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上得二樓,隨着老鴇來到一間寬闊的大廳。但見廳中擺下數十張酒桌,已有不少客人在喝酒行令。大廳前方設有一個半人高的木台,像是樂師和舞姬的舞台,不過卻比尋常的舞台顯得小了些許,僅夠幾個樂師演奏琴樂之用。
公子這邊請!老鴇將任天翔領到舞台前的一張酒桌,看來那錠銀子發揮了效用,加上任天翔天生的豪門氣質,讓老鴇誤以為他是個年少金多的貴客,所以沒有半點怠慢。不等四人坐穩,又趕緊推薦:我們夢香樓的姑娘個個相貌出眾,氣質高華,老身這就讓她們過來陪酒?
任天翔趕緊擺擺手:我們今日只為雲姑娘而來,其他人就算了。
老鴇只得揮退了眾姑娘,招呼丫環上酒上菜。任天翔面對舞台落座,褚剛右手作陪,崑崙奴兄弟經過任天翔調教,與主人同桌已不那麼拘謹,在左手和下首坐下。趁丫環傳菜上酒的工夫,褚剛用嘴指了指正對舞台的那一桌:諾,那就是李白。
任天翔側目望去,就見一青衫文士獨據一桌,正在自斟自飲。但見他年已過不惑,眉宇間卻依舊不失俊朗清秀。衣衫雖然落魄,神情也頗為滄桑,似醉非醉的眼眸中,卻依舊有種睥睨天下的傲氣與狷狂,令人不可小視。
雲姑娘每隔三天就會在夢香樓演琴,這老兄幾乎一場不落趕過來捧場。褚剛小聲想任天翔彙報,雲姑娘敬他是聞名天下的詩仙,又與她的師公公孫大娘有舊,所以囑咐老鴇免他酒錢。他卻像不通人情世故,依舊來白吃白喝,早已害得老鴇生厭。
任天翔心下釋然:難怪沒一個姑娘願意陪他,大多數青樓女子還是先要認錢。只有像雲依人這樣的頭牌紅姑娘,已經不為錢財發愁後,才會對沒什麼錢的詩人另眼相看。
二人正在小聲嘀咕,突聽見老鴇興奮地高呼:元道長與岑老爺樓上請,姑娘們快來陪客了。老鴇話音剛落,就聽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呵斥:道長方外之人,老夫花甲老朽,豈敢要小姑娘作陪?咱們今日之事應朋友之邀喝酒賞樂,其他諸般應酬一併簡省。
老伯啊連忙答應着將二人領上樓,卻是一個花甲老儒和中年道士。就見眾酒客紛紛起身相迎,爭相招呼,二人卻是邊談邊頷首,邊徑直走向李白獨坐的那一桌。領頭那白衣老儒隔着老遠就在招呼:太白兄怎麼想起請我們到這裏喝酒?李白回頭笑道:岑老夫子,丹丘生,我想喝酒賞樂,卻找不到趣人相陪,只好請你二人來湊數。整個洛陽城,俺老李想來想去,也只有你二人勉強算得上是雅客了。
這話明是在誇二人,不過卻公然透露出極端的自負和自傲。二人不以為忤,寒暄兩句後便吩咐左右落座。但見樓上眾酒客在二人上樓後,猜拳行令、喝酒聊天、調情笑鬧的聲音不知不覺就小了許多,似乎對二人頗為?恭敬,就連褚剛臉上也有幾分驚訝,任天翔見狀小聲問:這是何人?褚剛壓着嗓子道:那個青衫道士,正是安國觀的住持元丹丘!這岑老夫子若我猜得不錯,該是商門四大家族中廣州岑家的當家人岑勳。沒想到他們竟然是李白的座上客!
任天翔偷眼大量二人,但見那元丹丘看起來已是不惑,卻生得面如白玉發如黑漆,舉止飄逸灑脱,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是個罕見的美男子。任天翔年幼時雖然跟他學過幾天劍法,不過記憶中對這個師父早已沒有多少印象,十年後再見,也只是覺得有幾分面善而已;那岑老夫子則是儒生打扮,鬚髮花白,看起來像個不起眼的暮年老儒,不過一雙微眯的狹長眼眸,卻偶有精光射出,令人不敢直視。任天翔心中暗忖:一個道門名宿,一個商門核心人物,竟來這煙花之地赴李白之約,還被這老小子呼來喝去,這老小子看來確實有些不簡單。
這李白號稱是太白金星下凡,騙騙愚夫愚婦也就罷了,沒想到連元丹丘也尊稱他為太白兄,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傻。褚剛很是感嘆。
説話間就見台上鼓樂齊鳴,演樂已經開始。幾個琴師剛奏得兩曲,台下就有人起鬨:我們只想聽雲姑娘奏曲,不相干的傢伙快滾下去吧!
