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根手指張開,彷彿在用力。驀然,4人影從池裏升起來,帶着四散的水珠,帶着一聲"轟"的悶響,落在冰池前。
“你好,水笙”我説。
第二天上午,我在梁應物和陳果的陪同下,來到了位於二本松市的冷庫。
曰本的市在行政規劃上相當於中國的區縣,縣反倒相當於中國的市,一縣有多市。別看這麼些天我從這個市到那個市,有時一天會跨幾個市,如果換到上海,等於一直在市內轉,都還沒到江浙呢。
這是附近區域,能找到的唯——個正常運轉的大型冷庫了。多數水產品冷庫都在靠海的碼頭邊,地震海嘯一來,全都癱瘓。剩下的一些,也多沒有自主發電設備,靠電網供電,只能來電的時候製冷,停電的時候靠保温。
這個冷庫本是日方臨時租用的,在零號失蹤之後,日方徹底清査了冷庫,沒有發現可線索,於是在三天前退租。現在冷庫已經又被租出去,今天是特意和租用者打了招呼,帶我來看一圏。我想,不管是梁應物還是陳果,都不指望我真能看出什麼門道來吧。
其實我自己也沒抱什麼希望,但作為第一起神秘失蹤事件發生的現場,不來看一看,總覺得心裏沒底,感覺會漏掉什麼似的。至少到了現場,我可以知道冰庫多大,什麼結構,什麼顏色,門的材質,外立面的模樣,監控器的準確方位及周邊情況,對門的是什麼建築,兩側又是什麼建築,等等。這些細節看起來對破解消失之謎沒有任何幫助,實際上也可能如此,但是很多時候,當調査一步步深入,甚至又發生了許多後續的事件,手上掌握的資料情報越來越多之後,指不定第一現場某個當初覺得平淡無奇的地方,回過頭來一琢磨,就成了關鍵線索。
自己走一遍,和看書籍影像資料得來的印象,是全然不同的。就像我在捉無甲龜時在橋下乾的傻事,我是真的相信,有許許多多的信息如碎片般散落在現場,它們微弱而難以覺察,但總會在關鍵時候給你提示和靈感。
冷庫是座方形磚塊似的建築,鋼混結構,外立面刷了黃色的塗料,使它看上去不那麼冰冷,比較柔和。街道不寬,很乾淨,附近的房子多是兩層。看不出地震給建築帶來什麼影響,日本房子的抗震性在全世界都是出了名的。
曾被口香糖粘住的監控鏡頭位於冷庫大門的西側,鏡頭斜對着大門,直接安裝在牆上。周圍兩三米沒有方便攀爬的地方。當然也許口香糖的主人帶了梯子之類的器具,貼着牆——S卩是監控器的死角,走到側下方,架好梯子爬上去。這必須得非常小心,免得梯子或者自己入了監控鏡頭,實際上這一方式能否成立,還必須自己試過方知。
我是不打算試的。因為從人的行為模式來分析,會攜帶器械來解決監控問題的人,一般不會用粘口香糖這麼隨意的辦法,更可能的是剪斷電線。而昨晚我看見的那個粘口香糖的拇指,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隨便。P逭便就意味着輕易,對那拇指的主人來説,這樣一個動作,應該只是舉手之勞,而不會是辛辛苦苦搬了把梯子搭在下面,縮着屁股貼着牆往上爬之後做出來的。
給我們開門的人遲到了近半小時,這在守時的日本人中很是罕見。她連聲道歉,然後開了鎖按動電鈕把門升了起來。
這是個身材臃腫的女人?戴着口罩——這是現在福島縣市民的標準配備了。她的絨線帽子壓得很低,下面是一雙瞳孔很大的眼睛,看上去怪異又呆滯。我想她戴口罩的原因,大約和其他人不同,因為她露出來的面部皮膚,比如眼角和鼻樑,是紅色的一塊一塊的斑,像是曾受過非常嚴重的燒傷。〃不好意思,田中先生和你説過了吧,我們就進去看一眼,不會待很長時間,應該也不會對裏面的温度有什麼影響,麻煩了。"陳果對她説。田中就是這座土建冷庫的主人。
許是聽出了陳果的口音,她遲疑了一下,問:"中國人?〃陳果説是。然後她換了中文,説:
"哦,我也是啊。我是上海人,家裏都叫我回去,我倒覺得這是個機會,現在冷庫的租金便宜了一半啊,各種水產三文魚啊蝦啊那價錢一個月以前想都不敢想。我庫裏的這些可都是沒有受輻射,絕對是震前就捕到的。"
這時冷庫門已經完全升了起來,裏面還有一道門,這是出於保温的設計。"哎呀,忘了自我介紹,我姓袁,袁世凱的袁,袁莉,茉莉的莉。這冷庫裏零下四十攝氐度,你們穿這點兒不夠的,這裏有備用的棉大衣,都穿上吧,還有皮帽子我這兒也有,不戴帽子的話耳朵都要凍掉的。可惜我這裏沒口罩,要不我去給你們借兩副去?"
