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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分手

    程濟知道餘瑩要帶着孩子回小鎮裏去看岳父岳母,準備了很多禮物。他沒有辦法管那麼多,實在太忙了,剛從青島回來,又要去青島,事業正是最關鍵的時刻。老實説,他幾乎巴不得老婆、孩子、母親全都從自己的世界裏消失。

    他正在奔向自己人生的頂峯位置,根本不願意為這些瑣事再裝出一副很關心的樣子去平衡各方的關係,他把這個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程濟認為男人不應該當雙面膠,當雙面膠的男人沒出息,一個男人被陷在家庭的七姑八婆事裏,活生生給逼出一副居家小男人的嘴臉,到底有什麼好處?

    程濟能掙錢,掙錢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在自己的領域裏達到一流的位置,那才是萬古流芳的大事。要他停下來和這些老老少少的三個女人去研究生活,他真沒有這個精力,雖然有一個還是女嬰。

    所以,當餘瑩説出我準備抽一點時間休假,去看看我媽時,程濟馬上説:好啊!也是應該回去了,再説了,我們還沒有帶寶寶回去過。

    程濟怪自己答應得太快了,老婆會不高興,於是又裝出苦惱的樣子説:可惜,我最近要準備去青島的事情,不然一定請假。

    餘瑩最煩他每次心中得意,又要裝出不得已的樣子。都三十左右的人了, 以為那些小手段就能瞞得過天天睡在身邊的女人嗎?男人是不是真想陪自己回孃家,是不是真的很遺憾不能請到假,那個表情能騙得過別人,還騙得過妻子嗎?

    餘瑩也不説透,她感覺自己的修為依然不夠,好的妻子應該是就算是看到了這臉色,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説:看,他多不捨得我。

    程濟得到了餘瑩的諒解,然後就更加一心一意地撲到工作上,幾乎就連應付一下也懶得做了。餘瑩忙前忙後,給周麗錦放了個長假。正好周麗錦也準備和男友去外面旅行一圈,巴不得放假。

    所以,當餘瑩抱着孩子離開X城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是歡天喜地的。程濟感覺自己終於解放了;冉冉沒小姨管着更是無法無天地在酒吧混着;周麗錦能得到假期;婆婆安心地回了自己的家裏,和公公又開始過舒心的老人生活,還認為自己這一招棋終於下贏了媳婦;公公更是高興,老婆又回來給自己做飯了。

    所有人都高興啊,只有餘瑩抱着孩子,提着小包,心情落寞得跟棄婦一樣。腳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而心裏的傷卻一直在鑽心地疼。

    她要找個地方,好好想想,自己為什麼會把生活過成這樣?過得這麼的差勁,過得這麼的丟人,過得這麼的活受罪。

    她得省視一下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她得回家,回到自己母親的身邊去尋找温暖,這一剎,她是個孩子。

    其實餘瑩對這個小鎮一點也不熟悉,她大約七八歲就離開了這個地方,隨父母到了X城。父母做的都是文字工作,一個是老師,一個是搞婦女工作的幹部。兩人都不是醫生,但退休後堅持要回這個小鎮,説這小鎮是家鄉。

    餘瑩實在不明白,這個小鎮交通不便,衞生狀況很差,而且什麼娛樂休閒也沒有,車開過去一層灰,就這麼普普通通的地方,怎麼就能吸引父母回來?雖然説餘晶住了父母的房子,但是,父母那套房還是很大,兩老又有退休金,再加上餘瑩這邊總是每月按時給錢,雖然知道大半會流到餘晶和冉冉身上,但是,她家畢竟沒有任何經濟壓力。

    在城市的公園裏可以打打太極、下下棋,還有很多可供老年人免費使用的公共設施,怎麼看都比在這個小鎮上待著強。

    餘瑩當然還沒有到能體驗父母這個年齡的人的時候。對於家鄉的那一種熱情。落葉歸根的情思,那要等葉子落下來的時候,才能體會得到。

    餘瑩的母親是一個很能幹又很利落的街道辦退休婦女主任,從前她很是反對餘瑩學醫,認為一個女人當醫生太累了,總要和病痛打交道,看人都不舒暢。

    但當餘瑩在外公的堅持下成了城裏的青年名中醫時,餘瑩的母親又開始在小鎮裏對着鄰居説自己早早設定的長遠目標,説早就看好了中國的國粹,看好了中醫的傳統,説自己的目光是多麼多麼的準確。