幾個琴師只得匆匆下場,一個身高不及四尺、小丑模樣的龜奴跳上高台,在眾人的鬨笑聲中顧自高唱:俗話説得好,夢香樓有三寶,排在第一便是俺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品貌無雙的婁三笑。感謝大家來捧場,婁三笑這廂有禮了!説着猴學人樣、一本正經地行了個大禮,熱的眾人鬨堂大笑。
有好事的客人高聲問:婁哥兒,老是聽你説夢香樓有三寶,第一是你這的活寶,第二是雲姑娘這色藝雙絕的珍寶,不知那第三寶是什麼?是啊!有客人高聲接道,以前問你,你總是賣關子,這回你再不説,我便將你這玉樹臨風的小矮子,拉着手腳扯成個英俊小生。
婁哥兒忘舞台上一指:想知道這第三寶究竟是什麼,請大家以最熱烈的掌聲,恭迎雲姑娘從天而降,為大家帶來這第三寶!
眾人抬頭望去,就見一個長袖飄飄、風姿綽約的紅衣女子,從半空中徐徐降了下來。威風吹拂着她飄飄的長袖和如雲的秀髮,讓人恍惚覺得是仙女從天而降。在以豐盈為美的大唐,她的身材顯得有些單薄,略顯瘦削的臉龐也稱不上珠圓玉潤,卻自有一種不同凡俗的嫵媚和清秀。她的腳下沒有穿鞋,一雙美足白皙如玉,襯在粉色的裙裾中,顯得尤為嬌俏秀氣,令人不忍褻玩。
好!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她徐徐落到舞台中央,優雅的放開兩條纏在一起的綵帶。眾人這才發現,原來她是以兩條纏在一起的綵帶為鞦韆,坐着它徐徐從半空中降下,給人以莫名的驚豔。
依人拜見諸位客官!她在舞台中央盈盈一拜,聲音清麗如鶯,謝謝大家為依人捧場,依人無以為報,唯有以琴音為大家助興。
眾人齊齊鼓掌叫好,有人高聲問:雲姑娘,你不忙奏琴。請先説説這夢香樓的第三寶究竟是什麼,竟可與你相提並論?雲依人微微一笑:其實這第三寶算不上什麼,只是對我來説卻十分珍貴。當年爹孃在我降生之時,買了壇上好的花雕藏入地窖,只等依人出嫁之時宴請賓朋,是為女兒紅。誰想天降大禍,父母早亡,依人淪落風塵,這壇酒便一直埋藏下來。今日恰逢依人生日,便將這酒起出,奉與有緣之人。
眾人轟然叫好,有人調笑道:如是有緣人,是否可成為雲姑娘入幕之賓?雲依人羞赧地垂下頭,似是默認。眾人更是熱情高漲,紛紛鼓掌叫好。任天翔見這雲依人看起來已不年輕,至少已在二十好幾,卻還做姑娘打扮,忙小聲問褚剛:這雲姑娘還未曾下海?
