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肌膚可真白啊!眼見睡美人秀色可餐,金榮樂得滿嘴黑牙外露,這時
該沒人能阻止我了吧!
他的眼睛看得充血,慾壑難填,正欲乘她不能反抗時姦汙個痛快,遽然聽得一
聲金師兄,梁建興在這時不偏不倚地趕到。
金榮的心本來還在夢中,可一下就被拉回到現實,忙把雪兒身上的毛手縮回。
梁建興站穩了身子,笑道:太好了,是你的東西終歸是你的!這一攪和,金榮
也不好在光天化日下辦事了,吞吞吐吐道:嗯,還、還是你...嗯,幫我把她
抱回去吧!梁建興一笑,這一笑既輕鬆又緊張,輕鬆的是見著了雪兒,緊張的是
雪兒依舊沒有甩掉金榮。
梁建興抱著雪兒,雙目倜儻地品味著周遭,似乎陶醉在林晏湖晚之美中,麻煩
金榮幫他在澤濱摘下一束白薠,咥在嘴裡,饒有興致地一邊散行一邊吟起古詩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呵,君子好逑!金榮道:梁老弟,你可在取
笑我麼?梁建興笑而不答,金榮道:你這是做甚麼,有什麼話當著鐵哥們兒不
能講的?梁建興轉過頭來,慢吞吞地道:師兄是個聰明人,怎麼忍不住一時之
欲而撇卻他日長歡?金榮半晌還是參祥不透,跌足嘆道:梁老弟,你就打開天
窗說亮話吧,別難為我打啞謎了!
梁建興見時機成熟,便放下雪兒,道:一夜春宵不值,何不勸她嫁給你,留
著回家慢慢享受,豈不美哉!此言走在金榮的思想之前,好不怡情悅性,金榮原
本只想受用幾次罷了,沒想到還能受用無數次,當然奢望後者了。顧惟自己,又仿
佛沒那份條件,摳著樹皮道:好是好,可是,她看得上我麼?梁建興忙給他戴
高帽子:大師兄面貌豐隆,哪個姑娘見了不眼潤?哪個嫂子見了不出牆?其實
金榮長得像豬八戒,梁建興的甜言蜜語直美得他心神盪漾,摸著臉龐道:是麼?
梁建興忙道:當然了!再說,大師兄可是咱青城派未來的掌門呢,如此才貌雙全
的如意郎君,哪個女子不來投懷送報的!
一聽這話,金榮喜得眼睛、鼻子、嘴巴都擠在一馱了,握著梁建興之手道:
我曉得梁老弟最是能幹,便委屈你充作媒人罷!梁建興一拍胸脯道:包在小
弟身上!說罷,將白薠整根塞進嘴裡咀嚼,望金榮笑了笑。金榮這時卻變聰明瞭,
頓時會意道:一口包?梁建興鼓掌道:答對!他揹著金榮,抱起傷弓之雁
的雪兒大踏步向前,臉色已從歡笑轉為深沉,鋼牙緊咬,到此境地,已孤注一擲了。
金榮貪餌吞鉤,臉上的表情真是包羅萬象,跟在梁建興的身後,踢著石塊,唱
著小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呵,君子好逑...梁建興從鼻孔裡
冷冷地嗤出一聲,與拂面之風溶合在一起。
回到草廬,金榮解了雪兒的穴,留梁建興勸說,自己在外面靜聽佳音,真是度
日如年,不停在門首徘徊。
等啊等啊,想啊想啊,猴啊猴啊,急啊急啊!
好容易聽得嘎呀一聲,那扇鐵似的木門總算是開了,金榮忙幾步迎上去,
滿臉關切之情。只見梁建興露出笑臉來,金榮一見他笑,自己便笑個不住了,切問
道:老弟,成了吧?那身子骨兒軟了一截,竟向梁建興哈起腰來。梁建興微微
頦首,走出屋來。瞧那金榮快樂得像個傻子,一拍巴掌,蹦蹦跳跳一陣風便往屋內
闖,雪兒正端端莊莊地安座在床。
就算事實擺在面前,金榮還有三分不信,在雪兒身前,背向前彎,愣頭愣惱地
問道:姑娘,你真的願意嫁給我麼?雪兒點點頭,即便作假,也含著羞澀之情;
卻把金榮喜得像個小猴兒一樣抓癢撓腮,還道是美人兒明眸善睞呢!
雪兒見他有趣,不禁略笑一下。金榮瞅見那仙女兒還對著自己笑呢,直高興得
更上一層樓,撲嗵跪在她面前,道:蒙姑娘厚愛,小生甘願為裙下之臣,生
生世世守護姑娘,咱們今夜就完婚,好麼?
