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王便是昨夜不眠的鄺少爺,今天卻未戴小絨弁,他用下巴頦把粗衣少年
一指,叫道:雲飛,過來陪我玩!雲飛望了一下手中乾柴,回道:鄺少爺,
我還要幹活。說完便走,鄺少爺見他膽敢舛違本少爺的意思,大拇指往嘴巴上一
頂,道:敢不聽話?大叫一聲:站住!急衝衝地跑到雲飛身前,揮手將他
手裡的乾柴打落,翹起嘴道:我叫你陪,你就得陪,快給我當馬騎!
雲飛卻絲毫也不理會他,彎下身子一根根拾起乾柴。鄺少爺大怒道:狗東西!
你是存心吃老子的軟飯了,今日定要好好整治你!心道:不給你個下馬威,怎
知道本少爺的厲害!撇手一招,道:小子們,給我打!那些小奴才們平日對
鄺少爺前倨後恭,這時哪敢不上,便惡狠狠地一群將雲飛圍住。
雲飛自忖為什麼每到一處都不能過得安穩?他和母親一樣,身心都太累了,實
在不願提起曾經浪跡天涯的往事,更不願繼續流浪。好容易尋到一個紮根之地,實
在不能夠生事。得罪了少爺而被趕出門,豈不又連累了母親。此時唯有緊閉雙目,
任他們欺凌。
住手!天空裡突然傳來一聲黃鶯似的嗓音,那些小奴才和鄺少爺都不約而
同地朝那嗓音發出地望去,一個約摸十二三歲的女孩飄然走來,身穿五彩雲絲裙,
玉面朱唇,鬈髮過腰,年紀雖小,卻嬌氣可人,長大定是個美人胚子。她月眉一挑,
道:鄺盛彪,你怎麼又欺負人。鄺盛彪傲聲道:這小子不聽我話,定是要討
打!好妹子,你又何必理會!這好妹子乃是蒙古重臣伯顏的女兒,漢語名字
為鄺玉瑩。
鄺玉瑩徑直向雲飛走去,看了看雲飛,心中對這少年非常有好感,親聲道:
你就是昨日搬到這裡來的雲飛吧!雲飛本不願和陌生人答話,可鄺玉瑩替自己
解了圍,方應道:是啊,多謝小姐相助,如果我有能力,一定會報答小姐的!
瞧了鄺玉瑩一眼,回頭就走。喂,我...鄺玉瑩不禁微嘆一聲,好希望能與
雲飛多談一會兒。
鄺盛彪無名火起,動手拉鄺玉瑩,道:妹子,你和這臭小子非親非故的,怎
麼對他那麼好?哼,關你什麼事?將你的臭手拿開!鄺玉瑩使勁甩開鄺盛彪
的手,扭頭便走。好妹子,等等!見妹子遠去,鄺盛彪氣衝頂顱,切齒道:
哼!都是雲飛,我非要給你點厲害瞧瞧!身旁的小奴才們也哈腰道:對!都
是那毛崽子,咱們定要好好整治他!
鄺家莊內堂,有兩人閉門而談。一個穿得庸容華貴,便是鄺家莊莊主鄺貴世;
另一人一副商人打扮,卻長得魁武彪悍,和衣著不大相稱。鄺貴世道:我在此處
沒被發覺,大宋的昏官收了我的黃金都在家裡享福呢!那商人笑道:那就好,
這次皇上命我下巡,我見大宋果真氣數已盡,咱們即將大舉進攻了!哈哈哈哈!
鄺貴世也笑道:上萬件武器我都鎖得好好的,到時候,我這裡來個窩裡反!呵呵
呵呵!
原來,鄺貴世是蒙古將軍阿術,那商人是他拜把子兄弟,兵馬大元帥伯顏。鄺
貴世受命監視南宋一舉一動,暗地招兵買馬,準備內應。伯顏道:小女在蒙古待
慣了,這次我帶她隨之遊玩,她一定會感到新鮮而處處頑皮,還有勞賢弟費心了。
鄺貴世笑道:這孩子聰明伶俐,我很是歡喜,她在此,我兒也有個伴了。只是我
那不爭氣的兒子不好好讀書,昨日又惹我生氣,將來怎麼授以大任!唉~伯顏安
慰道:小孩子無心不懂事,再長几歲就明事理了。鄺貴世微一點頭。
再說雲飛將柴火抱入廚房,續到大堂向林管家請事。林管家正坐在宰相椅上乘
涼,八字形的鬍鬚隨風飄蕩,好不自在。雲飛近身道:林管家,我已經把柴火送
到廚房了。林管家抬起身子,二話不說,反手摑了雲飛一巴掌,用力之大以至臉
上留下五個深紅血印,罵道:飯桶!送個柴火送了這麼半天,定是到什麼地方偷
懶去了!雲飛捂著臉龐,忍住疼痛回道:稟告管家,只因在路上被小少爺攔住,
延誤了辰光,下次不會了!
