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彩靈的腳步時緩時疾,如心中波瀾一般,不知不覺到了覓心臺,似竹煢立。
登臺向西遙望,只見兩條如線的細流,環繞而下,即是伊、洛二水。江水蒼蒼,望
倦柳愁河,共感孟冬之色。轉向西北遠望,可見大河之北,中條諸山,逶迤不絕,
二百里內,皆一目盡之。再向上登攀,達少室頂,有兩壘寬平如砦,砦有四門,形
勢險峻,白雲猶低。
風影再秀美,如今也不是大宋的江山;縱然是大宋的江山,如今已至孟冬,似
然好景不長。耳邊颯颯風旋,眼外江鷗紛飛,羅彩靈彷彿看見汩汩流淌的江面上行
著一隻畫舫,乘著一對佳齡男女,男子身著白緞俠袍,女子身著紅綾羽衣,相依偎,
訴偶語,共享天倫...
可是,為什麼夢都是虛幻的呢?
風呼呼的響,羅彩靈所穿短襦的衣角都被吹得捲起,尚在流連不盡,突然身後
有人搭訕:姑娘一個人啊!羅彩靈聽得耳生,夢亦為之驚醒,回眸見一個衣著
綺羅襴服的男人佇立五尺開外,唇似抹朱,面如傅粉,竟似用胭脂堆起來的一個玉
人兒,左肩頭立著一隻紅嘴藍鵲,右手握著白玉洞簫。羅彩靈從未見過如此豔麗的
男人,為之一愣,那豐雅丰儀的神情,非膏梁輕薄之流。
那人把羅彩靈仔細打量一通,笑盈盈道:適才聞得一股清香,似比木犀還要
濃郁些,小生正在納悶,一見卻是麗人散幽,難怪不同凡香呢!羅彩靈聽得一怔,
對他懷有戒心。那人繼續說道:泱泱神州,唯羅姑娘的容姿稱蓋絕世,今日覿面
相見,真是三生有幸啊!羅彩靈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姓羅?那人一笑道:
恕我曖昧,小生姚一寧這廂有禮了。在武林大會上曾一睹姑娘芳採,眷戀之心,
刻未能忘。羅彩靈轉過身去,不想理他。
姚一寧笑道:素聞羅姑娘最是頑皮,今日一見,為何與傳言大相逕庭?羅
彩靈見這牛皮筋刺刺不休的,好生煩人,一拳把他打得倒退了一步,沒好氣道:
見識了吧!姚一寧揉著胸口,大笑道:姑娘好有個性!姑娘身上好似散發出
一種魔力,才與姑娘相處一刻,我便對姑娘著了迷。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為
了姑娘,披肝瀝膽,萬死不辭!羅彩靈聽得忍俊不禁,斜視了他一眼。
說來也巧,雲飛離了方丈,散心散到覓心臺,遠遠望見羅彩靈和一個陌生男人
親密地交談,眼裡一愣,心裡忽然怪怪的,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失落和沮喪,就是
不希望羅彩靈與那人在一起。顧眄浩渺的江面,期望能掩罨跳動的內心,卻忍不住
再次將視線轉向羅彩靈,想走開又想留下,他從未如此難做過。也許,他是第一次
吃醋了;只是,這種醋是不該吃的。
姚一寧的麵皮特厚,言辭比雲飛更加油嘴滑舌,羅彩靈黯淡的心情也被其開化
了許多。
羅彩靈在笑談間不經意地向下一望,雲飛正扶著栟櫚凝望著這邊。雖然遙遠得
看不清雲飛的眼神,她卻能體會到他無微不至的牽掛之情,只是一眼,就勝過姚一
寧所給的無數倍。
看著羅彩靈撇下姚一寧,向自己奔來,雲飛的心好像被投進了熔爐,好快樂,
原來靈兒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是如此重要,以前,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羅彩靈在相距十步遠處停下腳步,默然鵠立,雲飛發現,和她之間好像倏然間
生疏了許多。羅彩靈默默地走過來,撲在雲飛的胸口上,寄若茯苓。雲飛很奇怪,
竟然沒有逃避。羅彩靈的雙手叉抱著他,情願一輩子都不要鬆手。女孩子的芬芳困
擾著雲飛的神經,融洽的感情裡透著幾縷苦澀,只覺得她的手越來越緊,自己的溏
心越來越稀。
姚一寧在山巔上自解自嘲道:我早就說過,是你的跑也跑不掉。說罷,肩