雪兒點點頭,金榮遂了心願,張嘴巴舔舌頭,真恨那白日還不依山盡,真恨那
黃河還不入海流。他挨著雪兒坐了,手擱在膝蓋上,不停地摩擦,眼睛像蚊子一樣
盯著雪兒。梁建興見獻督亢之計成功,走進屋來,揖拳笑道:恭喜大師兄,賀喜
大師兄!天仙一般的可人兒都願自薦枕蓆,大師兄真真正正的豔福不淺呢!金榮
正在心甜意洽之際,對梁建興肅拜一禮道:金某有此姻緣,全杖梁兄!梁建興
半推半就地受了。
代贏此時喘著粗氣,疲累地跑進屋來,正思量好了一句推搪之語,見雪兒已在,
大喜道:找到她了!金榮滿面春風,把自己的姻緣譜一字一字地說了。代贏見
雪兒神色自若,不似偽裝,心裡也踏實了,連聲道喜,這喜既為金榮所道,也為自
己所道。
這代贏確也可憐,為找雪兒,穿林跨溝,把座山都翻過來了,整個人早已累癱
了條,一屁股跌在靠椅上,現也不巴望什麼第二次,只要能休息休息就千好萬好了。
梁建興投過微笑的眼神來,道:師弟來得正好,新婚酒席就有勞師弟了。代贏
椅子還沒坐熱就有跑腿的事,當然十萬個不願意,嘴巴正要動,金榮擺擺手道:
去吧,去吧。代贏不敢拗他,一瘸一拐,嘰噥著出門,只得趕著馬車回鎮購物。
金榮突然伸指把雪兒一點,梁建興見雪兒應手昏厥過去,還當他忍不住慾念,
大驚道:師兄,你這是做什麼?金榮把雪兒抱到內房的床上,回到堂屋,道:
我心裡還是不妥。你想想看,咱們三個吃喜酒,沒人看住她,萬一她用心是假,
跑了怎辦?梁建興一愣,又轉笑道:師兄差矣,難道新娘子不吃喜酒麼?再說,
正好藉此機會把她灌醉,到時候縱然她心裡不依,手頭上也沒氣力反抗呀!金榮
一擺頭道:師兄我最受不起女人的嗲氣,萬一她在桌上擺出狐猸騷勁來,把相公
我灌醉了,豈不功虧一簣!不如將她安頓好,待咱酒暢菜飽之後,關上房門辦事。
嘿嘿,她是真心最好,若是假意,老子幹都幹了,她也別指望能嫁到好人家,還不
是我入了港的貨!
梁建興心中一涼,轉問道:難道你不打算和她在清風明月下拜天地麼?金
榮把頭往內房一撇,道:那小妞會武功,若乘我閉著眼睛磕頭時作了兔子,我還
玩個屁呀!先成米飯,後拜天地也是一樣的嘛!梁建興本待讓雪兒乘金榮麻痺大
意時脫身,誰料計計都被他算計到了,只得另謀他法,一笑道:大師兄果然處事
周全,小弟不及萬一!金榮笑道:梁老弟太過謙了,若論起智謀,我哪比得上
梁老弟,只是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也不由得我不謹慎。他這一笑,滿臉橫肉直
往上聳。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山。代贏滿載熟食器具而歸,梁建興說月色皎麗,星斗
斡旋,提議擺席在外,金榮大喜,不加思索地允了。
十三盤珍饈美味閃光在案。在月光的照映下,酒泛霞光;在梁建興的鼓勸下,
杯傳如飛梭。金榮從白椴蒸籠裡提出一隻黃霜霜的螃蟹,張口就啃;代贏從蒸籠裡
提出一隻光溜溜的烏龜,咧嘴就咬。金榮滿心暢快,吃得急驟,突然被螃蟹肉嗌住
了嗓子,一口氣接不上來的滋味真要命,又咳又咔。代贏忙用一根筷子往金榮嘴裡
捅,指望能疏通疏通,一上一下,好像口交一般,到了高潮部份,梁建興將一杯水
灌進了金榮的喉嚨管裡。
梁建興笑問道:大師兄可好?金榮打了一個嗝,咕嚕咕嚕道:沒事,沒
事!咱心裡痛快,吃得痛快!哈哈哈哈!一揚脖子,又吃了一鍾,興盡思來,舌
頭髮麻道:這個,男人就像泥巴,很髒,但鮮花離開了泥巴,嘿嘿,也活不成呢!
梁建興與代贏都說高論,猜拳行令、談笑女人之頃,已過半個時辰。金榮酒後失德,
滿嘴鬚子羅嗦,再不堪入耳,歪倒在桌上;代贏腿軟肚撐,也撲在桌上。
此時不動,更待何時!梁建興輕手輕腳地離了席,飛身轉到房中,解了雪兒的
穴,彈指之間,雪兒甦醒過來。此時火燒眉上,梁建興道:姑娘,他們都已大醉,
快走罷!雪兒體內的迷藥散盡,神智已清,不過有些腹飢,此人萍水相逢卻屢施
援手,先前未問其姓名,這時再不放過,行一萬福道: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小女
子末齒難忘!梁建興尚未啟齒,驀然聽得一聲大叫:好你個恩公大人!兩人
聽得猛打一個寒噤,順門望去,代贏已怒不可遏地闖進,大喝道:你這傢伙真是
說話不露牙齒,連我也被你騙過了!梁建興忙將雪兒擋在身後,代贏氣得牙齒打
磕,大叫道:你想扮英雄,斤兩未免不足!等師兄酒醒,看你如何了局!