林管家聽是牽扯到小少爺,便改了改口氣,道:懶鬼,這次就姑且饒你,你
再去...一語未了,從門外嚷進一聲林管家,鄺玉瑩這時笑盈盈出現在面
前,雲飛不知怎麼,對這位姑娘頗有好感,卻又不敢正視她。鄺玉瑩笑道:他挺
機靈的,就留他伺候我吧!林管家早已離了宰相椅,筆直地站著,見風使舵地笑
道:啊!小姐吩咐的,當然照辦了!又用衣袖抹著本來就很乾淨卻又真不乾淨
的宰相椅,堆著笑道:小姐,這兒坐啊!鄺玉瑩道:不了。林管家乾笑著
對雲飛道:小子,你福氣來了!哈哈,去吧!雲飛忙謝過林管家和小姐。
出了大堂,鄺玉瑩睜著大眼睛向雲飛搭話:跟我在一起,就隨便一點吧!這
次我跟爹南下,碰見的人兒都好討厭,一副虛偽嘴臉,特別是那個鄺盛彪最為噁心!
雲飛無語。鄺玉瑩道:嗯,咱們到後山去玩,好麼?雲飛連忙點頭道:是,
小姐!鄺玉瑩拍拍雲飛,道:哎呀!什麼小姐前小姐後的,叫我瑩兒好了!
她一副天真爛熳的樣子,雲飛看了總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感到心裡好甜,也就
自然地答道:好啊,瑩兒!這就對了嘛!瑩兒的心裡也有著這樣一種感覺。
且說鄺少爺與同伴們堆積著落葉枯枝燒著玩,盧剛嫌火不夠旺,加柴時將頭挨
近了火,不小心把頭髮給燎了,只聞得一陣煙焦味,竟燃了起來。盧剛臉色通紅,
也不知是嚇的還是熱的,象個兔子一樣亂跳,兩隻手不停地打腦袋。鄺少爺最喜見
別人失措窘態,這時大笑不止,不但不幫他,還將他往火堆裡推,只攪得一堆火都
被踢成星星點點了。
鄺少爺駕驅同夥,玩得起勁,從鈄華的身上掉下一塊翠玉,晶瑩無瑕,通透翡
綠。鄺少爺拾起端祥著,真是煞眼,欲據為己有,道:這東西很好看,送給我吧!
鈄華大驚,叫道:不行,不行!這是我家祖傳的寶物,一般人都沒有呢!鄺少
爺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翡翠,沒有鈄華的好看,心想自己身為少莊主,決不能在他們
這些身份底微的小子面前丟臉,重哼一聲,將翠玉甩給鈄華,道:這有什麼了不
起的,我家裡還有更大的呢!
鈄華慌忙接住翠玉,道:既然有,為什麼不拿出來呢!鄺少爺心高氣傲,
叫道:拿出來是怕嚇壞了你們,你等著,我馬上去拿!說完一溜煙跑了,到了
父親的書房,父親不在,正好下手,翻箱倒櫃,見有一櫃上有鎖,便緊忙跑到爹的
臥房,搜了幾件上衣,終於找出了一串鑰匙,再回到書房,左試試右試試,打開了
櫃子,發現裡面藏著一個琉璃盒,心中不禁竊喜,扯開一卷紅綾,眼前閃過一道白
光,不是那個是什麼!原來是一塊尖狀玉玠,純白無瑕,上刻敕將軍所佩,較
之先前之物真是勝過太多,他卻不知,這玉玠乃蒙古將軍所佩的信物,如果弄壞了,
將不堪設想。
鄺盛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臉面重要,急忙拿起玉玠慌慌張張地就跑去眩耀了。
玩伴見後,都自覺身子矮了好多,暗恨為什麼自己家中就沒有這個寶物呢?鄺少爺
此時的身子可就高了許多,輕蔑地笑著。那鈄華端著玉玠,遲遲不肯放手,撫摸著,
親呢著。鄺少爺叫道:好了,看了這麼久,給我拿來!一把從鈄華手中搶過,
可他早已被虛榮心衝昏了頭腦,這一把沒抓牢,那玉玠也就哐噹一聲,摔在地
上,玉摔石地,不破才怪。
五股涼氣涼透了鄺盛彪的全身上下,七經八脈,整個人都蒙了,雙手急促地顫
抖著,臉上顯出可怖的神情。玩伴們看著害怕,一鬨而散,只留下鄺盛彪一個人像
株枯樹似的傻站著,侷促不安地犯嘀咕:慘了慘了,這是爹最珍惜的東西了!啊,
老天爺救我啊!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今天可不比昨天了。虧他腦子轉得快,眼
睛漸漸眯成了一條線,想到一個絕妙的辦法...
雲飛這小子,一來就走了狗屎運,把我妹子騙得服服貼貼的,哼哼哼哼!