頭微拱,放飛了紅嘴藍鵲,腳步生風,不見了蹤影。
好久沒說到雪兒了,她與石劍不偏不倚也在少室山上,此時已行到覓心臺。為
何在此,這事說來有因。一個多月以來,雖然沒找尋到雲飛,雪兒卻從未放棄過希
望,途中聽說有不少邪魔歪道打少林寺佛齒舍利的主意,想到人多口雜,也許能打
聽到一絲雲飛的消息,便兼程趕來。
雖然旻冬凋傷,她卻用平靜的眼光審視著,冬天就要下雪了,正是與雲飛第一
次遘遇的日子,她好期待,期待再一次的相逢。
五乳峰峰巔氣流嫋嫋升騰;身傍的塘內,水涸泥固,蓮枯藉敗。雪兒道:少
林寺比起九華山熱鬧多了,走到這裡方才清靜些。聽得半空一聲燕啼,石劍顯得
心神不寧,道:我們已行了不少日子,假如再逢不到雲飛,難道你要找他一輩子
麼?雪兒搖著頭道:不是這樣的。我準備尋覓飛哥一年,如果找不到,就回九
華山,在山上等他一年,因怕與他錯過了。如果飛哥還不回來,我會繼續尋覓他一
年,反反覆覆,直到與他相逢為止,我是不會放棄的。石劍暗自感傷,這樣的女
孩子,人間還會有第二個麼?可惜她鍾情的卻是別人。
姚一寧下了御砦,還在為羅彩靈而嘲笑自己,枯樹隱約處見到一位通身翯翯的
女子,就像一株白茉莉散發著濃郁的花香,正是雪兒。只看了她一眼,姚一寧的驚
悸感便在延髓中顫抖,忙擦了擦眼睛,仔細端祥雪兒,在枯樹林的烘托下,更顯生
機勃勃。姚一寧再忍不住,驀然大叫道:梅璦!急忙躥至雪兒身前,迎著說道:
梅璦,真是你麼?眼神中冒出火熱的焦情。雪兒聽不明白,問道:誰是梅璦
呀?石劍右手按著劍柄,呵斥道:少在這兒胡言亂語,滾開!姚一寧突然神
經質地撇過頭去,眉峰重疊,一拳打斷棵梨樹,猛烈地搖首,道:不可能的,不
可能的!她怎會是梅璦呢?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女人...又流連地望了雪兒一
眼,就像二十年前的一位女人一樣,美若姮娥而不可及。他顛簸地走開了,眼角掛
著淚珠,曾為一個女人掛了近二十年的淚珠。
雪兒見姚一寧話非無因,好像與自己的身世連上了關係,正欲追上去詢問。石
劍道:別去理他!這種膏粱公子專藉找錯人與女人搭訕,最是無恥!聽了這話,
雪兒只得把那念頭打消,放眼遠境,只見一箭之外,一位青衫少年擁著一位紅衣少
女,徹底與四周的枯樹區別開來,格外耀眼。那位青衫少年閉著雙目,幾撮頭髮飄
蕩在眼前,雖然看不真切,但從臉形上看,卻與日思夜想、朝夕相念的雲飛無異!!
雪兒的身體猛地一顫,趕忙扭過身子,撥弄十指,心轆快速地飛轉著,不是
雲飛,決不是雲飛!竟不敢再往那邊望一眼,慌慌張張地疾走幾步,道:我們
離開這兒吧!石劍問道:怎麼了?我身體不太舒服。雪兒不敢說那人是
雲飛,在她心裡,雲飛決不會擁抱別的女人,說罷,快步下山。石劍知雪兒有苦衷,
既然她不願說,自己又何必多問。
雪兒突然憶起了石劍曾說過的話語:如果一個男人太優秀了,跟著他不一定
會幸福。磨難會多,磨擦也會多。時間最能證明一切,他對你是不是專情,過些時
候就能明瞭。雪兒的眼淚不自覺地湧出。
幽林蜜地,雲飛與羅彩靈相擁不知光景,快樂的時光總是逝去得好快,美麗的
回憶也總使人忘記時間。也許,此時此刻的他們都在遙想吧!只有這樣才能忘掉心
中的傷痛。
驀然聞得一人叫道:你們倆在和尚廟裡親熱也該有個限度,有點分寸吧!
雲飛與羅彩靈聽得似磁石一般同極彈開,見姚一寧正帶說帶笑地走了過來,道:
我看著倒沒什麼,若讓那些老小禿驢們看見了,成何體統?羅彩靈揉了揉芊眠
的眼睛,沒好氣道:要你雞婆!雲飛見是先前與羅彩靈聊天的男人前來摻合,
心中有幾絲不快,道:我們的事與閣下無關,閣下何故扯事搬非。姚一寧指著
雲飛道:噯呀!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當初不是我指
引你,你早就被崑崙七老逼瘋了!你呀,你呀,就算不感恩圖報,至少也要對我客
氣些嘛!
姚一寧這一說,倒把雲飛說愣住了,急忙仔細把他打量,羅襴、玉簫,不錯!