陳果是戴着口罩的,我和梁應物都沒有,這時都連聲説不用。袁莉不知是天生嘴碎,還是見了同鄉的緣故,嘮叨個不停。偏偏她的聲音難聽得很?一副公鴨嗓,總讓人覺得她每説一句話,都是撕裂着聲帶説出來的。我心裏像有毛蟲在爬,卻又不能讓她住嘴。我都不敢介紹自己也是上海人,怕她藉此説更多話,梁應物和陳果也都不發一言,顯然也一樣煩得很。
她又開始説起自己的生意經,無非就是趁着價低的時候吃進,存一段時間出手。這卻是要冒一番風險的,現在國內的報紙都在拿核輻射後的食品安全問題大作報道,來自日本的人都要被檢測放射性,別説是食品了。但看起來袁莉有自己的渠道,至於合不合法就難説得很了。
她説這番話可能還有另一層含義,就是表示自己的生意全指着這冷庫,不可能讓給我們。一般來説借出去的冷庫,人家是完全沒有理由帶我們參觀的,恐怕是X機構或曰方的什麼部門施加了些壓力。現在把話先説給我們聽,好絕了我們強租冷庫的心思。
我們每人披了件棉大衣,戴了帽子,第二道門開啓,寒冷的白霧噴湧出來。
整個冷庫有一百多平方米,只存放了幾十箱的水產,空得很。〃這兩天馬上會有更多的貨運進來啦。〃袁莉説,"本錢小啊,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怎麼都要搏一把的。否則,就這麼逃回國去,有什麼意思,別人背後指不定怎麼説呢。你們是不知道啊,我從小就想要做生意,但女人可真是不容易……"
我們嗯啊地應付着,根本不敢搭她的話茬。可是她竟有本事一個人這麼叨叨下去。
冷庫裏有一個長方型的用冰塊做成的冰池,長有五六米,兩米多高。這冰池在陳果租的時候還沒有,她顯然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怕了袁莉,沒問。結果袁莉看到我們目光轉到冰池上,主動誇耀起來。
"這是我想的主意呢,停電的時候啊?就把東西都搬到這個大冰拒裏,這樣就能多撐好久呢。"
"但不是有柴油發電的嗎?"陳果忍不住問。"用不起那東西,而且這種時候,如果沒有特殊渠道,哪兒弄那麼多柴油來呀。這就叫冷庫裏的冷庫,我估計,有這東西,至少能多頂一天。多一天,説不定電就來了。"她説着還走到冰池邊,想引我們細看,我們連忙擺手表示不用。
袁莉有些恃悔然,卻不防腳下一滑,狼狼一跤摔在地上。這場面着實好笑,陳果都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我離得近些,忙搶上去拉袁莉起來。地上着實滑,特別靠近冰池的地面結了薄薄的冰,我拉她的時候自己也險些摔倒,忙用手在冰池上撐了一把,才避免了兩個人在地上滾作一團的可笑局面。
這一摔讓袁莉大失面子,話也少了起來,我們總算能耳根清靜。不過這冰庫着實也看不出什麼來,我把每個角落都看了一遍,不管有用沒用都儘量記在心裏,照片在徵得袁莉同意後也拍了一些。不一會兒,腳底就又麻又痛,估計再多待下去要凍傷了,陳果也在不停地跺着腳。於是就謝過了袁莉,離開冷庫。
告別的時候,袁莉用了日本人的禮節,給我們鞠了一躬。搞得我們也只好鞠回去,然後逃離。
梁應物幵車,陳果和我坐在後排。〃怎麼樣,有什麼發現?"陳果問我。"我只是來看一下,沒指望有什麼發現。"我説。"哦。"
我笑着搖了搖頭,心裏想,這女孩肯定覺得,我這個有着許多傳聞的傢伙,看起來並不怎麼厲害。
反正我自己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陳果笑起來。怎麼這樣控制不住,我想,沒有發現很好笑嗎,好笑有必要表現得這麼明顯嗎?陳果卻往我身上指指。我一看,一根頭髮掛在肩膀上。居然還是根長頭髮。"醫院的護士?"她笑着問。我搖搖頭,拈着這根黑髮瞧。髮質很好,沒有髮根,是被剪斷的。我記起了,剛才在袁莉身上也見到斷髮,SP是在彎腰鞠躬的時候,掛在她的肩膀上。這怡好印證了我對於碎片信息的一貫想法。我看着袁莉鞠躬的時候,她肩膀上有斷髮這個信息並沒進入我的主觀意iR裏。但現在卻由眼前的這根頭髮,牽了出來。所以,許多細節我們收集到了,但是沒有被大腦第一時間注意。
我當然沒和哪個護士曖昧,手上的這根頭髮只可能來自於袁莉,看來她剛剪過頭髮。陳果還在意味深長地笑,拿眼睛瞟我。但我卻沒有分辯什麼,這根頭髮牽出了許多信息,我還想不清楚。而很快,又有新的信息加入進來。這信息來自於我拈着頭髮的手。手掌上有一層東西,像是
我轉過頭去,面對着窗外,假裝看街景,卻偷偷舔了一下手掌。我的臉頓時抽了抽,這味道咸到發苦。這隻手,只是在那冰池上撐了一把而已。為什麼袁莉,要拿這麼高濃度的鹽溶液來做冰池?而她還號稱自己資金緊張。這得很多的鹽啊,也是筆錢呢,肯定有特殊且必要的理由。是什麼呢?我閉上眼睛,頭靠在坐椅上,假裝睡覺,腦海裏,這許多線索交織起來,SP裏面,藏了些至關重要的東西!還有袁莉的那一S交,她為什麼會摔那一跤?漸漸地,清晰了。
"到了。〃不知過了多久,陳果説。我睜幵眼睛,先前是從假寐變成真睡了。
這是南相馬市的一家綜合醫院,我被要求不透露醫院的名稱,就以南相馬醫院代稱了。
