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東松果山佛頭崖後是一片黑松林,有良揹着妮子疲憊的走出了林子,坐在了一塊大青石上休息。
“妮子,你看這山如一尊佛頭,應該就是佛頭崖了。”有良抬起衣袖揩去額頭上的汗珠,氣喘噓噓的説道。
妮子點了點頭,眯起眼睛眺望着如斧斫般的陡峭崖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怎麼上去啊……
那天夜裏,妮子剛剛拖出昏迷的有良,茅草房便燒塌架了,有良的爹孃和那兩個戴口罩的男人都葬身在了火海中。
有良醒來時已是黎明時分,自家的屋子早已經燒成了廢墟,依舊不斷的冒着刺鼻的煙焦氣,周圍都是聞訊趕來救火的凹裏村鄉親。直到天大亮了,鄉里的公安特派員趕到後,村民們才從瓦礫灰燼堆中扒出了有良爹孃的屍首,除此之外,還發現有兩具燒成焦炭樣的人體,已經收縮成如小孩般大小。
“這兩個人是誰?”鄉親們議論紛紛。
悲傷欲絕的有良搖了搖頭,他不知道那兩人是誰。
“是來偷東西的。”妮子告訴他們。
潼關縣公安局刑警隊趕到了,法醫現場解剖了所有的屍體,最後結論是,有良父母是死於刀傷,那把匕首甚至還插在有良孃的肚子上,而那兩個無名屍體則完全是燒死的,肺部及氣管內吸滿了煙塵。
“孩子,你都看到了什麼?”刑警問妮子。
“兩個蒙面人拿刀殺人,點火燒房子,不知道他們又為什麼倒在火堆上了……”妮子回答説道。
“煙燻的,這兩名入室盜竊的小偷被濃煙嗆暈了,所以也葬身於火海。”刑警隊長十分肯定的説道。
“那這兩孩子怎麼沒事兒呢?”有人提出了疑問。
“小孩子個矮,熱煙往上飄,所以他倆吸到些氧氣,及時的逃過了一劫,實屬萬幸啊。”那刑警隊長解釋説道。
這一切,只有妮子一個人心裏才清楚,那兩個蒙面人根本不是什麼小偷,而是奔着她來的,肯定又是為了郭家的“秘密”。妮子沒有説,她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可以信賴的,自爺爺死後,詭異的事情接連不斷的發生,已經在她年幼的心靈裏,種下了對世間所有人的懷疑。
她只惋惜慈祥如爺爺一般的有良爹孃,還有,就是被火燒掉的那本一渡法師傳給她的《達摩五式》武功秘笈。
但妮子卻並不知道,陽公和老祖生就的她,天生異秉,那些秘笈圖畫裏的經絡行氣以及招式,早已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腦海裏。《達摩五式》與一般武功修煉完全不同,它是達摩祖師面壁九年而悟出的武功,所以也必須是打坐入靜到了極致後,方能證悟而成的,絕非日夜苦練而就。
接下來的幾天裏,鄉親們幫着有良安葬了他的爹孃,有良拒絕了好心人收養他和妮子的請求,自已已經快十三歲了,應該肩負起照顧妮子和養活他倆的責任。
昨天入夜以後,有良偷偷帶着妮子溜出了凹裏村,連夜西行,直奔潼關而來。
古潼關居中原十大名關第二位,歷史文化源遠流長,東漢末年,曹操為預防關西兵亂,於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始設潼關,並同時廢棄函谷關,謂其勢“關門扼九州,飛鳥不能逾。”
唐時,大詩人崔顥曾《題潼關樓》曰:
客行逢雨霽,歇馬上津樓。
山勢雄三輔,關門扼九州。
川從陝路去,河繞華陰流。
向晚登臨處,風煙萬里愁……
潼關東松果山下,有良牽着妮子的手,兩人沿着佛頭崖後山艱難的向上攀援着,好在有一條狹長的石縫,蜿蜒着通往山頂,成年人不得過,而小孩子卻可側身而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灰頭土臉的終於攀上了佛頭崖,面前有堵青磚牆,牆面一扇小門虛掩,這是佛崖寺的後院。有良知道,一般寺院都有後門的,方便火工和尚運送薪柴米糧和蔬菜進出。
今日舉行法會,伙房內熱氣騰騰,和尚們正在準備着中午的齋飯。
“喂,你是新來的麼?快來幫幫手洗菜,都快忙死了。”一個火工和尚望見了有良的光頭頂,誤認其是新近入寺未受戒的小和尚。
有良見他們確實很忙,於是便於妮子一道幫忙擇菜洗菜。待到了稍稍空閒一點的時候,便問火工和尚道:“師父,你知道一渡法師在哪兒嗎?”