正是武林大會上那高深莫測的怪人,那日與崑崙七老交鏖,還真多虧了他呢!心中
大喜,忙欠身施禮道:原來是恩公,請恕在下唐突冒犯之罪!羅彩靈捂嘴笑道:
還恩公呢,就憑他也配!雲飛道:靈兒莫亂說話。你尚不知,若不是他開導
我兩句,只怕當日我不一定破得了玄圃七星陣呢!姚一寧道:這小丫頭不知天
高地厚,別理她,咱們到別處談談男人之間的話題。雲飛顧忌羅彩靈,不敢隨便
答應。
羅彩靈伸出右手,對姚一寧道:幹嘛不理我呢?咱們握握手,交個朋友總可
以吧!姚一寧笑道:好啊!見他答應了,羅彩靈心裡笑道:你這個春蟲蟲,
有你好看!兩人的手剛握上,姚一寧便知中計,大叫一聲,猛地抽回了手,道:
你手裡有針!羅彩靈樂開了懷,原來她的指縫裡夾著一根銀針,姚一寧這時才
明白仙人掌一詞的真正含義,只好老老實實地束著手,再不敢玩舌了。
羅彩靈道:你們要談什麼男人的話題,就一邊涼快去吧,我才不稀罕聽呢。
哼!雲飛道:他和你有嫌,你怎麼一棒子把我也給打扁了?羅彩靈道:還
說呢!你和他一樣,又臭又硬,最討厭的就是你了!撇下他們幾步就跑遠了。
雲飛喊了羅彩靈一聲,她充耳不聞,消失在遠樹外。雲飛想追,又不能追,姚
一寧搖頭一笑,道:我自認見識過無數女子,從未見過象羅彩靈這般刁蠻古怪的!
雲飛抹了把臉,舒緩了一下心情,深遠地說道:你未見識到的還多著哩!姚一
寧道:敢情你吃了不少虧?雲飛回味曾經快樂的過去,道:她對我呼之即來,
揮之即去,我哪裡叫吃虧,簡直是受罪。
姚一寧笑道:說來聽聽。雲飛便把羅彩靈怕黑要人抱,炒菜亂放鹽等雜七
雜八的事例夾七夾八地說了幾句。姚一寧聽得笑個不住,道:她燒開水時不會把
壺底燒穿個洞吧!雲飛笑道:那倒不至於。姚一寧道:依我看,和這樣一
個女孩子在一起,定會長命百歲。雲飛忖道:她的壞處還沒說呢。姚一寧道:
你說,女人是嫻慧的好,還是媚氣的好?雲飛鯁了一下喉嚨,道:嫻慧的。
話一出口,臉便蒼白了些。
姚一寧頦首道:我也這樣認為,不知女人找男人的目標是什麼?雲飛道:
正當女人的擇偶標準有兩種,英俊或內涵,不是前者便是後者。不正當女人的擇
偶標準只有一種錢!當然,她喜歡的是他的錢而不是他的人,落屋之後,薔薇
外生枝也是在所難免的了。姚一寧道:想不到你這年輕人歷事不足,思路倒蠻
成熟嘛!雲飛笑道:你以為你很老啊,還不是與我差不多的歲數!姚一寧笑
道:論起我的年齡,都可作你爹了!雲飛嗤了一聲,道:吹牛皮不完稅!你
也不照照鏡子,頂多二十上下。姚一寧笑道:信不信由你,對你這種晚輩也沒
甚麼好多說的。
五乳峰之右乳有一洞,名為達磨洞,離峰之絕頂僅數丈,為當年達磨面壁之處,
石洞頗幽邃,深約兩丈,寬一丈,洞口向西南。洞壁的石痕似水面波紋,窟頂雕有
一朵大蓮花,龕額構圖精美,有尖拱、楣拱、屋簷拱等式樣,懸掛著精巧的瓔珞、
帷幕和流蘇,裝飾有云紋、卷草紋、幾何紋及蓮花、寶相花等。
裡面白鶴雙雙,紅緱蕩蕩,劍客昂昂,錦語琅琅。兩人切磋了幾招劍術,在一
石塊上箕踞歇息,雲飛把寶劍入鞘,道:你的劍術好古怪,一下子有青城派的飛
天劍法,一下子又雜糅華山劍法,多得數不勝數。姚一寧笑道:我平生最喜歡
探賾索隱,各門各派的拳譜劍譜已讓我收集殆盡,可謂無所不精。雲飛道:原
來如此,我看,藏經閣裡就是你搗的鬼吧!姚一寧道:正是。那《易經》和
《洗髓》早被我翻爛了,我看還有沒有別的什麼武功秘笈。
雲飛問道:你找到了麼?姚一寧道:當然馬到成功!原來這達磨洞有所
秘道,內置上下兩層石窟,壁上雕著石板經文,為隋代和尚靜琬鋟刻,都是少林的
上上乘不傳之技,這秘密只有住持才知道。本來少林住持未坐住持之位時,武功雖
拔萃,但也不致於高出同門師兄弟很多,自從接了住持之位後,武功便突飛猛進,
教人匪疑所思,原來皆練得石經上的武功。又一笑道:你想看看麼?
算了,我沒興趣。雲飛不願偷學別家的武功,會丟師父的臉,道:既然
你武功高強,為什麼總在躲躲閃閃,偷偷摸摸地過日子呀?姚一寧笑道:人怕
出名豬怕壯嘛,不小心謹慎些,萬一被人家查出我偷學了他們的獨門武功,還不一
窩蜂來把我廢了。雲飛頷首道:有才不靡,有強不恃,真乃處世高招!
姚一寧道:好奇怪,我怎麼和你一見如故?一拍腦門,道:說這麼多不
該說的話,不該,不該!雲飛笑道:說都說了,還檢討個什麼。我想,可能你
我是親戚吧!想了想,又道:你是我弟弟。你還沒睡醒吧!姚一寧把雲
飛一推,笑道:你知我為何用簫不用劍麼?雲飛道:這是私人問題,我怎麼
知道。姚一寧道:因為簫能引鳳。雲飛問道:什麼意思?姚一寧詭異地
說道:鳳,當然是女人了!