鄺少爺開始有意地找雲飛,柴房裡沒有、他家裡沒有、妹妹房裡沒有、管家那
裡也沒有。眼見斜陽西薄,他犯著急,無意來到小溪傍,原來雲飛忙了一天的活,
正在洗手。他發現了雲飛就像發現了一件寶貝,喜得搔頭抹臉,心道:替死鬼總
算找到了!叫了一聲,雲飛轉過頭,見是鄺少爺,頓時一愣。鄺少爺道:你沒
事給我幫幫忙吧。主子吩咐僕人,僕人就該無條件答應,自己打頭,雲飛只好隨
著他去。
來到鄺貴世的書房,鄺少爺的臉上遮掩不住陰毒的微笑,只是面揹著雲飛。鄺
少爺指著一個木櫃,道:你去把櫃子上面的東西拿下來。雲飛心中納悶:你
自己不會拿麼?嘴裡卻不好說,便老老實實地拿起一凳,踮著腳就在櫃子上游摸,
櫃子很高,他看不見頂上,手裡一硬,將兩個半塊玉玠拿在手中,腳剛沾地,鄺貴
世不巧走了進來。
鄺少爺本想讓雲飛拿著兩塊倒黴物磨到爹來,此刻見爹來得正好,連忙嚷道:
爹,這小子把你的寶貴玉牌兒弄得一個變倆了!一個變倆?!鄺貴世聽得
發毛,這將軍的信物豈是鬧得玩兒的,大喝道:我那玉玠怎麼了?一見雲飛手
上握著摔破的玉玠,大怒道:你好大的膽子!灼目直射雲飛,幾乎可以將其燒
化。
雲飛心中直冒涼氣,急忙把玉玠放到桌上,辯道:我沒有!是少爺要我把櫃
上的東西取下來,它是怎麼破的我也不知道啊!說完一指那張小凳,道:老爺
請看,櫃子太高我夠不著,這個凳子就是我剛才踮腳用的。鄺貴世暫忍著氣,尋
思道:我的玉玠分明放在櫃子裡的琉璃盒內,怎麼會跑到櫃子上面?況且這櫃子
應上著鎖,僕人怎會知曉我有玉玠,又哪來的鑰匙開櫃子呢?雲飛見鄺少爺向天
翻著白眼,明白自己被騙的顛末,心裡又急又恨,只望鄺莊主是個明理人,替他開
脫。
鄺貴世把櫃子打開,裡面雖然收拾得很整齊,但顯然是給人翻過的,許多物件
都換了地方。他明白了,肇事者是自己的寶貝兒子,玉玠被他偷出去弄破,不好交
待而嫁禍給雲飛。鄺貴世身為蒙古將軍,也是性行誠篤之人,一瞪鄺盛彪,喝道:
我的玉玠怎麼跑到櫃子上面去的?給我說!有理言壯,無理氣短,鄺盛彪咯咯
噠噠的支口無言。鄺貴世再瞥雲飛,他的臉上擺出一副不屈不撓的表情,與鄺盛彪
的做作之情實在有著雲泥霄壤之別。
鄺盛彪兩腿發軟,撲跪在地上,不斷地叩頭,爹呀!孩兒只是一時不小心,
求爹饒過孩兒吧!鄺貴世簡直氣昏了頭,身為蒙古人,最講究豪爽之氣,敢做敢
當,眼見兒子這般無賴,自己猶是身經百戰,此時也支撐不住,歪歪斜斜地坐倒在
椅子上。
次日,鄺玉瑩得知雲飛受誣之事,氣憤填膺,跺腳罵道:哪有這般狗東西!
找過雲飛詳問,果然有此事,便要替他洩憤。雲飛道:算了,以後日子還長,和
他鬧起來不好看。鄺玉瑩鳩著嘴道:不行,本姑娘定要替你出這口惡氣!今天
你什麼也不用做,看我好好整治他。雲飛拗不過,又耐她一片俠心,自己推就反
失了氣慨,便答應了。
這鄺家莊內的學堂不僅供應本莊子弟,還兼收外莊富貴公子。那岢莊和酃莊的
少主子也在這裡就學,還不是家長們仰慕霍先生的才學,這兩小子一個叫岢明、一
個叫酃順,一般年紀,都是火爆脾氣。日常鄺盛彪獨斷專行,故而不與他們往來,
他們也對鄺盛彪早生厭惡,只是未發作而已。
鄺盛彪依舊領著家廝上學,因時辰尚早,業師未來。那邊的岢公子和酃公子見
鄺盛彪的臉臃腫得像個西紅柿,都忍不住竊笑,鄺盛彪見了正要動肝火,被同夥盧
剛按捺下去了。鄺盛彪啐了一聲,放下文房四寶,便與盧剛扯東,岢公子和酃公子
也扯著西,沒人顧及窗外。
卻也偏巧,鄺玉瑩這時跑進學堂,嬌麗的身軀惹得滿堂喧譁,那岢酃兩位公子
的眼睛早就像蒼蠅一樣,死死盯住她了。鄺盛彪在後排笑嘻嘻地叫道:好妹子,
你是來找哥哥我的吧!鄺玉瑩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直把那鄺盛彪喜得拉過鈄華
的腦袋就不停地摩。
鄺玉瑩走到岢公子的座前,突然噯呦一聲,跌下身去,岢公子連忙直起身又躬
下身將她扶起。鄺盛彪青瞪著眼,大叫道:敢碰我妹子的手,這個畜生!眾家
廝急忙勸鄺盛彪息怒,岢公子也不老實,還在鄺玉瑩身上拍灰,溫長暖短的。鄺盛
