山上相識,是偶然還是他們的安排呢?如果他們是跟蹤你上山去寺廟,那麼,他們想在你那裏調查什麼呢?』

    小雪惶惑地説:『我不知道。』

    接下來,他們上了出租車去醫院,在車上不便再講這事。坐在前排的皮貴從反光鏡中看見小雪像一尊憂鬱的雕塑。

    到了醫院,大門外有好些人,看見他們便圍了上來。一箇中年婦女對小雪説:『專家門診號沒有了。要的話我給你,加價50到100塊。你找哪個專家?』

    皮貴吼道:『走開走開,我們不看病。』

    進了醫院,他們直奔住院大樓而去。這是一幢龐大的高層建築,有20多層,心血管科在11層,這是小雪媽媽常住院的地方。

    11樓的服務枱寬敞安靜,靠牆是兩排文件櫃和文件架,上面摞滿了病人的病歷。靠近走廊的牆上掛滿了小號牌,上面是正在住院病人的姓名和牀號。

    小雪拿出媽媽的複診券,上面有姓名和病歷號。她對服務枱的一個小護士説:『請你替我找一找這份病歷,我要複印一套。』

    小護士接過複診券看了看,便打開一扇文件櫃的門查找起來。這時,一箇中年女護士走進服務枱,坐下後便抱怨道:『唉,累死了!累死不討好呀!』小護士回頭問道:『護士長,又怎麼了?』護士長説:『上面的人吃肉,我們吃剩飯呀!你去醫院的網上看看就知道了。』

    護士長一邊説,一邊走向小護士問道:『你找什麼?』

    小護士説找一份病歷,同時將複診券遞給她。她接過去看了看説:『別找了,這裏沒有。』

    護士長又走向小雪問道:『你不是這個病人吧?』

    小雪説:『我是她女兒。』

    『我知道這個病人,每次來這裏住的都是高幹病房,在19樓,你去上面查吧。』護士長説。

    小雪説了聲『謝謝』,便和皮貴一起去了19樓,可那裏的護士説,病歷是按科室管理的,我們這裏不存放病歷。那麼,病歷就該在心血管科?護士確切地説,是的。

    小雪和皮貴又回到11樓,這時服務枱裏已聚集了七八個護士,護士長正在激動地説話,好像是關於獎金的分配問題。

    小雪怯怯地説道:『還得麻煩你們一下,19樓的護士説病歷存放在你們這裏。』

    護士長轉過身來,沒好氣地對小雪説道:『你這個人,煩不煩呀,給你説過了,這裏沒有!』

    『可是……』小雪已尷尬得説不出話。

    皮貴立即大聲問道:『護士長,那我們該去哪兒找這份病歷呢?』

    護士長把手一揚説:『你們愛去哪兒找去哪兒找!』

    皮貴憤怒地説:『你這不是故意刁難人嗎?』小雪也跟着説道:『你這樣説話,太不負責了。』

    護士長並不理會皮貴,而是朝小雪吼道:『什麼負責不負責,別對我打這些官腔。你以為你爸是副市長,就可以對我們指手畫腳。對不起,你爸這個貪官已經被斃了,你還在這裏神氣什麼!』

    小雪的臉色頓時煞白,身子也晃了晃,皮貴趕緊摟住她的肩膀。

    這時,服務枱內外包括走廊上已聚集了很多人,有護士、醫生、病人和家屬等。護士長得勢不饒人地繼續大聲説:『大家都知道,這個貪官的老婆也進了監獄,現在讓她女兒來取病歷,什麼意思?這不是要搞鬼嗎?再這樣下去,我們老百姓沒法活了!』

    人羣中發出一片嘈雜聲,皮貴聽得出來都是咒罵貪官的話。小雪的身子直往下沉,皮貴一下沒摟住,她坐到了地上。

    皮貴感到血往頭上湧。他一下子衝到護士長面前,鼻子對鼻子地對她吼道:『病歷是病人的東西,病人有權要,這受法律保護!』

    護士長大吃一驚,退後一步便『呸』的一聲將大口唾液吐到皮貴臉上。皮貴的牙齒一下咬緊了,他説過他不對女人動武,但現在沒法控制自己了。在護士長正欲再説什麼的時候,他飛起一腳踢了過去,護士長慘叫一聲後便倒在了地上。