雲飛道:似你這般風流水性,為何寄身少林,和那些和尚們待在一起,不是
很無聊麼?姚一寧道:唉,還不是為了躲避那些窮追不捨的婆娘們!雲飛大
惑不解道:窮追不捨的婆娘們?姚一寧道:天下到處都有我的留情,明白了
吧。雲飛哦了一聲,道: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姚一寧擺擺手道:我沒
你想像中的那麼壞,只是性格散漫些。情場之中,我只要她的心不要她的人,這也
算不得甚麼下流的事。你記住,男人風流可取,但絕不能下流!雲飛道:你這
樣的斫輪老手還來教訓我!姚一寧的眼神中突然帶著傷痛,道:對,我是壞男
人!我對不起她!雲飛愣住了,不知他所說何意?
姚一寧舒了口氣,道:十一月初一那場真龍會你可曾聞否?雲飛問道:
什麼真龍會?姚一寧道:好像是元朝為了驗證自家的武功第一,邀了幾個塞
外大魔頭要與我中原武林比試武功,決中天下第一英雄這個人見人愛的稱號,
臨安的老忠臣董槐等正在緊鑼密鼓地四處招英雄呢。雲飛驚道:此事表面上看
是比武,實是兩國之間的軍事鬥法。贏的一方定然國威大振,兵將各各用力;輸的
一方也就不言而喻了。姚一寧道:所以,我們一定要贏!數天前,我在天人教
那裡作客,正巧董槐親往說服羅毅,與其結下一面之緣,這董槐果真是位真英雄!
只可惜羅毅心機太重,硬是不肯相助。雲飛道:董槐親訪羅叔叔,可見天人教
在江湖上的地位之重。羅叔叔與我談過,他是不會幫當今皇帝的。不知你與羅叔叔
是如何相交的?姚一寧笑道:幾十年的老交情了,想當年哪,嘿嘿嘿...
雲飛笑道:又要吹牛了。兩人對笑。
雲飛續道:不知紅教對此事反應如何?姚一寧道:段老頭乃見風使舵之
流,縱然答應幫我們,也是出於利益。雲飛道:紅教之內也有忠義之士。念
起恩人音容,不禁為其惋惜。
姚一寧道:這場熱鬧我定要去瞧的,不知你去不去?雲飛一算計,十一月
初一自己已回到九華山,剛與雪兒相逢就要離去,如何相忍,故默不出聲。姚一寧
笑道:少了你這高手,定然樂趣大減。雲飛臉一紅,道:我有一相好的女子,
如果她肯與我同行我就去,她不去我也不去了。姚一寧心中悸動,道:不錯!
英雄愛江山更愛美人,如無美人相伴,人生是多麼的無趣,天下大事,時事變幻,
又與我等何干?雲飛似乎想說你誤解了我的意思,卻還是把話兒吞下肚裡。
姚一寧道:據說這次真龍會的幕後策劃者與指使者是一名年輕女子,這女子
在蒙古人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我倒要會會她。雲飛道:但願那日我們能再相
逢,更願能與董大人相見。他得過董槐大恩,非常想見他本人一面,更想抽身相
助,奈何凡事總有女子相纏,煩惱不盡。
且說李祥拉著雷斌把西瓜皮灑在山路上,等了半天也不見一人,雷斌倒有興致,
蹺起腿睡起午覺來。上香的信徒都被趕下了山,怎會有人過路?李祥打了幾個呵欠,
正索味無聊時,忽聽得丈二遠處傳來嘻笑之聲,便輕步過去尋端,見一小坡下有一
群十六七歲的小和尚們拿著幾張黃書紙邊看邊笑邊談,似乎正在興頭上,渾然不知
李祥的到來。李祥伏著小坡豎著耳朵聽,一濃眉和尚笑道:那蓮華之嫩,豈是爾
等沒試之人所能想像!又一和尚笑道:你那金剛杵如此之小,乃眾所周知,少
在這裡編謊了!你若真試過,俺把腦袋豎起來釘在地下。濃眉和尚聞言氣得臉皮
紫脹,就要發作。李祥心道:這些小僧們不去唸經,在這裡偷油子,反正沒事,
且待我唬他們一唬。遂大叫道:方丈來了,誰在那裡喧譁?小和尚們一聽都
慌了,忙不跌撒腿就跑,有幾張書紙飄落在地。
李祥見小和尚們一溜煙的沒了影,正自好笑,過去撿起一張書紙,好似從某本
經書上撕下來的,其上曰:善哉,善哉!金剛手,汝今當知彼金剛杵在蓮華上者,
為欲利樂廣大饒益,施作諸佛最勝事業。是故於彼清淨蓮花之中,而金剛杵住於其
上,乃入彼中,發起金剛真實持誦,然後金剛及彼蓮華二事相擊,成就二種清淨乳
相。一謂金剛乳相,二謂蓮華乳相。於二相中出生一大菩薩妙善之相,複次出生一
大菩薩猛惡之相。菩薩所現二種相者,但為調伏利益一切眾生,由此生出一切賢聖,
成就一切殊勝事業。
李祥不識字,心道:有什麼好看的?甩了黃紙,見四處沒個人影,不知不
覺又無聊起來,便回到客房,眾和尚皆散去,只留下一個招待。李祥的腳根剛剛站
穩,那和尚迎頭問道:施主到我寺準備結緣多少?李祥反問道:什麼叫結緣?