彪大吼道:這個王八羔子!竟敢公然在我妹子身上亂摸!眾家廝拿著紙扇拼命
給鄺盛彪扇風,他那口怒氣要是再加那麼一點點火星的話,一定會爆炸。這岢公子
此時一心都在鄺玉瑩的臉上歇著呢,哪裡聽得見鄺盛彪的叫罵。鄺玉瑩見眾家廝礙
手,只道是倒醋計不成,突然腦中又生中一絕妙之計,心裡吃笑不止,歡步跨
出塾門。
看來時辰已到,從岢公子方位的窗外飛來一塊石子,不歪不巧打在鄺盛彪的稀
臉上。鄺盛彪看準了方向,又加上進來時的怒氣和剛才的醋勁,心裡烈火焃焃,鼻
孔生煙,實在捺不住性子,拍桌大喝道:好你個岢賣(毛必)養的!你老子早就
看你不爽了,你有(毛必)亮出來比比!岢公子卻是一副火眼雷公的嘴臉,無端
挨此毒罵,怒火上衝,大叫一聲,抓起一塊硯餅就要擲去,被酃順揪著衣服,示意
不要惹事,必竟這裡是別人的地方。岢公子罵了一聲:沒毛養的!便將硯餅放
了下去,身子也坐下。
這時,又從鈄華那邊唿唿飛來一塊石子,不偏不斜打中了岢公子的腦門子,沒
待他反應過來,接聲又飛來一塊,又中了腦門子,打得他腦袋嗡嗡作響。這兩下也
算解了鄺盛彪的心頭恨,拍手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妙咧!還向鈄華豎拇指,
鈄華尚不明白,喏笑了一下。這時,便是武大郎也動了真怒,岢公子一掀桌子,破
口大罵道:壞你個(毛幾)(毛巴)養的!動起傢伙了!說完綽起一張白樺凳,
跑到鄺盛彪面前便扞,被鄺盛彪側身躲過,反被鄺盛彪一記奪命腿踢中了命根子,
岢公子只顧捂著下身,一張臉扭曲得不成人樣,一個勁在地上哼呦。
酃公子見狀,也不能明哲保身了,大喝一聲,將一根門閂橫拆下來,豎投過去,
正叩在鄺盛彪的小腹上,他噯呦一聲,便倒在地上噯呦了。此時,兩方的陪讀家廝
都幫著主子擲飛硯的擲飛硯,甩墨壺的甩墨壺,掄椅子的掄椅子,直打得喜雀爭巢,
烏鴉撲食。不會打的,這邊一口你家公公爬灰,那邊一口你家婆婆養相公,
直罵得舌敝唇焦,面紅脖粗。
再看那苛少爺元氣已恢復,拼命扯著鄺盛彪撕打,鄺盛彪的家廝少些,此時方
顯兵力不足。鄺盛彪被苛家的小廝按在地上,遭苛明排洩,那苛明也是個會玩的,
兩隻手上下左右地扯著鄺盛彪的臉,那鄺盛彪的臉也真有七十二般變化,一會兒象
公雞尖嘴,一會兒象狐狸耍奸,一會兒象野貓哭鼠,一會兒象虎眼銅鈴,一會兒又
象肥豬拱鼻...
這時,鄺家莊的小廝都被管住了,只聽得鄺盛彪嘴裡直噥噥:肏你爺爺的孫
子!等我告訴我爹,有你們這幫瞎子好看!唉,可惜他的嘴在變化中,噥的話就
像豬嘴啃泥,聽不分明。好個苛明,要乾乾到底,不幹非丈夫!他卸了靴,脫了襪
子捏成一團便往鄺盛彪吃飯的洞裡搊。鄺盛彪煞的黃了臉,粗了脖子,嗚哇一聲,
把早上吃的全吐出來了,汙拉稀的,一股酸臭。可道是這一吐吐得妙,眾人都捏鼻
子捂嘴巴地跑出門了。
真是情趣盎然,好不熱鬧,便是孫行者大鬧天宮,也比不上今日之事樂也。這
等一流盛況,各位沒緣得見,今得本人詳實記下,以饗各位看官之文飢。
各位要問,為何此時業師還未到來?原來那業師遠遠地聽見鬥鬧聲,早去稟告
莊主了。鄺貴世縱然勢大,但又不能暴露身份,兒子受欺這口氣只得強按在腑,直
待哪天蒙古軍大舉攻宋之刻再舊仇新帳一塊算。
不談這些小人之事,且看鄺家莊內,山明水麗,將至冬天,花草雖凋,大半的
樹木依然常綠。鄺玉瑩與雲飛手拉手一起暢玩,雲飛欣然道:這兒風景真美!
鄺玉瑩的心沉沁在潀潀的流水中,暢然道:真的耶,大漠與這裡比起來真是太單
調了!雲飛把視線轉到她的臉蛋上,道:原來你家在蒙古啊,那裡好遠呢!
鄺玉瑩一拂兩鬢,道:是啊,我從小在那裡長大,每天見到的全是黃沙,真是煩
透了!這次爹帶我下江南,我甭提有多高興呢!雲飛見她自由自在的樣子,心中
好生羨慕。
噫!突然從灌木叢裡蹦出一隻玉兔來,缺唇尖齒,長耳稀須,直鼻垂酥,雙睛
紅映。瑩兒高興地叫到:瞧!那兒有一隻小白兔,好可愛啊!雲飛笑道:好,
我將它捉來,咱們一起餵養它,照顧它。瑩兒忙指東道西,道:好啊!快點,
快點!