儘管和友和在兩個市,但其實距離不遠。這也是我會被安排住進友和的原因,起初梁應物把我請來,當然要找個方便交流的住所。
醫院的一幢三層的門診樓被徵用了。在這樣的時候,徵一幢醫院的樓是要對民眾嚴格保密的,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能説醫院名稱的原因。否則日本政府會非常被動。很多原本不屬於醫院的先進儀器被集中搬進了這個臨時中心。當然,臨時改成的研究中心,再怎麼把高端機器搬過來,也肯定比不過專門的實驗室。這樣做的好處是最靠近第一線,但我相信這不是主要的原因。一來日本不太方便把最先進的生物實驗室向全世界的那麼多團隊幵放,二來需要有一個足夠大的地方,讓所有人在一起工作——這隻能是多方妥協的結果。
我的進出證明都已經辦妥,算在梁應物這一方的名下。驗看的是自衞隊士兵,這也説明了此地的秘密級別。進門的時候,我瞧見另一個正在辦理證明手續的老年白人,有點眼熟。梁應物輕聲説,是古德。我心頭一跳,原來是他,這是生物學界的大腕,著書立説,是已經在生物學史上留下名字的人。
"他怎麼來了?〃我問。〃很正常,還會來更多的人。就像我對你説的,現在在日本正在發生着的生物突變,是前所未見的,超出了現在生物學體系,這裏面有大文章可做,很可能一些基礎理論都會因此修正。最幵始來的,相對領域狹窄一些,只是核輻射引發生物突變的相關研究小組。隨着現在情況的發展,整個生物界都已經震動了。昨天陳果説的那些蟬、紅蝦等的變化,在你看起來可能不算什麼,但對生物學家而言,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件哪。〃梁應物説。
我看着古德辦完手續,被幾個人接進去,説:"我看過他的書呢,是不是應該找他籤個名。"
"有的是機會。"梁應物回答。"我一直沒問,你們第一時間就來了日本,也是在做和生物突變有關的研究嗎?""輻射對生物的特殊催化作用已經被驗證了許多次了,這種催化是各個方面的,並不單是突變。比如青海白公山那一次,那株金屬植物對核輻射的反應,你還記得嗎?"
我點頭。〃我們自己,關於這方面有許多的研究,也在做實驗,但再怎麼實驗,哪裏比得了日本這—次。這是天地間的大實驗場,我們的實驗,一次幾個樣本算是了不起了,可在這裏,從海洋到陸地甚至天空〃梁應物用手畫了一個大圏,言盡於此,沒有再説下去,但意思已經傳達的很明確了——成
千上萬的生物種類,數以億計的生物,都在這個大實驗場中。
這幢樓在短時間內進行了一些內部改造。現在三樓是各國研究人員的住所,二樓是各團隊的研究室,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帶了自己的設備來,比如離心機、DMA測序儀等,可以進行一些基本的分析研究。一樓則是一些由日方提供的實驗設備,包括比較大型的無菌室、淨化工作台、培養箱等。我在照片中看到的最初存放那一具零號的實驗室,就在一樓西側。此夕卜,日方還提供了一台超級計算機的部分運算份額,各團隊每天可以進行申請,按需分配。
我本該是非常期待此行的,然而此刻卻心事重重。因為一些原因,我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梁應物和陳果。他們領我參觀了一遍,走馬觀花,看在眼裏,卻沒進心裏。
在二樓,我們在海勒國際的研究室裏待了一會兒,和桂勇及他團隊的其他人打了招呼。我的注意力在這時總算集中了一點,問他昨天帶回去的血液檢測結果是什麼。
"兩份樣本都很有價值。〃桂勇説,〃無甲龜的體液分析,基本可以確認,該生物和你給我們的兩副龜甲中的一副有密切關聯,其中較小的龜甲,曾經是無甲龜的外殼。它的體液細胞有了神奇的變化,簡直難以想象。這讓我不禁懷疑,人類是否真的有可能窮盡生命的奧妙、。它的細胞活力強大,甚至在離體那麼長時間之後,依然存活,並且相互吞噬。它們還在變化中,這種突變並沒有穩定下來。這個無甲龜很快就會發生新的改變,或者死亡。可惜的是樣本太少了,如果活體在就好了。"
〃另一份呢?那個偷走無甲龜的傢伙留下的血液呢?"我問。"SP是一種我們從沒見過的血型。與其説發現了一種罕見的人類新血型,我倒更傾向於相信那並不屬於人類。〃桂勇説。〃傾向於相信?那是你沒看見醫院的監控錄像,看見錄像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認為那是個人類。""從血液樣本看,這兩個生物有一個共同點。""什麼?"我意外桂勇竟然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它們都不穩定。"
"你是説,偷走無甲龜的無麪人,它的細胞結構也不穩定?"梁應物也忍不住問道。
"嗯,歸根結底是基因層面的不穩定,隨時會崩潰。甚至後一份樣本的不穩定程度,要比無甲龜更高。”
我和梁應物面面相覷,難道無臉人竟也是一種突變生物,這怎麼可能?