    在小鎮裏,餘瑩的媽媽張璐找到了人生價值,所以,小鎮再多不方便,也比在城市裏被淘汰強。

    餘朝勝老早去外面散了步,看老伴張璐已經從外面回來,一大堆的菜都已經準備好,他擺擺手説:不就是瑩兒回來嘛,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貴客。那小孩聽説還小, 根本吃不了什麼飯菜,搞這麼多太浪費。

    張璐白了他一眼,老花眼鏡往菜旁邊一放,拍拍手中的菜葉説道:你知道什麼,瑩兒多久沒回來了,不知道多想吃我做的菜!做少一點分量,也要多做幾樣菜。老頭子,今天你別想躲懶,這些豆苗,把老葉子去掉,我得去看看那個湯煲得怎麼樣了。

    餘朝勝正在花盆邊擺弄心愛的花兒,聽老伴的吩咐,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過來幫老伴擇菜。倆老一直在小鎮裏安詳自在地生活着,女兒的到來,給了老人的生活一個巨大的驚喜。

    餘瑩進門的時候,餘朝勝站起來,搓搓手,對還在廚房裏忙的張璐喊道:瑩兒都進來了,你還在裏面瞎忙什麼?

    餘瑩把寶寶先放在一邊。寶寶已經睡得很香,剛剛在車上餵過了奶。因為小鎮離X城不是很遠,餘瑩本來想自己開車,考慮到寶寶的問題,程濟就安排了一個同事接送一下。車一到小鎮裏就開了回去,一路上也談不上什麼勞苦。

    又有小半年沒有看到父母了。餘瑩每次看到父母心裏都會酸一下。小鎮離X城別説距離不遠,就是很遠,她的經濟實力也足夠讓自己飛回去看父母。可是,只要在X城裏,所有的事情都不停地圍着她轉,她像是上了發條一樣,想停下來都不行。

    總和自己説,過一些日子,等空了,就去看父母,帶父母去哪裏玩玩。可是,這個過一些日子,總是嘴裏的明天,總是在明天,明天,明天,卻永遠沒有到來的時候。

    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越大心就越狠,心裏只惦記着自己的孩子、家庭,自己的得失感想,自己的事業前途,而越來越不記得自己曾經是多麼依賴父母,曾經拼命的動力是讓父母過上好日子。

    餘瑩這樣一想,就感覺自己特別的內疚,吃飯的時候也幫爸爸夾了好幾回菜。媽媽在一旁看着説:老頭子天天吃我做的菜,你別心疼他,你吃,你吃。

    餘瑩感覺所有的不愉快都可以被這可口熟悉的飯菜給填補了。

    但是,現實總是逃不脱的。

    吃完了飯,寶寶也醒了,餘瑩抱在懷裏換了尿不濕,又哄着玩。張璐這把年紀的老人最喜歡孩子,看到粉團團的小人兒心肝都會顫抖。接了過去,又是笑,又是做表情想哄孩子笑,餘朝勝從後面支出個頭來一心一意地看着孩子。

    張璐裝成不經意的樣子説道:這寶寶這麼好玩,要不,你和程濟趁年輕也生一個吧!我和你爸年齡都不大,你婆婆也還動得,可以幫你帶孩子。

    媽,不是説好了,現在不生嗎?餘瑩看到母親又提這事,有點不悦。

    前幾年不生是搞事業,現在你診所也起來了,程濟也混得很好,我經常訂醫學雜誌,上面都有他的文章,房子也有了,雖然説還有餘晶和冉冉,但是,我和你爸的房子給了她們,晶兒也有個工作,能掙點小錢,你沒有任何壓力了,怎麼還不肯生?張璐語氣開始重了,畢竟是親生女兒,説話的時候不用那麼講究。

    餘瑩接過孩子,對着小寶寶説:現在有這個不是蠻好,幹嘛還要再多一個,到時候多累?

    什麼?張璐把孩子接過去,對餘瑩説道,你在想什麼?這孩子再好,也不是自個的,你既然喜歡孩子,怎麼不自己生一個?

