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千光寺,金田一找到了正在沉思的了澤。
“了澤,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金田一先生。”
“花子是在為千萬太守靈的那晚被殺的,對不對?”
“是啊!”
“那一晚,瞭然和尚要我去分家,因此,我就先走了。然後,我從分家出來要到鬼頭本家去的時候,在盤山小路的半山腰附近,看到你跟了然和尚、竹藏三個人從上面下來,你記得嗎?那時候……”
金田一耕助看着了澤,忽然有種不知如何説才説得清楚的感覺。
“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怎麼樣啦?”
“那時候你跟和尚、竹藏從寺院出來,就一直是三個人走在一起嗎?換句話講,你們三個從寺院出來到遇見我為止,一直都在一起的嗎?”
金田一耕助想盡量把意思表達清楚,他盯着了澤説。
了澤帶着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問這種事,不過我只能回答‘不是’!”
“不是?你不是跟了然和尚、竹藏一起走到那裏的?”
金田一耕助十分急切地問着。
了澤大惑不解,説道:
“我們是一起離開寺院沒錯,但是,一出了山門,師父就説他忘了拿包着經文的包袱,要我回去拿。他還説是放在住持房間的櫃子上,可是我找來找去都沒看見。我想,可能是師父記錯了,因此就在寺院裏到處找了一遍,還是沒找到那個包袱,最後只好空着手下山,我才走到盤山小路的半山腰,就看到師父跟竹藏在那裏等我,師父見到我笑着説:‘對不起,對不起,包袱在我懷裏呢!’然後我們就遇到你了”
金田一耕助帶着苦惱的神情説:
“那你的意思是説,竹藏跟和尚始終在一起了?”
“大概是吧!我回寺裏去,我想,竹藏當然是跟師父在一起的。
了澤臉上的困惑實在不亞於金田一耕助。
“謝謝你。對了,瞭然和尚呢?”
金田一耕助順便問了一句。
“他説要去分家一趟。”
“他現在去分家?做什麼?”
金田一耕助眼睛睜得大大地看着了澤,彷彿了澤説了什麼謊似的。
“師父説鶴見本山批准下來了,明天要舉行傳法儀式,讓我繼承寺院。現在分家是全島最大的船東,這種事情當然要去知會他們一聲。”
了澤的表情十分難看,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繼承寺院?那瞭然和尚以後要到哪裏去?”
金田一耕助追根究底地問。
“他説要到某個寺裏隱居起來,他以前就提過這種事,但是,其實他用不着那麼急。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了澤想到自己將成為島民的信仰中心,心中便非常不安。
金田一耕助安慰了他幾句之後,就拖着疲乏的腳步離開寺院。
下山的盤山小路上有座土地神廟,金田一耕助走到那座廟前,從格子門往裏面看,突然眼睛睜得老大,好像發現了什麼重要證據似的。
他趕緊向四周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便推推格子門,所幸格子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他便躡手躡腳地走進幽暗的廟裏。
這廟裏最近一定有人進來過,因為地板上薄薄的一層塵埃上,有明顯被踩過的痕跡,同時,放在花瓶裏當裝飾的人造花的花瓣也掉在地板上。金田一耕助撿起花瓣,把它夾在記事本里面,走出土地神廟。
接着,金田一耕助下了坡路來到本家,雖然三個女孩昨天晚上就已經埋葬了,但正式舉行喪禮的日子還沒有確定,因此這裏依舊有許多全副武裝的警察進進出出。
“千萬太的喪禮還沒舉行,就接連發生這些事情,再加上前任老闆的週年忌日也快到了,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金田一耕助想起昨天晚上阿勝説這些話時的沮喪神情,心中不禁有種淒涼悲慘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他在廚房裏看到竹藏,立刻小聲地把他叫過來:
“竹藏,我有件事情要問你。”
金田一耕助一臉嚴肅地對竹藏説。
“什麼事?”
“花子被殺那天晚上的事情,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天傍晚你去千光寺時,在盤山小路上遇到我的事……”
“我記得。”
竹藏簡潔地回答。
“聽説後來你在山門前面遇到了然和尚跟了澤;瞭然和尚説有東西忘了拿,了澤就又回寺裏去,之後,你從山門一直到在盤山小路的半山腰再度遇到我的時候,都一直跟了然和尚在一起嗎?”