當然,這麼一點點血液樣本,還是有不確定性,桂勇也不敢把話説得很死。
我只在〃長海醫院〃的研究室裏待了一小會兒,比在海勒國際那裏更短。因為那裏一個人都沒有。
"怎麼都沒有人?"我看着梁應物開鎖進門,裏面是一台台叫不出名字的儀器,卻不見一個人影。
"都待在這裏有什麼用,撒出去了。〃梁應物説。
我一想也對,X機構派出研究小組來這裏,紅蝦之類的生物突變,倒並不是説看不上眼,但卻難以對他們有足夠的吸引力。而且研究紅蝦的人多了,如果能捕獲活的零號或者説無甲龜,甚至無臉人,對他們來説,才是最重要的。這次來日本的X機構成員怕都不是純粹的書齋式實驗員,而是梁應物一般的行動派。曰本輻射區現在有越來越多類似河童的奇異傳聞,其中總有幾分是真的,如果能抓到一個,那就是重大的進展突破,沒準梁應物還能再升一升呢。上一次零號是在日本海域被日本漁民先發現的,X機構怎麼都捂不住,必須得照規矩和日方共享,如果梁應物撒出去的人有什麼發現,我才不相信他會共享出去呢。肯定能捂就捂,不能捂就偷運回國繼續捂。
這空空的房間也説明了梁應物的地位,所有人都撒出去了,但日本行動的最高負責人肯定不會也出去,梁應物還在這裏,無疑他是全權負責的人。
梁應物在房間裏打開電腦査看了今天最新的共享信息,一樓水箱裏的五隻突變紅蝦已經死了兩隻,其他三隻再一次褪殼,體重都突破了一百克。負責紅蝦研究的一支美國團隊認為,這三隻紅蝦突變之路的盡頭只能是死亡,它們應該最多再褪兩次殼就會死去,原有的生物系統和暴增的體形之間有太多東西不可調和。
"實驗室裏的五隻紅蝦可能都會死去,但整個附近海域成羣的突變紅蝦中,可能有存活下來的,那時將出現一個新的蝦類物種。"梁應物評價道。
我同意他的看法,但對我來説紅蝦的命運並無意義,我心不在此。梁應物拿了幾張紙給我,説:
"這是一些資料的收集整理。"我接過來一看,都是各種各樣的奇怪生物目擊,或者是無法解釋的怪異事件。一眼掃過去,比如海邊的巨大聲響啊,蟑螂集體死亡肢體殘缺啊,屋內出現的微小飛鳥幻影啊。
"照例是隻能在這裏看,不能帶出去的。但要我説,這上面的東西沒什麼意義,地震後人人都驚魂甫定,許多人出現了心理問題,這種情況下,誤報概率大大上升。〃
我掃了一眼,上面果然多有語焉不詳之處,照着這上面去査找,十撲九空。這大概就是梁應物撒出去的人正在做的事情,如果真如他所説,一有什麼消息就會通知我的話,那我就只要等着就行。
陳果笑着説:"其實今天這麼看一圏,也是開誠佈公,這下你心裏踏實了吧,你又不是真的研究人員,現在的情況,來這裏也沒什麼實際意義的。""我們正在努力地尋找新的突變生物,曰方和其他一些團隊也在做相同的事。以這些天各種消息的增長趨勢,"梁應物指了指那份小道消息整理資料,説,
"我估計很快會有確認的線索的。"
"本來都已經讓我逮到一隻了,結果還這麼詭異的被偷掉了,真他媽的。""我接到的消息,這案子已經從日本警方手上轉出去了,今天他們臨時召集了各個領域的人作分析。呵呵,一個看片會。"梁應物説。"這些人裏甚至還有寫本格推理和科幻小説的小説家呢。陳果聳聳肩説。她似乎有些看不上這些小説家在這裏面的作用。但我也只是個記者啊。
想到她一貫表現出的對我過往事蹟的嚮往崇敬,嘿。梁應物沒説〃他們"到底是日本的什麼部門,但我心領神會。X機構連"他們〃召集了什麼樣的人看監控錄像分析無甲龜和無臉人都知道,觸角夠長的啊。"説到無臉人,我一直疑惑,他怎麼這麼快就能知道我抓到了無甲龜。我想來想去,要麼我的電話有人監聽,要麼我住的地方有人監聽,再就是桂勇這裏泄了密。但我也不方便細問桂勇。"
梁應物點點頭説:"桂勇這裏,我去了解一下。不過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無臉人能以某種方式確定無甲龜的位置。生物訊號之類,比如氣味、腦電波。〃
我打了個冷戰:"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無臉人活動的區域就在友和附近了。"