雲飛奔跑著追趕小白兔,那小兔子還真機靈,左閃右突,虧得雲飛習過武,還
是抓它不著。雲飛給瑩兒使了一個眼色,瑩兒會意,倆人便前後包抄,小兔子被夾
在中間,嚇得縮在一團不敢亂動,他們一齊撲去。只聞得砰的一聲,哎喲,
你把我的頭撞得好痛!對不起,對不起!哎喲!原來倆人的頭撞在一塊,都
一個勁地揉著腦袋,還好,兔子是被雲飛給逮住了。只見雲飛一隻手按摩腦袋,另
一隻手擰著兔耳朵,樣子真是有趣,瑩兒看得忍俊不禁。
你看那邊!瑩兒左手指著前面,雲飛望去,見還有一隻小白兔在那兒望著
他們。原來它們是同伴。雲飛遲疑了片刻,道:那我們還是不要拆散它們吧!
瑩兒一點頭,雲飛鬆開了手,手中的小白兔拼命朝那隻小白兔奔去,遂又回頭望了
雲飛一眼,象是非常感激他。瑩兒爬了過來,閉著眼在雲飛的額頭上留下一抹香吻,
道:你真善良。北方的女孩子性格好大方,雲飛非常吃驚她會給自己來這麼一
下,撲碌碌的小鹿兒在心頭亂撞,臉龐漲得緋紅。
日已西薄,鈴蘭花兒正嬌豔,蜜蜂貪香忘記了回窠,蝴蝶喝醉了躺在花蕊上。
瑩兒咬著唇道:走嘛,太陽快下山了!雲飛天真地說道:真是的,時間過得
太快了!拉著瑩兒的手歡快地跑下了山。別拉得人家這麼緊嘛,慢一點啊!
不行啊,晚回去會捱罵的。
雲飛興高彩烈地回到家中,母親問道:飛兒,今天下午怎麼不見你的人影啊?
娘,昨日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我現在不做雜工,改為服侍小姐了,所以,陪了小
姐整個下午。哦,原來是這樣。母親見兒子一臉歡愉,又為他掛心,道:
飛兒,鄺莊主願意收留咱母子倆,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千萬
不要生事啊!就是少爺小姐們有什麼霸道的地方,你能忍則忍一刻吧。雲飛點頭
應道:娘,我明白的。你爹死的早,不然的話,咱們...吳秀蘭觸景生
情,落下了二行熱淚,雲飛牽著母親的衣袖,哽咽道:娘,你別說了...
吳秀蘭拭去淚痕,道:好,娘不說了。她用凍得通紅的手從盆中抻著一件
件洗好的衣服,雲飛見她一身荊釵布裙,特別是那雙深陷的眼睛和發黑的眼圈,這
些日子母親心力交瘁,自己卻無能為力,心中悽痛,默唸道:我雲飛將來一定要
手刃黑蜈蚣,還要讓娘開心地活著,不然枉生為人!他在艱苦的環境中長大,無
形中磨練出了一股軒轅傲氣。吳秀蘭不願再想那悲傷的往事,轉言道:衣服我已
洗好了,明兒你把它送到丫鬟那兒。嗯,我現在就送去。雲飛挽起衣服正欲
出門,突然轉首望了母親一眼,不知為何,今天怎麼看母親也看不夠。
這時,鄺家莊正門有咚咚扣門聲,一家丁開門觀覓,竟是一位白衣老道。他頭
戴一頂淡鵝黃九錫雲錦紗巾,身穿一領箸頂梅沉香棉絲鶴袍,腰繫一條紉藍三股攢
絨帶,足踏一對麻經葛緯雲頭履,神清目朗如仙客,體健身輕似壽翁。家丁想不到
世人竟有這等仙骨之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那老道鞠禮道:天色已晚,施主能否行個方便,容貧道借宿一晚,天晗便走。
家丁倒也敬老,還禮道:仙師請了,請隨小人去見莊主。多謝!老道非常
有禮貌地隨之而入,家丁將他帶入客廳,道:仙師請在此寬坐片刻,莊主即刻便
到。老道微一頷首,那家丁也就進屋去稟報了。
過不一會兒,鄺貴世慢慢吞吞地踱了出來,他雙目本無神,但見道長年紀如此
之長,真如高尊臨凡,心悶也好了些許,施禮道:不知仙長從何方來,要往何處
去?老道雲:貧道不過外出雲遊,四海為家,入鄉隨俗罷了。鄺貴世道:
哦,原來是老仙家清遊至此。只是敞莊窮鄉僻壤,招待不周,還請見諒。老道
一躬身道:莊主何出此言,貧道再此謝過。來人,將道長領入客房。鄺貴
世語落,家丁應了一聲,攤手引道:道長請。老道掌禮而隨。
且說雲飛端著一盆洗好的衣服走出家門,有一群小子便從樹後露出臉來,正是
鄺盛彪一夥,他今日晨間還是肉包臉,可現在的臉上就成了雜醬麵了。他摸了摸醬
臉,好痛!好痛!正是愛人慾其生,惡人欲其死,他的鼻孔一張一縮,恨恨說道:
就是這小子一來,小爺我兩天都倒楣!他還敢搶我妹子,哼,今日非要一把火燒
了他的房子才解心頭之恨,讓他體會體會小爺我的痛苦!吩咐道:你們知道怎
麼做吧!少爺只管放一萬個心!那些小奴才們哪敢不從命,個個爭先恐後點
火把,鄺盛彪從他們手中搶過火把,揮手道:扔!自己領擲,奴才們紛紛將火
把全部摜到雲飛家的房頂。竹籬木壁,見火即燃,可憐吳秀蘭整天勞累,此時尚在
休憩,對外面之事毫無查覺。
房頂燒不一會兒便枯圮倒塌,火勢熊熊燺燺,冉冉芭蕉,四處蔓延,炅光貫天。
一陣燻煙嗆人,吳秀蘭被火光驚醒,嚇得大聲呼救。房外鄺盛彪一夥人聽見叫聲,
方知房裡有人,唬得慌了手腳,撒腿就逃。雲飛的家過於偏僻,以至火燒得很大也
無人知曉。吳秀蘭在房裡被大火團團包圍,拿被子撲火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火勢炮
燒一片,漸愈兇猛,臉也越來越燙,黑煙夾飛著白色的泡沫,視線也在熱氣中變得
模糊。吳秀蘭一咬牙,拼命向外突圍,眼見四面八方都是火苗,身上噌地燃了起來,
火辣辣地痛!