褚剛微微一哂:據説是賣藝不賣身,不過在我看來,也只是待價而沽罷了,每家青樓總有那麼一兩個紅姑娘號稱賣藝不賣身。這是所有青樓的小花招,專門釣那些想嚐鮮的人上門。
任天翔奇道:要想在娼門保持清白那是何等之難,難道沒有客人用強?褚剛笑道:這種紅姑娘身後往往都有權勢人物罩着,一般客人不敢亂來。
任天翔如有所思地微微頷首道:花錢也買不着的東西自熱珍貴,這一招果然高明,以後我得學着點。説話間就見雲依人已於台上盤膝而坐,手撫琴絃引而不發。廳中嘈雜聲立刻弱了下去,直至鴉雀無聲。眾人屏息凝神,等待着她那妙訣天下的琴音。
在寂靜之中,一縷微聲似天籟飄落,如羽毛般輕搔眾人的耳鼓,令人心癢難耐。聲音雖微,卻清澈純淨如山間小溪,讓人心曠神怡。隨着音符的跳動,琴聲漸漸變得宏大浩瀚,如小溪匯成江河,以不可阻擋之勢湧向大海,令人如置身波濤之中,心旌搖曳,幾不能自持。就在眾人忍不住高聲叫好之時,琴聲突然變得平緩浩渺,猶如江河匯入大海,讓人兩耳茫茫,不知身在何方。
眾人按捺不住轟然叫好,在叫好聲眾,琴聲卻又陡然一緊,似為風浪所催的快船,乘風破浪直飛天際。在一聲緊似一聲的輪直中,琴聲漸漸飄渺,猶如一葉孤帆飄然遠去,漸漸消失於海天相接的遠處。
注意到琴聲消失多時,眾人才終於出聲叫好,紛紛鼓掌讚歎,扼腕嘆息,似為那一葉遠去的孤舟。
果然不同凡響,任天翔點頭讚歎,就算是在長安,也很難找到如此高絕的琴技。即便是在宮裏侍奉皇上的名師李龜年,想必也不過如此吧。
雲姑娘出色的還不止是琴。褚剛笑道,據説她是公孫大娘的弟子,得公孫大娘親傳,舞得一手好劍器。不過她不常表演劍舞,有眼福的客人不是很多,所以反而不及她的琴有名。
總有客人看過她舞劍吧?任天翔笑問。話音剛落,就聽那邊有人朗聲問:今日既然是雲姑娘芳辰,可否為大家獻上一舞,讓老李也一包眼福?若是還能以窖藏二十多年的女兒紅助興,那更是人生一大樂事!任天翔尋聲望去,卻是隔着兩桌的李白。今日任天翔來夢香樓,正是想結交他和元丘生,對二人自然十分留意,一聽這話便忍不住偷笑:這個老酒鬼,原來是看上人家珍藏多年的老酒。
不過別的客人卻對雲依人本人更感興趣,紛紛一語雙關地調笑:不知如何才能成為有緣人,喝到姑娘的女兒紅啊?雲依人紅着臉尚未作答,婁哥兒已跳到前面,高聲宣佈:雲姑娘最是敬佩文采飛揚的風流雅士,她為大家獻上一舞之後,在場的文人雅士、公子墨客,為今日的酒會助興。誰的詩詞能技壓羣雄,我家姑娘當迎入繡房,並親手獻上窖藏多年的女兒紅!説着拍拍手,立刻有兩個健奴抬了個兩尺多高的酒罈上台,看那酒罈的外觀,確像是在地下窖藏多年的模樣。
任天翔對酒沒怎麼在意,卻留意着那邊的李白這酒鬼不住翕動着鼻翼,眯着眼連連讚歎:好酒!果然是好酒!
他左手的元丹丘笑道:太白兄,酒尚未啓封,你也能聞到酒味?
李白陶醉似的拈鬚微笑:不必聞酒味,只需聞聞這酒罈外的泥土,就知道是在地下窖藏了二十多年。就算是一罈清水,窖藏二十多年也會變成好酒!曾老夫子呵呵笑道:既然如此,太白兄就將這罈好酒贏下來,讓老夫跟着沾光如何?
李白傲然一笑:我今日請二位來,正是為了這罈好酒。我早已打聽到雲姑娘將在她芳辰這天起出這罈女兒紅,所以特請兩位來共醉。
元丹丘聞言大喜,向台上高呼:既是比詩文,雲姑娘便先將這酒給我們送過來吧。既有詩仙在此,還有誰敢獻醜?説着轉向眾酒客:可有人敢與太白兄比詩麼?
眾人盡皆啞然,竟無一人應戰。這倒不完全是因為李白的詩名,而是不敢冒犯元丹丘與岑老夫子。元丹丘見狀微微一笑,向台上的婁哥兒招招手:先將酒送過來,待咱們盡興之後,太白兄自有好詩奉上。
婁哥兒正要答應,突聽有人淡淡道:等等,不就是寫詩麼?在下也讀過幾天書,正想一試。眾人尋聲望去,確實個年方弱冠的年輕人。元丹丘凝目望去,隱約覺着有幾分面善,不過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笑問:這位公子眼生得很,不知怎麼稱呼?
就見對方淡淡道:鬥詩又不是比劍,沒必要攀交情。
元丹丘皺了皺眉頭,面色冷下來:公子是對太白兄喝這壇酒不服?