    餘瑩心裏應道:想生啊!但不想和程濟生,也不想和吳博榮生,不知道和誰生好。這才是餘瑩真正頭痛的事情。

    但這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別人知道。想要孩子,但也不能隨便就找一個男人生,因為她特別的愛孩子,所以,生了孩子就得對這個孩子負責任一輩子,就不能讓這個孩子的母親是一個偷情者,等孩子長到三五歲,隨着偷情事件的暴露,家庭破滅,孩子就會流離失所,這事她幹不出來。她現在沒法管住自己不和吳博榮糾纏,那隻能管住自己不生孩子。

    再説了,孩子不是應該出生在有愛的環境裏嗎?如果程濟一直都這樣的忙,兩人一直都這麼客氣,孩子就算是有父母又如何?父母的心思都不在孩子身上。

    餘瑩不敢生,越明白自己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放下來的人,就越不敢生。

    張璐以為女兒還是貪玩,學現代一些什麼時尚人玩丁克,就越來越生氣。女兒剛回來,又不好多説,她把寶寶往餘朝勝手上一放,就轉身回屋了。

    餘朝勝看着都要哭出來的餘瑩,坐下來,把寶寶抱好,對着女兒説:沒事,你媽就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會兒就好了。

    餘朝勝又説:是不是程濟對你不好?爸爸自然想得遠一點。

    沒有的事。餘瑩説的也是真話,程濟也真不是對她不好,而是,怎麼説呢,有一點好得太過分,跟做戲一樣。

    餘朝勝也不知道説什麼了。半天,餘瑩試探地問道:爸,如果我和程濟過不下去,分開,你看媽會怎麼樣?

    這念頭,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冒出來的。

    餘朝勝只看了一眼餘瑩,也不多説,就抱着孩子往屋裏走去了。

    就那一眼,餘瑩知道自己想離婚比登天還要艱難。父母已經老了,根本再也經不起這樣的打擊了,在他們那一代人的心裏,離婚總歸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餘晶的事情,已經傷透了他們的心,如果自己這個他們最值得驕傲的女兒還要離婚的話,他們肯定承受不了。

    那樣的眼神,就是無法承受,不想再聽這樣的話。

    餘瑩生在這個世界上,不單單只是她自己單個人在活着,身邊還有很多很多人她得考慮。不至於非要離婚和吳博榮在一起,可是,這種感情和身體的分裂都讓她無法忍受。如果離了婚帶着寶寶一個人過,那麼,至少和吳博榮在一起的時候不用承受那麼大的痛苦,而且也不用忍受和程濟之間不冷不熱的慢性自殺。

    可是,她沒有辦法解脱,離婚畢竟不是一件小事,糾纏得太久的她和程濟兩個人,是沒有那麼容易分開的。

    她感覺自己被石頭給壓着,無法呼吸,腦子裏只想結束這種混亂不堪的生活,是時候和吳博榮説再見了。

    餘瑩和自己説:我要和他説再見了。

    因為生孩子的問題, 餘瑩剛回到家裏就和父母鬧得心中不快,不免感覺胸口堵得慌。

    吃過了晚飯,寶寶和她父母倒是玩得非常開心。老人盡心盡力地帶着孩子,讓她有了鬆一口氣的感覺,就藉口着要出去看看老朋友,自個兒沿着外面的小路走了起來。

    餘瑩漫無目的地走着。她父母家是後來自己建的兩層小樓,在鎮的邊上,一片田野邊。出門就是荷塘,走過去是一片片的稻田,小路兩邊稀稀拉拉的有幾棟房子,都差不多是兩層來高的小樓房,小院牆圍着,裏面種滿了花草,有長得很高的果樹從院牆那邊探出頭來。

    夏夜的涼風很舒服,餘瑩忽然明白父母不願意去城裏住的原因了。人站在這樣的美景面前,心都安靜很多,總比在車水馬龍里生活着要舒服。都快七十的人了,有什麼功名放不下的,自然更想擁有這樣的平靜生活了。

    而自己,確實也不能再去破壞父母老年的心境了,有一個餘晶這樣的女兒、餘冉冉這樣的外孫女就已經夠操心了,如果自己再添亂,父母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人活在世上,哪裏能這麼自私地只顧着自己?又不是活在真空裏,走在街上都得顧着點別不小心撞了人。哪裏都是在謙讓着生活,這是一種常態,算不上什麼委屈求全,也算不上什麼 犧牲,都是一樣一代一代地過着的。