    『打人了!打人了!』在一片喊叫聲中,三個醫院的保安很快從電梯口跑來,他們想拉住皮貴,可瘦高個子的皮貴雖然看起來不怎麼強壯,身體卻非常有力,這也許是他當年在建築工地上幹過的緣故。現在,他十個細長的手指也變得非常有力。在搏鬥中,他伸手卡住了一個保安的喉嚨,那保安只叫出半聲便向後倒去。

    『快報警!報警!』又有聲音在喊叫。

    皮貴被警察帶走了。在這之前,他將小雪送進了下樓的電梯,然後站在走廊上,對着身後的人羣和三個膽怯的保安説:『你們放心,有理説理,我不會跑的。』

    小雪艱難地走出醫院,雙腿發軟,便坐到門外台階上。這時,那個賣專家門診號的女人又走過來説道:『妹子,我看你病得不輕,還是買個專家門診號看看吧。』

    小雪有氣無力地説:『我不看病。我要取我媽媽的病歷,複印後會還回去,你能辦到嗎?』

    那女人眼睛一亮,説:『凡是這醫院裏的事,我都能辦到。你把病歷號給我,我10分鐘給你取出來。至於錢嘛,這事不大,你給我……50塊錢,怎麼樣?』

    小雪點頭同意。那女人抄下了複診券上的病歷號後就進醫院去了。不一會兒,她出來了,很驚訝地對小雪説:『你這是份什麼寶貝病歷,我居然沒取到,還捱了幾句臭罵。聽説你們剛吵了架,看來現在要取不是時候。不過這醫院裏的事沒有我辦不到的,你如果出300塊錢,我明天上午一定給你辦成這事。』

    小雪點頭同意。那女人高興地説:『一言為定。明天上午十點,咱們在這裏錢貨兩清。』

    那個女人談好了生意,便滿意地走了。小雪坐在台階上,想着應該去找皮貴,並由她向警察説明情況。可是,皮貴被抓到哪裏去了呢?

    小雪坐在那裏,時間像風一樣緩緩吹過。她已沒有眼淚,她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關於她父母和她自己的一切,她都必須承擔。

    這時,11樓的那個小護士走出了醫院。她望了一眼周圍後,便走到小雪面前説:『你也別太難受了,打個車回家吧。對了,你的男朋友被抓到公安分局了,離這裏就幾條街,你回去找人替他説説情。』

    小護士説完,還沒等小雪説出『謝謝』,便立即進醫院去了。小雪的眼眶發熱,但她很快站起身來,在街邊攔了輛出租車,對司機説:『去公安分局。』

    到了分局,小雪對辦案警察談起因取病歷而發生衝突的經過。警察對情況顯然並不十分了解,只是説,你男朋友在醫院打人,屬尋釁滋事,我們會依法處理。小雪説:『我現在要見見他。』警察説:『不行。』

    小雪鐵了心要見皮貴,便坐在那裏不走。那警察有些惱怒,便説:『你是不是也想被關起來?』小雪説:『有這道理嗎?』警察哼了一聲説道:『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顯然已經是對犯罪嫌疑人説話的口氣了。

    小雪拿出身份證,那警察看了看説:『你住林蔭街9號,是市委大院吧?』

    小雪點頭。

    『聽你剛才所講,這件事,也許不是醫院所講的那樣嚴重……』警察的口氣突然有了改變,他將身份證還給小雪時又問,『你父母是做什麼的?』

    小雪説:『這與此案有關嗎?』

    『當然無關,當然無關。』警察的表情甚至有點謙卑起來,接着説,『你先回去吧,至於你的男朋友,已定了至少關上7天。這樣吧,我明早就放他,怎麼樣?』

    小雪臨走時,那警察還將他的名片給了小雪,説以後多聯繫,有事就找他幫忙。

    這天晚上,想起一天發生的事,小雪仍然沒哭。她驚奇自己的變化。人一旦有了擔當,就有了力量。她躺在牀上,盤算着明天要做的事。她得起個大早,先去公安分局門外接皮貴。她家附近有一家有名的小籠包子店,她要買一些包子帶給皮貴,讓他一出來就有熱東西吃。然後,趕往醫院,在大門外從那個女人手中買到媽媽的病歷。做這件事,她覺得沒什麼不妥。病歷是真實的,至於媽媽能否保外就醫這自有法規裁定。她在牀上翻了一個身,快要睡着時想到了爸爸。