和尚道:還用說得那麼清楚麼,就是募揖佈施。李祥答道:一文錢也沒有。
和尚嘆道:日子又苦羅!一時感觸良多,道:冀大貴人到我寺捨身兩月,一
心向佛,虔誠之至,家人惦掛,出襯金百兩,他才肯被贖回去,這種大善人怎不多
來幾個呢?說罷瞄著李祥,李祥冷笑道:我看你們這些和尚只知道榨別人的香
火錢,自己吃飽了沒事幹,少林寺乾脆叫閒居寺豈不服古意!和尚猛然發現
犯了十戒律中的妄戒,忙向西方頂禮懺悔:佛祖慈悲,弟子無知,訖佛祖寬宥!
李祥見不得這種口飾心非的,轉眼見牆壁上掛有一聯:達磨傳法一字無,全
憑自己下功夫。他雖目不識丁,卻突發奇想起來,謂和尚道:騷人詠士都在這
裡立碑立傳,我也要親手寫一聯,留作紀念,可有紙筆嗎?
李祥自打踏進廟門就一直瘋瘋癲癲的,和尚早被嚇怕了,不敢恭諱,見樟木櫃
上擱有筆硯,回道:有筆沒紙。李祥笑道:沒關係,我就寫在你的禿頭上吧!
見硯中墨汁未乾,便抓起獾筆,舔了舔墨。和尚慌忙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可褻
瀆我佛門!李祥用筆指著和尚的瘌痢頭,笑道:你們和尚不是最喜歡在禿頂上
寫字嗎?和尚叫道:施主誤會了,那不是寫字,乃佛家的點香!
倏然傳來鐺鐺鐘鳴,和尚推故道:吃齋了,施主稍待,我去替施主端齋飯。
李祥左瞄左瞄,在牆角寫下李祥到此一遊,扔了獾筆,對著自己的鴻篇鉅著嘻
嘻哈哈一番。
傳聞少林寺有鐵砂掌,廚房裡的火頭為練鐵砂掌,乾脆用手掌在鍋裡炒飯;更
有火頭以手託懸樑,用腳攪醞子裡的稀飯;如果被羅彩靈看見,恐怕吃的東西都會
吐出來呢。
閒話少絮,卻說那和尚端來一木板,盛有兩碗粟米稀飯,一盤藠頭,道:山
餚野蔌,招待不周。李祥看得眼痠,道:真的就這些?和尚道:奉佛應居
常蔬食,不茹葷血,施主忍忍吧。李祥叫道:你這禿驢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你們一定把好吃的都藏在香積廚裡,等到夜半更深,客人們酣睡之時,再偷偷拿出
來宵夜,是不是!和尚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做瞞心昧己事,
施主如不信,只管去查,如若查到,都是施主的口糧。李祥道:你們藏得神通,
料定我翻不著,才說這種大氣話!看著和尚的幹臉,知道沒了道理,只得將就坐
下,拈了一根藠頭入嘴,一點油也沒有,埋怨道:當鋪可是你們這些禿子最先開
的,還這麼尖!就算沒肉,青菜也多炒幾樣嘛!真是的,喝碗餛飩也比這舒服!
那和尚道:其實還有一行菜,是醃西瓜皮,只怕施主見笑,沒敢端上來。得
了,得了!李祥發起火來。和尚黃著臉,舉箸念《啟齋經》。李祥嘀咕道:嘰
哩咕嚕,當和尚有什麼好,吃個東西也麻煩!
一碗稀飯只夠李祥一口,和尚看著李祥發笑,打諢道:施主,你嘴旁那顆米
飯可是要留著宵夜的?李祥用手一摸,窘迫地擦去了,辭了和尚,到別處散悶。
眾僧在法堂按秩序分了左右上下四班站著,聽長老講經。大雄殿內進香的信徒
先前都被逐出,連個管事的香頭也沒有,李祥順利溜了進去,見如來的案前擺了不
少炸供,油香酥脆的好惹人眼。李祥暗自叫道:好哇!你們這些死禿驢,拿稀飯
消遣我,卻偷偷做好吃的供佛爺爺吃!原本是三月十五日才作炸供,只因寺內西
瓜頻生一案令住持懸心,故而再次供佛,求保安祥。李祥發現了好東西,哪管他情
由是非,坐在案上,當著如來的面,咯吱咯吱地把幾盤饊子一古腦全送進了肚廟,
金身如來也只有乾瞪眼的份。
李祥把佛爺的大腳左一拳右一扇,笑道:瞪個鬼瞪,吃你的東西又如何?你
若有靈,就來懲罰我,報應我呀!你這個儒夫,還手呀你,不敢了吧!嘿嘿嘿嘿.