火星飛舞著衝向她,屋簷斜倒,此刻就是拼上性命也得逃出火坑!幸而天眼疏
乎,吳秀蘭奮著力,終於從大火中破屋而出,身上被烈火燒熬,痛得在地上左右打
滾。這十幾年的日子早已把她折磨得癉病累累,如今又遇到這樣的劫難,豈不是火
上添油!她一口一口向外倒氣,茫然中叫著雲飛的名字,可是雲飛又在何處?
一道白光劃下,正因那人的行動實在太快,卻是適才借宿的老道。他半蹲著扶
起奄奄一息的吳秀蘭,她的鼻息中尚有一線遊氣,道:道長,我...不行了.
..我要見...見我的兒子...雲飛!我不能...丟下他...說到這裡,
似乎還不甘心,死也不甘心,過了好久,眼角流下了最後兩行殘淚,輕吐道:孩
子,你在哪裡?我們苦也不能苦在一起了...話音未了就合上了雙眼,殘淚爬
到了腮邊。老道苦嘆道: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為!唉,雲飛。
時值傍晚,雲霞將天空燒得菲紅。雲飛送了衣服,在回家路上見到鄺盛彪一夥
人,他們瞧見雲飛嚇得如鼠亂竄。其中有一人大叫:不是我!不是我!雲飛覺
得納悶,他們是怎麼了?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劍,心知有惡事發生,趕忙帶著一肚
子疑慮朝家跑去,誰知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廢墟!天空裡漫布著黑煙,地上散播著
零零火星,雲飛失聲喊道:怎麼了?...娘!娘你再哪裡?他連打幾個冷顫,
自腹下而上升起一股濃烈的寒氣,這是從未有過的緊張與驚恐!
孩子,你就是雲飛吧!在瓦礫不遠處,佇著一位白衣老道詢問著他。雲飛
無暇打量老道,焦急而顫抖著問道:老爺爺,您、您知道...我娘、她在什麼
地方麼?那老道濃眉緊鎖,卻不答話。雲飛細細瞧見娘正躺在老道身旁的泥土之
上,她本已發黃而現卻燒焦一片的頭髮是那麼的卷黑,她本已瘦弱而現卻附滿泥土
的身軀是那麼的刺眼。驚悚倏然充滿了雲飛的心臟,惶恐地叫道:娘!──娘你
怎麼了!心臟猛然滴下血來,他發瘋似地衝過去,伏在母親還尚有餘溫的軀體上,
他不能相信,不到短短一個時辰,母親竟與自己隔世!
孩子,你娘已經聽不見你的話了。老道面色凝重,很不情願地告訴他。
娘!雲飛的頂頭上轟擊著一陣晴空霹靂,欲聾其耳,現在,真的什麼也聽不到
了。他支撐不住宛如鐵鉛般的身軀,猶如被打下九重深淵,伴隨耳邊的只是喧虺的
雷鳴!眼前一片蒼白,萬劍刺殺著全身的體膚,倏然栽倒在母親身上,腦海中浮滿
了母親抹不掉的身影,他們就這樣安祥地躺在了一塊兒...
一道白劍朝北方飛馳,天空漫漫落起了雪花。六出花愈落愈急,是在致哀,還
是送縞?蒼松結著銀團,百鳥羽毛翛翛,白劍早已預眼,冷冷的屍體變得更加僵硬。
父親與母親都去了,都在這冷雪的時節...
唉,可憐的孩子!老道禁不住一聲長嘆
風聲、雨聲、呼喊聲、冥號聲,雲飛腦子裡一片混亂,頭痛得厲害。
啊──
好溫暖!