金田一耕助仔細地説,惟恐竹藏聽錯了。
“是的,我們都在一起。”
竹藏一臉大惑不解地瞪着金田一耕助。
“真的?你沒有離開了然和尚半步?這件事非常重要,請你仔細想想再告訴我。”
竹藏帶着謹慎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説:
“啊!對了,在上坡路上,瞭然和尚的木屐帶子斷了,他説要自己重扎,叫我先走,因此我就先走到盤山小路的半山腰那裏,瞭然和尚隨後就跟上了,我們正在談話的時候,了澤也來了,然後我們三個正要一起走的時候,就遇到你了。”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裏,一顆心感到越來越沉重,有種絕望極了的感覺。
“瞭然和尚的木展帶子斷掉的地方,是在土地神廟的前面還是後面?”
“剛好就在土地神廟前。我看見和尚坐在廟門邊上,綁木展的帶子。”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越發沉重了起來,他兩眼茫然地凝視着遠方,不斷地搔頭之後,又好像想到什麼似地説:
“對了,我從寺裏出來,在坡道上遇到你的時候,你問我去哪裏,我對你説,瞭然和尚要我去分家通知守靈的事情,那時候你的表情很奇怪,為什麼?”
“啊!那是因為分家應該已經知道守靈的事情。前一天,瞭然和尚才叫我去通知,後來又要你再去通知一聲……我雖然感到奇怪,但想了一想後認為,是不是瞭然和尚還有別的事情要交代,因此才沒有多問什麼。”
金田一耕助帶着“終於真相大白了”的神情對竹藏説:
“我明白了,謝謝你。對了,如果你看到磯川警官的話,請他到這裏來一趟。”
竹藏不敢耽擱,立刻把磯川警官請來了。
“金田一,有什麼事?”
磯川警官忙得一頭汗,大聲地問着。
“我想變個魔術給你看。竹藏,你可不可以找一根像這麼長、前面有鈎子的長竿子?”
金田一耕助比劃着長度對竹藏説。
竹藏很快就找來一根這樣的竿子。
“這個可以嗎?”
“可以,竹藏,請你也一起來。”
三個人來到海灣口,金田一耕助完全無視島上人異樣的目光,轉身對竹藏説:
“我想要一艘小船。”
“好的,我馬上撐過來,請稍等一下。”
等竹藏把小船劃出來,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立刻上船。
“金田一,你到底要做什麼?”
磯川警官被金田一耕助的神秘舉動搞得一頭霧水,忍不住納悶地問。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竹藏,麻煩你劃到放吊鐘的天狗鼻岩石下面。”
金田一耕助果斷地吩咐着竹藏。
秋意漸濃的瀨户內海上,海面平靜、湛藍。磯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都默默看着海面,小船上卻好像充滿了緊張的氣氛。
磯川警官好像明白金田一耕助馬上就要解開事情的真相,靜靜地不發一語。
小船進到海潮匯聚處,海藻在海潮的沖刷下,起伏搖晃着。
忽然,金田一耕助抬起頭來,看着在岩石上已經被吊起來的吊鐘説:
“竹藏,把小船停在這裏吧,你用竿子在水裏撈撈看好嗎?”
“要撈什麼?”
竹藏不解地問。
“這裏應該會有一條綁着重物的繩子沉在海水裏。如果綁的東西不重,繩子就不會沉下去了,麻煩你撈撈看。”
金田一耕助一邊指點着,一邊指着海面讓竹藏撈東西。
竹藏於是倒拿着鈎竿,在海里撈着。
金田一耕助和警官則從船旁探身出去,看着竿子。
“啊!”
竹藏突然大叫一聲。
“找到了!”
金田一耕助開心地説:
“這竿子我來拿,麻煩你到海里去,把繩子割斷。辛苦你了。”
説完,金田一耕助便從懷裏拿出一把海軍刀,遞給竹藏。
“沒問題。”
竹藏隨後脱光衣服,用嘴咬着海軍刀,向着沒入水裏的鈎竿靜靜游去。
不多久,他就浮出海面。
“這個給你……”
竹藏把手上握着的繩子交給金田一耕助,然後靈敏地跳上船。金田一耕助連忙握着繩子,一臉緊張地望着水面。
“警官,魔術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想會出現鬼?還是蛇?”
金田一耕助回頭問磯川警官。
但是不待警官回答,他立刻拉動繩子,只見有個奇怪的東西正慢慢浮出海面。
起先,磯川警官和竹藏都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隔不多久,他們一看到東西的全貌,兩人不禁雙眼圓瞪,驚訝得忘了呼吸。
“啊!是吊鐘!”