..扇過還敲磬示威,根本不把釋迦如來這諸釋之法王放在眼球裡,更不怕被打
入阿鼻地獄。突然感到下面脹不過,原來先前吃下的西瓜已消化了,這裡又沒人可
問茅廁在何處,乾脆就近在佛像側面撒了一泡尿。
雲飛聽得鐘聲嘡嘡,不知是吃齋鍾,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端,辭了姚一寧,徑往
方丈處,問明瞭事因,方才安心。待雲飛用了齋飯,方丈道:少俠來得正好,我
現在帶你去取佛齒舍利,早取心早安,免生禍患。雲飛問道:我得了佛齒舍利,
是否應儘快離去?方丈道:正是,恐怕災厄便在眼下。雲飛道:我隨便離
開,少林不就有滅頂之災嗎?方丈道:邪魔的目標只在佛齒舍利,不在少林。
唉,不能款待少俠多些時日,莫怪老衲遣客失禮了。雲飛道:方丈太見外了,
只要我血尚流,定將佛齒舍利安全帶離少室山!方丈攜雲飛之手道:只要少俠
言行相符,老納就功德圓滿了。事不宜遲,即就動身。
塔林位於寺西約一里許的山腳,南臨少溪,極為幽靜。裡面的寶塔造型多樣,
有的四方形,有的六角形;有的是柱體,有的是錐體;有的為直線形,有的為拋物
線形;有的象花瓶,有的象喇叭;有的用獨石雕刻,有的用磚摞層疊。雲飛看這些
寶塔倒像一根根胡蘿蔔栽在泥裡,也許是他沒吃飽飯而造成的幻覺。
方丈走到一座高二十尺,單層四方形的塔前立定。此塔用黃泥和水磨磚築成,
塔頂用五層石雕組成。下層為浮雕的飛天,二層為軸形轉輪,三層為仰蓮,四層為
圓形雲雷紋,上頂為一圓球形的寶珠。塔門為拱形,門額上浮雕兩個長尾短翅禽爪
人身的直立飛天,額側兩廂浮雕兩個束腰、飄服、捲髮、長裙的對稱環形飛天。門
口中間雕有一個三角形的石鼎,門口兩邊雕有兩個武士執劍託塔,氣度威嚴。
雲飛問道:這是浮屠塔麼?方丈搖首道:這是法玩禪師的身骨塔。雲
飛問道:為什麼佛齒舍利要放在法玩禪師的塔裡,而不另造一處供奉呢?方丈
從容答道:兵不厭詐,這樣才安全啊!雲飛輕笑著,自己怎麼一下子糊塗了。
方丈在塔前蟠腳合掌閉眼收神,唸唸有詞,望空畫了一偈,睜開眼來,道:
可以取了。說罷,把塔門打開,取出一個包著紅綾的沉香寶函,裡面裝著活佛
齒舍利,浼託道:少俠保管好了。一定!雲飛雙手接過,挎在肩上。方丈
遙感劫難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唸佛道:但願佛祖有靈,保佑我寺安然逃脫大劫。
因佛齒舍利被取走,果園裡的西瓜盡數爛瓤了,那是後話。
與雲飛取佛齒舍利同步,兩個外地頭陀大踏步上了山門,皆年逾花甲,身著綌
布黑迦裟,東一道西一道的盡是襉子,也不知穿了多少時日了,頸上掛著串骷髏佛
珠。一個半頭紅髮,一個半頭黃髮,相貌卻無異,生得面髭茸茸,袒腹赤足,身形
佶壯。守門的司閽怕其不是善類,攔住問道:你們是哪個寺院的,有何貴幹?
黃髮頭陀擰起司閽,哈哈大笑道:快進去通報圓覺,說北冥孿妖有訪,叫他速速
交出佛齒舍利來,否則殺你個雞犬不留!把司閽往地上一蹾,他屁股都跌腫了,
早嚇得魂不守舍,一滾三跛地進了寺,大叫道:方丈,方丈,大事不好了!