    餘瑩想到這裏,心裏也就全都開朗了。她摸出了手機也不多看,就手摸着按號碼,那號碼摸得爛熟。

    她非常冷靜,下這個決定時,她的手和她胸有成竹去下針治一個病人一樣穩定,一點都沒有情緒上的波動。

    她決定做自己的主人,不再讓情感來控制她,她不要再被任何沉重的感情嚇得驚惶失措,她得把握好自己,讓自己的生活在自己的手心裏握着。

    只有這樣,她才能保證自己不出差錯,人生的路也會相對走得更順風順水。

    吳博榮坐在辦公室裏正在看一些文件,其實這些文件也沒有必要非今天做完,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他並不是很有心思一下班就回家,除了加班,有時乾脆就去應酬。

    他感覺到口渴、焦躁,心裏總覺得事情沒有辦完,可是,真做起來又不知道是哪一件事情沒有做好。

    吳博榮點上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從他現在的辦公室看下去,窗外的路燈全都亮了,整個城市都隱入一片燈海之中,馬路兩旁筆直的路燈往前伸着。站得這麼高,看着那麼多燈,無形中會多一點感慨。

    這世界這麼多人,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一個秘密。有這麼多故事,這麼多秘密,但每個故事和秘密都與他吳博榮毫不相干,他在這個世界骨子裏還是孤獨的,沒人和他相干,沒有人的故事是他的。

    只有餘瑩是他的秘密,就像是在這一片燈海里劈下一塊光芒只屬於自己一樣,感覺就那麼一點東西是他自己的。

    吳博榮並不和外面的商人一樣,鑽錢眼裏不出來。這一代商人已經不再是改革開放最初的純粹憑大膽拼命弄權而發家的暴發户,喝起XO來作牛飲狀,帶着粗粗的金鍊條,露着層層疊疊的肥肉,暴黃牙而傻笑。現在的商人已經越來越有智商,而且越來越儒雅,這都是被這個世界逼出來的。沒有高智商高情商就別想在這個世界裏過招,拿一包衣服就可以做倒爺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吳博榮的氣質風度在同齡人裏是上佳的,衣着打扮更是絕有品位,這樣的男人,你不能要求他像條發情的公狗一樣,見到秘書都要上。

    他有他自己的款型,也有自己的底線。他玩他自己的遊戲,他是他自己王國的主人。

    當他聽到手機響的時候,沒有看到手機,就感覺一定是她。

    因為這個時候,抽着煙,外套搭在椅背上,站在高大的玻璃窗前望出去的他,正在熱切地想着她。

    沒有理由,他堅信這個電話一定是她的。

    但是,那邊的聲音很是平靜,平得就跟一塊冰面一樣,直直地鋪過來:我在我媽這裏,鎮上,我在那個旅店裏等你,我有話對你説。

    吳博榮記得那個旅店,那個小鎮過去不遠就是一個叫黃雲洞的風景名勝,雖然不是很出名,但因為確實還別有一番風味,吸引了不少的驢友。旅店建在一條小溪邊上,兩層木板屋,非常的別緻,推開窗就可以看到清清的溪水在窗後匯到一個深潭裏,像是靜止了不會再流動一樣。

    而深潭裏有垂柳倒映,他上次和餘瑩去的時候,正是一個冬天,兩人在旅店房間裏歡好,正是最貪戀對方身體的時候,恨不得時時都長在對方身子上,不要分開。

    兩人*時也開着窗户。冬天的時候旅店特別的冷清,而山後也不會有人,屋裏有暖氣供着,窗户開着也不覺得冷。

    吳博榮只記得餘瑩坐在他身上,在吳博榮那個視線望去,正好看到一汪靜止似的碧潭,那個色彩之美讓人難以用言語描述。他的眼神停在餘瑩那有汗珠滑落的鎖骨上。

    那裏的水氣騰騰,與窗外的潭水上飄浮的白氣一樣,都似夢似幻,讓人感覺脱離了現實。他感覺自己正在抱一個由山神幻化而成的女子,那個女子和色彩和窗外都融為一體,讓他幾乎分不出人與自然的區別。