怎麼突然間,就象在夢境中沐浴著玉液,頭痛減輕了好多,神智也漸漸清醒了。
雲飛終於睜開了久閉的雙目,起初眼裡一片白霧,漸漸輪廓分明,從眼縫裡眯見一
位少女坐在床邊,細心在自己的額頭上用溫巾擦洗著。那位少女身著紗衣,薄如蟬
翼,輕若煙霧。
雲飛的眼睛越睜越大,身旁的這位少女真如仙子一般,有著天地靈秀之氣。面
如桃花,膚皙妃荔,眼似秋波,腮潔鮮芯,櫻口緋唇,白綢配上她雪白的纖箸,潤
紅的臉龐顯得格外嬌巧動人,似蓓蕾含情,脈脈無盡,烏髮好長,刀裁雙鬢,沒用
笄盤,自然深垂,翳翳臨地,佩紉秋蘭,盈盈蔓香。雖然年紀只有十三四歲,但任
何人瞧上一眼都會怦然心動,她是那樣的超凡脫塵,清新亮麗。雲飛只是靜靜看著
她,身心便舒適許多,所有廢勞皆已趕去,倒似前生與她厚交過一般。
只見窗臺上栽著一盤單瓣水仙,正如眼前仙子,嬌滴可人,窗外數糰粉紅,臘
梅抖擻,仙映成趣。
轉身時,腰間一硬,雲飛用手摸去,原來放著一個小暖爐,難怪被窩裡面暖烘
烘的呢。
白衣少女見雲飛醒來,憂慮的眼神變得開朗起來,笑起來的樣子更美,娥眉解
鎖,月目報輝,只教人渾然望我。啊,你醒了,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了!她說
話的聲音更如金鈴叮搖。這位少女與雲飛萍水相逢,初次見面竟然直呼你,可
見她對雲飛的感覺可不一般。
雲飛設法讓自己冷靜,檀香的木屋、如綿的臥床、還有眼前的少女,意念不禁
模糊起來,道:啊,我怎麼會在這兒?忽又想起孃親慘死,不由得萬般消沉。
你不要難過,你的事情,師父都已經告訴我了,我有什麼能幫你的,請儘管說。
那少女見雲飛不開心,也焦慮起來。雲飛茫然忖道:我這是在作夢嗎?如果這是
夢,就不要讓我醒來了...咬了咬手指,呀,好痛!原來這不是夢,是真的!
他高興地叫著。少女盈盈笑道:當然是真的啦!你一定是好人,才能被我師父清
魂道人遇到。我師父的學問和武功淵綜廣博,心腸又最好了,他一定會幫你的!
雲飛見那少女的眼睛有些紅絲,忙撐起身子,道:姑娘照顧了我兩天兩夜,
一定少休息,我心裡、心裡真過意不去!唔...對了,還未請問姑娘芳名呢。
說到這兒,臉上不由一紅,直諱一個女孩家的芳名,當然會不好意思了。少女噫了
一聲,扭著雲鬢道:叫我雪兒吧!
雪兒──
真是人如其名!雲飛不由暗贊,忍不住又窺了少女一眼,說也奇了,與她
相處不過一刻,胸中的塵俗都被盪滌末盡。
精巧的獸形銅盆中升著暖火,木柴發出噼噼哱哱的爆響,就像鞭炮一樣奏著黑
白喜事。紅潤的空氣衝散了窗外的寒氣,使落泊人的心中稍稍溫暖些許。
雲飛望著窗外,風剪花,片片飛薄玉;天漏絮,瓊瑤蓋吳楚。他時時念起母親
回首之容,哪有心思淘醉雪景,就算窗外再美,也洗不盡他滿心的悲哀,蹙眉長嘆
道:已經下雪了!唉,這雪不是落在戶外,而是一片片都落在我的心裡,好大的
雪啊!
雪兒見雲飛兩眼鰥鰥,用充滿磁音的嗓子說道:要不,我帶你去看看你娘吧。
雲飛微一頷首,可他只有撐起身子的力氣,想起身又不由己控。雪兒伸出一根玉指,
點了一下雲飛的嘴,笑道:不過得先填飽肚子才行啊!雲飛睜大惶目,撲鼻餘
香縹繞不散。
雪兒把爐煲上的甆盬端起,盛了一碗冰糖燉銀耳,迎著雲飛走去,左手三指圓
扣著碗,優雅可憐。她輕輕用嘴吹了吹,端到雲飛面前,道:來,喝點熱湯吧,
能暖身子又能進補解燥。雲飛急急撐起身子,雪兒輕拈著湯匙攪拌,準備喂他。
雲飛忙雙手接過,道:真是太麻煩姑娘了,讓我自己喝吧!哎,我的肚子還真有
些餓呢!雪兒鬆開手,掩面笑道:趁熱喝吧,我熬的湯,師父最愛喝了。雲
飛迫不及待地嘬了一口,真如瓊漿玉液,片刻就熱浪融滿全身,連聲道:真好喝!