“是山西河東風陵寺的那位法師麼?”火工和尚説道。
“是的。”有良緊忙説道。
“今日荼毗。”那和尚嘆息道。
“荼毗?”有良儘管曾聽貨郎一渡法師的事情,卻仍是不解。
“荼毗就是火葬,”門口走進來一位老僧接口説道,“闍維闍鼻多,比丘僧圓寂後火化是也。”
“一渡師父真的死了?”有良悲從中來,輕輕的嗚咽道。
“你認識一渡師兄?”那老僧詫異的説道。
“我,我是一渡師父的弟子,在風陵寺好幾年了……”有良抽泣着説道。
老僧吃了一驚,目光向四周掃去,最後落在了妮子的手上……他看到了那枚黃銅頂針。
“孩子們,隨老衲來。”老僧説道。
老僧帶着有良和妮子穿過後殿甬道,來到了寺院角落裏的一間厝房,這是僧人圓寂後停屍之所,相當於醫院的太平間。
在一張簡陋的木牀板上,躺着已經死去的一渡法師,面容安詳,身上穿着一件嶄新的黃色袈裟。
有良大叫一聲撲到了師父的身上,失聲慟哭起來,妮子也是熱淚盈眶,呆呆的站在地上發愣。
“孩子,你的這枚銅頂針從何而來?”老僧慈祥的望着妮子。
“是爺爺留給我的。”妮子嗚咽着説道。
“你爺爺是……”老僧眉毛揚起,頗為驚訝的問。
“我和爺爺住在風陵渡,他名叫郭子昌。”妮子回答道。
“啊……”老僧聞言大驚失色。
“這麼説,郭子昌已經去世了……”老僧默默地説道。
“嗯。”妮子眼中噙滿了淚水。
老僧沉默良久,開口説道:“老衲法名未渡,是一渡法師的師弟,你叫什麼名字?”
“郭妮。”妮子回答道,她感到這位老和尚和藹可親,如同一渡法師一樣,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好,孩子,告訴老衲,你爺爺和一渡師兄是怎麼死的?”未渡老僧輕聲問道。
“爺爺是生病死的,一渡法師是被壞人開槍打的……”妮子告訴老僧道。
“難怪,以一渡師兄的武功,當今世上應沒有幾人能傷得了他,那壞人是誰?”未渡老僧沉吟着説道。
“是個道士老頭,姓費,”妮子説着想起了費道長闖入風陵寺時的情景,又補充道,“他現在是個獨眼龍。”
“姓費的獨眼龍?”未渡老僧想了想,然後又搖了搖頭,最後開口問道,“孩子,如今你在哪裏落腳呢?”
“本來是躲在有良家,”妮子指着身旁眼睛紅腫的有良,説道,“前兩天,夜裏來了兩個戴着口罩的壞人,殺了有良的爹孃,還放火燒了房子。”
“阿彌陀佛……那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未渡老僧憐憫的問道。
“那壞人也給燒死了。”妮子如實説道。
“燒死了?”未渡老僧頗為驚訝。
“嗯,那兩個壞人躺在火堆上還挺高興的呢。”妮子認真的説道。
未渡老僧想,哪兒有人臨要燒死的關頭還高興的?這孩子當時一定是嚇壞了。
“未渡師叔,俺師父的屍首怎麼會在佛崖寺這裏呢?”有良哀傷的問道。
“有天夜裏,有人將一渡師兄的法體撂在一輛驢車上,停放在了寺門外,並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説,一渡法師圓寂,法體送來佛崖寺,請求於三月十六準提菩薩誕辰日舉行荼毗法會,屆時會有很多的信眾前來。落款是,風陵渡鎮居士。”未渡老僧説道。
“風陵渡鎮居士是誰呀?”有良不解的問道。
“不知道,或許今日此人也會到場的,無論怎麼説,送回師兄法體,乃是無上功德一件啊,阿彌陀佛……”未渡老僧雙掌合什,口誦佛號。
“孩子們,你們是如何得知佛崖寺舉行一渡師兄荼毗法會的呢?”未渡老僧突然問道。
“師叔,俺和妮子是在來村子裏的一個貨郎那兒得知今天法會的,通知就貼在那貨簍上面。”有良回答道。
“會是什麼人發的通知呢,嗯,應該就是送回一渡法體的那位功德無量的‘風陵渡居士’了。”未渡老僧推測道。
“就是那天夜裏,有良的爹孃被壞人殺死,房子給燒掉的。”妮子自言自語道。
“哪天夜裏?”未渡警覺的問道。
“貨郎進村的那天。”妮子回答説。
“壞了,此事恐怕有詐……”未渡老僧驀地醒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