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將軍府的宴會,自然非尋常人家可比,出來山珍海味,玉液瓊漿,安慶宗還請來了長安城最有名的歌舞姬前來捧場助興。歌舞之外,還有軍府的人設局開賭,各種玩樂應有盡有,熱鬧非凡。
任天翔對酒宴應酬和歌舞娛樂不感興趣,稍微在宴席上應付一下,便一頭扎到賭桌上,與一幫賀客賭得不亦樂乎。其實任天翔平日對賭博並非痴迷,只因前日害兩個侍衛丟了性命,自己卻連對方是誰都沒查到,這讓他胸中憋著一肚子氣,只是答應了小薇不能喝醉,所以只能在賭桌上發洩,從別人的失敗中尋找勝利的快感。
不到半個時辰,任天翔面前的銀兩錢票就堆得老哥,也許失意之人偏在賭場上得意,他的手氣出奇地順,加上他下注兇狠,沒多會兒就將莊家殺得血本無歸,無奈將莊讓給了他。任天翔毫不客氣,一把抄起骰子,意氣風發地對眾賭客喝道:本公子現在風頭正勁,不服氣的儘管下場,面前這堆銀子錢票,有本事儘管拿去。
善賭者都知道賭場上講究手風和氣勢,眾人見任天翔氣勢如虹,便都有些怯場,有兩個不服氣的賀客下了兩注試手,轉眼就被任天翔收了去。周圍的賭客便開始退縮,紛紛撤往別的賭桌。
還有沒有人下場受死?任天翔將骰盅搖得嘩嘩作響,顧盼自雄地放聲喝問,就聽有人淡淡應道:小人來陪任大人玩幾把。
任天翔定睛一看,就見一個青衫書生負手越眾而出,卻是司馬瑜。任天翔想起當初在哥舒翰軍營中,自己與之賭酒的情形,結果輸得莫名其妙,連對方怎麼贏的都不知道,他的氣勢不禁弱上三分,呵呵笑問:馬師爺有興趣陪任某一搏,那是再好不過,不知馬兄想怎麼賭?是押大小還是對擲?司馬瑜淡淡笑道:即是任大人坐莊,我自然悉聽尊便。
任天翔想起當初在哥舒翰軍營中與之賭酒的情形,當然不願與司馬瑜賭對擲,他將骰盅抄在手中,呵呵笑道:那就由我來搖盅,你來押大小,不知馬師爺意下如何?
司馬瑜微微頷首道:沒問題,就是不知道單注多少封頂?
任天翔估了估面前的銀兩錢票,大約五千貫左右,便道:單注就以我面前的賭資為限,就不知馬師爺有沒有魄力一把決勝?
司馬瑜微微一笑:任大人果然豪氣過人,令人欽佩。在下就陪大人玩一把,就賭大人面前所有賭注,一押決輸贏。
好!任天翔意氣風發,信手甩開外袍,今天這賭局,到了現在才算有點意思,本公子就陪馬師爺盡興豪賭一把。話音剛落,任天翔已抄起骰盅以眼花繚亂的手法搖動起來,為了防止對手從骰子與盅壁碰撞聲中聽出規律,最終猜到停落的點數,任天翔將所有練過的手法都使了出來,但見骰盅在他手中有如活物般左右飛舞,引來周圍賭客陣陣喝彩,雖然前來赴宴的賀客都不是普通人,但一把五千貫的賭注卻還是極其罕見,所以將許多人都吸引了過來。
任天翔終於啪一聲將骰盅扣到桌上,抬手向司馬瑜示意:請馬師爺下注!早有驃騎將軍府的賬房將五千貫的錢票給司馬瑜送了過來,他毫不猶豫地將錢票推到賭桌中央:我押小!
在從容如常的司馬瑜面前,任天翔第一次感到心情有些緊張,倒不是在乎這五千貫錢的得失,而是眾目睽睽之下,他不習慣輸。但世事總是這樣,你越害怕之事就越是會發生。當任天翔小心翼翼揭開骰盅,周圍觀眾已搶先驚呼:一二二,五點小!