    『爸爸,』她在心裏念道,『願你的靈魂得救,來生還做我的爸爸,做一個好爸爸。』

    世界紛亂而又寧靜,就像靈慧寺門外紅塵中人的腳印一樣,被和尚掃去又疊上,疊上又掃去,到夜裏,終獲沉寂。小雪睡着了。當客廳裏的掛鐘運行到午夜時分時,一陣異樣的響動讓她醒來。

    小雪從牀上坐了起來,房內黑暗無聲,但她剛才確實是被一些響動驚醒的。那是一種有人穿着拖鞋走路的聲音。小雪開燈下牀去察看,客廳裏沒什麼異樣。她走到魏阿姨房門前,聽到了輕輕的鼾聲。小雪心裏有點發緊,剛才那聲音如果是魏阿姨出來上廁所的話,她不會這麼快就打起鼾來。小雪推開了父母房間的門,開了燈,衣櫃、沙發和一張空蕩蕩的大牀,這裏顯得無比冷寂。和房間相連的浴室裏傳來清晰的漏水聲。小雪進去看了看,樓上的漏水仍在繼續,紅色的塑料桶裏已經接滿半桶水,那水非常清亮,能夠照出人影。

    小雪回到自己的房間,下意識地反鎖了房門。她坐在牀前,拉開牀頭櫃的抽屜,那裏面保存着那個醫生用的壓舌板。這個不明之物使這屋裏像隱藏了一個外來人似的。小雪頓覺喉嚨有點不舒服,她乾咳了一聲,關上抽屜立即矇頭睡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拖鞋走路的聲音又響了。小雪來到客廳,突然看見父母的房門開着,裏面還亮着燈。小雪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向裏一望,爸爸正站在穿衣鏡前打領帶,像要出門的樣子。她輕聲問道:『爸爸,你剛回來又要走嗎?』爸爸轉過身來,小雪看見他面色慘白。他説:『忙啊,開會時間到了,我得趕快去。』小雪趕緊將沙發上的公文包遞給他,他接過包後説:『浴室裏漏水,你上樓去跟丁阿姨打個招呼,讓她找人修一修水管。』

    『我不敢去找她。』小雪説。

    『有什麼不敢的,』爸爸生氣地説,『這個女人趁丈夫不在家,和來她家修空調的小夥子好上了,在房間的浴室裏鬼混,把水管也搞壞了。』爸爸一邊説一邊走進浴室去察看。小雪突然看見他的後背在流血,把西服染紅了一大片。她害怕地説:『爸爸,你喝點水吧,流了那麼多血,一定很口渴。』爸爸説我正口渴得很,説完便蹲下身,將頭埋進那隻塑料桶裏喝起水來。但喝着喝着就不動了,小雪急得大聲叫道:『爸爸——』

    這一聲驚叫讓小雪從夢中醒來。她的心『咚咚』地跳着,在暗黑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

    2

    殯儀館每天都有很多人,少有清靜的時候。禿主任領着一個女人穿過戴着黑紗或白花的人羣,拐進一條由兩排平房夾成的通道。這裏是停屍間和入殮室,不但少有人來,而且連夏季的風從通道中吹過都有點冷颼颼的。

    皮貴是天剛亮時被警察放出來的,回到殯儀館大門外時接到了小雪電話,他立即為自己被早放出來感到遺憾,這讓他沒見到前來接他的小雪,那些香噴噴的包子也沒吃到。不過他心裏仍然喜滋滋的,以至於看見禿主任臉色鐵青地走向他時,也沒收住臉上的笑。禿主任嚴厲地説:『皮貴,一天一夜找不着你,你拿工作開玩笑呀!今天有很多場遺體告別儀式,可其中有兩具遺體你沒整容,逼得我昨夜另找人加班做了,否則死者家屬今天會把這裏鬧翻天的。』