梁建興吃了秤鉈鐵了心,只當是耳旁風,拔劍大呼道:姑娘快走啊!有我斷
後!代贏也抽出劍來,粗聲粗氣地叫道:休走!吃我一劍!一招怪蟒翻波
望雪兒挑來,雪兒袖展裙翻,輕盈躲過。梁建興可是站著吃素的!大喝一聲,一招
猛虎翻江迎著過門的秋風斜劈而來,代贏的武功本在梁建興之下,加上奔勞一
日,酒又飲得比梁建興多,著力拼上一劍,震得虎口發麻。
且將金榮之事按下不提,再表雪兒逃脫劫關,一心找尋心愛之人,只是終究不
能得知恩公的名姓,亦有些差強人意。經過了這一橫空劫難,雪兒對塵世更感悽惶,
但願能尋到雲飛,與他在九華山廝守,再不染世了。
念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楚天闊。五十里又被拋在身後,雪兒行到一小村塢裡,
土地荒蕪,景狀蕭條,街上亦無人行走,與江南之美大相逕庭。她轆轆飢腸,胡亂
尋到一家枯朽得快要塌崩的客棧,不加思索地進去了。
客棧裡面也很清瑟,只有兩桌客人。一桌上是二個橫臉大漢在猜拳,給蕭條的
世界帶來一線噪音;另一桌上是一位戴著青絲頭罩的客人獨自飲酒,黑黑的頭罩隱
住了尊容,身穿一領青綠色布衣。店小二見雪兒流光射進,頓時蓬壁生輝,她那白
淨的臉霞映得如雪綢裙就似天上浮雲一般,一塵不染,除非仙女下凡,天下怎會有
這等美人!瞧得店小二啊~啊~的說不出話來。
待雪兒序起:小二哥,麻煩你來幾個饃饃吧。那店小二才清醒過來,胡亂
答應了一聲,腿都酥了,像個跛足人似的,一踮一踮地顛進內屋。雪兒覺得他好奇
怪,微看了一下,又找個空位子坐了下來。自從雪兒一進屋,兩個橫臉大漢就注意
到了,各使了一下眼色,磨了磨拳,擦了擦掌,嬉皮賴臉地游到雪兒左右坐下,其
中一個搭訕道:這位姑娘一個人哪?伸出髒手就往雪兒手上摸去。
雪兒覺得可惡,將手縮了回來,那大漢看得大笑不止,嬲叫道:她還會害羞
啊!老子喜歡!另一大漢亦開口說髒:嘻嘻!酸溜溜的姑娘男人愛,色眯眯的
男人姑娘疼嘛!哈哈!毛手也隨之伸出。雪兒又羞又急,正要起身離去,驀然,
另一桌的青罩客猛拍木桌,人已閃到雪兒面前,刷的一聲,右手寶劍出鞘,夾著一
道銀光,橫臉大漢頸上一涼,那顆頭顱也就分了家。雪兒見此人出劍之快,真是神
乎其神了,只是這種做法也未免太過於殘忍。另一大漢也是個江湖跑腿的,見狀頓
時明白了青罩客的身份,慘叫道:天下第一疾劍無影劍客!啊~~還
來不及鼠竄,便被銀光解決了。
店小二端著饃饃走出來,見店內死了人,嚇得手中的盤子啪的掉在地上。
青罩客收了劍,扔了一錠紋銀給店小二,吩咐道:將他們埋了,再給這位姑娘端
幾個饃饃來。看著青罩客都能感到殺機,小二忙不迭地答應了一聲,在地上收拾
了一下,跛著腿轉身到廚房去了,又扶著門框,朝青罩客偷偷地瞄了兩眼。
雪兒看著地上的無頭屍體,猙獰可怖,投目青罩客道:他們雖有錯,但罪不
至死啊!青罩客回到座位,冷笑道:我在他們沒犯下死罪前結束他們,免得今
後害人。雪兒多少還是有些憐憫這兩個人,但青罩客出手相助,還是得謝謝人家,
便殷身道:多謝壯士出手,以後下手不要這麼重,行麼?青罩客繼續喝著他的
酒,也不回答,雪兒注視著他,只見青罩遮面,韜光養德。
店小二把死人的事情報給店主,店主似乎見得多了,說道: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年頭,死人還見少了麼。有人管就按實稟報,沒人管就讓他死在那裡吧。依然
在內屋撥算盤,老闆娘則一個一個地數著銅錢銀兩。
店小二顫顫慄栗地端著一盤雪白的饃饃放在雪兒桌上,接著將那兩個大漢一個
接一個地拖出店外埋了。青罩客雙手上舉,拉下頭罩,露出廬山真面目,原來是一
個俊俏小生,鼻榫豐隆,劍眉緊鎖,憂傷的雙目顯出一副茫然的神情,好象對這個
世界已無什麼留戀似的。
他一個人喝酒沒什麼意思,輕步走到雪兒桌旁坐下,道:我叫石劍,你能和
我說說話嗎?說實在的,我還從未向人自我介紹過呢。雪兒聽得石劍二字,
喜上眉梢道:原來你是黑臉老邪伯伯的徒弟石劍啊,我是清魂道人的弟子雪兒呀!