年輕人淡笑道:當然不服!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不相信李大詩人僅憑名望,就能贏走這壇獨一無二的好酒。如果沒人敢跟他比,小生就冒昧試試。話音剛落,就有諂媚之徒鬨然大笑:這小子是誰,竟要跟詩仙比詩?他比婁哥兒還要可笑,哈哈,笑死我了!
元丹丘抬手阻止了眾人的嘲笑,轉向台上的雲依人:請雲姑娘出題,就讓太白兄與這位公子比一比詩文。
雲依人略一沉吟:今日這酒會是因酒而起,就以酒為題吧。
好!眾人紛紛鼓掌,李太白既是詩仙又是酒仙,不用知道也知道贏定了!
不用説,這個要與李白比詩的年輕人,正是比李白還狂的任天翔。趁眾人鬨笑的當兒,褚剛悄悄拉拉他的衣袖:公子你瘋了?真要跟李白比寫詩?
任天翔示意褚剛不用緊張,然後轉向台上的雲依人笑問:不知如何判定輸贏,莫非是以雲姑娘的喜好為標準?
雲依人想了想,款款道:自然是由大家來評判,依人不敢自專。
公平!任天翔鼓掌大笑,跟着又皺起眉頭,不過李白號稱詩仙,姑娘出的題目又是酒,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而做。為了公平,雲姑娘能否答應我一個條件?
雲依人沉吟問:什麼條件?
任天翔笑道:萬一出現勝負難分的情況,就算我贏,如何?
雲依人想了想,不由望向李白那一桌。就見元丹丘笑着點點頭:沒問題,我替太白兄答應下來,若真是出現勝負難分的情況,就算這位公子勝。雲依人點點頭,對李白和任天翔款款一拜:多謝兩位捧場,無論你們誰鬥詩勝出,依人
都將迎勝者入閨,並親自奉上這罈好酒。趁二位醖釀詩文的工夫,依人還將為大家獻上一舞,為二位助興。"
眾人紛紛叫好,一時熱鬧非凡。趁着混亂的工夫,褚剛趕緊將任天翔拉到自己面前,小聲問:公子你瘋了?就算你真有文采,也沒人會説你一聲好,沒見大家都搶着拍元丹丘和岑老夫子的馬屁?就算是李白那傢伙隨便寫個字,也會被眾人捧上天去。就算你真寫出一首天下無雙的好詩,也還是輸定了!
任天翔胸有成竹地淡淡笑道:還沒開始比,你不要自亂陣腳。你看看人家,那才是高手做派。説着往李白和元丹丘那桌努努嘴。褚剛轉頭望去,但見李白已喝得半醉,卻依舊在舉杯豪飲,顯然根本沒將鬥詩放在心上。褚剛心裏不禁又燃起了一絲希望,暗暗禱告:最好這酒鬼徹底喝醉,醉得拿不起筆寫不出一個字,要是這樣公子就還有一線希望。
樂聲徐徐響起,舒緩如春風拂面。樂聲中就見依人捧劍來到舞台中央,突然拔劍而出,手挽綵帶向舞台外飛奔,就在眾人以為她將一腳踏空躍出舞台之時,她卻凌空而起,借綵帶之力在空中盤旋而上。她一手舞劍,一手拉着綵帶,竟如仙子凌空,從前排酒客的頭頂一掠而過,飄飄的綵帶跟隨她飛舞的身姿,從半空中徐徐劃過,優雅如御風飛行。
好!眾人轟然高叫,齊齊鼓掌。公孫大娘的劍舞已經名傳天下,沒想到雲依人竟將之在半空中使出來,其優雅精妙豈是小小舞台能夠體現?但見她身形輕如煙雲,在兩條綵帶間時而交替換手,時而將綵帶裹於腰間,在樂曲聲中凌空飛舞,飄然出塵。眾人的叫好聲中,雲依人丟開彩帶一個倒翻,手執長劍輕盈地落到舞台中央。臉不紅氣不喘,結束了這精妙絕倫的空中舞劍。收劍對眾人盈盈一拜:多謝諸位捧場!