    皮貴支支吾吾地説:『對不起……』

    『我説皮貴呀,』禿主任説,『我注意到了,你最近經常出門,都打扮得人模狗樣的,是有女朋友了吧?這事我不反對,可工作不能耽誤呀。這次你錯犯大了,獎金一定要扣。另外,我給你找了個助手,跟着你當徒弟吧,這樣,你以後有事耽擱時,也有個替手。』

    皮貴點頭同意。他不在乎把手藝傳給別人,這手藝當初不也是那個老入殮師傳給他的嗎?並且有了幫手,他以後外出會更方便些。

    禿主任將這個幫手帶進了整容間。她叫素英,三十多歲,丈夫死後到這裏工作,一開始在銷售部門賣花圈,後來為了多掙些錢撫養尚在鄉下讀書的兩個孩子,便主動申請做為死人擦澡換衣的工作。

    禿主任看皮貴對收下這個徒弟沒有意見,便高興地對素英説:『你要好好跟着皮師傅學手藝,不懂的地方就多問。』

    素英説:『那當然。除了工作,這裏的衞生什麼的,以後都歸我了。』

    這是個很靈活很勤快的女人,皮貴很滿意。不過,當他手機響起的時候,他才發覺説話沒以前方便了。

    電話是胡柳打來的。皮貴覺得很詫異,便很警惕地聽着。胡柳説她給小雪打電話,可小雪不理她,也不聽她解釋便把電話掛斷了。

    皮貴只敷衍應答,他要聽出她究竟想説什麼。她接着説:『是的,我撒過謊,説我是汽車銷售公司的,可這是我的工作需要啊。幹我們這一行的,一般不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皮醫生,你不要以為幹我們這一行有什麼不好,我們是波洛民事調查公司,經工商局註冊的。你知道波洛嗎?他是電影《東方快車謀殺案》中的那個大偵探……』

    皮貴的嘴角有了笑意。波洛大偵探是他少年時期的偶像,他怎麼不知道。沒想到,胡柳這個女孩子也幹起私人偵探這一行來。他仍然只在喉嚨裏『嗯嗯』地應答,和私人偵探説話一定得少説多聽,看看她盯上小雪究竟想做什麼。

    胡柳繼續説:『我給你打電話,是有重要的事,有關小雪的人身安全。她不聽我的電話,只好先告訴你。』

    『什麼事?』皮貴急了。

    胡柳説:『這事不便在電話上講。這樣吧,你立即到我們公司來一趟。羣星大廈你知道的,我們公司在B座28樓。』

    皮貴猶豫地説:『可是,我的工作……』

    『如果你現在來不了,』胡柳説,『這樣吧,下班以後,晚上八點來行嗎?』

    皮貴答應了,事關小雪的安全,他不能不去。

    這一整天,皮貴加緊工作。為了加快速度,他沒讓素英插手,只讓她在旁邊看。晚上差一刻八點,他已站在羣星大廈的電梯口。

    這座大廈像一座迷宮,僅高速電梯就有8部。皮貴先在大堂看這裏的樓層分佈圖,搞清楚方位後,才像螞蟻一樣進入了這巨大的洞穴之中。

    胡柳已在辦公室等他。她穿着西服裙、白襯衣,有很濃的白領女性氣息。她給他一瓶礦泉水,然後坐到辦公桌前,直接就進入了正題。

    『小雪的安全正受到威脅,』她説,『我們需要你説服她,相信我們,和我們合作,這樣才能確保她的平安。』

    皮貴很震驚地問:『誰要害她?』

    胡柳坐在辦公桌前,坐得很正,手上無意識地將一支簽字筆顛來倒去。她説:『我先把底露給你吧。鄒小雪,鄒副市長的獨生女兒,現在德國某大學讀書,在父親離世前回家,預計會在家待上好幾個月。不久以前,有委託人找到我們,要我們負責小雪在家期間的安全。至於委託人是誰我不能告訴你,你應該懂得這是商業秘密,也是我們的行規。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委託人是個正直的人,付給我們的錢也是乾淨的。所以,小雪發現我在職業上説謊,僅僅是個正常的誤會。皮醫生,我希望你將所有情況轉告她,要她和我保持密切聯繫,這樣我們才能對她的安全負責。』