    吳博榮在餘瑩身上找回了那個最原始最自然的自我,他通過女人這個橋樑達到了人與自然的合二為一。

    但現在的吳博榮坐在這個旅店裏的時候,他卻沒有那種按捺不住的衝動。他把車開得很快,到達的時候餘瑩在小鎮裏還要一些時間才能過來。

    吳博榮在大廳的一個角落裏坐下,他知道餘瑩要説什麼。如果活到他這個年齡,連女人的語氣和心態都分不清楚,那簡直是幼稚得可笑。

    吳博榮從來不是一個可笑的人, 他總是為自己的聰明而自豪。但這一時刻,他倒寧可自己傻一點。

    他不是不知道,他和餘瑩之間到了這一步,有一點糾纏得太深了,已經侵入了對方的生活。這種吞食對方生活、佔領對方心靈的速度已經超過了兩人能把握和控制的程度了。

    他有一點自嘲地看着窗外,那一汪池水還在,只是隔着夜色看不分明。他知道自己怎麼了,因為有一點太投入這場遊戲,所以自己也控制不住遊戲的規則,不得已跟着遊戲在走。

    吳博榮感覺自己被什麼力量給牽着走,自己的聰明才智自信和成熟,和這種力量相比微不足道。他不想把這種力量解釋為愛情,因為如果這樣説愛情總感覺太過兒戲,也有一點侮辱愛情的本質的味道。

    當時他勾引餘瑩只是貪戀她身體內的那種火山一樣的激情,他渴望得到那種激情,渴望在事業成功之後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這是一個有野性的男人很自然的反應,幾乎是一種動物本能。

    但是,事實上,他在得到餘瑩之後不但沒有像從前那樣的倦怠,而是一次又一次在餘瑩身上發現新的東西。這個女人像一個萬花筒,每變化一種時光,就會呈現另一種美。

    吳博榮愛不釋手,卻又知道餘瑩絕對不是一個萬花筒,相反,那是一個真正的火山。這個火山爆發起來,可以毀掉很多東西。

    他的家庭,他現有的看起來完美的生活,甚至他男性的自尊,都會被這個女人給毀掉。

    最可怕的是,他也不同意自己不能做自己的主人,他不希望在他這把年齡,還被感情牽着鼻子走。他討厭迷戀或者是愛慕這類的感情,一個人只有在不夠強大的時候,才會迷戀別人而希望得到別人的承認。

    而他吳博榮,什麼時候需要通過別人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一切盲目且衝動的感情都是有毒的,它會破壞一個成年人的生活,並導致這個成年人走向一個幼稚可笑並且悲慘的結局。

    吳博榮會接受餘瑩的任何提議。即使是要分手,他也已經作好了一切準備。

    比起對餘瑩的感情和迷戀,他更自愛一點。

    當餘瑩走進來的時候,吳博榮就發現了她身上的變化。她把所有的媚氣和脆弱都藏起來了,你在她身上找不到一點女人散發的氣息,你只能看到一個筆直的標槍在向着目標前進。

    吳博榮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讓餘瑩有了這麼大的改變,可以讓她收起自己身上的無助和渴求。

    餘瑩坐下來,喝了一口茶,這裏的茶葉都是從後山新鮮採摘而來的,有一種完全不同的香氣。

    她從茶杯前抬起頭來,茶氣與眼波混在一起,是那種水潤欲滴的狀態。

    對不起,我是一個無能的女人,遇到我無法解決的事情,只能逃避。

    吳博榮笑笑,再給她倒一杯茶説道:其實我也一樣,這個世界上能面對困難的只有萬分之一,或許更少。每個人都有死穴,你不必計較自己的不堅強。

    餘瑩望着對面這個男人,她和他在一起不僅身體上能達到天衣無縫的配合,連思想上也可以有高度的共通。她不願相信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一點通,但這確實是男女之間非常美妙的一種感覺。

    餘瑩把手支起來撐在桌上託着下巴,眼神飄到了窗外,像是問吳博榮也像是問自己:你説,我是不是一個*、道德敗壞的下賤女人?