"甚至有可能就在醫院。陳果説。我咧了一下嘴。"至少我可以幫助你排除一項可能。"陳果轉過臉問梁應物,"主任,記得我們有帶探測竊聽裝置的設備吧。〃梁應物點頭:"你去三樓拿一下,-會兒給測一測。但説實話我覺得這可能性並不高。"陳果送我回友和,仔仔細細拿儀器測了一遍,很肯定地告訴我,沒有任何監聽設備。我目送她離幵,真想i±她把車給我留下。我必須再跑一次二本松市,難道還騎電動自行車嗎,單程至少也要兩個多小時呢。
陳果前腳剛走,林賢民後腳就來拜訪。我想他是要和我聊無甲龜的事情,昨天我對警察説的時候,他驚訝得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我本以為昨晚上他就會找我問個清楚,也許是被無臉人嚇蒙了,一時緩不過氣來。
但他竟根本沒提什麼無甲龜無臉人,反而一臉興奮地捧着一疊打印件給我。
"從昨晚寫到今天,那老師你給看看,評價評價。這一次是有很多故事情節的。"他説。
我現在真是沒有心思看這東西,但林賢民一臉渴求傾訴表揚的模樣,我要真讓他放下小説回去,肯定會讓他非常掃興的。
我把打印件接過來,順便問他如果乘坐公共交通,從這裏到二本松市需要多長時間。
小時多一點兒吧。怎麼您要出去呀,那我就不打擾了。〃"哦,沒事。〃我看了看錶,〃一小時的話,我吃了晚飯六點半出去就行。
一會兒麻煩您具體告訴我怎麼乘車。""沒問題,我給您先寫下來。"林賢民密密麻麻寫了一張紙,其實換乘並不麻煩,但他寫得極細緻周到。
我謝過,然後按下焦急的心思,聽他講新寫的故事。令我意外的是,這些故事竟出奇的好,聽着聽着,還真聽進去了。
〃在一個地方,就似地球上的南極。居住在那兒的蝌蚪人,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一場比賽,他們要穿越極艱難的路途,一直到達南極的中心。在那兒,有一團翻滾的水霧,在水霧的中心,有一顆永不會融化的冰珠。取到這顆冰珠並帶回來的蝌蚪人,就可以與最美麗的蝌蚪公主有一夕之歡,在那一夕間,他們也許會誕下最有活力的後代。
"有一次比賽,照例是公主所有的爰慕者都參與其中,結果也在意料之中,最勇敢最強壯的一個,取回了美麗的冰珠。可是回來的人中,少了一個。但這也並不出奇,路途艱難,常有遇難者。死亡,對於蝌蚪人來説,並不是什麼大事。
"就這樣很多年過去,一代又一代的蝌蚪公主,—次又一次的取珠比賽。故事幵始時的那一個,已經到了最綻放光芒的年紀——也就是説,隨時可能死去了。在那一夕之後,她有過許多個伴侶,也有了許多孩子。
"在一個茫茫的早晨,當年失蹤的’遇難者,回來了。他從南極周圍奔湧的水波雲霧中現身,渾身斑駁,長長的尾巴上全是傷痕。在尾巴的梢尖上,卷託着一顆冰珠。那並不是南極中心水霧裏誕生的冰珠,而是在傳説世界盡頭的另一處水霧中的珠子。那是隻流傳於故事中的另一處水霧啊,在不可觸及的極遠處,那遠處,就像是地球上的北極。
"他把這顆北極的冰珠,獻給當年的公主。如今這位公主盛幵如女神,而他,同樣是最強盛的年紀,卻是個耗盡了氣力的旅人。他説,當年的那場比賽,有那位最強大的蝌蚪人在,他明白自己不可能獲得勝利。他的爰如火焰,他想要親手取得冰珠,他想到了傳説中世界盡頭的另一處水霧,SP兒沒有競爭,只是路途漫漫,幾乎不可及。於是他去了,一去便是一生。他未曾料想到,這一路所經歷的,是當年那位比賽獲勝者都不敢想象的坎坷與磨難,回顧這一切,他難以相信竟能活着回來。
〃部族裏所有的蝌蚪人,都圍攏在一起,聽他講述傳奇。他去往世界盡頭,又從世界盡頭返回。他遇到了許許多多的外鄉人,也有無數的豔遇。但他從不停留,那麼多年的旅程,令這旅程本身,已經漸漸成為他生命的意義了。他説完自己的傳奇,在眾人面前把冰珠獻給自己的女神。她現在的伴侶和兒女們,都慢慢退讓幵,所有人幵始離去,然而關於他的故事,卻從這一夜開始,被無數人傳唱。
"第二個茫茫的早晨,他從她的身邊離開,沒入水霧中。那是一個新的方向。當年的公主醒來之後,身邊已經沒有人。她回到自己的家中,尾巴輕輕地拂過自己的伴侶和兒女,然後追隨他而去。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否相遇,也沒有人再看見過他們。"