在孤獨的旅途中,能遇上一個親近的朋友,該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啊!
石劍憂鬱的眼中露出一絲驚喜,但很快便被抹殺,瞧著雪兒,道:原來我們
認識啊,嗯...我早就聽師父說過,清魂師叔有兩個寶貝徒弟,一個是雪兒、一
個是雲飛,郎才女貌,乃天造地設的一對。咦,雲飛沒和你在一起啊?雪兒此時
神情也黯然起來,道:飛哥摔下山崖,和我失散了,我這是為了尋他才下山的。
石劍臉色亦有些不對勁,隨後咕了一杯酒,苦笑道:雲飛真是幸福啊!
雪兒低下頭,想到天涯海角,一定要將飛哥找到。石劍有些失態,清癯的臉上
泛出難得一見的輕笑,道:光顧著和你說話,忘了你還沒吃飯呢。雪兒拿起一
個白饃饃,一片片地撕下來放入嘴中,美人在旁,石劍不由看得出了神,甚至忘記
自己身在何處。
小二想來伺候,怕打擾了他們,不來伺候吧,又怕青罩客怪他招呼不周,正在
滿屋子轉。
石劍瞧著雪兒杲杲出日的眼睛,起身道:今日遘遇,亦是有緣。雪姑娘如不
嫌棄,請答應我保護你找到雲飛。雪兒也知江湖險惡,見盛情難卻,路上也確實
需要一個人照顧,就答應了。石劍握緊了右手的劍,看來很激動,如果雪兒不答應,
他是不會求第二次的。
雪兒見石劍的腰股左右各佩一把寶劍,而右邊那把劍不知為何用黑布嚴實裹起,
神秘奚奚的,道:你的裝扮好奇怪啊?石劍知她意為指何,撫著右邊的劍,眼
中寒光凜凜,道:這把劍叫無情劍,是不能輕易示人的。
雪兒道:原來此劍叫作無情劍啊!既然名為無情,那它一定有什麼辛酸的來
歷。石劍略一思索,道:我師父曾經對我說過,自從天地俶成,初分七緯經天,
八紘紀地時,恆山峭壁上便生有此劍,鋒利無雙,吹毛可斷。自古傳下一句諦語,
持無情劍者,需斷七情;無情劍出,則必刃血。當年,我師父與你師父拜在恆
山安天玄聖大帝晨萼階下,他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他們的同門師妹。
三人從小長大,兩位師兄對小師妹都是百般呵護,小師妹也分不清誰更好,因此,
這種關係讓三人都不好受。我師父喜歡遊歷,是個浪蕩子,他明白,小師妹跟著自
己是得不到幸福的,便自斷情慾,將她託付給你師父,自己便到斷情壁上拔下此劍,
一走了之。你師父與師妹成了結髮夫妻,玄明、赤極劍配上伏羲劍法,天下無人能
敵。他們好善施樂,在江湖上被稱為鴛鴦俠侶。但你師父好仙道,善修煉,終究還
是與小師妹分開了。
雪兒拿起玄明劍,細瞧不盡,嘆道:原來我這把劍還有一段悽楚的故事,卻
不知那位苦命姑娘後來怎麼樣了?石劍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她一定受了很多
磨難,大概不在人世了罷。雪兒道:這些事,師父從未向我吐露過。唉,想不
到師父也是性情中人,一定有許多不可人知的苦衷。
這時,店內的生意熱騰了些,又進來了一些客人,雪兒與石劍都是不近凡塵之
人,對人們的聒鬧聲不屑理會。在廚房裡徘徊的小二忙迎了出來,又上茶又上水的。
有一老漢提著二胡,帶女而入。父親是個老蒼頭,過多的壓迫早將他折磨得臉上厚
皮層迭;女兒則滿面風塵,黃裙上已辨不明哪是塵土哪是顏。他們借了兩張凳子,
老漢粗咳幾聲,拖著嘶啞的嗓子道:各位老鄉,閒暇之餘,請聽咱父女彈唱一曲
解解悶罷。眾人聞後便興致勃勃地催他們快彈唱。
老漢絲擦馬尾,哀怨之音娓娓奏出,眾人都屏心靜氣,坤伶行了襝衽,悠悠唱
起一首《野老哭朝》:
時衰生亂世,金去元又至,鐵騎破大江,天下無家歸,
不願待洗頸,無奈憤投戎,壯男有母送,瘦男獨伶俜,
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眼枯即見春,天地終無情,
不過行儉德,盜賊本王臣,茫茫天地間,理亂豈恆數,
誰能叩君門,下令減徵賦,民淚化為血,哀今征斂無,
喪亂死多門,嗚呼淚如霰,乾坤萬里內,莫見容身畔,
故月奔丘墟,鄰里各分散,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不絕,家書抵萬金,
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黍地無人耕,故園雜萎荒,
兵草既不息,兒童盡充軍,青冥含瘡痍,憂虞何時畢,
靡靡過阡陌,人煙眇蕭瑟,眼穿當落月,心死著寒灰,
霧樹行相引,連山望忽開,黑黑雲壓頂,忽喘洩悶聲,
父女幸有胡,尚能得憐憫,甚有無依人,烈風吹白骨,
歌罷仰天嘆,鳴咽淚如泉。
歌聲悲澀悽慘,高亢貫雲,語聲雖落,詞句依然久久迴盪在聽者自心。客人們
聞得莫不哀聲嘆氣,詛咒賊天。只見雪兒靜靜默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雙目
卻失去了奪人眼目的神采。石劍則面目攣扭,喀喀呲牙,雙手暗暗將木桌按下十個
指洞,他的忍受力已達到極限了!