任天翔腦中一片空白,沒想到一天的好運被司馬瑜一把連本帶利抄了去,心中十分不甘。就見司馬瑜臉上並沒有一絲大贏之後的狂喜,只淡淡笑道:任大人手風好像轉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等等!任天翔紅著眼道,就這一把豈能過癮,我還想跟馬師爺賭上幾把。
司馬瑜尚還未開口,一旁的小薇忙低聲道:公子爺別再賭了,咱們已經沒賭本了。
任天翔呵呵笑道:憑著我國舅爺的名頭,怎麼也能借個三五萬貫,如果有人信不過,我可以將這柄御賜的寶劍暫且押在這裡,(膽子真大啊,皇上的東西都敢拿來賭^。^)要是輸了,回頭再帶錢來贖劍。說著解下腰間佩劍,啪一聲拍在桌上。
人叢中立時響起一陣議論和驚呼還從來沒有人敢將御賜寶劍押上賭桌,當然也從來不會有人敢收下這樣的抵押。就見司馬瑜沉吟了片刻,緩緩道:如果任大人真要盡興一賭,可否隨我去內堂的靜室,就咱們兩人,可以放手一搏。任天翔慨然應允:好!請馬師爺帶路。
不顧小薇和諸剛的阻攔,任天翔獨自隨司馬瑜來到後堂一間靜室,就見司馬瑜仔細關上房門,將所有的熱鬧和喧囂關在了門外,這才回頭對任天翔道:我見今日任兄弟下注兇狠,手風奇順,便知兄弟心思其實並不在賭,再加上你眉宇間有憂色和抑鬱,便知你心中其實是藏有心事,這事若不能化解,就算贏再多的銀子也沒用。
任天翔心中微凜,突然想起這司馬瑜與李沁一樣聰明,都極善察言觀色,能根據不起眼的線索判斷推理,自己心事竟讓他看了出來,任天翔哈哈一笑:既然兄長猜到小弟有心事,不知可否能猜到我心中所藏何事?若能猜出,便算我輸。
司馬瑜搖搖頭:我不想跟你再賭,以兄弟此時的心態,若不輸到傾家蕩產絕不會收手。我特意將你帶到這靜室,並不是要趁人之危跟你繼續賭下去,而是想知道兄弟你究竟遇到什麼為難之事,為兄雖然人微言輕,但以安將軍的實力,也許可以幫到你。
任天翔心中一動,想起安祿山手下精兵強將無數,也許以他們的本事能找出那幫搶去義字壁殘片的傢伙。但是他知道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不由反問道:安將軍是有事要我幫忙吧?
聰明!司馬瑜頷首笑道,安將軍早就想離開長安這是非之地,但一直不能如願,這事也許只有兄弟才幫得上忙。如果安將軍能幫兄弟解決眼下的難題,不知兄弟是否願意也幫將軍一把?
任天翔啞然失笑道:你都不知我為何事煩惱,就貿然宣稱能幫我?
司馬瑜頷首道:如果安將軍都幫不上忙,那這世上只怕你也再找不到第二個人幫忙了。
這話雖然說得極其自信,但任天翔知道安祿山確實有這本錢。而且那晚襲擊自己搶去義字壁殘片的傢伙,很可能就是來自幽燕和漠北的薩滿教徒,而安祿山的駐防地正是在幽燕,緊鄰漠北,也許他真知道那些人的下落也說不定。
想到這任天翔不再猶豫,將那晚被一幫神秘詭異的巫師搶去一塊玉片的遭遇草草說了一遍,最後道:如果你能幫我找回那塊玉片,我必定竭盡所能幫安將軍離開長安,不過能不能成功可就不敢保證。
司馬瑜欣然道:只要兄弟盡了心力,為兄便感激不盡。兄弟放心,如果那幫來歷不明的傢伙真是來自幽燕的薩滿教弟子,安將軍一定能查到他們的下落。任天翔點點頭,正要答應,突聽門外傳來安慶宗的呼喚:任大人在哪裡?門外的丫環趕忙打開房門,就見安慶宗興沖沖來到任天翔面前,挽起他就走,邊走邊解釋道:舍妹剛外出遊玩回來,早聽說任大人之名,一定要敬大人一杯,望大人莫要推辭。
任天翔被逼不過,只得隨他;來到後堂,就見後堂中早已排下一桌豐盛的酒宴,席間除了安祿山和幾名內眷,還有一位雙十模樣的女子,生的英姿颯爽,俊俏可人。就聽安慶宗興沖沖地介紹道:這就是舍妹安秀貞,秀貞,這就是長安城大名鼎鼎的御前侍衛副總管,任天翔任大人。
任天翔十分意外,沒想到肥胖如豬、醜陋如牛的安祿山,竟然有個如此漂亮的女兒。尤其是安秀貞那雙毫無羞澀之態的清亮眼眸,令任天翔頓時有些心慌意亂,不知該先拜見安祿山,還是先拜見安小姐。
正猶豫間,安祿山已將他按到座位上,呵呵笑道:這是尋常家宴,席間都是我至親之人,任大人就不必拘泥官場禮數,一切隨意就好!