好舞!果然不愧是夢香樓一絕!任天翔連連讚歎,褚剛卻沒好氣地道:公子還是快想想你的詩吧,雖然輸給詩仙沒什麼丟臉,但要是一句也寫不出來,那就太笑話了。
小事一樁,取筆墨紙硯來!任天翔一聲高呼,立刻有龜奴送來文房四寶。舞樂俱已結束,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鬥詩上。他們雖然早已認定李白會毫無懸念地勝出,但還是很好奇這狂妄的年輕人,究竟能寫出核定精妙絕倫的詩句。褚剛不關心任天翔寫什麼,只關心李白那邊的狀況。他知道任天翔無論寫什麼都輸定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李白那酒鬼關鍵時刻酩酊大醉,連筆都拿不起,只有這樣仍天翔才有贏的可能。
就見李白果然已經醉態可掬,最後竟伏案睡去。褚剛大喜,正要恭喜任天翔。卻見李白有霍然坐起,手提狼毫奮筆疾書,嘴裏還如痴如醉唸唸有詞。褚剛連忙拉拉任天翔:壞了壞了,這酒鬼關鍵時刻又醒了過來,公子只怕沒什麼希望了。話音剛落,就見李白突然扔掉狼毫,手舉酒杯哈哈大笑:快將好酒送過來,讓我與岑老夫子和丹丘生一醉。
元丹丘拿過詩文細細讀了一遍,忍不住擊桌讚歎:好詩!豪豪氣干雲,狂放如歌!此時必當流傳千古,天下馳名!説着小心翼翼將詩文交給婁哥兒:快去給你家姑娘看看,只有這等詩文,才配得上雲姑娘那絕世無雙的劍舞和今日的酒會!
婁哥兒忙將詩文傳到台上雲依人手中,就見雲依人看了詩文後,也是滿面敬佩,連連點頭。在眾人的催促聲眾,她將詩文,抑揚頓挫朗聲而讀: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好!眾人擊節讚歎,紛紛叫好。就連任天翔也不禁連連點頭讚歎:這首詩寫盡了酒鬼狂傲不拘的心態,確實不同凡響。
那公子的詩呢?褚剛忙問。就見任天翔早已在宣紙上潦草地寫下了一串狂草似的文字,褚剛正想細看,任天翔卻已將詩文交給了婁哥兒。就見那侏儒將詩文傳到雲依人手中,雲依人拿着詩文左看右看,最後無奈望向任天翔,問道:不知公子寫的是什麼?依人完全看不懂。
任天翔笑道:你看不懂?那小生念給你聽。説着便嘰裏哇啦唸了起來,聽起來倒也押韻,可眾人聽完依舊一片茫然。元丹丘不禁冷笑:這位公子,莫非是你在消遣大家?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念慢一點,我不相信每一個人能聽懂。説着又放慢語速重新唸了一遍,終於有客人驚訝地高呼:這是沃羅西文!這是沃羅西文寫成的詩!眾人恍然大悟,岑老夫子不禁責問:荒唐!公子既是唐人,為何要用沃羅西文寫詩?
任天翔笑道:誰規定不能用沃羅西文寫詩啊?沃羅西也有很多優美的詩歌,聽不懂那隻怪你學識有限。他在沃羅西生活過大半年,用沃羅西文寫首小詩對他來説輕而易舉,好不好當然有事另當別論。不過這下卻難倒了眾人,雲依人為難地拿着詩文問:這位公子,你這首沃羅西文寫成的詩,幾乎沒一個人能聽懂,如何判斷優劣?又如何與太白先生這首《將進酒》相比較?
任天翔笑眯眯地道:如果分不出勝負判不出優劣,按咱們事先的約定,就該算我勝了。眾人這才明白:怪不得這小子要定下那個看似荒謬的約定,他早就算到了這一步,所以設了個不起眼的陷阱,最後將雲依人和李白都給坑了。眾人紛紛鼓譟起來,岑老夫子更是拍案大怒:你故意寫首沃羅西文的詩就是要別人聽不懂,沒法跟太白兄的詩比較。聽不懂的詩算什麼好詩?很顯然這次比詩太白兄勝出。
任天翔呵呵大笑:你既然聽不懂,有什麼資格評判我詩的優劣?聽不懂的就不是好詩,那沃羅西人、突厥人、波斯人、大食人也都聽不懂太白先生的詩呢,他們是否有資格説太白先生的詩不是好詩?