礬川警官喘着氣説。
“是的,這是道具吊鐘。”
金田一耕助接着磯川警官的話説:
“這是月、雪、花三姊妹的媽媽以前演入鍾這出戏時用的道具吊鐘,這口吊鐘能從裏面一分為二。母親用來演戲的吊鐘,卻成為女兒被殺的道具,真是罪過呀!”
金田一耕助的聲音裏帶着沉痛的惋借,毫無窺破魔術機關後的欣喜。
此時,瞭然和尚正好走到天狗鼻的岩石上,無意間向下看了看。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金田一耕助此刻也正好抬起頭,這下子,岩石上的瞭然跟岩石下的金田一耕助像電光石火似地四目交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瞭。
“南無……”
瞭然和尚怔在那裏,在岩石上合掌默唸起來。
秋雨綿綿,涼意陣陣。
第二天,獄門島上一整天都飄着細細的霧雨,千光寺也籠罩在這片霧雨之中,瞭然和了澤兩人就在正殿裏舉行傳法儀式。
按照老規矩,曹洞宗的傳法儀式起碼要花一個禮拜才能完成。
在張掛着紅色布幕的正殿中,除了師徒相對外,閒人一概不得進入。徒弟在這裏接受師父的口頭教誨,謹慎地抄寫大事、嗣書、血脈。而且徒弟在抄寫時,每寫一字就要起身三拜,因此很花時間。還有,儀式未完成前,繼位的人除了上廁所之外,是不準離開位子的。
這是為了要讓承繼衣缽的人去除雜念。承繼衣缽後,就表示已無師父或弟子的名分了,彼此都是釋迦牟尼佛的門人弟子。
然而,瞭然和尚卻不依傳統規矩行事,他只花一天工夫就完成了傳法儀式,當天了澤就成為幹光寺住持和尚了。
傳法儀式結束後,瞭然和尚走出正殿,神采奕奕。
他從廁所出來後一邊洗手,一邊看着整座寺院,在朦朧的霧雨中,到處都站着全副武裝的警察。
瞭然和尚看到這情景,不由地嘆了口氣,不過,他不是個容易心浮氣躁的人,因此,他仍然踩着穩重的步伐邁入書院。
“久等了。”
他向屋裏的人打過招呼後,就坐了下來。
在房間裏等他的是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這兩人看起來似乎等了很久,桌上的煙灰缸已經塞滿了煙蒂。
“結束了嗎?”
磯川警官把坐墊拍了拍,重新坐下,聲音有點僵硬地問。
“結束了,託福,託福。”
瞭然和尚微笑着説。
“師父,了澤呢?”
金田一耕助順便問了一句。
“他到分家打招呼去了,畢竟以後還需要儀兵衞做後盾。金田一先生,你要説什麼呢?”
瞭然和尚一副神情泰然的模樣,讓磯川警官與金田一耕助不由地互相對望了一眼。
“師父!”
金田一耕助喊了一聲,臉上浮現出為難的表情,似乎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説起。
他努力調整了一下呼吸,沉默半晌後,迅速瞥了一眼瞭然和尚,説:
“師父,我們今天是來逮捕你的。過去一直承蒙你照顧,今天卻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感到非常遺憾。”
金田一耕助略顯嘶啞的嗓音簡直就像啜泣一般,不過了然和尚仍然態度從容地坐着,磯川警官則默默地看着兩個人,這股沉默的氣氛,就像寺外的雨霧般,在書院裏彌散着、流動着。
“來逮捕我?為什麼?”
瞭然和尚十分冷靜地問。
儘管從瞭然和尚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質問的意味,但那一雙眼睛卻傳遞出“願聞其詳”的狡黠神情。
“因為你殺了花子!師父,花子是你殺的吧?”
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句地説。
“殺死花子?金田一先生,就這樣簡單嗎?”
瞭然和尚面帶微笑地反問了一句。
“不,還有,在海盜山寨上殺死海盜的也是你吧?”
金田一耕助又追問了一句。
“在海盜山寨上殺死海盜?嗯,還有什麼嗎?”
瞭然和尚仍是一臉微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沒有了。你只殺了花子和那個身份不詳的海盜。”
磯川警官驚訝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他好像還不知道真實情況。
“就這樣嗎?”
和尚神情淡然地接着説:
“金田一,那雪枝跟月代不是我殺的嗎?”
“不是。這兩件案子不是你做的;殺死雪枝的是村長荒木;殺死月代的是村瀨幸庵醫生。”
金田一耕助語調清晰、一臉堅定地説。
“金田一!”