藝女擦些淚痕,愴聲又唱起一首《子美嘆》:人生有情淚沾臆,江草江花豈
終極,高山急峽雷霆鬥,古木蒼藤日月昏,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
哀寡婦誅求盡,慟哭秋原何處村,新鬼煩冤舊鬼嚎,天陰雨溼聲啾啾...彷彿
所有的人此刻都將心置於弦上,將情放在歌中,隨之搖墜。
木板噼剝一聲,石劍猛然將桌邊硬生生扳下,狂吼道:別唱了!
遽然一吼驚動滿堂,藝女驀然失措,嚇得當下止住嗓子,老漢見狀大驚失色,
急忙躬下身子,邊粗咳邊賠禮道:咳、咳!這位大俠,我父女倆不是有意掃您的
雅興,您不願聽,我們即刻就走,實在對不起!捂著胸咳了一陣,女兒忙給爹輕
輕捶著背。老漢氣喘好些,便欲帶女兒出門,石劍不言,摸出一粒碎銀扔將過去,
落在地上叮叮作響。老漢睜大圓目,撿起慌忙連聲答謝,眾人也紛紛給了聽錢,父
女倆感動得涕面模糊。
嗟呼!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門外悽風慘烈,黃葉漫天,厚厚的風沙吹得人不敢睜眼,石劍與雪兒都無言無
語,款步前行。石劍的臉色更顯沉重,望著昏暗的冥空,也許勾起了辛酸的往事,
眼角有些溼潤。雪兒低著頭,無時無刻都在掛念著雲飛,現如今仍然不知道他的消
息,整個人兒就像海潮尋找著沙灘。
前方土堆旁一老婦的嚎哭聲將他倆的心聲打斷,只見老婦仰天灑淚,俯地擊土,
哭得斷腸,身旁有一堆殘斷的屍體。雪兒不由近身切問道:婆婆,你怎麼了?
老婆婆雙目深瞘,見有人詢問,心憤難止,泣訴道:我本有兩個兒子、一個
女兒,前年老伴走了,兒子也先後從軍戰死。那山賊趁火打劫,將我女兒強擄至今
不知消息。去年元狗掃蕩我村,見到我大兒媳婦,欲要胡為,老身拼命阻擋,那些
禽獸便把老身打昏,將我兒媳糟蹋後,兒媳無顏對我,懸樑自縊了!言罷,從懷
裡拿出一個布袋,道:這是我兒媳的骨灰,老身一直帶在身上,一刻也捨不得與
她分開!
老婆婆又道:如今老身膝下只有一十歲獨孫,他很懂事,不時安慰我這老婆
子,家事也搶著做。老身心想,只要將這孩子平平安安地拉扯大,也對得起他九泉
下的爹孃了。今早他還活蹦亂跳地上山採野菜根,直到中午還望不見歸家,老身拄
著柺杖,強撐著一把老骨頭上山找他,你哪知...我在山坡上竟發現小孫的殘體,
原來、原來他在半路上遇見了豺狼,被那群畜生活活給吃了!天哪!...為什麼!
為什麼這些畜生都要這麼做!我家世代都是老實的本份人,從來不知道幹什麼厚顏
事,為什麼卻要有此惡報!為什麼!?