    皮貴聽得額頭上出了汗,原來他們對小雪的一切都清清楚楚。還有,她叫他『皮醫生』,也讓他心慌起來。

    胡柳説完正題,顯得輕鬆了些。看着有點發愣的皮貴,她又隨口説道:『皮醫生,你很忙啊,昨天我打電話到你的醫院找你,因為不知道你當時方不方便,我沒打你的手機,而是把電話打到了醫院的整形美容科,接電話的人説,皮醫生正在做手術,所以昨天我就沒再打擾你。』

    這番話讓皮貴心驚肉跳,謝天謝地,他所説的醫院湊巧有一個姓皮的醫生,這簡直是奇蹟。看來,這位女偵探對他這個小雪的老同學並沒太在意,僅作了個電話核實就放過他了。由此看來,她的工作大有疏漏,比如有人想將小雪送進精神病院,她剛才就沒提到。連這麼重要的線索也不知道,他們怎能負責小雪的安全?皮貴很想將這個情況報告給她,可轉念一想,如果她問你怎麼知道的,他又怎麼回答呢?在死人身上發現字條,這能説嗎?還有,這事現在講或不講,也應該和小雪商量後再定。

    臨走時,皮貴表示一定將這些情況轉告小雪,讓小雪和她保持聯繫。他還表達了對她和她公司的謝意。

    走出辦公室,空寂的走廊上亮着燈,所有的辦公室都房門緊閉。皮貴進了電梯,裏面也空無一人。電梯下行到19樓時停住,進來一個人,是個白領女孩。她進來後似乎又想出去,但電梯門已關閉了。她站在對面一直盯着皮貴,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皮貴想,難道她也像殯儀館外面小商店裏的售貨員一樣知道他的身份?或者,他身上有一種氣息,讓人害怕?這太玄了,不可能。於是,皮貴主動對那女孩説:『我剛從28樓辦事下來,你別害怕,咱是正派人。』

    女孩頓時輕鬆下來,她説:『這電梯裏前段時間發生了一起兇殺案,死者是某公司做出納的女孩,所以現在進這電梯,心裏總慌慌的。』

    皮貴立即習慣性地回憶起他最近做過整容的死者,年輕女性的遺體有過好幾具,可是不能確定這電梯裏的死者是否是其中一具。

    皮貴走出這幢大樓後便迫不及待地給小雪打電話,是她家保姆接的,她説小雪上樓去和鄰居交涉浴室漏水的事,要他五分鐘後再打來。皮貴在樓外小廣場上踱着步子,並不時看着時間,五分鐘後,他將電話再打過去,保姆説小雪還沒下樓,讓他等一會兒再打。皮貴心裏犯疑,上樓去説漏水的事,需要這麼長時間嗎?他繼續散步消磨時間。夜已深了,可這城市的鬧市區燈紅酒綠,人們看似在享受生活,其實這中間藏着多少焦慮、擔心和兇險,只有每個人自己知道。這次皮貴耐心地等待了十多分鐘,才將電話打過去。小雪接的電話,聲音似乎有點慌亂,皮貴便問你還好嗎,她説還好。他這才將去胡柳那裏的事詳細講了一遍。最後他説:『事情完全出人意料,不過有人保護你總是好事。』

    小雪聽得目瞪口呆,放下電話後站在那裏愣了好一會兒。不過,各種事情好像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今天上午去取媽媽的病歷就很順利,醫院門口的那個女人果然將病歷拿到了。她説:『這病歷不能拿出來太久,為了節省時間,我已經幫你複印了一套,你和原件對照一下吧,一頁也沒少。』小雪很滿意,舅舅要的就是複印件,他説病歷原件一定要留在醫院裏,這樣有關方面複核時才有真實性。小雪將厚厚一大沓病歷複印件放進包裏。那女人説:『300元另加複印費,你給我350元……不,360元吧,這個數字好一些。』小雪無心和她講價,給了錢就趕快離開了。現在,讓她心存疑慮的胡柳又真相大白,看來事情都比預想的好一些。只是,出錢讓胡柳他們保護她的人是誰呢?無論如何,這人很可能與她爸爸有關,也許是她爸爸生前結交的一個重情誼的人。

    但是,正如皮貴所説,胡柳他們掌握的情況並不多,只是在她外出時,比如去靈慧寺時跟蹤她而來,這種保護作用很有限。現在,有人圖謀害她的跡象已越發明顯,小雪弄不明白自己招惹誰了。剛才上樓去告訴丁阿姨她家浴室向下漏水時,丁阿姨告訴她的一些情況讓她心裏犯疑。