磯川警官用顫抖的聲音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三個字後,就因為過度驚訝而講不出話來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發出像蚊子叫般細小的聲音説:
“金田一,這、這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警官,瞭然和尚殺死了花子,而殺死雪枝的則是村長,村瀨幸庵醫生則殺死月代,只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這樁案件。”
金田一耕助頓了頓,又接着説:
“這件事既奇特又可怕,和尚、村長跟醫生三個人分別殺了月、雪、花三姊妹,如果你以為他們三個是共犯,那就錯了。因為每件命案都是兇手獨立完成的,這是各自獨立的命案。”
“這怎麼可能?三個女孩子接連被殺,卻是三件獨立的案件……”
“是的。當然有人主使這三件命案,指使瞭然和尚、村長跟醫生執行這三樁殺人案。嚴格説來,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兇手!跟他比起來,瞭然和尚、村長、醫生三人只是奉命殺人的機器。”
金田一耕助説着,看了瞭然和尚一眼。
“那個可怕的人是誰?”
磯川警官忍不住好奇地問。
“去年去世的嘉右衞門。”
金田一耕助從容地説。
磯川警官好像突然被雷打中一般全身僵硬不能動,臉頰則時斷時續地在抽搐着。
瞭然和尚仍是一副自在的神態,垂眼觀鼻,無動於衷。
“這都是嘉右衞門的狂妄固執。我是個傻瓜,從我到這座島上開始,哦,不,從我來到這座島之前,就應該先發現這件事情才對。”
金田一耕助以一副虛脱似的表情,看着瞭然和尚跟磯川警官。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到這座島上來?我是在本家千萬太的請求下,到這裏來防止三人被殺這件事的。千萬太死前已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他曾説:‘如果我死了,三個妹妹就會被殺……去獄門島……表弟……表弟……’説到這裏,他就斷氣了。”
金田一耕助想到摯友的遺言,語氣中充滿了感傷。
“當千萬太身體還能支持的時候,他不斷建議我來獄門島,還幫我寫了介紹信。問題是介紹信的收信人,為什麼要寫那三個人呢?為什麼不寫自己的親人呢?雖然與三松瘋了,但是,為什麼他不寫嘉右衞門呢?其實,如能早想到這點,就應該早些解開這事件的疑團才對。”
金田一耕助的眼睛裏隱隱泛着淚光,那是責備自己的淚水。
“最早我想:也許千萬太認為自己的祖父嘉右衞門已經老了,也可能認為嘉右衞門已經去世了。但如果他這樣想的話,那這三個收信人還不都是一樣嗎?不管了然和尚、村長或醫生,也都不年輕啦!也許千萬太正是這麼想的,收信人才會寫他們三個人吧!萬一有誰死掉了,還有其他兩個人在。
金田一耕助剖析自己在接過千萬太的介紹信時的想法。
“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什麼不寫嘉右衞門呢?畢竟嘉右衞門是自己的祖父啊!如果為了以防萬一,還可以在介紹信上再附上了然和尚、村長和醫生的名字。但千萬太為什麼不這樣做呢?難道他怕嘉右衞門?還是因為千萬太根本就知道嘉右衞門將是殺害三個妹妹的兇手呢?”
金田一耕助説到這裏,停頓了下來,吸了一口煙,環視着眼前的兩人,然後把夾着香煙的手放在膝蓋上。
“千萬太在戰爭發生不久後,就被徵召入伍,一開始他被派往中國大陸,後來又在南洋各島流徙,最後到達新幾內亞。所以,他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跟家裏通信了,就算有,也不可能在信裏提到三個妹妹會被殺的事。但是,幹萬太確實知道自己一旦死了,三個妹妹一定會被殺。他為什麼會知道這個結局呢?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在他離開故鄉之前,早已經跟祖父談過這件事!”