老婆婆發瘋地搖著雪兒的弱身,迫聲呼問,如此人間慘道,雪兒亦聽得淚血縱
橫,痛哭不止。她可憐這位婆婆,可她又能怎樣呢?風灰中隱隱傳來一絲拔劍聲,
石劍不知不覺徐徐走來,一劍劃空將老婆婆沿額劈殺至死,老婆婆叫也沒叫一聲便
踉蹌倒地。
雪兒大驚,難道他瘋了嗎?反手扯住石劍,喝問道:你為什麼要殺她,還嫌
她受的罪不夠嗎!石劍的身子任雪兒搖扯,黯然道:你說得對,她早已受夠了
人間的苦罪,難道我們還忍心見她繼續受罪?她的家人都死了,誰來照顧她?你,
或是我?...她如果還活在這個世上就只會更痛苦,只有一個地方才能擺脫人間
的苦難,才能容納她,你明白嗎?就算你還不明白,我相信她在九泉之下也會明白
我的。
雪兒聽得默然無語,黑沙黃葉無情地刮來,淒涼之意油然而生。石劍垂下身,
以劍代鏟,默默將老婆婆的屍體與他外孫的殘體合葬一處,屹在墳頭,良久不動。
黑雲還未散去,漸漸落起雨來,難道沉默了許久的老天也終於被感動了嗎?兩
人為躲雨而跑進一座土地廟,篝火燦燦,相對而坐。雪兒一瞥石劍,發現他的臉上
依然是那種可怖的神情,惴惴說道:對不起,我剛才錯怪了你。石劍搖頭嘆道:
沒關係,我經受得住。雪兒見他總是一付憂愁滿容的樣子,不禁問道:你以
前是不是受過什麼打擊?
雪兒隨意的一句問語,卻將石劍滿心的痛苦都挖掘了出來,他垂目長嘆道:
既然你問,我便跟你講個故事吧!鯁了一鯁,道:我小時候生活在一個很偏
僻的小村莊裡,那裡的人們都很善良、誠實,他們坦誠相對,互相幫助,互相照顧。
也許那裡太過於偏靜,有些人甚至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皇帝的存在,那個地方沒
有管我們的髒官,也沒有壓迫、沒有剝削,人人咸安,樂業其事。爹常告訴我,我
們將幸勤的汗水灑在田園裡,田園就會長出好的麥子回報我們。他指著嫩綠的田園
說,看哪,大自然多美,她是屬於我們所有人的,我們都有義務來保護她!.
..我爹還相信神靈,他對我說,你做的每一件事其實上天都看得清清楚楚,所
以一個人要誠實,不然上天就會降罪與你。爹耮地的樣子,現在還依稀記得,我
赤腳在澮間摸蝦嬉玩,他說,別隻顧著玩,幫忙啊!他操著耒耜,我拿起耲耙,
我們一起勞動。他看我吃力地使著,便對著我笑,眯著眼對我笑...累,也是快
樂的累。我常和他同騎在一頭牛的長背上,遊覽著農田春景,他給我講了好多動聽
的故事。那年,我們村裡天花橫行,好多養牛的家裡沒染那種病,我家也託了老牛
的福。後來,老牛死了,爹不許我們吃老牛的肉,當天晚上,他默默地把牛埋了,
還流著淚說,你給我家作了一輩子的苦力,我們卻對你沒有任何的報答,我們一
家子對不起你。我爹不因畜生而分貴賤,也不因人的長幼而分輩份,我和他在一
起時總是你我相稱,很親切,很自然。我在爹的身旁聽著他對老牛的敬重與懷念,
也許你聽來很可笑,可他的樸實與憨厚卻使我覺得他是最值得我尊敬的人!...
唉,過去了,都過去了...這個世界是不允許存在溫暖之處的。有一天,黑雲將
太陽吹走了,那一天終於來臨,我在田間聽到遠處隱隱傳來激烈的鐵蹄聲,就似那
壞苗的蛞蝓。蹄聲愈來愈近,然後村裡人紛紛嚇得四處逃亡,兇殘的元兵殺來了,
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又能怎樣?只有捨棄家園。逃亡時,我們與親人走散了,母
親懷著身孕帶著我吃力地到處奔走饑荒,沒有陽光,只有黑夜,受盡了凌辱,原來
天下都是一般的黑暗!...啊!不久我便有了一個可愛的弟弟,給我和娘帶來了
新生的希望,我特愛看他那雙無邪的眼睛,我逗他笑,他也逗得我笑,我發誓要保
護他!為了生活,娘什麼苦事都做,那年我九歲,卻什麼事都做不好。生活越來越
難熬,家也只是一個黑黝的山洞。找到一些吃的東西后,母親總是端著碗走到洞內
深處,不和我一次吃。我想弄清楚,便偷偷地跟著她,看見她將碗裡的食物劃了一
小半放在嘴裡,另外一大半她又倒在盛飯的石鍋裡!我當時眼在流淚,心在流血!