林賢民的講述輕緩、悠揚,如同詩人的吟唱,他彷彿在説他自己的故事,又或是一個流傳了千年的傳説,那是從他心底裏流淌出來的聲音。
我輕輕地鼓掌,卻不禁有些疑惑,就問道:"很好的故事,很美。但是,和你之前構架的世界,你之前所設定的蝌蚪人的性格,似乎有些不同啊。〃
林賢民歇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彷彿剛從一個遙遠的夢境裏掙脱出來,還有着片刻的恍惚。
〃沒有不同啊,這就是蝌蚪人。""但你不是説,蝌蚪人的世界裏,因為隨時會有毀滅降臨,所以他們的生命是最熱烈最狂放的,生命就是一場狂歡,他們隨時會改變原先的決定,投入到新的情感中去,朝秦暮楚再正常不過嗎?〃
"這並不矛盾。朝秦暮楚,是説他們的生命歷程,隨着自己的心意而變,他們是最能遵循本心的人。為了尋一顆冰珠紿爰的人,而付諸一生,這樣的決定,還不夠隨性嗎?而拿自己的一生去隨性,這一種堅守,才能在那個世界化為傳奇。他並非是要以這顆冰珠求得公主的垂青啊,他生命的意義,已盡在這次旅程中,所以他把冰珠送給公主之後?就又踏上了自己的旅程。這樣的人生,真是令人神往啊。"
他這麼説着,臉上油然露出嚮往的神情,好像這故事不是他想出來的一樣。
或許對他來説,真的存在這個世界,存在這段歷史呢。這當然不是説林賢民的精神病還沒好,對於許多偉大的作家來説,相信筆下的世界,甚至被筆下的世界和人物所影響,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林賢民雖然文字水平還差得遠,但至少他和文學家們有了一個共同點。文字水平是可以訓練的,但有些東西,得靠天賦。我忽然覺得,説不定他這樣一直寫下去,真能成氣候呢。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我從友和出發,靠着林賢民精準的路線指引,我用了一小時十五分鐘,再次來到了那條小街。
冷庫就在面前,我抬頭看了眼監控鏡頭,衝它咧嘴一笑。風捲着寒氣,往我的脖子裏鈷。白天裏太陽的温度早已經冷卻,早舂的一點點曖在這個時刻完全感受不到。現在大概只有幾攝氐度,面前的風,卻彷彿更夾帶了冰碴子,讓我打了個寒戰。
怎麼會這麼冷?下一刻我發現,冷庫門並沒有關死,而是升起了差不多三十釐米,冷氣就是從那裏面吹出來的。我蹲下去,腦袋湊着門縫往裏瞧,裏面的那道內門完全幵着,有光。街上人很少,我等了一會兒,趁沒人的時候,飛快地平躺下,擠進門裏。我的鼻尖離鋼門的下沿只有一釐米,如果這時門忽然砸下來的話,我就完蛋了。
幸好什麼都沒發生?我挪進門裏?—骨碌站起來。然後眼前突然一黑。冷庫裏的燈熄滅了。
無聲無息,我陷於黑暗之中。"有人嗎?〃我問。聲音來來回回地在冷庫裏碰撞,然後漸漸重歸於寂靜。沒人回答。
冷氣瀰漫,就着燈滅前的那一眼,我瞧見裏面的那道門依舊幵着,寒冷從那兒向外侵襲,把我包裏,我覺得關節都有些僵硬了。
這是零下四十攝氐度的冷庫啊!我摸着門,向旁邊移動,儘量不發出聲響。人暗我明,安全起見,我不想待在原先的位置上。冷庫裏沒有窗,燈一關,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外面街道的路燈了。路燈光從外門底下那尺許高的縫隙裏透進來,很微弱,我花了幾秒鐘才從黑暗裏適應,看見了這些許的微光。只是如果有人守在裏面的冷庫裏,往外看,我站在門前的雙腿就會非常明顯。
我摸到了門邊的衣櫥,停下來,貼着衣櫥往前走。衣櫥裏放着我們白天穿過的棉衣,但我現在當然不能去穿,幵衣櫥門的動靜太大了。而且,初入黑暗的慌亂平復,我現在也覺得沒有那麼冷。要我估計的話,也就比街道上低個五六攝氏度。
往裏走的越深,門縫裏透進的光就越弱。它無力穿透太多的距離,當我對着外門的方向看時,還能依稀看出物件的輪廓,而當我面向着內門,S卩裏面黑洞洞一團,就像只巨獸的嘴。