岑夫子頓時啞然。元丹丘見狀忙道:既然大家都聽不懂,你可否將這首詩譯成唐文,再與太白兄的詩比較?不可不可!任天翔連連搖頭,既然是詩,一旦譯成別的文字,肯定韻味全無。就好比將太白先生這首詩譯成沃羅西文字,肯定也就沒了原來的神韻。
沒錯沒錯!褚剛總算是明白任天翔的意圖,連忙起身附和,你們聽不懂不等於沒人聽懂,我就懂得沃羅西文,而且也懂唐文。在我看來,這首沃羅西詩就大大超過太白先生的詩!這次鬥詩是我家公子勝出!
一派胡言,胡攪蠻纏!岑老夫子拍案大怒,眾人也都跟着鼓譟起鬨。混亂之中,就聽後方響起個渾厚低沉的聲音:在下懂沃羅西文,也懂唐文,我就覺得這位公子的詩驚才絕豔,天下無雙,遠遠超過了太白先生的詩。這聲音來的突兀,聲音不大,卻壓過了廳中亂哄哄的喧囂。任天翔沒想到自己的胡攪蠻纏居然還有人附和,大喜過望,忙回頭招呼道:這位朋友識貨,可否讓任某認識一下?
眾人紛紛回頭望去,就見最後一張酒桌旁,不知何時多了個身材肥胖高大的胡人,但見他過四旬,滿頭捲髮,而且粗豪,碧眼淡漠森冷,華貴的衣衫裹在他粗壯的身軀上,卻並不見臃腫笨拙。見眾人都望向自己,他毫不怯場地徐徐站起來,緩步走到台前,回頭對眾人道:在下聽得懂沃羅西文,我就覺得這位公子的詩好過太白先生。就算在下的話做不得數,那也無人有資格評價這位公子的詩,既然看不懂,有何資格評價?按照方才鬥詩前的約定,當然是這位公子勝出。
元丹丘與岑老夫子還想據理力爭,李白卻攔住二人道:這位好漢説得不錯,我們聽不懂沃羅西文,也就無法評價這位公子的詩。按事先的約定,我輸了!太白兄,你元丹丘與岑老夫子皆憤憤不平,卻被李白搖手阻止。
任天翔一愣,尚未反應過來,那胡人已高呼:速取筆墨伺候!
台上婁哥兒還在發怔,突見一道灰影猶如閃電,在婁哥兒面前一晃便奪下了他手中的筆墨,然後輕盈地落在那胡人的面前。眾人這才看清,那是個二十多歲的醜臉漢子,嘴唇外翻齜牙咧嘴,眼神陰鷙兇悍,猶如一隻惡狼。不過在那高大肥胖的胡人面前,卻又如良犬一般温順。
胡人結果筆墨,那灰衣醜漢立刻俯身為桌。那胡人將宣紙撲在醜漢背上,抬手筆走龍蛇。趁這工夫褚剛俯到任天翔耳邊:好快的身手!公子要小心。説話間就見胡人已寫完詩,然後高聲唸了起來,任天翔聽得一頭霧水,褚剛卻小聲驚呼:是突厥文!
那胡人唸完詩,望向任天翔問:這位公子,你覺得我這首詩如何?
任天翔無奈苦笑:我聽不懂。那胡人眼中隱有得色:既然如此,這次鬥詩是否該算我最後勝出?
等等!任天翔挖空心思要與李白鬥詩,當然不是為了雲依人和她那壇酒,而是想結交李白和元丹丘。如果能贏下這壇酒再送給那個酒鬼,肯定會給他留下極深的印象,讓對方欠下自己一個人情。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當然不願意將到手的東西拱手送人,連忙道:就算沒人能聽懂閣下的突厥詩,咱們也只能算是平局。要想贏得雲姑娘親手奉酒的榮耀,還需再比一場。
可以!那胡人冷笑,咱們文未能分出勝負,接下來就該比武。公子是想比刀劍還是拳腳?任天翔原本還想以詭計再贏一場,沒想到對方似看透自己的心思,立馬提出比武。這不像比文可以胡攪蠻纏投機取巧,比武可是來不得半點虛假,像任天翔這種不學無術的紈絝,在這魁梧肥胖的胡人面前,顯然只有捱打的份兒。任天翔正不知如何應付,褚剛急忙挺身而出:我替公子比武!