孃的慈愛...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當我的肚子實在餓得疼,也只
好對著娘吵吃的,洞內的弟弟沒奶也餓得哭叫。娘很窘迫,她自己身上也只是被一
層薄皮給包著啊!有一天,不知為什麼,娘一個人在默默哭泣,我過去安慰她,她
卻將我推出洞外,叫我不許進洞。我突然聽見洞內發出弟弟絕望的慘叫聲,我驚慌
失措地跑了進去,原來娘竟然親手將弟弟給掐死了!他還那麼小,哭得卻是那麼厲
害,當哭聲絕耳時,我整個人都蒙了,我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不顧一切地追
問娘,孃的手在發抖,身子在向後退,只是一個勁地搖頭,緊緊抱著弟弟那幼小的
屍體慟哭,虎毒不食子啊!後來我漸漸明白,因為我們養不起弟弟。從此我再也看
不到那雙無邪、清澈的眼神了,四處只是枯草、爛樹,如果這些事真是皇天的安排,
那皇天便是畜生!...有一天,我吃到一種非常可口的食物,我問娘是什麼,娘
笑著說是肉。我不敢相信,為什麼肉那麼好吃,睡覺的時候我都依稀記得那種味道。
第二天,我卻發現孃的左腿怎麼有些瘸,站都站不穩了,昨天還好好的啊!她問我,
肉好吃嗎,我說真好吃,還想再多吃一點,娘欣慰地一笑。過了一段時間,我又吃
了幾回肉,雖然很少,不過我能吃到一點就已經很滿足了。可孃的左腿卻不知怎麼
一回事,愈來愈瘸,需用竹柺杖撐起才能做事。有一天我發燒,娘很關心我,說她
再去弄些肉來,我見她一瘸一拐的,心中傷心,迷迷糊糊地起身想追上她,哪知在
洞門前看見她將左腿的草繃帶打開,用一把石刀剖著自己的腿肉,石上濺著的鮮血
她還用碗盛著,是怕浪費了!!!...天哪!我頓時昏死在地,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看不見了。醒來時,師父便在我的面前了,娘因幾次失血而死,我癱坐在她
的墳前,無言默祈,我甚至都不知道當時在流淚否?她為什麼那麼傻,真是虎毒不
食子啊!後來我漸漸地明白,娘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沒有能力再照顧我了,就用自
己僅存的身體來填我的肚子,那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唉,過去了,都過
去了...師父一生好遊蕩江湖,我不願隨他同遊,也沒心情隨他同遊。我從此發
奮鑽研一切武學典藉,我相信只有學好武功才能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親人,這便
是我還活著的意義,直到現在。
石劍一口氣道完這段悲歌,當他講到某處時,聲音有些停頓,雪兒卻絲毫沒有
查覺到,她已經將靈魂溶入血和淚中。窗外的風雨聲失了音律,石劍所說的每一個
字都鏗鏘砰進雪兒柔弱的心懷。雪兒靜靜地聽石劍講完,沒有打斷過一次,也沒說
過一句話,只是隨著他而嗚咽,發現自己在九華山上的生活是多麼可貴。
雪兒拿出絲絹給石劍擦淚,石劍感淚泣道:我從未在人家面前哭過,在你的
面前,不知怎麼,就是忍不住熱淚如泉。唉,對不起,惹了你也跟著我傷心。雪
兒輕輕拍著他,柔聲道:別傷心了,你師父對你還好吧。
黑霧已散去,陽光照在石劍的身上,好溫暖。石劍道:我師父...他對我
還是不錯的,只是我性格沉悶,他性格散亂,所以和我說話不多,但他絕對是一個
好人!我很尊敬他,雖然他時常說我不中用。
雪兒與石劍慰談許久,將他勸得心情稍好一些,自己便撥弄著枯柴,篝火又猛
了些。石劍臉上有些發熱,叫了一聲:雪姑娘。雪兒一抬起頭,他便立即說道:
你願意...語到嘴邊,又沉默了,經過了一段複雜的心理鬥爭,問道:你、
你願意和我做朋友麼?雪兒笑答道:當然願意啊,咱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嘛!路
上還需要你照顧呀!看著他漸漸轉安的面孔,笑道:所以,請你象我這樣,高
興一點,看開一點吧!石劍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第一次真誠的微笑,他尚不知,
雪兒在強顏歡笑,因為,鼓勵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鼓勵別人。
石劍猛然起身,拔劍削斷石臺,峭然道:過去都見鬼去吧,我的命運在我的
手中!雪兒徐徐起身,笑點額頭道:好了,一切都好了。
石劍撥袍坐下,問道:你找尋雲飛有多少時日了?雪兒道:我記不清楚,
似有半月了。石劍問道:累麼?雪兒道:一半累,一半不累。石劍默然
不語,他明白,尋找情侶,就算身子再累,那顆心也是永遠不知疲勞的。
石劍撐著石臺站起來,道:我去弄兩匹馬來。雪兒也起身,問道:你身
上有錢麼?石劍聽得一愣,反問道:這話什麼意思?雪兒道:在外面,什
麼東西都要用錢買的。言罷抽下一根金簪,道:如果你的錢不夠,可以把它拿
去。石劍一擺手道:我自有道理,你稍待片刻,不要走開。說罷,門已被他
合上了。
雪兒插上金簪,倚靠著赤柱,拾起一根先前被風吹進的薄荷葉子,無意地含在
嘴裡,清涼的香味勾起了愛人的面孔,心中浮槎盪漾。過了一盞熱茶的時候,門外
烈馬嘶叫,動物也有感情的,叫聲中滲雜著悲慘之情,將雪兒彎曲的心絮拉直了。
石劍推開門,兩匹高大的玉騊駼霞光四射,後蹢在不停地踢灰,看似極不安份。雪
兒走過去端祥它們,撫摸著鬃毛,說也奇了,兩匹神驥在她的手撫中竟然溫順得似
兩隻小貓,馬嚼子朝下呼著熱氣,後蹢也軟了。石劍看得心驚,只是臉色尚未表露,
所來萬物自有御服之人。
雪兒問馬是從何而來,石劍不肯說,對於他這種人,寧可沉默也不會說謊。其
實,適才他是殺人奪馬。離此廟半里遠處,兩個穿著青絺衣裳的劍客橫豎倒在雜草
叢中,各握一把斷劍,頸上各有一道溢血的裂痕,也不知是正派人士還是邪派人士。
雪兒不會騎馬,石劍不厭其煩相教。
官道上,蕭瑟的秋風掃動田垌,得得的馬蹄聲遙繞回蕩在天地之間。石劍盤弄
著韁繩,好象有心事,過了許久,方扭頭說道:我第一次和人說這麼久的話,你
明白嗎?雪兒不知話中之話,隨口道:我明白,咱們是好朋友嘛!