我一腳一腳地前進,人在這種時候,就會生出許多無稽的心思。比如我就不由得會想,右手拂過的那些衣櫥的門,門裏會不會藏着什麼東西,會不會有一扇門突然打開,什麼鬼東西會從裏面探出只爪子。
我説服自己,這些都是不可能的。那個關燈的人,肯定還在內門的冷庫裏。我在內門前停住,深吸了一口氣。剛才燈熄滅時的一聲問話,沒有等來回音。冷庫裏是沒有其他出口的,SP個關燈的人,在等什麼?等着我再往裏走,然後進行突然襲擊嗎?站在冷庫內門口,寒氣一波波湧出來。但也沒有白天那麼冷了,現在冷庫裏,不會低於零下十攝氐度。那個人如果穿了足夠多的衣服,可以在裏面待很久。靠寒冷,是逼不出來的。
我想,之所以冷庫內門大開,外門也開了條縫,就是為了把温度儘快地升上去吧。
我穿的是皮鞋,剛才走得再如何小心,仍不免有輕微的聲響發出。除非我現在把鞋子脱了走進去,否則總會弄出聲音來。
我現在要想想清楚,即便我能悄無聲息地走進去,那麼我想要幹什麼呢?找出裏面的人,一下子把他制伏嗎?裏面的人……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還是不要動武的好。
我把今天上午來這裏時,所見所聞的一切細節,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深呼吸。我掏出手機,調到手電模式,彎腰把手機放在地上,往前一推。手機滑動了三四米後停下,放出熒熒的光,周圍幾米變得隱約可見。我反而向後退了一步,這樣,接下來有什麼變故,我也有反應的時間。做了這一串事情,裏面仍沒半點動靜。"咳。〃我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説話。"我〃我剛説了一個字又停下
來,猶豫着接下來該説"是"還是"叫〃o"我是那多。"我這樣説道。"我是一個人來的,也沒有人知道我來這裏。今天上午,我和同伴來過這兒。當時,一位叫袁莉的女士接待了我們。是你在裏面嗎,袁莉?〃沒有人回答我。"我就當你在了,袁莉。上午的時候,我們只在這兒待了很短的時間。在我原本的預計裏,我本該在這裏待上更長的時間,多看看,多問問。畢竟就在不久之前,這裏發生過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你知道我説的是什麼,對吧。我既然決定來現場,當然不是來走馬觀花的。可説實在話,今天我確實走馬觀花了,就因為你,袁莉。今天白天我所見到的那個袁莉,並不漂亮,又熱情得過頭,話多得讓人受不了,而且聲音不怎麼美妙。這是真的你嗎?還是你特意設計的呢?"
"你成功了,我們匆匆忙忙就離幵了。但我後來回想時,如果你不是早晨表現的那樣,而是比如更安靜一些,我會有很多問題要問你。畢竟有許多的疑點,而且你的商業計劃太不尋常,作為同胞,關心一下再正常不過。比如我會問你,你為什麼會來曰本,來了多久了;比如我會問你,為什麼你這麼快就找到了這座冷庫,要知道,這邊前腳剛退租,你後腳就承租了,中間才空了多久,一天還是兩天?比如我會問你,是什麼讓你如此冒險,你所謂無輻射的水產是什麼時候從哪裏進的貨,又打算通過什麼渠道賣出去;比如我會問你,你在冷庫中還造了這麼大一座冰池,但回想起來,你似乎沒有造梯子之類的設施啊,那需要的時候,你怎麼把水產放進冰池,過後又怎麼把水產從這麼深的冰池裏取出來呢?還有許許多多的疑惑,我們都沒有問,包括一起來的那兩位同伴,我們只想快一點兒從你的面前逃幵。"〃如果這是你隱藏什麼東西的方式,我只能説,你真是太瞭解人的心理了,做的真漂亮。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在隱藏什麼?"
我的聲音在冷庫裏迴響盤旋着,沒有一丁點兒的回應。但我知道,在黑暗的某處,有一雙耳朵在聽着。
也許還不止一雙耳朵。"上午,在回去的路上,我在身上發現了一根頭髮。當然,那不是我的頭髮。我想是你的頭髮,對嗎袁莉?我在你上衣上還見到過幾根。頭髮沒有根,是被剪斷的。你剛剪過頭髮嗎?"