    小雪突然有了勇氣和鄰居交往。你走路時躲着我,這沒什麼,但你家的水漏下來了,我上門來告訴你也很正常。丁阿姨是個三十多歲的豐滿女人,她穿着睡衣打開門,看見小雪站在門外,顯得非常不安。聽小雪講明情況後,她略為猶豫了一下便説:『你進屋給我指指漏水的具體位置。』小雪走了進去,將浴室裏漏水的地方指給她看。她説可能是地漏或防水層出了問題,明天就找工人來修。然後,她又讓小雪在客廳裏坐一會兒,説有點小事告訴小雪。小雪覺得詫異,這女人今晚怎麼不迴避她了?

    丁阿姨很快從房間裏拿出一樣東西,是一隻鍍金的帆船模型。她説:『這是我兒子去新加坡讀中學時,你爸爸送的禮物,我還是還給你吧。放在這裏,我看見它心裏就不踏實。』

    小雪心裏的感受頓時很複雜。這東西雖説有薄薄的一層鍍金,但值不了多少錢。況且,丁阿姨丈夫的官位比她爸爸小得多,當時送這東西給她兒子,只是正常的鄰里交往。現在,人家卻要把這東西還給她,是要斬斷和她爸爸過往的一切聯繫。在陰間的爸爸若知道此事,不知會作何感想。小雪的鼻子有點發酸,沒有拒絕丁阿姨的要求,只是説:『好吧,你實在要退還,我就只好帶走了。』

    丁阿姨如釋重負,對小雪也友好了些,她説:『事情已過去了,你也不要太難受,要注意身體,還要留意你的安全。』

    安全?小雪很吃驚,她怎麼也提到安全?於是便問:『你要我留意什麼呢?』

    丁阿姨略顯緊張地説:『你沒注意到呀,最近夜裏常有些奇怪的響動,像是有人躲在樓道里。説是有人上樓下樓吧,可那腳步聲又不連貫,彷彿走幾步又停下,然後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在你以為這人已消失的時候,腳步聲又響了,並且還在老地方。有天半夜,我實在忍不住了,便打開房門察看,樓道里沒人。我便往下走,在樓梯拐彎處,突然看見一個人影站在你家門前。你家門前很黑,我看不清是什麼人,但好像是個老頭。我怕得不得了,沒敢喝問一聲便轉身跑回了房裏。你知道,我經常一個人在家,遇見這種事,能不害怕嗎?我們這大院裏,保安是很嚴格的,尤其是夜裏,外面的人不可能進來亂竄。但那黑影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想不明白。本想告訴保安,但又怕別人説我疑神疑鬼。不管怎樣,小雪你多留點心就是,尤其是在夜裏,聽見外面有響動最好別開門。』

    這天夜裏,小雪拿着一本書坐在客廳裏一直到半夜,因為這個位置最能聽清外面的動靜。晚上十點之前,不斷有人上樓下樓,還有説話聲,這很正常。十點後,外面悄無聲息。十點半,有一個人進樓來的聲音,接着是丁阿姨家開門關門的聲音。不知道是她丈夫回來了還是另有人來。這之後,就再沒任何聲音出現了。小雪打了一個哈欠,捺着性子看書,耳朵卻聽着外面。夜裏十一點三十分,丁阿姨所説的聲音果然出現了。『咚、咚、咚』,幾聲腳步聲是在很近的樓梯上,接着便無聲了,彷彿那樓道上的人僵住了或消失了。這確實不是正常走路的聲音。小雪害怕起來,她把客廳的燈全打開,然後悄悄走到門後,從貓眼裏望了望外面,外面很黑,什麼也看不見。突然,她聽見門外有人出氣的聲音,這是一種有點急促的呼吸聲。小雪立即本能地往後退,一直退到沙發上坐下。到了夜裏十二點五分,她再次去門後傾聽,那呼吸聲已沒有了。

    正在這時,客廳裏的電話突然響了,那鈴聲一陣緊似一陣,小雪不禁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叫。

    這天夜裏,魏阿姨在房間裏睡得很沉,她對外面發生的事一點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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