過不一會子,擁出一隊少林僧兵,各拿一把五明鏟,排好陣法,與其對壘。這
些時日,雖然江湖上太平無事,可是武藝操練卻未荒疏。為首的是十八羅漢之一的
虎頭僧,見了北冥孿妖,毫不將其放在眼裡,喝道:哪裡來的遊方僧人,行經我
寺,討一頓齋飯便了,何敢如此出言不遜!黃髮頭陀道:你不是我的手下料,
叫圓覺出來。
虎頭僧放聲狂笑,將五明鏟插在地裡,故意賣弄了一套拳腳,舞得高低錯綜、
變化多端、虛實並用、剛柔相濟,僧兵們齊聲喝采。虎頭僧哈哈笑道:我這套通
臂拳,踢、打、摔、拿、跌、擊、劈、刺,樣樣精通。爾等有種就過來試試!話
言剛落,被黃髮頭陀一記兇悍的劈空拳打趴在地,啐道:花架子。僧兵們嚇得
目瞪口呆,忙扶起虎頭僧,只見他顙門暴裂,已斷氣了。僧兵們大怒,舉著鐵鏟,
猶如過了河的卒子拼命向前殺來,黃髮頭陀一聲獅子吼,單掌推出,一股紫色的冷
絕光波猶如曳落的流星嘯煞撲來,紫光灝然搽過,僧兵們一個個身結銀花,凍成冰
塊。一聲平地喧豗振撼天地,原來紫光銳氣過盛,不僅把山門打塌一半,連大雄殿
也受到波及,俯仰之間便凍結得似座水晶宮,望而生寒。紅髮頭陀跟著一記劈空掌,
洶如海嘯,把數十塊人冰打作齏粉,可憐僧兵們死得屍骨不全,頭顱、四肢、軀幹
四處亂滾。
此掌名為溟泠極冰掌,乃世間極陰寒之功。練此功,需在一室中開七井,皆以
鏤刻盤復,冬月坐其上,七井生涼,冥功可成。北冥孿妖藉此掌睥睨武林,三十二
年前與金鱗雙蛟交手,遭受塹敗,回北方冥心苦練,今日出道,實為江湖軼事。
寺內的和尚們正敲木魚唪南嘸嘛咪吽,小木棍突然齊齊斷掉,已知災祆降臨。
且看北冥孿妖雄糾糾地衝入寺中,與五百僧兵開戰,虧得僧兵訓練有素,無一
畏首畏尾,勇猛拒敵。爭奈北冥孿妖藝高威大,一掌橫空,所向披靡,梵宮古剎頃
刻變成了一片血肉屠場。只聽得銅鐸猛搖,金鐘亂敲,和尚們亂作一團。
兩妖魘弄之下,天空中落起小雪珠,隨後又飄起雪花,滴水成凌。姚一寧坐在
立雪亭,看著滿寺飛雪,再一次不厭倦地憶起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白衣女子,陶
冶地念著梅璦。
雪花越落越大,把大地鋪上一層銀裝,卻似豐年降瑞。
山麓有所嵩山客棧,專門接待來往客人,雪兒與石劍分居兩室。適才迕遇的少
年的影容蟠繞在雪兒心頭,是與不是混淆不清,勾起了忘卻的憂傷,覺得胸口好沉
悶,嘴角憮然喃喃。
如果是他,該有多好啊!只要他在人世,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但,那個
女孩是誰?他為什麼要抱她?
如果不是他,我這些天的辛苦就白費了,也許以後的辛苦都會白費。但,至
少可以證明他沒有花心,他說過,這輩子只愛我一個人。
到底是不是他呢?
窗外涼風颯颯,鵝毛大雪好像一片片玉做的蝴蝶飛來飛去。看著美麗而凋傷的
雪絨花,雪兒突然激動起來,九華山熟悉的冬景在雪花中一晃,慌忙跑到戶外,宛
若一朵雪中青芙,縞衣與天地一色;放目騁眼,卻似海市蜃樓,撲朔迷離。雲飛的
身影忽而在眼中一閃,展目搜尋,只見銀鋪世界、玉碾乾坤。
雪兒望著滿處枯枝亂槎,忍不住括嘴高喊:
飛哥!你在麼!
一聲叫徹長空,清脆如鶴唳,迴音如綿,雪花依然雰雰,只是震落了幾條霧凇。
雪兒一時腳根疲軟,癱在顥白的雪地裡。
飛哥,你告訴我,告訴我是不是你...一簌簌淚珠猶如霎霎的小雨將雪
打溼,斑斑點點,化作更多的淚,融進泥土。直到今天,她才真正體悟到什麼叫作
冰天雪地。
雪花也越落越疾了,雪籽就像蜂兒一樣亂攢,悽風拂過,遠處傳來石劍的陣陣
嘆息。
話分兩頭,方丈聽到嘈嘈匝匝的叫殺聲,催促道:少林已染脅下之患,少俠
快離去吧!雲飛道:我有三個夥伴還在客房裡...話未終結,乍然聽見一
聲柔情的高呼:飛哥,你告訴我,告訴我是不是你...從銅鐸猛搖、金鐘亂
敲聲中透徹地傳入耳中。雲飛的心猛地一提,驚得雙目如鈴,失聲叫道:
雪兒!