那胡人咧嘴冷笑:比武是我與這位公子的事,你若手癢,可以跟我幾個隨從玩玩。説着拍拍手,就見後方幾張桌子旁應聲站起六七名漢子,個個彪猛精悍,一看就非等閒之輩。褚剛一見之下心中暗驚:這胡人究竟何許人物,幾個隨從竟也是罕見的高手?
胡人不再理會褚剛,只盯着任天翔冷笑:公子還在猶豫,莫非是不敢比?任天翔頓時啞然,眾人唯恐天下不亂,紛紛鼓譟起鬨。任天翔原本想要退縮,卻見雲依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顯然她寧可將那罈女兒紅送給自己,也不願給這粗鄙的胡人,任天翔心頭一熱,不禁脱口而出:比就比!本公子還怕你不成?
胡人哈哈大笑:好!公子膽氣不錯,在下佩服!
褚剛急忙拉住任天翔:公子你瘋了?要比武也是我上,怎麼能讓你親自動手?
任天翔雖然是一時心熱,要與這胡人比武,不過轉瞬之間已想好了應對之策。他示意褚剛不用擔心,然後對那胡人笑道:既然是由你選定比武,那麼怎麼比是不是就該我説了算?胡人點點頭:好!你儘管劃下道來。無論比拳腳還是刀劍,在下皆可奉陪。
任天翔嘿嘿一笑:咱們比拳腳,不過不是像平常那樣比,而是要在綵帶上比。不等那胡人明白過來任天翔已跳上舞台,抓着一根綵帶回頭對那胡人笑道:方才雲姑娘的舞技令我羨慕,咱們就來比這綵帶上的拳腳,誰先落地便是誰輸!
胡人一愣:這是成心消遣於我?
任天翔笑道:既然你選定比武,怎麼比就該由我來定。你若是不敢比就乖乖閉嘴吧!那胡人遲疑了片刻,一咬牙:好!就照你説的辦,誰先從綵帶上摔下來,就是誰輸!説着跳上舞台,抓着另一跟綵帶向上爬了兩尺,在眾人的鼓動叫好聲中,突然發力向任天翔撲去。
可惜綵帶上無從借力,那胡人手足亂蹬,卻無法靠近任天翔一步。任天翔身姿輕盈,往上爬出幾尺,以巧勁蕩起綵帶,從上方接近那胡人的綵帶,拉着綵帶便拼命撕扯。他不攻人,卻只攻對方的綵帶,正事巧妙利用比武的規則。
那胡人大急,急忙學着任天翔蕩起綵帶,凌空向對手撲去。任天翔雖然沒有認真練過武,不過好歹身體輕盈,連忙往旁盪開。就見那胡人吧肥胖的身體猛衝過來,巨大的慣性加上驚人的體重,全掛在這條細細的綵帶紙上。這綵帶原本為依人演舞之用,哪經得起如此大力?就聽剌啦一聲裂帛聲響,被他卷在手臂上的綵帶頓時撕裂,他龐大的身體不由自主從綵帶上摔落了下來,引得眾人失聲驚呼,生怕他砸碎了木台。
不等他身子落地,就見一道灰影飛撲上台,伸手托住他墜落的身體,順着來勢轉了半圈卸去衝力,這才穩穩將他放下,總算沒讓他出醜。眾人驚叫聲尚未消失,立刻又爭相鼓掌叫好,這才看清接住那胡人的,正是方才那個醜臉漢子。
混蛋!胡人落地後並不認輸,推開醜臉隨從,發足想任天翔撲來。褚剛與崑崙奴見狀急忙躍上舞台,褚剛搶在胡人出手前一掌拍出,封住了對方擊出的一拳。二人拳拳相擊,身形都是微微一晃。就是這一阻,褚剛已將任天翔護在自己身後,戒備地盯着面前的對手。
好功夫!胡人對褚剛的掌力大讚了一聲,回頭招呼同伴:來人!將他給我拿下!那邊幾個隨從應聲而出,向褚剛圍了過來。這些隨從雖然身着普通的服裝,卻掩飾不了明顯的無人氣質,而且胡喊混雜,武器也全然不同,不像是同門。
胡人不再理會任天翔與褚剛等人,這轉向了雲依人,嘿嘿笑道:我對那壇酒沒什麼興趣,對雲姑娘卻是仰慕已久。能成為雲姑娘的入幕之賓,那是安某天大的榮幸。話音未落,已毫不客氣地伸手將雲依人拉向自己懷中。嚇得雲依人尖叫連連,躲避不迭。