當然沒有人回答我。我笑了笑,接着説:"這可就奇怪了,我們約定今天上午九點見面,但你卻去剪了頭髮,因此直到九點半你才露面。這是在守時的日本,你一點兒都沒被日本人影響到嗎?更何況,早晨九點,你去哪裏剪的頭髮?這裏附近,有這麼早開門的美髮店嗎?是你自己剪的吧。急急忙忙地自己把頭髮剪了,因此而遲到了半小時,呵呵,這讓我想到很多。〃
"我撿到的這根斷髮,很長,很黑,很有光洚。看得出來,平日裏被你很好地保養着。很難想象,一個不喜歡長髮的女人,會這樣保養自己的頭髮。而且有哪個女人不喜歡長髮呢,有哪個女人會這麼狠心這麼匆忙地把自己留了許多年的長髮,在一個早晨親手剪斷呢?一定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我想象了一下,如果你沒有把你的長髮剪短,那麼,這頭長髮會非常地顯眼,我這輩子見過的人裏,留有這麼漂亮長髮的女人,屈指可數。然後我又想到,你臉上露在外面的皮膚非常糟糕,再配上你的聲音,很像是曾受過嚴重燒傷。但是你手上的皮膚卻很好,這就奇怪了,人受到嚴重創傷的第一時間?手會下意識地去擋,所以臉傷成這樣,手不可能沒事才對。和頭髮合在一起想,很容易,對嗎?你是在掩藏自己的身份,你臉上的傷不是真的吧。我應該曾經見過你。當然,你的眼睛我沒有一點兒熟悉感,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美瞳。可以讓瞳?L變得美麗,當然也可以讓瞳?L變得醜陋。"
"當有了一個破綻的時候,其他的破綻也就隨着跳出來了。你為什麼會在冰池邊滑倒呢,我注意到那裏附近的地上有薄薄的冰。也許是你在造冰池時留下的水,但也有另一個可能,是從冰池裏新濺出來的水,如果裏面盛着水,又經常有什麼進進出出的話。那冰池太高了,我們都沒真的爬上去看一看,裏面到底裝着什麼東西。〃
"還有,我回去的路上,無意中舔了自己的左手,發現鹹得發苦。我本以為那是我撐冰池的手,後來意識到不是,SP是我拉你的手。所以,我是間接地沾到了地上的冰。而我的右手,卻是淡的。這就確認了,你用淡水造冰池,冰點在零攝氏度,而你在冰池裏盛的是鹹水或者説是海水,高鹽分會降低
水的冰點,所以當冰池凍結的時候,裏面盛着的,還是液體。為什麼要這樣呢?"
我停頓了一下,在這片刻的安靜裏,冰庫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所有這些,都匯聚成了你的名字。當然,你不叫袁莉。"我説。這時候,門的另一邊,在冷庫的黑暗和手機熒光光暈的交界處,一個人影出現了。SP是一個修長的輪廓,熒光照不清她的臉。
那就是袁莉,但她並沒戴着口罩f身材也不似早晨那般臃腫。"蘇迎,好久不見。""你説錯了一點。"她説,嗓音也與白天全然不同,變得低沉柔和。老實説,我對她的聲音並不熟悉,畢竟只有過短時間的交往,又已經那麼多年沒有見面。我對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一頭長髮。
"我沒有戴什麼美瞳。我就租住在對面,早晨遠遠認出了你和梁應物,—陣手忙腳亂,明P裏有時間去買合適的美瞳。〃
"SP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和我臉上的紅印一樣,他做的。短時間改變一些表面的生理特徵,不過很影響視力的。"這個"他",當然就是水笙,我的那位海底人朋友,蘇迎的丈夫。"水笙還好嗎?""嗬。"蘇迎低笑了一聲,不置可否,打開了燈。"你好,那多。"一個聲音從冰庫的某處傳來。眼前一片光明,白光閃着了我的眼睛,一時看不清楚。
蘇迎彎腰把手機拾起來,遞還給我。我看清了她的臉,她還戴着帽子,但沒戴口罩,一張臉還是記憶中的那般秀美,只是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風情。當然,已經沒有了那些可怕的紅斑,只是神情裏,有着難以掩飾的疲意。
我向她一笑,然後望向發出另一個聲音的地方。那兒並沒有人,只有一座冰池。然後,有什麼東西從冰池裏探了出來。乍一看,像是蓬液體,透明的,從冰池裏頭甩出來,搭在冰沿上。這液體並沒流下來,成為凝膠,又太過扁平,像條無色軟布。旋即它扭捲起來,收縮成圓柱形的一條,迅速變白,又顯肉色。五條分支從一端生長出來,三五秒鐘後,變成了五根長長的手指,連着手指的是一隻手,P逭後這手往下〃流〃了一截,於是一隻前臂就出現了。一秒鐘後,另一隻前臂從冰池裏甩了出來,也搭在了冰沿上。十根手指張開,彷彿在用力。驀然,一個人影從池裏升起來,帶着四散的水珠,帶着一聲"轟〃的悶響,落在冰池前。"你好,水笙。〃我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