雲飛左顧右盼,捕風捉影,只有一根根的塔碑,那是埋葬死人的塔碑。靜耳聆
聽時,可惜再也聽不到了,只當此刻是久思神困,感情在作祟,不自禁地感觸到那
段未央的惡夢,渾身直打哆嗦。方丈道:少俠,你怎麼了?雲飛擦掉臉上的雪
花,道:沒什麼,我有時愛失神。
雷斌挾著李祥,和羅彩靈匆匆趕到塔林,與雲飛會了師,都鬆了口氣道:太
好了,果然在這裡。雲飛迎頭問道:外面鬧鬧哄哄的,出什麼事了?羅彩靈
道:有兩個老冰怪不知為何在寺內大殺一通,好駭人哩!方丈一聽,叫起苦道:
糟了!那是北冥孿妖!雲飛道:我幫你們處理吧!方丈道:少俠乃天地
之股肱,怎可為兩妖人耽誤,請速速離去,天大的事有我寺僧人擔著!雲飛道:
我們一走了之,少林會被滅門的!方丈道:少林被毀,總勝過天下被毀!切
記,千萬不能讓佛齒舍利落在邪門歪道手中!雲飛聽得心中直打鼓,想起羅毅豪
氣接天,羅彩靈又善良多情,天人教應該不算方丈所指的那種邪門歪道吧。
身後一聲暴響,一排身骨塔便成了橫七豎八的大雜燴,須彌座離了身,銜環亂
飛,密簷隳壞。一個破鑼喉嚨叫道:莫吵莫吵!一個都走不了!跟著又是一個
破鑼喉嚨叫道:老夫多年未嘗殺人,今兒這雙手好癢哩!雲飛等轉身望去,兩
個邪氣凝重的老頭陀笑呵呵朝這邊走來,正是北冥孿妖。後面又有僧兵追來,黃髮
頭陀一掌將其凍結,紅髮頭陀一掌將冰人打碎。這種殺人的方法聞所未聞,今日一
見,猶在夢中。
紅髮頭陀一雙勾魂掠魄的圓珠把眾人一掃,道:這老和尚是圓覺,這俊公子
是螭遢狂俠雲飛,這美妞兒是羅毅之女羅彩靈,這大塊頭是虎妖雷斌,剩下的是李
祥。方丈大為苦惱,與二妖牴牾已是管尺所及,雲飛等要走也為時過晚了。雲飛
心裡笑道:底細都調查清楚了。李祥聽了紅髮頭陀的話尾,大怒道:豈有此
理,你憑什麼把俺排在最後,俺不是剩下的!紅髮頭陀不理會李祥,美滋滋
道:青龍寶珠也能順便到手,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黃髮頭陀笑道:魔家果
然沒說錯,有此優渥的寶貝,也沒枉狩一遭了。見雲飛肩上挎一包袱,道:螭
遢狂俠,縱然你的武功在江湖上首屈一指。哼哼,別人怕你,我們可不怕你。速速
交出我要的東西,就放你們一條陽關道,否則,來年的今天就是爾等的祭日!雲
飛冷笑一聲,挓挲著手道:不知是哪個沒調教的,說話像放屁!只要你們能從我
手裡搶去,儘管來搶好了!
圓覺枉是手心生汗,卻又無可奈何。黃髮頭陀變了臉道:你說這話,不太上
路哦!雲飛笑道:廢話少說,我這人最是傖俗,特喜作無謂的犧牲。黃髮頭
陀向紅髮頭陀使一眼色,兩人如豹撲來,齊齊朝雲飛當頭一掌,其威力宛如五嶽並
壓。雲飛運了七成內力,舉掌相迎,左掌抵住黃髮頭陀的右掌,右掌抵住紅髮頭陀
的左掌。一聲巨雷響徹雲霄,只震得山搖地動,如同錢塘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
熱騰騰的白氣散過,雲飛竟被逼得後退一步,面色發青,北冥孿妖卻紋絲不動。
黃髮頭陀大笑道:果然聞名不如見面,螭遢狂俠好功夫哩!李祥驚得殺了殺腰
帶,張口結舌道:雲飛,你不是天下第一麼!是不是和尚們沒給你吃飽飯,禿驢
們真夠吝嗇的!
縱然雲飛一掌失勢,羅彩靈依舊對他深信不疑,望李祥道:別窮緊張,沒什
麼大不了的。雷斌裎褪了衣服,問道:主人,要我出手麼?雲飛眼中冷電縱
橫,道:不用!和尚們大多吱吱歪歪起來,也有少許定心深厚的,澄心靜氣,
看雲飛如何施展。
打得好!雲飛大喝一聲,全神貫注盯著北冥孿妖,厲聲道:你們把我激
怒了!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突然,黃髮頭陀的頭上水星四濺,臊臊的,忙摸腦門子,道:怎麼下雨了?
仰上望去,原來姚一寧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一圓盤雲雷紋的塔上,向下撒了脬尿,
笑道:讓你們嚐嚐聖水的滋味!羅彩靈看了一眼,急忙扭過頭去。雲飛的滿腔
怒火好似熱湯澆雪,化得殆盡。
姚一寧繫好褲子,跳下塔來,道:雲飛啊,我此刻正手閒,這兩個老妖怪就
交給我玩玩吧!雲飛丟了一個鼓威的笑容,道:衝著你這股衝勁,便暫時讓給
你了,記住,不要讓我失望啊!放心吧!
黃髮老妖抹了臉上之尿,哇哇叫道:小孑孓好猖狂,你不找咱家,咱家也要
來找你!紅髮老妖視姚一寧不像常人,指喝道:你是誰?姚一寧抹了抹臉,
作出害羞之態,道:唉,我的名字不怕說出口,只怕一說出口,會嚇破你的狗膽。
紅髮老妖怒道:少屁話!你到底是誰?姚一寧咳喇了兩聲,道:既然如此,
我也不好再隱瞞下去了。說罷扯了扯衣邊,撲打了幾下拳腳,握起玉簫,抬首昂
胸道:我就是妖見妖怕、鬼逢鬼愁的降魔尊者是也,今日特地下凡來替天行道哉!
眾人直笑得肚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