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房直子談創作3
我的幻想小説作法:《海之館的比目魚》
——摘自《日本兒童文學》雜誌1989年5月號“特集:幻想小説的方法”
我不擅長説或是寫自己的作品。我想,這是不是因為我心中常常有一個“想躲到作品的後面去”的願望?
如果把作品比作料理的話,我的心境是寧願在廚房裏一心一意地燒菜,也不願意在那之後,摘下圍裙,走到客人面前。所以,這回一開始我也是不想寫這篇文章的,但想着想着,想到了一篇作品,心想如果就它我也許能寫上幾句,於是這才動了筆。
這篇作品,就是《海之館的比目魚》。發表在1980年的《目白兒童文學》上,後來收錄到了童話集《遙遠的野玫瑰村》裏。
講的是一個不走運的青年見習廚師,得到名叫“海之館的比目魚”的幫助,成為了一名夠格的廚師,終於有了自己的店、娶了一個温柔的媳婦的幸福的故事。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篇寫得非常好的作品,但在對於主人公思考的深度上,我以為是最好的吧。
一句話,這篇作品的主人公是一個貧窮、沒有學歷,而且又非常不善於處世的青年。可儘管身邊充滿了非難,心裏痛苦,可他仍然努力地幹活。於是,一條不可思議的魚出現了,來幫助他了。那時魚這樣説道:
“正直、認真,這比什麼都強。這樣的人還總是被人傷害,實在是讓我忍無可忍。”
魚的這句話,就是我寫這篇作品時的想法。
我就是為了要告訴讀者(特別是孩子讀者),只要一個人誠實、努力地去生活,幸福之星就一定會降臨到他的頭上,才寫下這篇作品的。
在此之前,我的作品中,幾乎沒有包含過自己的人生觀或是沉重的主題。我也沒有有意識地為讀者去寫作。我想,我所以突然想寫這樣的作品,也許是因為我的孩子開始加入到了集團之中,看到了現實的孩子世界的形形色色吧?
所謂的孩子的世界,乍一看,美妙無比,但如果細細觀察,就會發現那簡直就是一個社會的縮影。是一個屢屢發生弱肉強食、“正直的人被看是傻瓜”一類事情的世界。我的孩子在這樣的地方受傷回家的事情多了起來,可是像“你要厲害起來!他打你你就打他!他搶你你就搶他”之類的話,我怎麼也不能説出口。我想告訴他的,是不管是受到怎樣的傷害,現在再怎麼痛苦也好,也要正直、認真,神靈都看在眼裏哪!
有了這樣的想法,才完成了這篇作品。這篇作品寫到主人公獲得了幸福的地方,我的胸會變熱,我會禁不住想要拍手。説實話,我從來沒有寫過這樣偏袒主人公的作品。
但今天我才意識到,這是民間傳説的一個永遠的主題。正直的小兒子,飽受狡詐的哥哥們的欺凌,但到頭來還是被惠予了幸運,最後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也臨摹起這樣一個被講了一遍又一遍的主題來了。從這層意義上來説,我再一次認識到,孩提時代埋頭讀過的那些民間故事,對我的影響是多麼大啊!
不過,寫這篇作品我最快樂的,是構思餐館的菜譜。我以前曾經寫過一篇名叫《被施了魔法的舌頭》、也是以餐館為舞台的短篇,但在那家餐館裏出現的,不過是煎蛋卷、咖喱和三明治之類的簡單的東西。我想這次我要寫一個真正的餐館的故事,為此還讀了一本厚厚的關於法國菜的書。我記得那是一本外國廚師寫的、帶精美照片的書,只是看着那照片就十分快樂,連時間都忘記了。像什麼“蛙腿冷盤”、“海龜湯“野鴨桔子沙司”等菜譜,全都是從那本書裏拿來的。那時我才知道,為了寫作而查閲,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故事後面出現的魚形狀的小小的餡餅,是我想出來的。寫到主人公烤了這樣的餡餅,用白色的餐紙包上,又紮上了一條銀色的絲帶,遞給心愛的少女的時候,我心中激動極了。
因為有了這樣的事情,從那以後,我變得更愛讀烹飪書了。雖然每天都在做廚房裏的工作,但我覺得讀食物的書,比起做來更有意思。還有,我也喜歡去買東西。尤其是冬天寒冷的日子,一看到小山一樣堆在店前的大白菜和蘿蔔,人就生氣勃勃的了。那條有魔力的魚,就是我看到魚店裏排列着的新鮮的魚時,冒出來的靈感。
雖然我常寫動物擬人化的故事,但在形形色色的動物裏,我覺得最神秘的,恐怕還是鳥和魚吧!
鳥在天上飛翔、能去一個遙遠的世界,所以讓人憧憬。而魚則是在絕對不開口説話這一點上,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在靜靜的海底一動不動地冥想的魚的沉默,讓我着迷。我想,如果那魚要是突然用人的語言開口説話了,該是何等的意味深長啊!
寫作品的時候,雖然有一個大致梗概的筆記,但也有寫着寫着,就漸漸地發生了變化。人物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了、細節也會意想不到地膨脹。雖然這也挺有意思,但對於我來説,我覺得如果最開始突然出現的感覺(作品整體的一種説不清的感覺、如同氣氛一樣的東西),不一直貫穿到最後,就不會成功。寫《海之館的比目魚》的時候,我想寫一個如同海底般微暗、飄蕩着謎一樣氣氛的故事,不過,總還算寫成了一個那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