石劍見她不解其意,無奈低頭苦笑,雪兒輕聲問道:你是天下第一劍客嗎?
石劍噫了一聲,悠然說道:天下第一劍客不是我,是我師父。雪兒驚道:什
麼,還有人使劍比你更快的!石劍想到師父,無盡的自豪貫穿胸懷,道:我師
父只緣使劍太快,他都不敢用劍了!記得上一次我與師父比劍法,飄花落瓣,他一
招劈開三十三朵花瓣,而我只能劈開三十朵。
石劍說著說著面露愧色,雪兒身形微顫,道:哇,好厲害!如果是我,恐怕
只能劈開十幾瓣。石劍心中一甜,給馬加了一鞭,馬兒馳速更猛。雪兒說到這裡,
忽又垂目自嘆道:只是好端端的花瓣被無情地劈開,又教人於心不忍...舉
目見石劍漸遠,也加了一鞭,緊跟其後。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左瞅瞅,右盼盼,千點萬點,老樹寒鴉。
龜背大路上,兩匹馬風塵遮道而來,雪兒眉目微擠,左手兜著韁繩,右手在腰間按
摩了幾下,又一甩韁,趕上石劍,道:我不習慣騎馬,行了幾十里路,腰有些酸
痛。石劍聽得忙勒止了馬首,下馬說道:那我們步行一程吧。他把青罩重新
戴在頭上。
此時正是日暮時分,前方有座小鎮,說巧也不巧,雲飛等三人也在此鎮中投宿。
慰足客棧內,羅彩靈與李祥尚在進晚膳,雲飛在屋外低著頭給馬喂料。雪兒低
看頭行路,也沒注意到千尋萬找的雲飛,也只怨雲飛敝衣垢體,又是揹著身子,教
人空相逢,不可識。奼紅而低斜的一縷陽光先撫摸過雪兒,再停留在雲飛的後背上,
可惜,他感覺不到。
雲飛撲打撲打著手和袖口,走進屋內,羅彩靈用玉筋敲打盤子,迎著叫道:
欸!雲飛快來,好菜我都各樣留著一些呢。李祥把雲飛拉著坐下,自己站起身
道:我只吃了半飽,怎麼樣,兄弟我對你還不錯吧!雲飛道:誰要你吃半飽,
多點些菜不就得了。哼!羅彩靈呶著嘴道:又不該你出錢,你說得當然輕
鬆了!我身上的盤纏應該緊些用了,到聚泉莊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李祥飽後胸悶,用手一抹油嘴,拍著肚子出屋透氣,見前方有兩人牽馬駢行,
其中一位舉止舒徐,僅看背影都似白衣仙女,李祥把持不住,雙腿似乎不由自己控
制,快步追上去瞧個端底。石劍見李祥跟在後面探頭探腦的,劍已抽出二成,雪兒
把石劍的手按下,搖搖頭道:算了,他又沒做什麼。石劍把李祥一瞪,雖然隔
著青罩,李祥依然能感受到他懾人的魄力,連忙陪著笑臉道:對不起,打擾兩位
了,只是你妻子確實,那個,嘿嘿!此語一出,雪兒頓時驚得誰也不敢看;石劍
聽到這話,眼神霍的跳動起來。
這個,那個,我、我失陪了!李祥又把雪兒死盯了幾眼,咬著舌頭,急急
忙忙跑回客棧,一跨過門檻子,身子還未站穩便興沖沖地嚷道:我剛才見到一個
好漂亮的女孩子!他這一語落空,店中的客人都停止了動作,詫異地望著李祥。
雲飛要緊不慢道:是麼?不過,我沒興趣。呆子!李祥嘟囔著坐了,雙手
摁在腿上。羅彩靈咬著叉燒肉,沒好氣道:她漂亮是她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李祥如坐針氈般的不安穩,想來想去,這麼美的仙女雲飛卻沒眼福,心中實在替他
可惜,事不宜遲,遲不再來,偏要拉雲飛出去看,羅彩靈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理他
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