金田一耕助完全沒有察覺到,手指上夾着的香煙,已有一段長長的煙灰掉落在膝蓋上。他以濕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榻榻米繼續説:
“於是,我眼前浮現出三個男人坐在鬼頭本家客廳裏的情形,其中有個老人,就是前任老闆嘉右衞門;而另外兩個人,則是老人的孫子千萬太跟阿一。千萬太與阿一幾乎同時收到召集令,嘉右衞門知道他去世後,與三松無法繼承本家的龐大家業,而能繼承香火的孫子卻要上戰場,嘉右衞門面臨走投無路的難關。”
説到這裏,金田一耕助看看磯川警官。又看看了然和尚,説:
“試想,嘉右衞門會如何跟兩個孫子交代呢?不外乎是:如果本家的千萬太活着回來當然是最好。但萬一千萬太死了,只有阿一活着回來的話,本家就由阿一繼承。不過,如果是這樣,月、雪、花三個女孩就成了阿一繼承的障礙,因此必須把她們殺了……”
金田一耕助的嗓子有點乾啞,他暫時停了下來,沉默半晌。
磯川警官則帶着驚異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他的側面。
瞭然和尚還是無動於衷地盤腿坐着。
金田一耕助喝了幾口茶,清清喉嚨,接着説:
“這簡直太可怕了!普通人絕對不會這樣去想去做。但是,話又説回來,島上的人,又有幾人是依常情、常理行動的呢?嘉右衞門固然是為本家的將來擔憂,畢竟這份家業讓月、雪、花三姊妹中的任何一個人繼承,鬼頭本家都會完蛋;再加上他對小夜的嫌惡,以及過去的是非恩怨,因此,才會有這樣的安排。我只是不懂,如果千萬太跟阿一都死了,他是否會讓早苗繼承家業呢?”
“不會的!”
房裏突然響起了然和尚蒼老低沉的聲音。
“對不起,打個岔。嘉右衞門根本就不把女孩子放在眼裏,不管是月代、雪枝、花子或是早苗,在嘉右衞門眼中,全都一樣。如果幹萬太跟阿一都戰死了,那他只好叫月代招贅繼承本家,總之,他不可能會殺死三個女孩而讓早苗繼承家業的!”
瞭然和尚和顏悦色地説。一”——”——一
聞言,金田一耕助眼中突然出現既驚訝又悲痛的神情。
“師父!”
他有點呼吸急促地説:
“也就是説,如果千萬太死了,而阿一活着的話,才必須殺掉她們,如果兩個都死了的話,這三個女孩就……”
金田一耕助説到這裏,似乎有點説不下去了。
瞭然和尚默默地點頭。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彼此互望了一眼,在兩人交會的視線中,有着不為了然和尚所知道的無奈與悲哀。
“真是命中註定,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瞭然和尚還是垂着眼,沉穩地説:
“我去申請取回吊鐘後,在回程的船艙裏聽到竹藏説阿一還活着的消息,又從你那裏知道了千萬太的死訊……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啊!千萬太的死跟阿一的生還,還有吊鐘取回……啊!我感到嘉右衞門正虎視眈眈地看着我們。其實,這三個條件只要缺少一樣,那三個女孩就不會被殺。但是千萬太的死、阿一的生還,還有吊鐘,這一切……總之,條件實在太齊全了。”
瞭然和尚嘆了一口氣説。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則再次對望了一眼,發出一聲絕望的嘆息。
瞭然和尚還是平心靜氣地説:
“金田一先生,我是和尚,我想,你也看得出來我並不迷信。但是,這三個條件竟然同時出現,不得不令我感到有點驚訝,感覺上好像有某種看不見的神秘力量在推動着我們;更何況,我們三個跟嘉右衞門之間有着生死情義。”
瞭然和尚説這些話時,仍舊面帶微笑。
“況且,那三個女孩本來就是殺不足惜的人。抱歉,打岔了,金田一先生,請繼續説下去吧!”
瞭然和尚點了點頭,又恢復到剛才那種無動於衷的神態。
“警官,師父,請你們仔細聽。”
金田一耕助語調沉痛地説:
“如果我狂妄一些的話,我可以自豪地説,很早以前我就發現嘉右衞門的影子在左右着這件案子。當然,這是謊話。我是在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之後,才發現到這一點的,而且,給我提示、讓我發現到這一點的是和尚。和尚早就知道我的身份,為了公平起見,他把解開謎題的關鍵放在我的眼前,也就是那扇俳句屏風。而在一切都結束前,我竟沒有識破那關鍵,這當然要怪我自己昏昧不明,另一方面也因為了然和尚欺騙了我。”
瞭然和尚皺了一下眉,疑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馬上接着説:
“也不能説是瞭然和尚騙我,而是我誤會了,所以才會在最重要的關頭,自己鑽進死衚衕裏。由於警官也還不知道內情,我想,還是按照順序,從花子被殺開始説起吧!”
煙早就拍完了,金田一耕助此刻內心忽冷忽熱。他不停地舉起茶杯,喝乾了杯裏的茶,黑色的茶渣在舌頭上留下苦味。
瞭然和尚好像突然發現大家都口渴了似的,馬上從住持房裏拿來了鐵瓶和陶壺,每個人的面前又斟上了飄香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