    這就是她的困擾。她的教育體系沒辦法讓她當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就算要結束了,她還得給自己一個答案。雖然這個答案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但她一定得給自己一個,不然就像是讀了多年書的學生沒有拿到畢業證一樣。雖然知識都裝到了腦子裏,卻還感覺自己一無所獲。

    這可真是一個荒謬的理論。

    吳博榮隨她的目光望去, 一團黑的空洞色彩在窗外瀰漫開來。是。他答得很堅定,你問一百萬個人,有一百萬個人會這樣説,你就是一個*的道德敗壞的下賤女人。

    吳博榮直視着她,然後説道:問題是,那一百萬個人和你有什麼關係?什麼關係也沒有。這個世界和你有關係的只有一個人, 就是你自個兒。你自己高興了, 你才會高興, 你自個兒傷心,也只有你知道,你手上劃一道傷口,只有你自個兒會疼,你對你自己的定論不會因為外面一百萬個人而改變,外面那一百萬個人也改變不了你。

    餘瑩抬起頭,看到吳博榮欣賞的目光,微微地詫異。吳博榮繼續説:你餘瑩就不是一個會因為外界看法而改變自己的女人,你一直就有這樣的自信,那種自信就藏在你身上。你是看不到,可是你難道感覺不到?連我都不能讓你有改變。你有自己的想法,你獨立且堅強,就算有困擾那也是正常的。

    餘瑩的心忽然就明朗起來了,她困擾的這個問題也就解決了。她根本就不在乎,問來又有何用?而她確確實實也不在乎這些。她一直以來的情緒問題,是因為她感覺自己不夠堅定,不能做自己的主人,和旁人也無關。她已經不是那個由着環境和外界去擺佈的女人。雖然父母與孩子、家庭給了她一些阻力,但真正的阻力還是出自內心。

    餘瑩只是不喜歡失控的生活。這時,餘瑩也明白了,她不喜歡,吳博榮也不會喜歡。吳博榮肯來這裏,自然也明白是什麼事。

    這兩人估計是最後一次見面了,餘瑩一想到這裏,就感覺自己渾身顫抖,不知道是難受還是傷感,或者是發冷。

    那種巨大的情感衝擊,讓她特別的難受。她只能那樣支着自己的頭,讓自己看起來更堅定一些,更不可被擊倒一些。

    大廳裏的燈光很暗,而這兩人又在角落裏。吳博榮看着對面的那個女人,她在黑暗中渾身散發着精神的磷光,像一隻就要騰空而去的精靈,與世界格格不入,卻又承擔着世界的各種巨大的悲傷。

    餘瑩卻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她在反思自己的生活。

    在旁人看來,她擁有讓自己幸福的一切條件,有事業,有經濟基礎,有家庭,但是,她卻在精神上慢慢地死去。

    為什麼?因為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作為妻子與母親,餘瑩表面上都做得很好,也得到了讚美和認同,但是,她感覺不到自己作為女人的價值。她不再是女人,無人愛她,老公視她為生活中的合作伙伴,病人視她為救世主,好友視她為情緒發泄者,父母視她為驕傲。

    餘瑩被重重的身份包圍着,無法喘息。周圍的人很多,也許真如吳博榮所説,有一百萬人每天共同生活在一個城市裏,呼吸着共同的空氣,可這一百萬人裏,卻無一人去愛她,愛那個生為女人需要被愛的心靈,一顆單純的心,一個單純的女人。

    只有吳博榮,他發現了她,挖掘了她的美,她的內在,她感覺自己活過來了。當然,這一次相遇出軌,對她是一個挑戰,一個冒險。但是,她絕對需要這麼一個冒險,它既不是死亡本能的體現,也不是任性,更不是下賤或者*。這僅僅只是生存的本能,她餘瑩,作為一個女人,需要被愛的一種生存的本能。

    但是,她還是失敗了。

    愛是一件巨大又艱難的事情,餘瑩和吳博榮都揹負不起。於是,在這個夜裏,她只能承受與吳博榮同樣強大的無可奈何的悲傷,一起潛入這世界的黑暗裏,不再浮起。

    吳博榮並沒有動餘瑩一下,連吻別也沒有。如果想斬斷一段亂麻一樣的關係,最重要的是快刀,任何的拖拉和不捨都會導致無法迅速結束這一切。

    吳博榮也下定了決心。他們一同站起來,離開這個旅店,準備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崗位裏,各自去各自的軌道生活。星星和星星之間雖然看起來近,可是實際上有幾萬光年的距離,而分離的人心與人心之間,不會比那個距離小。

    就在他們要出門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兩個人,改變了他們的所有計劃。

    人總不能和天意去相鬥的,不然的話,上帝就會發笑,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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