雪兒心裡樂融融的,璀燦地笑著,那天使般的眼神、清脆的笑語、皓白的帛衣、
淡淡的體香,無不將雲飛帶入一個繽紛炫麗的世界。他不敢有一絲妄想,對於眼前
的佳人,就是看上一眼都會覺得奢侈和過份,不由暗忖道:此女只應天上有,人
間又得幾回見。她如此高貴,一塵不染,恐怕只有雪兒這個名字才能配得上她。
雲飛切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幸運,是上天的安排麼?母親的溘然長逝,換來的
就是眼前的佳人麼?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就太卑鄙了。也許雪兒現在的心中清澈
無痕,但云飛此時的心中卻矛盾重重,驚濤駭浪洶湧翻滾。
雪兒婷婷立在身前,笑著說道:以後,這兒就是你的房間了。雲飛環顧了
一圈,似乎不感相信,茫然道:我的房間?當然了,你以後就住在這兒呢。
她邊說邊收拾碗匙。雲飛一時間思維不濟,發起呆來,雪兒見他不高興的樣子,還
以為自己照顧得不好,臉色頓時黯淡下來,道:你不願意麼?雲飛見到她傷感
的表情,猛然醒道:願意!願意!暗斥自己失態,嘆道:想不到上天真的不
會絕人之路!雪兒這才收去霧面,道:你身體欠佳,再睡一會兒吧。雲飛道:
不,我的體力已恢復大半了。說完撐起身子,起床添衣梳洗。
雲飛晨事蕆結後,見雪兒已忙完絮事,輕輕問道:我們可以走了麼?莫
慌。她到桃紅檜木衣櫥中挑了一件曼暖的猩紅狐皮襖子,走過來親自替雲飛一顆
顆地扣上釦子,雲飛伸長了脖子,宛如來到了親切溫馨、日夜渴盼的家裡,這是親
人才能給予的溫暖啊!那襖子本是女兒式樣,只因雲飛消瘦,故而挺佩身的。
雪兒在他衣服上拍打了幾下,笑道:想不到這麼合身,就像是訂做的一般。
嗯,你穿起來蠻好看的。雲飛不自然地雙手扽了扽衣邊,雪兒又比劃著看了看,
道:好像還單薄了些。又要給他加衣服,雲飛不好意思道:真的夠了,已經
很暖和了。雪兒揹著面搖搖首,道:再加一件吧,外面好冷的!
不知怎麼回事,雲飛渾身的血液在一霎間竟沸騰到頂點,胸中似放了一鼎火爐,
不停地燃燒,額頭上冒出幾粒虛汗。雪兒捧著一件青綿披風,見雲飛果真有些熱了,
笑了一聲,道:我真糊塗,連你的冷熱都不清楚。便將披風放於床沿,取了一
塊白色的綾紗手帕細心替他揩汗,雲飛一直就那麼闔著眼呆在原地。
心──已被她牢牢束縛了。
雪兒摸著嘴唇,迷惘地自言自語:是不是落下了什麼?一時以為心靈作怪,
便不以為然,道:好了,快去見你娘吧!等一下。雲飛睜開眼睛,將那件
披風挽在手上,道:你身上的衣服才是單薄呢,給你!他雙手奉上。謝謝你!
雪兒高興得雙手接過披在身上,臉上露出了令人如痴如醉的笑容,好美麗!
倏然,一絲愧念打斷了雲飛的遐想,他惱恨地罵自己,萍水相逢,人家對自己
這麼好,為什麼連一聲謝謝都沒有說,真是混帳一個!隨著雪兒推開檀木門,
迎面刮來一陣透骨寒風,雱雱的雪點也蜂擁攢來,雪兒知道雲飛身體虛弱,便扶著
他,親聲道:小心地上滑。雲飛的心很高,自己是位男孩,怎好讓女子相扶,
但他卻沒有一點勇氣來拒絕她的好意,又再一次沉溺於喜迷中。
雪兒渥住雲飛的手,輕輕呵著白氣,道:我就說外面好冷的,這不是!剛一
出門,手就涼了。雲飛急不可待地說了聲謝謝,對眼前這位少女真是萬般謝
不足以報,雪兒微微一笑。
糟了!雪兒突然一聲尖叫把雲飛搞得怵怵嚇嚇起來,她紅著臉道:我就
說落下了什麼,手套沒有拿,我真是啊!雲飛不好意思說什麼,和她一起垂著頭,
盤弄著指甲。倆人踏雪生痕,發出哳哳的腳步聲,穿過磨鏡池塘,在一小谷中,
梅下的小丘不是母親之冢是甚麼?
雲飛突然失去臍帶相連、最親最愛的人,那種痛苦是難以想象的,稍有好轉的
心頓時凝固成了一團寒冰,同時,一個冰鑹又在鑿這顆冰心!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
脫開雪兒的手臂,瘋狂地跑到冢前,憶起母親一切的一切,淚水模糊了視野,伏在
冢頭激情地扒著墳頭,向母親傾訴著心底之語:娘!你為什麼要拋下我?...
不是說好了,讓我保護你的麼?...你告訴我,是誰幹的?到底是誰幹的!
雲飛的十指被碎石割破,皚皚的雪地上映著紅斑,雪兒受其感傷,不禁滾出淚
來。聲也悽悽,風也悽悽;冰雪隨之融化,山雀為之哀啼;大地隨之震鳴,蒼冥為
之慘嘯。雪兒攙起幾乎再次昏厥的雲飛,替他拍彈頭髮上的雪點,溫言相諭道:
人已辭世,哭多無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罷,你有什麼難處,只要跟我師父說,
他就一定會全力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