任天翔勉強落座後,才發現席上只有自己是外人,顯然對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但此時任天翔已經沒有原來那種本能的抗拒,畢竟這安小姐的容貌舉止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尤其她那異於中原女子的清澈眼神,不嬌柔,不造作,天真自然得如同孩童,讓他也油然生出了幾分好感。
我女兒從小喪母,一直跟著她奶奶長大,安某一向疏於管教,若有何失禮之處,還望任大人多多擔待。安祿山言辭謙虛,不過言語中卻顯然有一絲做父親的滿足和驕傲。
任天翔聽說安秀貞也是從小喪母,心中油然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感情,忙道:安將軍多慮了,卑職也是從小喪母,反而比同齡人更知道世情冷暖,世態炎涼。失去母親溺愛的孩子,總是比同齡人要成熟懂事的多,也要強許多。
安祿山聞言連連點頭:這麼說來任大人與小女的身世到有幾分相似,你們一定會有許多共同語言。小女初來長安,人生地疏,不知任大人可否在公務之餘,為她在長安做個遊玩的導遊和同伴!
任天翔偷眼打量安秀貞,見她臉上神情無動於衷,不禁猶豫起來:安小姐金枝玉葉,在下只怕不夠資格做這護花使者。再說男女結伴遊玩,難保不會被人議論,卑職倒無所謂,就怕對小姐清譽有損。
任大人多慮了!安祿山哈哈一笑,我們胡人哪像你們漢人這般諸多規矩,別說男女結伴遊玩,就是同住一個帳篷也不相干,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屁話,在我們眼裡根本不值一提,想男女之間若不接觸瞭解,怎麼能知道誰才是自己情投意合的意中人?
任天翔雖然閱人無數,但對胡人這種風俗還是頭一次聽說,不由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突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爭吵聲,安祿山眉頭一皺,高聲喝問:"外面何事喧囂?
一個家丁忙來到雅廳門外稟報:有個小廝自稱是任大人的伴當,久不見任大人出來,便要闖進來尋人。我們雖然將踏擋在內堂之外,但他依然在門外嚷嚷。
任天翔立刻猜到是假扮小廝的小薇,他忙對安祿山道:那是隨我同來的小廝,有些不懂規矩,讓將軍見笑了。安祿山捋須笑道:既然是任大人的伴當,就讓他進來吧。他這也是護主心切嘛。
家丁得到指示,忙出門去放人,少時就見小廝打扮的小薇,急匆匆闖了進來,一進門就發現內堂中只是一桌家宴,寥寥數人,與外面的熱鬧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目光敏銳的她,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內堂的酒席只有任天翔一個外人,而且同桌的除了安祿山和他幾個寵妾,還有一個胡女打扮的美貌少女,淳樸天真宛如來自大草原的野百合。
公子,咱們該回去了。小薇撅著嘴氣呼呼地道,諸剛大哥已派人來催了兩次,想必是有什麼要緊事要公子回去吧。
任天翔皺眉道:什麼事情這麼著急?酒宴才剛開始,不能等完了再走?小薇冷哼道:我知道你的錢肯定已經輸光,輸了錢不要緊,我怕你將魂都輸了。
任天翔心知這心思敏銳的小丫頭在吃醋,不禁大為尷尬,為怕安祿山看出小薇女扮男裝,又怕她說出更出格的話來,只得起身告辭:府中或有公事,卑職得先行告退。多謝安將軍的款待,這酒咱們以後再喝。
既然任大人有公務,我們不敢耽誤。安祿山說著轉向一對兒女,慶宗,貞兒,替我送送任大人。
待安慶宗與安秀貞將任天翔送出門後,安祿山擺擺手,幾個侍妾知趣地退了出去。就見後堂屏風內施施然轉出一人,正是司馬瑜。
安祿山抬手將酒杯摔在地上,憤憤道:想我安祿山一生敬拜的不是提攜自己的恩人,就是縱橫天下的大英雄,誰知今日竟然要對一個紈絝混混刻意籠絡,連他身邊一個小廝也敢在我府中放肆,真是氣死我也!
將軍息怒,小不忍則亂大謀。司馬瑜淡淡道。
忍忍忍!安祿山怒氣衝衝地道,安某英雄一世,給這混混磕頭認他作舅舅,我忍了;安某堂堂一品驃騎大將軍、三府節度使,要看一個四品弄臣的臉色,我也忍了;你要我讓貞兒美色籠絡這小子,我也忍了。你還要我忍多久?
將軍不會再忍多久!屏風後突然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跟著就見一個身披五彩長袍的薩滿巫師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安祿山一見之下大喜過望:朗傑法師,你,你怎麼會來到長安,我母親(看不清,好像是母親,有書的朋友對下)她老人家可還安好?
那帶著猙獰鬼面的薩滿巫師啞著嗓子道:將軍滯留京師長久未歸,師尊擔心將軍安危,特差弟子隨小姐來到長安,伺機協助將軍離開這危險之地。為防止走漏消息,朗傑沒有率門人弟子前來拜見將軍,只是遵照馬師爺的吩咐,在長安郊外埋伏,近日總算有所收穫。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包裹,小心打開遞到安祿山面前。安祿山接過一看,卻是一塊不起眼的墨玉碎片,他不解皺眉問:這是什麼?
這是義字壁殘片,義安堂代代相傳的聖物。司馬瑜緩緩道,它出自千年前的墨子之手,後因秦始皇的追查而裂為七塊,之後再沒復原過,它不僅是墨家弟子心中的聖物,還是找到墨子墓的關鍵。它對任天翔和義安堂來說都非常重要,有了它,我們就可讓任天翔和義安堂為將軍所用。(這裡是伏筆嗎)安祿山似懂非懂地抬頭問:你是說,我可以用這個與任天翔做交易?司馬瑜點頭笑道:我已經暗示過任天翔,我可以找到這塊義字壁殘片,只要他想法讓將軍離開長安,這塊義字壁殘片就歸他了。
安祿山沉吟道:墨子墓中有什麼?
司馬瑜聳了聳肩:誰知道?可能是數之不盡的金銀財寶,也可能只是一些墨家經典。墨家雖以不攻聞名天下,卻精通各種武技和戰術,也許墨子墓中還藏有墨家兵法也說不定。
安祿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笑道:我對墨子墓也非常感興趣,有沒有辦法既讓我平安離開長安,又拿到墨子墓中的東西!
司馬瑜微微笑道:安將軍以國士之禮待我,又委以我軍師重任,就是要我去做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將軍儘可放心,我胸中已有了萬全之策,既可讓你平安回到范陽,又能順利拿到墨子墓中的東西。
安祿山鼓掌大笑:有軍師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這塊義字壁殘片就交給你處理。無論你有何計劃,我都會全力支持。
多謝將軍信任,我不會讓你失望。司馬瑜將那塊從始皇墓中盜出的義字壁殘片仔細收好,然後向安祿山告辭,剛出門就見安秀貞站在門口,正要低頭回避,卻聽見安秀貞幽幽道:馬師爺,你跟我來。
落後安秀貞兩步,司馬瑜隨她來到僻靜的後花園。就見她突然回頭凝望著司馬瑜的眼眸,幽幽嘆道:我知道,讓我接近那色鬼是出自你的主意,我想知道為什麼?司馬瑜嚥了口唾沫,逐字斟酌道:因為,那小子是將軍能否平安離開長安的關鍵,你是安將軍的掌上明珠,理應為他分憂,讓你去籠絡那小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安秀貞以異樣的目光望著司馬瑜,幽幽問:難道你沒感覺到,其實我心中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他才華橫溢,瀟灑英俊,對我始終彬彬有禮,跟那個第一次見面就色迷迷盯著我看的色鬼比起來,簡直就是你們漢人書中所寫的謙謙君子。要我放棄這樣的君子,卻去跟那姓任的色鬼**,你忍心?
司馬瑜默然片刻,無奈嘆道:其實,我又何嘗忍心讓小姐受這樣的委屈,但是安將軍於我有知遇之恩,若不能儘快助他離開長安,我始終寢食難安。小姐乃是將軍掌上明珠,想必也有為將軍分憂之心,我相信你的心上人若是明白你的苦衷,一定會理解並支持。
安秀貞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聲若蚊吶地悄聲嘆道:其實,我也想為父兄分憂,但又怕他誤會。如果他能理解我的苦衷,那我會非常開心,如果是他要我去,我必定毫不猶豫,你說,他會讓我去嗎?
司馬瑜輕輕點了點頭:如果他信任你,就必定會支持你。
安秀貞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仰望虛空喃喃道:那好,我明天就約那色鬼去郊外打獵,與他虛與委蛇,他若對我以禮相待也就罷了,他要敢對我無禮,我定要他吃些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